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于一天一夜间发生的事,并不适合用“自从何时以来“来形容。

然而自从穿越以来,只要我一有机会坐下,不是在和人对峙就是在和人会谈。到任何地方的第一天总是忙碌的,这个我可以理解。

但即使到了第二天的现在,我还是一起床就被准备找我谈话的六曜盯守着。

“本来以为您受了重伤后会需要更多的休息,不过既然今天起的这么早,看样子您的身体恢复得应该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由于昨天睡得太晚,我本来并不想早起,只是心中难以踏实下来,加上还是睡眼迷蒙时外面就已经遍是起床的人活动的声响,还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毕竟在这样的石窟中,根本没办法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时间了。

“啊,嗯,是啊。托魔法的福。对了,现在是几点了?”

“大概六点多的样子吧。马上就是吃早饭的时间了。”

“大概…这里没有钟表的么?”

“如果‘这里’是指荒土的话,的确有钟表的人不是很多呢。毕竟很少有需要精确到分钟去做的事,钟表这种精密机械也不是人人负担得起。如果你很在意的话我用魔法也能确认时间。”

“不,不用麻烦了。所以你既然一早蹲守在我的床前,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说吧。”

其实我对于起床第一眼见到的是男人这件事有些抵触。抵触到瞬间清醒得能思考正事。

“是这样的。昨天我们去寻找卯小姐的弟弟们,发现其中一个自己趁着守卫昏迷逃了出来,并且打听到另一个则被醒过来的守卫带到了黎源城看押的消息。我想知道你对于前去营救的意见。”

卯,似乎就是那个兔子小姐的名字呢。

“剧团的人的想法是?”

“大家都表示同意。”

“那我一个外人也没有反对的立场吧?”

“ 即使您不把我们当做伙伴,我们依旧会把您当成伙伴的,毕竟不管您还是您的意见对我们都价值非凡。而且在被帝国追杀的现在,您应该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身吧。即使只是出于互惠互利,我们也没有合作之外的选择了。”

“盛情难却呢。不过在那之前能先告诉我如果去营救的话风险和成功率如何么?”

“黎源原本是王国的主城之一,居民以魔法师为主。因为我们中大部分人的抚养人和黎源城的城主是旧识,我想只要事先沟通好他应该不会让手下刻意为难我们,所以要应付的应该只有帝国的驻军,以我们的战力而言,几乎不可能失败。”

“这样啊…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以复国为目的的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救不想干的人。”

“为了给天人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如何?开玩笑的,我只是觉得不去救这个孩子的话于我的内心和我们的处境都十分不利。”

“说的也是呢。”

确认了我没有其他要说的事之后,六曜摘下了礼帽微微示意后离开了。说起来就算这是石室,在室内带着这样的帽子也算是相当的怪人行径呢。

早饭时间来得比我预想的要早,但和在准备早上的工作时的细碎声响相比,餐桌上反而安静得异常,我这种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的人当然不会与人闲谈,可是相互熟识的剧团成员也同样一言不发。

我想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有食不言的良好习惯,而是被黑眼圈遮住了半张脸的卯的阴郁气场震慑得难以发声。

即使是坐在她身边的弟弟也是如此。

就这样无言地吃完饭,几个人没有进行语言沟通就站了起来开始整理桌面。等到所有人都回来落座,六曜终于把抵住架在桌面的双手的头抬了起来。

“那么会议开始吧,关与救援卯小姐的弟弟卵石这件事。 ”

“不用了。”

没等六曜说完,卯就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既不是天人也不是你们的同伴,应该没有帮助我或者是救我弟弟的理由。不需要开这种会议浪费时间。”

接着卯从座位起身,拉着她的弟弟就要离开。

坐在她旁边的人急忙拉住她,六曜也匆忙挽留。

“毕竟是因为我们你才会和你的弟弟们分开,这件事也不能说我们没有责任。”

“事实不是这样的吧。既然帝国发现了我的弟弟们和天人有关,那无论我是否被你们带走,帝国都会找上门来,恐怕还要把我和弟弟们一起羁押起来。事情自从我一时脑子不清楚想擅自凭借天人撞个大运时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一切都是我犯错导致的,没必要让你们承担责任。”

说着,卯叹了一口气。

“更何况,从昨天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我的弟弟分明是钓你们上钩的陷诱饵。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你们难道还要让我背上害你们全军覆没的罪名么。”

明明是沉痛得如同哀求的话语,可卯的语调却平淡得像是死灰。承受不住这压抑的情绪,牵着她一只胳膊的小男孩终于哭了起来。

“不是的…姐姐,姐姐没有错,都是我们自己偷走天人衣服的错...”

