彻夜的狂欢冲刷掉了战场上的硝烟味,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酒味和醉鬼们呕吐的恶心气味。
第二日清晨来临时,负责善后的下级士兵,早早的开始了打扫工作,残留的食物和被摔碎的酒杯家具,堆起来比之前处理的尸体还要多。
而这糟糕的一切,都和城堡上层伯爵卧室内的洁莉蒂安和塞拉二人无缘。
宽敞且装潢华丽的卧室内,那面水晶雕琢而成的落地镜前,洁莉蒂安换下了伴随她半年之久的戎装,穿上了一件白色的丝质连衣裙。
当她身后的塞拉用力拉紧束腰的绳子时,洁莉蒂安那张平日里总是不露出任何破绽的小脸,瞬间就跟熟透的苹果一样涨红了。
“唔,好,好紧!”
“忍一忍,适应了就好,真是的比盔甲还难穿啊。”
塞拉舒了口气,双手把绳子打了个蝴蝶结后,还恶作剧似得啪的一声拍在洁莉蒂安被勒紧的后背上。
“呀,不,不要突然这样!”
“抱歉抱歉,不过能穿上就好,不然还真知道该怎么办了呀,毕竟你不能穿着铠甲去见国王大人吧。”
塞拉吐了吐舌头一点自觉的意思都没有,双手亲昵的抱住洁莉蒂安的肩膀。
“父王他晚上才会到,现在穿上,唔……太早了吧。”
“兵贵神速,这句话可是你平时一直挂在嘴边的哦,而且呀这件礼服可是我们唯一从王宫里带走的奢侈品了,要是在这一年多的行军中洁莉蒂安的身材变胖了……”
“胡,胡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涨红脸的洁莉蒂安,少见的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她端丽的五官在这天然的‘淡妆’下,尽显年轻少女最丽质的一面。
“哈哈,脸红了脸红了,不愧是帝国的红脸骑士呢~”
“再,在这样我就不理你!”
咚咚咚。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嬉闹,在她们静下来时门外传来了卫兵有些慌忙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国王陛下驾临,现在正在大厅等候。”
“怎么会这么早!?”
比起洁莉蒂安,塞拉更加惊讶,旋即面色不悦的质问道。
“放哨的卫兵都在干什么,国王陛下驾到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通知!”
“万分抱歉,因为……因为……”
听到卫兵迟疑的声音,塞拉不由得叹了口气,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退下吧,告诉父王我一会就去。”
“是!”
“没想到,陛下的行程会突然提前啊。”
塞拉松开抱住洁莉蒂安的手,手摸了摸鼻子脸颊浮现出苦恼的神色。
“没什么好担心的,走吧塞拉,我们一起去。”
刚刚还满脸羞红的洁莉蒂安,现在却一点害羞的意思都没有了,她转过身轻轻握住塞拉的手,嘴角勾起一丝信赖的微笑。在这微笑下,塞拉脸上的苦恼也随之烟消云散。
“嗯,一起去吧,不过……”
“怎么了?”
