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干！”
寂静的夜晚，在城市一角破败的公寓最顶层却猛然传来一个男人怒兽般的低吼声——雷鬼从沙发上惊醒，紧咬着牙忍住咆哮的欲望，怒气冲冲地望向面前微亮的房间。
身后的窗帘在微风下轻轻吹拂着，洒落一地冰冷的月光。
雷鬼微微怔住几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处公寓里。
又一次做了那个噩梦，听到了不该回忆起来的声音。
已经数不清这十多年来做过多少次那样的噩梦了，好不容易遗忘了一些，但最近却又再次缠上来了。
是因为那孩子吗... ...所以那些事情难以避免地被自己想起来了。
雷鬼苦闷地单手捂住脸，只觉得脑子都有些疼痛。他烦躁地站起身来，因为坐在沙发上睡得不舒服的骨头发出密集响声，噼里啪啦地响作一团。这样的休息跟没有休息几乎无异，留给雷鬼的只有永恒的疲惫。
但他却早已习惯了。
站在有些阴冷的月光之下，雷鬼看见自己的手掌被染成了一片柔和的蓝色。他不屑地‘啧’了一声，随手把窗帘拉上，重新坐回了沙发，轻车熟路地从沙发后拿起一根掉落的手制香烟，用插在沙发另一头墙壁上的点烟器直接点燃，抽了起来。
浓郁刺鼻的白烟瞬间笼罩整个房间，黑暗中雷鬼的身体只剩下了个不明确的轮廓，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异色眸子也失去光亮，仅有一抹橘红色的烟头依旧可见。
他都有些忘记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抽烟的了，记得以前在贫民窟的时候，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抽烟。那个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上进心的贫民窟孩子，为了能够改变命运珍惜着一切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从来不会做这种自毁身体的事情。
直到那个月光下奔跑的蓝色少年变成黑暗中的雷鬼为止。
才明白过去的自己错过了多少东西。
烟与酒明明是那么适合忧愁的伴侣。
可是那个少年却似乎没什么忧愁吧？雷鬼撇了撇嘴，有些不由自主地想道，如果是那个时候的自己见到现在的自己，不知道会不会感到绝望呢？
他终究是死掉了啊... ...
怀抱着可笑的理想与绝望，死在了那个无人知晓的黑暗地下。而那个努力地用手指挖着砂砾碎石，磨破一次又一次手指，乃至指甲翻断、指骨毕露也要爬出坟墓的家伙，不过是少年最后绝望之下衍生的‘恶鬼’罢了。
代替了那个纯净又可笑的少年，回来复仇的恶鬼。
可是... ...
“我到底都在做什么... ...雷鬼，你到底都在做什么？”
明明驱使自己爬出坟墓的是无止境的恨意，明明是不惜拿自己拥有的一切去交换，也要对那个男人完成复仇的。可是自己却在做什么？
抽烟？喝酒？沉迷在日复一日的佣兵游戏，醉倒在自己的世界里？
保护小女孩？
干！
【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等我从地狱爬回来的那一刻，我要把你扒皮活吞，让你也品味我的痛苦！你的家人，你的亲友！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少年最后绝望的咆哮在古老的巨大坟墓里回响，穿越了岁月飘荡入了雷鬼的脑海。他有些吃痛地扶住自己额头，脸上露出了极度扭曲的狰狞。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阿姆斯特朗... ...”
他紧咬着牙，从牙缝里吃力地挤出当年绝望的哀嚎。像被打断脊梁的可怜野狗，像野兽濒死的咆哮。
再怎么惨烈，也只是挣扎——雷鬼脸上的狰狞不过持续十几秒，马上便失去力气，吃痛地紧闭着双眼来。
恨一个人，到底要多刻骨铭心才能持续数十年呢？他只不过恨了十数年就觉得有些疲惫不堪了。
到底如何活下去才好，他都有些不明白了。如果失去驱使他爬出坟墓的恨，那他算什么？
滑稽的，可笑的不死身小丑吗？
他又想起那个噩梦。
那个对于他人而言不算是‘噩梦’的噩梦。
其实那只是一段跑马灯般飞快的无声回忆，是雷鬼久久不能遗忘的每一个细节。他甚至记得起当时的风儿如何温柔，月光下的虫鸣有多浪漫。
风吹打工地上暴露的钢筋，发出比玻璃琴更空灵、更温柔的轻鸣。虫子们的演唱在风中失了真，倒有些像是自然的交响乐团。在那个月夜的贫民窟下，雷鬼记得，那个少年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快乐、也最难忘的时光。
比第一次猎杀魔钢蜂后时的迷惘更激烈，比第二次猎杀魔钢蜂后时的激动更刻骨，比自己受尽的折磨更来得深入灵魂。
为什么经历过无数争斗，甚至跨越死亡、在身与心都被伤到透彻的日子里，却依旧难以忘记那简短的一夜呢？那明明不能带给自己任何抚慰，只有不停提起自己仇恨，可是... ...即便如此也忘不掉。
“真是没出息啊... ...”
雷鬼眼底难以压抑地流露出一丝悲伤，回头拉开了窗帘。冷冽的月光再次投射于空洞的房间里，也冰冷地刺进了雷鬼的心底。他怔了怔，吐出了一口浓郁的烟雾来，略带苦涩地无声笑了笑。
【那一晚的月光远比今日温柔。】
雷鬼吃痛地紧闭上双眼，像被抽走骨头一样瘫在了沙发上。他嘴角的香烟燃到尽头，掉落一地的烟灰，被他随口吐到脏乱的地上。
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对过去的思念，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自虐地回放过往。那声声温柔如午后微风的呢喃，那柔软温香的怀抱，那些曾经无比开心的平淡日子... ...
像溺水的人只能依赖的一条木板一样，雷鬼疯了一般渴求着回忆里不存在的一丝温热，哪怕他已经明白那是不可能再存在的事情。
那是几乎快要忍不住泪水的悲恸，已经抓不住的过往，已经彻底失去的回忆。
再怎么美好，也只能变成只剩复仇欲望的人的毒药，比刀子、枪弹以及腐蚀更加疼痛、刻骨铭心。但即便如此，也会让活在绝望中的人像毒瘾发作一样一而、再而三地渴求——那份名为美好的毒药。
雷鬼疲惫地瘫在沙发上，眼神完全空洞下去。他痴痴凝望被微微照亮的天花板，只觉得带有着柔光的黑色也很有梦境中那人的肌肤感。
“杀了你... ...”
雷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从喉咙里发出丧家犬的嘶哑声。
“杀了你... ...”
那是无法实现的恨，以及没有目标的不死所组成的最恶劣的诅咒。
只能变成虚假的期待，只能变成可悲的自我催眠。
“我对你的恨意，一刻也未消退。”
【如果早知道那个交易代价是这样的话... ...如果早知道爬出来的结果会这么可笑的话... ...我早该去死的... ...彻底离开这毫无意义的闹剧... ...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