石室回荡着小孩子的哭声,在座的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些在颠沛流离中摸爬滚打了整整十年的人,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轻易地被这种气氛控制住。对此我只能理解为这些人都经历过类似的离别之痛,所以一时有感于事而没有评论卯理智与否的立场了。

那把人打醒的恶人就只能我来做了。如果愤怒能让人脱离徒劳的感伤的话,我被人讨厌一次也不是毫无价值。尽快下决定或许还能提升救援成功的机率。

“这样看来反而是我的错呢,如果我不被来到这个世界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可惜送我来这里的那个神明不在场呢,不然真该拉他来认个错。”

搂住弟弟脖子的卯听到此话后猛地将让眼泪都映出血色的、通红的双眼瞪向我: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觉得你们这样把责任揽来揽去很无聊——不对,是很可笑,所以忍不住讽刺而已。明明自己有着那么强烈的愿望,却因为谁对谁错之类的问题连目的都放下了。帝国的士兵在掳走你我或者是你的弟弟时有道过歉么?”

真担心有人因为看不下去我拍案而起大言不惭的样子而忍不住动手,幸好早有准备的六曜赶紧接住了我的话头。

“没错,包括天人负伤在内,这一切都是帝国的恶行导致的。而我们组建复国军的目的正是希望人民摆脱帝国的暴政,拯救被帝国挟持的孩子也是理所应当。既然现在天人和卯小姐与我们相遇并有了共同的敌人,为什么不借着这份缘分成为伙伴呢?”

六曜说完,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复国军正在成立初期,能获得更多伙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如果我们置卯小姐和弟弟们于不顾的话也太没有良心了。”

“看着卯小姐为了弟弟这么伤心,我们也很心疼!”

“是啊是啊,人家都这么盛情邀请了,真的也不好意思拒绝呀。才不是因为一旦离开的话连逃命的去处都没有呢。”

最后一句话是我说的。

淹没在他人的劝说下,卯沉默良久。

“可是,你们应该不需要一个小偷作为伙伴吧。我也不会魔法,什么都帮不了你们的,只能拖后腿…“

“事实正好相反,实际上我们的队伍中恰恰缺少像你这样擅长伪装和潜行的人进行情报工作。卯小姐不需要对自己的处境这么悲观的,各人有各人的才能,既然你孤身在荒土上生存下来,那你所锻炼出的能力一定是有其价值的。“

果不其然,在拉拢卯的时候六曜说出了很有领导者风范的,让人难以拒绝的话。

“既然如此的话…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呢。“

卯终于放下了如同岗哨般一直警戒着的架势坐了下来。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价值得到肯定这件事也有些开心,只是流露出的苦涩笑容中还有着一丝尴尬。

“那真是太好了,现在请允许我正式地欢迎天人大人和卯小姐成为我们的一员。“

“等一下,我的名字已经决定下来了。叫我望月就可以了。”

“望月么…“

六曜对我选择的名字似乎有所评价,不过还是欲言又止。

“那就请让我重新欢迎望月先生和卯小姐的加入吧。虽然很想为你们开一场欢迎会来加深彼此的了解,不过很遗憾并没有那么宽裕的时间——现在开始研究解救卯小姐的弟弟卵石的事吧。“

“承蒙大家的信任,至今以来各种决策都是交由我一人独断,虽然我自己也觉得不妥,但总要有人承担起这份责任。不过从今以后的各种事我希望能和天人大人——不好意思,应该叫望月先生——一同进行决策,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包括卯在内的所有人都表示同意,可并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呢...