“衣服很合身哦,洁莉蒂安,国王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唔……毕竟,毕竟是塞拉亲自为我选得呢。”
消缺的红晕,有漫上洁莉蒂安的脸颊,不过这一次没有羞涩,只有一股暖暖的幸福。
原本属于城堡主人的大厅,悬挂上了红色的宝剑旗,那张伯爵的座椅也成为了一位国王的所有物。
当洁莉蒂安和塞拉两人赶到大厅时,座位上那名头戴宝冠身披红袍的苍鬓老人,手里捏着一副眼镜,那深陷在眼眶皱纹里的眼睛,吃力的阅读着文书官手捧的书籍。
十多名身穿红色铠甲的近卫,分两列站在王座前的大道旁,活像是一尊尊雕塑。
“父亲。”
洁莉蒂安快步的走到国王身前,塞拉则咱半路就单膝跪地谦卑的垂下了自己的脑袋。
听到这无比熟悉的声音,国王放下眼镜挥挥手支开文书官,只对亲人表露的慈祥笑容,面对洁莉蒂安尽情的展现。
“啊,我的女儿,你比出征时又长大了。”
“您的教诲我一直牢记在心。”
“很好,很好……我和我的女儿见面,不需要外人在场。”
国王衰老但仍旧清晰的声音,让四周的护卫还有文书官自觉的退下,而塞拉也正欲行礼离开时,国王却抬起干瘦的手臂制止了她。
“不必拘礼塞拉骑士,若我的女儿当你如家人般亲近,那我也会如家人般待你。”
“谢陛下恩宠。”
“父亲。”
“你瘦了。”
洁莉蒂安上前扶住国王时,国王心疼的握住她因长期练剑而满是老茧的右手。
“为了大陆的和平,我只是尽我的职责,父王。”
“宫廷之中的贵族有更多人比你更该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可主动请缨的只有你一个人,比你那不成器的皇兄,你做的足够让我感到自豪了,洁莉蒂安。”
“皇兄有他自己的苦衷……”
“你就别为他开开脱了,不过就你这一点,还真是和你的生父一模一样。”
“父皇……”
看着洁莉蒂安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国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好了,能看到你没事我这棵心呐就放下来了,今晚北方和南方的贵族们都会前来为你庆祝,你身上的衣服正合适。”
“谢谢父亲,还有……”
“嗯?”
“这次北伐阵亡的所有士兵,我希望能由国库拨款抚恤,并饶过帝国议会。”
“……啊,绕过议会吗?”
国王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呆滞的目光下是一副略微恍然的样子,在那分苍老的容颜下给人一种他已经痴呆的感觉。
“啊,我想起来了,帝国议会,是啊那群喋喋不休的贵族,可是国库要支出如此大量的黄金,办法还不太妥当吧。”
“父王,本次攻陷城堡后,属于王族的战利品中可以用一部分折换为黄金,以此来弥补财政的亏空。”
听到洁莉蒂安没有犹豫的回答,老国王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后,用微不可察的弧度点了点头。
“很好,就按你说的做吧,绕过他们,给我们的士兵一个交代。”
“谢谢父亲!”
“不用谢我,谢你的士兵们吧,是他们带来的了这场胜利,嗯……我有些乏了,扶我去休息吧。”
“是。”
洁莉蒂安带着尊敬的口吻应了一声,她搀扶起国王衰老的身体,一步一步的离开大厅消失在塞拉的视线中。
而就在国王快要离开这里时,他忽然止住脚步,侧过身面向塞拉道。
“给你自己也找一条漂亮的裙子吧,塞拉骑士,你和洁莉蒂安一样,穿盔甲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是。”
塞拉仍旧保持着低姿态的回答道,如止水般的表情下,是已经领会这句话其中深意的眼神。
城堡内,临时整理出的卧房有符合国王身份的宽敞,但室内的金饰早已被洗劫一空,国王也只要求了足以办理国事的一副桌椅,正午的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户洒在室内,让这里显得空荡荡的。
以休息的名义支开了自己的‘女儿’,可老国王并没有让衰老的身体躺在天鹅绒床垫上,而是在那张本属于城堡主人的木桌上,开始了一日内属于国王的日常工作。
房门间侍从进出频繁,但国王从不抬眼浪费时间,只是将写好的羊皮纸盖上国玺,每一分交给侍从时都会念出一个人名,之后便继续签署下一份文件,整个室内除了他短促的声音外,就只剩下了羽毛笔掠过羊皮纸时的沙沙声和侍从的脚步声了。
“陛下。”
“是你吗伦道尔。”
“是我,陛下。”
劳伦特国王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那男子。
