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人从没有亲眼见过神明,因为不同的神话而对神明的印象各有差异,我还想让你们知道自己惹怒的是谁,不能给你们留下半点模棱两可。所以我才选择那位与我有相似之处的少女,让她到与我遭遇时相似的年龄降下天罚。」

少女的语气虽淡然如往,仿佛只是诉说着一件无比正常的事,但我却听出她声音里藏着的几分怨怒。

就好似她曾几何时经受过莫大的不幸,而招致她不幸的是万千世人。

「可惜,如今计划已经作废了呢~我好好地考虑过替代的方案,苦恼了许久许久,然后我忽然觉得或许不必让你们见到怨怒的神灵,因为灾祸来临之时世人自会向自己的信仰祈祷,无论是宗教、神话,还是科学,世人自会向这些事物忏悔。」

身伏深渊的视野忽然由暗转明,跨过远方映着血光的通入口,紧接着如燃烧般赤红之色的天空立刻展望在我的上方。

「我忘记说,理由还有其四:你们两人都不愿世界走向终焉,可以为自己深信的事物不择手段,曾经抛弃现实、曾经背叛命运,没有人比你们更适合与世界的终末抗争。而这场宿命之战,便是你们阻止世末唯一的机会。」

——这里,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藏在赤红苍穹中仿若时刻都向我们求救的星辰,以及闪烁的星光下凭空而立的巨大时钟,化育恶灵与无底废墟的城镇。

「支配者们,欢迎来到梦境夹缝——」

从相隔数十米远的古钟——被称作「观测者时钟」的地方——传来响彻四下的声音。

我忽然不明所以的想到,当支配者游戏还没有被称作「支配战争」、也没有自称观测者的梦之狂人时,是否就是这样一位少女站立在偌大的时钟上宣告的游戏开始。

不知为何,只是我想象中的这副场景令我觉得空前的落寞。

「这里是支配者们一厢情愿认作战魂冢的圣地,是无数梦客前赴后继只为相互掠夺的神界。这次的『支配战争』由我亲自担任观测者的身份,游戏没有规则,悉听尊便~我会期待你们的表现。请你们——给98年以来的梦境夹缝书写最后的结局吧!」

话音刚落,古钟隐去光亮。天空之上只有孤零零的两位罗马数字散发出夺目的光,世界只余回响。

我与林遇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相视,又不约而同的露出苦笑,就像在嘲笑我们无处可逃的命运。

这次我也开始相信,世上或许真的存在这样一件东西,决定着我们一生之中注定发生的事,即使侥幸逃离,不过多久它又会以雷同的形式再次出现在眼前。就像今天的我们,来来去去终究回到原点。

听不见林遇的心声,他也迟迟没有开口的准备,只能从他一念千里的眼里揣度他的想法。

喂,如果你在误用「一人千面」的话,是能够听见我心里的想法吧?

如果是你,我想一定会事先窥探对方的心思。因为发现我还没有决心战斗,所以你才迟迟没有动静吧?

不过,这次我并非是想要放弃,我不可能再把自己的性命交由别人处置。

我想胜出;想支配这荒唐无理的世界;想得到世界的真相;想亲自挑战高高在上的神明。

——想活下去。

林遇,你又是怎么想呢?

【与你的相遇早已是一场命中注定的意外,你是我唯一应该选中的人。所以,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后悔与我的相遇。】

忽然,纯粹干净的女声近在耳边回响,惹得心里挠不着的发痒。

仿佛有谁搂着我的后颈——温热的气息吹着耳畔,柔顺的发丝碰到锁骨——而她说着不愿意给别人听见的悄悄话。

像猫一样慵懒,认真的时候却比谁都要认真;像茶一样清新,在心爱的人面前却比谁都要深情。

【你拥有的可是神明的青睐喔,虽然作为神明的我没有自信为你带来幸福,但我会拼尽作为神明的所有为你的幸福努力。】

既然如此——你也一定会拼上你的所有,以不输给任何人的气势与对手战斗到底吧。

我立刻俯下身朝着林遇冲刺过去,弯曲成「C」状的手伸向右方的空气,一把抽出漆黑的刀身横劈向林遇。

几乎是暗光落下的刹那,全副武装的机械兵种发出引擎运转的噪音,挡在仍旧一动未动的林遇身前接下这一击。但面前的林遇已变作另一幅模样,墨绿的瞳色倒映着金属极速碰擦的火光,同时他的身后涌现出暗潮,仿若排山倒海般此起彼伏。

仔细一看——是挡在我面前的机械兵同类的兵种,以成百上千的数量蔓延到林遇身后百米远处。

我刻意放缓手上的力道,让对方的力量压过我而前倾过来,于是立刻抬足对它当胸一踢,撞到林遇的身躯时瞬间消散。

但不容我挥刀对林遇动手,他背后的机械军团已经以他挥动的手为号令,最前排的机械顶起林遇把他抬起,接着汹涌的暗潮朝我往来不绝的顶撞而来,我刹那间顺着这股力道飞到数十米远,撞向附近的一台时钟。