“等一下,这个对没有经验的人来说是不是压力太重了?首先你望月先生的称呼就让人倍感压力啊。”

“你的意见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不过的确,现在就让你参与到决策当中有些操之过急。那就等你更加熟悉这边的情况之后再这样做不迟。另外如果你不喜欢敬称的话那我就去掉好了。”

“你们或许可以把我当做神谕,我自己可做不到。不过...就这样吧。”

其实我下意识是想躲掉这种麻烦事的,但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能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总强过做某人的傀儡——至于这样做正确与否就不清楚了。

“谢谢。那接下来我长话短说,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段时间帝国会加强对进出黎源城的检查,我初步的计划是我们以剧团的身份潜入黎源城,然后由我、花魁和望月进行营救。由我和花魁处理看守,望月保护卯的弟弟,以及万一出现难以脱身的情况就直接飞离现场。有什么疑问或者疏漏的地方么?”

“我有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不直接用传送魔法进城;二是我还不会飞行魔法。”

我不会说第一次行动就叫我加入有何不妥,但我对魔法的确还是一窍不通。

“嗯,你和卯毕竟是新人还不清楚传送魔法的限制。首先不需要任何准备的传送魔法只能在感知范围内进行,其次如果要传送生物的话就需要传送两侧都设置魔法阵,否则很容易产生致命性的事故。至于飞行魔法,虽然你还没有试过,但从你能自我治愈来看大概是和呼吸一样简单的,只要稍加练习就能掌握。”

“但我、天...望月和花田现在应该是被帝国通缉的状态吧?要怎么通过严格的进城检查呢?”

这次提问的是卯,看样子只有我们两个外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个问题就交给粉雪来解答吧。”

在六曜的示意下,一位青衣黑发的少女起身离席,接着取回了一个箱子来到我和卯身前。危坐颔首,阴柔沉稳的模样给人与名字截然不同的印象,我本以为会是更加“可爱”的孩子。

“妾身粉雪,是剧团的化妆师,接下来就由我来演示如何通过化妆来蒙混过守卫。不知哪位愿意做我的模特呢?”

“诶?就只靠化妆么?”

发问的兔子小姐明显感觉很不可思议,但我是见识过化妆能够有多大威力的。只是不知道荒土的化妆和我曾经见过的化妆谁更技高一筹了。

“不要小看化妆哦,模特就由我来做吧——毕竟我虽然见过,但体验的话还是第一次呢。”

粉雪微微一笑,“谢谢您的信任,不过虽然您已经有所准备,但在完成之后还请不要太过惊讶才好。”

“放马过来吧。”

粉雪点点头打开了妆盒,让人意外的是里面并没有种类繁多的工具,而是装满了比起预料更多的各色粉末。

“只用粉就可以了么?这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啊。”

“对我来说的确如此呢,毕竟我是尘法师啊。”

说着,粉雪捏起几种粉末在掌心混匀,然后端到面前做出要吹气的姿势。

“闭好眼睛,不然会迷到的。”

没想到涂粉居然是用吹的方法,虽然还没完成但已经足够让我大吃一惊了。

我乖乖闭上眼睛,随即感到伴着一阵香风吹来的脂粉像是爬行一样在我脸上缓缓移动、停止。接着粉雪又用手指在我的眉间、眼角、两腮、嘴唇和下巴处用手指涂抹了几下,然后发出了“嗯~”的端详的声音。

“这样就好了么?”

“很快就好了,麻烦再等一下,先不要睁眼。我去取一样东西。”

在粉雪起身去找东西的间隙里周围响起了许多憋笑和窃笑的声音,其中兔子小姐的笑声尤其放肆。究竟是怎样的妆啊?莫非丑得不堪入目?虽然有些不爽,但如果真的很丑的话那一定谁都认不出来是我,作为乔装而言还是成功的。

在短暂却显得格外漫长的等待后,有什么东西——是一顶假发盖在了我的头上。

为什么是长发啊?

“好了,请睁开眼睛吧。”

没等我接过粉雪递来的镜子,卯就已经爆笑了起来。其他人像是不知道现在笑出来合不合适一样辛苦地忍着,让人十分困扰。然而把镜子拿到面前端详自己被化妆过的脸时,我自己也笑出来了。

这分明就是兔子小姐的脸嘛。

就妆容的相似程度来讲的确是神乎其技,不过要是有红色的美瞳就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