他穿着宫廷贵族才允许穿戴的金边白袍,长袍的胸口处别着一枚银色的知更鸟,那是象征权贵家族的家徽。
虽然身形消瘦但五官端正打扮干净整洁,那张挂满了迎宾笑容的脸更让人不由得产生好感。
“我让你办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当然陛下,我已经全数办妥。”
被称之为伦道尔的男子谦卑的低下头走上前,从宽大的衣袖掏出一卷封好的羊皮纸递给国王。
劳伦特接过羊皮纸,在桌上摊开,他扶了下眼镜仔细的查看上面的内容,而收入视线的,全都是一个个名字,名字后附注了爵位、家族、领地和手下的军队。
而这些名字又被分开两列,一边用红色的墨水标注,而一边则用黑色。
“红色的是支持我的儿子沃尼尔,黑色的是支持我的女儿洁莉蒂安的对吗。”
“是的陛下,但我需要提醒您,这些贵族也可能随时改变心意。”
“人心总是善变但至少我现在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想法。”
国王取下眼镜,像是累了一样将身体舒展躺在靠椅上,但那深陷皱纹中的双瞳,对那唯一站在身前的人投以锐利的视线。
“告诉我,我的情报总管,为什么这份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因为我始终站在您这一边,陛下。”
没有迟疑,没有惊讶,他的微笑和语气都完美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就像绝对知道国王会说什么。
“可你的祖父,他曾经反抗我父亲的统治。”
“那是他老眼昏花受人蛊惑,我亲眼见证了他自取灭亡并发誓绝不会背叛您和您的王国。”
“你不用那么着急的为自己辩护。”
国王顿了一下,那视线的锐利顿时温和了不少,就像是在看待一名老友。
“我将你提拔为我的情报总管,绝非是因为我那儿子的几句进言。”
当国王话中的内容提及后半句时,伦道尔的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但转瞬他就将这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掩盖了下去。
“我,是看重你的天赋,你的能力。”
“还有———你的忠诚。”
这一次伦道尔只是恭敬的低下头而没有急切的宣誓自己的忠诚,他明白国王不需要他口头上的承诺。
“然而在这之中,我仍需要提醒你,虽然王国的历史从未有过女王,但我的儿子,他现在还不是你的国王。”
“……是,我的陛下。”
片刻的沉默确认国王不会继续说下去后,伦道尔方才回答道,但没人发觉他紧握在身前的手心,以满是冷汗。
“下去吧,记得晚上的夜会里待我好好招待客人。”
“是,我的陛下。”
正午烧过,炊烟还未散尽,通往城堡的开阔大道上,聚集此地的各路诸侯士兵们,像是夹道欢迎一样的聚集在道路两边,只不过他们的目光比起欢迎更该说是羡慕和好奇。
“喂,这队骑士的装备这么好,是哪位公爵的士兵?”
“笨蛋,你就算不识字也该认识那面旗吧。”
围观的一名士兵指了指大道中央,那队行军骑士头顶飘扬的金狮子旗。
“这群家伙,是那些南方佬的皇都近卫军。”
“近卫军?可是,那个南方佬的国王不是前几天就到了吗?”
“你没长眼睛啊。”
那人没好气的白了自己同伴一眼,用下吧又指了指队伍最前方,被两名重甲骑士保护在中间,一身红衣长袍浑身英气勃发的贵族年青。
“看到那个打扮骚包的家伙了吗,那是南方佬国王的长子,听说是叫沃尼尔什么的。”
“切,一场仗都没打过还装什么,让人做呕,走了!”
对于这种炫耀,围观的士兵们渐渐的也产生了厌恶的感情,但始作俑者却毫不在意,反而因此更加得以的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
那些围观‘贱民’的反应,在沃尼尔的意识中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他们应当对自己的南方统治者报以‘羡慕’和‘崇敬’。
但,这并不妨碍他享受这种虚荣。
眨眼间,城堡的大门近在咫尺,守门的卫兵连忙升起城门,两名骑士出门迎上前。
“王子殿下,请随我们去主堡国王陛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像是得到了意料中的好消息,沃尼尔的嘴角扬起满足的笑容,他没有回答而是向着身后铸铁马车上的侍从点头致意。
侍从会意的正准备打开车门,将车内的贵妇人迎出时,却被骑士开口制止。
“国王陛下说的是,让您一个人去见他。”
“你说什么?”