在坠落感来临以前,我条件反射地向后挥动镰刀,使它扎进时钟内部,紧握着刀柄猛地使劲,翻身窜到时钟之上,再拔出镰刀作防守。而对面的暗潮轰鸣不已,纷纷跃下时钟,制造出巨大的机动力浮在空中,此刻已接近到我脚下这台时钟的咫尺之间。

在此期间林遇本人只是坐在暗潮涌动的机械上方,束起的手指象征前进,指挥着底下咚咚铛铛作响的军团。

「对不住了啊……!」

最前一排的机械接连撞到我底下的时钟,推动巨大的钟座在空中加速,我一下子后足战立不稳,手臂本能地找起平衡,同时往后一步趴开双足的步伐。至于第二梯队的机械,则是借推动时钟的那批机械作垫板,陆陆续续爬上时钟冲我逼近。

单凭现在的自己,与林遇硬拼显会只能被动地遭受群攻。光是我知道的范围,就有墨绿瞳、镜师、黑骑士和白土芽衣四人的支配能力可以为他使用,更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使用「一人千面」储存过多少人的支配能力。

傀儡军团、镜像倒转、无形障壁,以及绝对观测。

包括林遇自身的读心能力,还有尚未露面的曾经导致白土芽衣死亡的思维干涉术。

除此之外,我还不知道林遇是否能够同时使用多个面具。

若是到这种地步还不能使用「空想时钟」,那它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只是受到药物影响,就能把自己逼到无计可施吗?

——那看来被选中的我也不过如此吧。

空气发生异动,接近到我跟前的机械兵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光剑,挥过空气持续发出嗡嗡的响。

我将镰刀用双手横起,右手发力将它脱手挥出去。漆黑的利光一路披荆斩棘,电火花在气流中无规则的浮动到远方。我猛地闭上双眼,右手狠狠地拍向自己的胸膛,正中林遇先前那次用匕首留下的伤痕。

疼痛感令我龇着牙关,用力地攥住了胸前的衣物。

指关节顶在缠绕的绷带上,染到再次流动的血迹,加剧的痛楚牵动到苏绘凛对我肩膀劈下的伤势。

感知以这样的方式遭到刺激,使手心的触感因此而变得敏感。

区区一场梦境,却给我送上与现实同倍的真实感。

我在心底埋怨着这件从最初就深有感知的事,手心终于是感知到那份炙热到灼烧肌肤、但却无比怀念的温度。我仿佛潜入大海之中找到那根令我命悬一线的稻草,生怕那份来之不易的温度溜走,双手死死地攥紧胸前似有似无的触感。

指针渐渐地在我手心形成实物,被我真切地感觉到它的存在。夺目的光焰在眼睛深处蠢蠢欲动,我强忍眼眶灼烧的痛感,推拽着时针拉到11点。刹那间胸前撑开一面金色的时钟,散射出炫白的闪电即刻追上我扔出去的那把镰刀。

几乎是与此同时,漆黑的刀身爆发出暗涌的气流展开平面,将这击迅速蔓延的平斩所经过的机械全部拦腰截断,形成光滑的切面。下一瞬间,切下半身的机械兵种相继产生火花,把爆炸的气波扩散,延至视野远方的暗潮顿然被谣言的光贯穿。

方才静坐在机械兵上方的林遇觉察到异常,立刻猛踩底下开始冒出电火花的机械兵的肩膀。跃至上空的那秒钟,扩散至整个军团的火光立刻随着轰鸣引起爆炸,产生强大的爆炸云,一时间绽放出蕈状的气流。

林遇的身影消失在盘旋上空的蘑菇云中,但我比谁都知道他只是将计就计,借此暂时隐去形迹。

我立刻环视四下,一边贴在胸前维持着手心的指针,金色的时钟自动退回到我的眼中,一边踩上支配者时钟的指针,借助一瞬间造成的弹力弹跳起身,冲进浓郁的蘑菇云。同时,被我遗落在半空的镰刀发起微弱的震动,忽然间冲破遮掩视线的雾层,劈开我周围呛鼻的气体使我眼前的视野变得相对可视,随后就自己飞回到我的手中,被我握紧刀柄安分了下来。

除去视野之中的赤红色以外,找不到任何能打破这份单调的身影。林遇一定是有意回避我的存在,正打算偷袭也说不定。

……偷袭?

背后闪过危险的预感,我慌忙地带动镰刀转到身后,刀尖立刻撞到坚硬的墙壁,但肉眼分明看不到那里有任何东西。黑骑士的身影窜过视野的余光,镰刀被我条件反射般的瞄准那里扔出去,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拦下,弹回到我手里。

准备把我困在障壁形成的牢笼吗?想到这里,掌心的温度顿然上升数倍,金色的时钟映出眼瞳展开,分针摇摇摆摆的逆时针转到11点35分。我学着印象中夏音慈的模样,立刻挥掌把操纵重力于鼓掌的力量推往我的右侧。

曾经属于我的这份支配能力,如今使用起来手感显得异常的生疏。

但林遇没有如我所料,坠到我的视线范围内,只有再次聚集起来的气云被异变的重力吹散到右方。

已经不在了……?