“国王陛下让您,一个人去见他。”
纵使带上了皇族的威严与不悦的愠色,但沃尼尔得到的答案依旧如此,片刻的沉默后他只能作罢的摆了下手让侍从回到马车上。
“给我带路。”
“遵命。”
从嘈杂的前厅到渐渐安静的走廊,直到主堡的大门前,来自外界的声音都像是被断绝一样,只剩下了北地特有的风雪声。
两名骑士推开了厚重的木门,在门铰吱呀的声音下,沃尼尔终于看到了自己父亲的背影。
在路上一直在心中编排台词的沃尼尔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僵着脸跨入了大门,随即厚重的木门被合上。
“父亲,我在路上就收到了您的大军扫荡北地的捷报。”
沃尼尔满脸都是生硬的笑容,他大步流星的往前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内心的焦躁不安。
“我将献出领地的两百头牛羊,100箱黄金来祝贺您的大胜。”
“把你的贺礼还有赞美之词留给你的妹妹吧,是她攻下了你脚下的城堡。”
国王缓步转身,毫无波澜的语气让沃尼尔下意识的想要紧一下身上的长袍,虽然屋内的火炉还燃得正旺。
“我,我会将谢意亲自告达给妹妹。”
他有些局促的回答道,脸上僵硬的笑容随之瓦解,虽然他好几次试图露出伪装的笑,但每次只要感受到来自父亲审视般的目光,那样的想法便会不攻自破。
“来北方的路可比不得南方,坐吧。”
“是……”
在国王目光的指引下,沃尼尔如获大赦的抽开雕琢精细的红木椅,缓慢的坐在上面以保证自己不会太过表现紧张。
“沃尼尔,我的孩子。”
“是,父亲。”
“你是否已经做好准备,为了家族而统治这片大陆。”
“……”
老国王平淡如水的话音,说出的却是让沃尼尔头脑几近爆炸的发言。
如果不时坐在椅子上,脑充血的年轻王子几乎要站不稳了,他虽然努力收敛自己惊讶的表情,装作是因为寒风而颤抖。
但,那收缩的瞳孔中,流露的惊喜无法掩藏。
————这机会,绝不能放过!
他一咬牙,抛弃了一切的疑虑,用自认最坚定的目光与国王对视。
“父亲,我时刻都在准备着从您的手中,接过这神圣的统治权!”
“那我,只对你有一个要求。”
“……”
这一次,沃尼尔没有急忙回答,他只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自己父亲的眼中逼来。
他咽下了绝对答应和保证完成的誓言,手紧紧抓住扶手,视线中他的父亲早已是风烛残年,他的生命就像风中的雪花随时会归于尘土。
但,他本能的察觉到,父亲口中的要求,绝不是简单的事情。
“我要你,娶洁莉蒂安为妻。”
“……父亲?”
有一瞬间,沃尼尔几乎露出了听到玩笑话的戏谑笑容,然而目光中的父王,那平静中透着不可违抗气势的面容,肯定了这句话的分量。
“父亲,您在说什么?”
“告诉我,沃尼尔,你是否知道你的曾祖父和祖父是如何死去的。”
“是,是死于北方人的叛乱,但叛乱最终被我们镇压。”
爆炸性的发言后突如其来的历史考试让沃尼尔好容易才回答上来,他下意识的拽了下领口,好像有一根绞索正贴在自己的喉咙上。
“但这一次,为什么我活了下来,还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北方贵族们按兵不动?”
“那是因为,我们南方诸国比上一次更加强大!”
老国王摇了摇头给自己的儿子泼了盆冷水。
“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当年我从北方人手里夺来的人。”
“……”
暗示到如此明显的地步,就算是沃尼尔只用脚指头去思考也能回答出那个名字,但他内心中,许许多多的感情——自尊、骄傲、自负……都在拒绝他说出这个名字。
“洁莉蒂安。”老国王为他说出了这个名字,沃尼尔还想争辩什么却被他抬手打断。
“血统是最关键的,尤其在这里,被统治者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血统来当作他们屈服的理由。”
“当年我从北方人的国王手中夺走了她,就是为了这一天。”
“可是父亲,我若与洁莉蒂安成婚,南方的贵族们,那些原本支持我们的贵族都会倒戈……”
沃尼尔带着不甘的表情与自己的父亲争辩,不觉间他抓住扶手的手已然暴青筋。
“我一死,他们便会倒戈。”
老国王将声音抬高了几分,他微微前倾的身体散发出一股强大魄力,让后者自觉的闭上了嘴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倒在靠背上。
“但你若与洁莉蒂安完婚,你就会得到北方人的支持,在此前提下我为你留下的财富和军队会让那些倒戈的贵族再度回到我们这一边。”
“如此,我们家族才能安稳的统治整个大陆,而不是每一任国王都要面临来自北方的叛乱,你明白吗,吾儿。”
在那逼问之下,沃尼尔颤抖的说不出话,他脑海里有很多可以反驳的理由甚至是借口,但面对自己父亲,面对那个统治南方的国王,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去质疑一名统治者的“命令”。
“那,洁莉蒂安,妹妹她同意这件事吗。”
“她会同意的,吾儿。”
“那至少,我需要妹妹亲口答应。”
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沃尼尔,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说道。
“沃尼尔,我的儿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老国王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锐利的视线就像刀子一样隔开沃尼尔内心的防备,让后者不敢有任何的分心。
“虽然你与洁莉蒂安从小都是我一手养大,但我交给你的是统治国家的知识和权利,而洁莉蒂安我教给她的东西只有一件。”
老国王重新让自己的身体在椅子上舒展,干枯的食指交叠在胸前,那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那就是服从。”
是夜,大战的硝烟早已散去,掩埋尸体的土坑被一个不留的填满,曾经象征这片领地主人的旗帜也被尽数焚毁。
战争的痕迹被一处不留的抹平,侍从们慌慌张张的将华贵的金银饰品,古旧的壁画地毯重新装点在城堡内,将这里恢复到比从强更为华丽的程度。
而城堡上,那随风飘动的红色宝剑旗,无言的向所有人宣告,这里新统治者的身份。
战争虽然结束但城堡外的队伍却多了一倍还多,旗帜也是五花八门,但稍微懂行的人就会轻易分辨出,这些大部分都是取自北方大陆上的植物或是凶猛的野兽。
侍从们精心准备的装潢终于在烛火吊灯的光辉下,闪烁出奢华的色彩。
聚在这里的贵族们觥筹交错,在乐师们弹奏的欢快的宴会乐曲中,年轻的贵族男女交相起舞,将南北大陆的繁华之景浓缩在了这一片小小的城堡之中。
城堡大厅的上座,国王、王子、公主呈一个金字塔般的方位坐在华贵的红木椅上,位居金字塔的顶端自然是国王,而象征皇权延续的后裔们则分坐两边。
“我很荣幸能与您相见,我的公主。”
一名身身披兽衣,厚重的皮袄下裹着铠甲的年轻贵族,用一个十分做作的‘优雅’动作抬起洁莉蒂安的手,轻轻的在手背落下一吻,虽说是吻但自始自终他的双眼就没离开过洁莉蒂安的脸。
“我代表罗伊斯家族,向您和您的父亲——伟大的劳伦特国王献上忠诚!”
面对这拙劣的贵族模仿秀,洁莉蒂安的表情仍然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相比之下她身后 的塞拉都在捂嘴偷笑了。
然而,那贵族青年毫不在乎,在他眼中,或者说在这里几乎所有人的眼中,洁莉蒂安都像是一颗打磨完美的宝石,让人的目光忍不住深陷其中。
不过洁莉蒂安自己倒是不明白,这件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淡金色晚礼服,和走两步就差点平地摔的高跟鞋到底有什么好的。
“啊,是的,我很高兴阁下能够为我,为我的父亲献上忠诚。”
“这是我无上的荣幸,公主殿下。”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句话,但那样仿佛舔舐全身的视线,洁莉蒂安只能将一切的负面感情压在脸上名为“微笑”的面具之下。
她偷偷瞄了眼城堡大厅的正坐上,那些来自南北两方的贵族先要去向她的父王行礼,然后再是向她。
那些挨个准备上来‘表忠’的贵族们,左右以红地毯为界,排成两列一左一右的相对而站,而左右两边无论是服饰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相互而视的眼神都像是再看自己最讨厌的东西。
南方与北方的对立,在这个小小的城堡里尽显无遗。
在那让人透不过气的穹顶之下,洁莉蒂安的视线发现了一名身穿白色礼裙的少女,而那少女的头发犹如雪花一样。
虽说并非是倾国般的美色,但在这片充满腐朽贵族的殿堂里,那白发的少女绝对算得上是一股透人心澈的清流了。
“别被她的模样给骗了。”
“诶?”
身后忽然传来的塞拉的声音,让洁莉蒂安略微惊讶的转过头去,才发现塞拉警惕的视线指向了那两队人马中,唯一的女性。
“就是她,整个北方最大的佣兵团——不死团的团长,莉莉耶。”
“莉莉耶,不死团?”
这两个陌生的名字让洁莉蒂安皱起眉头,看着她一脸疑云的模样,塞拉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之前就让你好好补习一下北方的各方势力,你又忘了。”
“唔,抱歉。”
“算了,我告诉你洁莉蒂安,别轻易被她的外表迷惑,她比起那些贵族要凶狠的多,是把银币的分量看得比人更重的家伙。”
“是,这样吗,明明和我们年纪差不多……”
“对呢,和我们同龄的少女,谁又会穿着铠甲到处南征北战呀~” “唔……”
洁莉蒂安一时语塞,不好意思的把脸别了过去,一副被大人说教的小孩子模样。
“公主殿下,赞美至高神赐予您如此美貌。”
然而,两人的对话很快就被下一个,前来献殷勤的贵族打断了。
洁莉蒂安看着那排成长龙的队伍,内心感受到了在战场上不曾有过的,名为‘绝望’的感情。
在贵族们献殷勤的环节落下帷幕后,塞拉就被老国王‘友善’的请到一边去休息,而塞拉也没有说什么,所谓身份的差距并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纵使如此,能够和王族在这样的场合中并列,也算是相当的殊荣了。
离开了洁莉蒂安的塞拉,,独自站在大厅的一角背靠冰凉的石壁,手半举着一杯酒水,通明的火光下,她栗色的短发散发着一股青涩的美感,犹如花园中角落里美丽却无人问津的野花。
她酒红的眼眸静静的注视洁莉蒂安的方向,有一下没一下的吮着杯中的酒水。
“如此良辰美景,怎可让美丽的女士独处呢。”
身侧不期而至的声音只吸引了她一瞬的视线,之后便不悦的收回目光。
“与我这样的下人说话,不会有失你的身份吗,情报总管大人。”
“我们都没有与国王和王储们在正式场合同席的权利,所以某种程度上你我才是站在同一平面上的人。”
伦道尔戴着一脸随和的笑容,像是老交情一样的站在塞拉身旁,偶尔与路过的贵族相视点头致意。
“如果不是您身上那股庸俗的熏香味,我几乎就要相信这句话了,大人。”
塞拉在最后的两字故意加重音,毫不掩饰心中的不耐烦,说罢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塞拉女士的直爽令我钦佩,想必公主殿下有你这样能干的侍从,绝对能在王位的争夺中取得优势。”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伦道尔的脸上笑意更浓,他顿了顿侧过身面对塞拉,那包装在温和之下锐利的目光让她避无可避。
“国王陛下年事已高,王位的继承人早晚只能是二选一……”
“你应该找个地方醒醒酒,情报总管大人。”
正欲转身离开的塞拉并非出于厌烦,而是她在话题延续下去的瞬间,便嗅到了危险逼近的气味,她如同野兽本能的规避猎人一样选择了逃离———但,猎人是不会放过猎物的。
“你还要再继续旁观下去吗。”
“……”
伦道尔的视线追着塞拉的背影而去,那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塞拉失去了逃跑的动力。
看到猎物落入圈套,猎人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曾听说在帝都的贫民窟里,有一位小女孩的父亲,为了还赌债先卖掉了自己的妻子,然后从大到小卖了自己的两个子女,最后却死在了最小的那位女儿的刀下。”
伦道尔一步一步的接近塞拉,说着仿佛是闲谈般的内容。
“那时我就在想,那女孩为何不更早一点动手,为何要等到他的父亲卖掉了自己的姐姐们,卖掉了自己的母亲后才动手?”
“是亲情?还是单纯的害怕?”
伦道尔在塞拉后背咫尺之遥时停下,双手温柔的落在她的肩膀仿佛是在绅士的安慰一名受惊的少女。
“或许,那女孩只是觉得,只要袖手旁观就能得到救赎,你说呢,塞拉女士。”
“……”
片刻的沉默,塞拉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情,但那过分的自我封闭暴露出的一切,既是没有面对面也被伦道尔尽收眼底。
但是,渐渐的,本应该掌握全局的猎人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信号,那是身体本能发出的警告。
正当伦道尔准备往后退两步保持一下‘安全’距离时,塞拉毫无征兆的转过身,在丝质手套的衬托下略显纤细的手臂,一把拽过伦道尔的衣襟,另一手则像一条毒蛇,作为獠牙的食指与中指并拢,用力抵住了他的脖子。
“就算不用刀,我用指甲也能割了你的喉咙。”
阅人无数的伦道尔很确定,此时此刻和自己保持着‘暧昧’距离的那名少女,有十足的把握会这么做,那样冰冷的视线和那样无情的面容,是足以媲美雪原狼的凶狠。
“但我不想你这种人的血撒在这里,搅了公主殿下和国王陛下的心情。”
“刚才,是我冒犯到您了吗,如果是,请接受我的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伦道尔大人。”
塞拉松开了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歌舞升平的城堡。
伦道尔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的微笑一成不变似乎刚才的事情只不过是酒后的幻觉。
“伦道尔大人。”
正当他准备寻思做点其他事情时,一名卫兵叫住了他。
伦道尔转过身,稍微打量便看出了卫兵的身份———王子的亲卫。
“王子殿下会在今晚召见您。”
“请转达王子殿下,我会如约而至。”
目送卫兵离开,伦道尔将目光对向了上座之上,正应付贵族祝贺的沃尼尔王子,他的双眼微微眯起,视线变得越发狡黠。
冷风萧瑟的城墙上,还没褪去晚礼服的塞拉,站在空荡荡的城墙上,像是雕塑一样的对着月光发呆。
“啊,原来你也喜欢一个人看月亮?”
爽朗的话音让她微微骤起眉头,目光只朝着话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声音的主人——波罗,他早已脱掉了铠甲,穿上了廉价的亚麻衣服,唯一能彰显其身份的,只有那双厚底军靴。
“好吧,算我无聊,反正是你的那位公主大人委托我过来看看,她很担心你,我看的出来。”
被冷落的波罗只耸了耸肩,平和的说出自己的来意,当‘公主大人’这个词脱口时,塞拉的目光才随之柔和没有了之前那副‘生人勿进’的气场。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去喝你的酒吧。”
“公主大人是让我好好看着你……好吧好吧,别瞪我,我只是听令行事,不打扰你欣赏月色就是了。”
留下这句话波罗便转身走开,正走到一半他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什么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光头上,很随便的说了一句。
“你的公主是个好人,很好的人,虽然军事能力上……嗯,差了些经验,但她是个好人,嗯就这样。”
“是因为洁莉……长公主殿下,答应把本来属于王族的战利品折换为黄金用来发放抚恤金吧。”
塞拉忽然转过头,目光直逼波罗的后背,冰冷的夜风下那双酒红色的眼眸也显得冷冽起来。
“这还不够吗?”
波罗没有转身,就这么干脆的回答道。
一时无话,塞拉的视线中,波罗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身影便消失在了城墙上。
“果然……”
塞拉的嘴角忽的挂起一丝欣慰的微笑,她抬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刘海,目光落在了谷物生平的城堡上。
“不愧是你呢,洁莉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