不,

林遇不是轻易就与敌人拉开距离的类型!

几近是我余光转开的刹那,爆发的冲击力撞向我左侧的墙壁,我忙是把镰刀换到左手拿住。只见令我怀念的中年男性狠狠踢穿障壁进入牢笼的内部,枪口指向我的头颅爆出枪火,与我飞速挥开的镰刀相碰。

枪弹被斩开分至两边。威廉擦过我的上方坠向右侧,身影短时间变回黑骑士的模样,落在右侧的障壁上站定身体。

他想以自己的自由为代价、把我们双方的行动范围限制在这狭窄的区域吗?

林遇轻捻着烟蒂放到嘴边,微小的火花点燃烟尾的瞬间,站在眼前的人已戴上威廉的面具。

「就这样染上烟瘾可不好喔。」

「哦,让你误会了啊?我以前是因为学校不允许才戒掉的。」

「臭名远扬的『逃课教师』居然会在意这种规则吗——」

我趁其不备的冲上去,主动与其拉近距离,但林遇却早一步观测到我的动向,身子只是微微一倾,便以极其危险的姿势避开镰刀的斩击。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对威廉叔使用的一人千面?」

「是通过白土芽衣的记忆哦。所以我还原出的并非威廉本人,而是白土芽衣眼中的『威廉』。」

「大费周折的……何必不直接使用白土芽衣的面具?向我炫耀你成长到哪种地步吗?」

我说着,余光悄悄地注意着底下的障壁。明显感觉到困住我们的这六面墙壁正在同时往某个地点移动,但却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形状与大小。

「使用女性的面具不会觉得奇怪吗?况且我和白土芽衣是加害者与被害者的关系,我不想自己因此产生动摇。」

「你真是永远喜欢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执着不放呢。」

说话之间,我冷不防地朝林遇的侧腰挥刃,同时把重力转到左侧。林遇不比威廉、白土芽衣运用得熟练,即使被他预先发现我的动向,只要造成他不可能躲过去的奇袭,就能顺势破解他的绝对观测。但不料他在空中翻身一周,完美的避开拦腰的劈击。

「除此之外,你不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吗?与你相爱的人离世时,对方关于你的那部分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记忆也就永远地消逝了,就像是这世界上另一个版本的你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人会因为生离死别而倍感伤心的另一种原因吧?」

站在我眼前的威廉,是存活在白土芽衣记忆中的她的版本的威廉。并不是真正的威廉,也不是查尔特认识的威廉,是如今这世界上只有林遇记得的威廉——既然如此,「空想时钟」利用的支配能力,或许也是残留在这个世界某个版本的谁。

我忽然紧紧握住胸前的指针。那份在手心灼烧的高温带来的忽然不再只有疼痛,还有生者与逝者的余温。我闭上眼,时钟的时针与分针进入新的时间点——在我心中总在迷茫之时推我前进的逝者,是我心中的版本的他们,也是我独独能守护的记忆。

思绪在林遇吹出的烟雾之中飘散,林遇忽然迎着烟雾猛踏底下,用不知何时被他召到底下的无形踏板提供弹跳力,借以迅速与方才劈空一击的我拉近距离,枪口平举到我的头顶,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2点25分,

枪响之时,撕开肌肤爆出血花——

林遇得胜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但他手中的枪却不知去了何处。

忽然,强烈的不适感一路拥堵到喉咙,忍不住破咳而出的鲜血染红林遇的手掌。

枪弹穿透的伤痕迟一步将血色映在林遇的前腹,衣服上出现明显的破口。

他的右眉不停跳动着,疼痛与内心的疑虑感同时作祟。紧接着,枪身坠落到墙壁上的声响迟到一步出现在他的背后,他立刻捂住伤口撤除紧贴他后背的踏板,迎着重力坠到背后的障壁边利索地捡起手枪,再次对准我的方向。

「渡部枫的,『移形换影』吗。」

林遇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手指紧贴着扳机,召出踏板延伸到与我同一水平线的位置,形成看不见的楼梯。仿佛踏着虚无走近我的位置,手中的枪口似乎随时都会爆发出火花。

我不容他与我进一步拉近距离的机会,握住指针的右手暂时松开拇指与食指,使上劲捻合摩擦发出一记声响。冷不防敲出的响指顿然怔住林遇的步伐,刹那间不知从何而来的纸牌占据他的视野,化作利刃接连朝他扫射过去,仿佛拖着虚影般划破空气。

「嘁……」

踏板的位置似乎发生转移,林遇转变方向避开纸牌的扫射,以无形的踏板作为护盾,接连挡开纸牌相互碰擦出玻璃破碎之声响,他移动的方向越来越偏离到上方的障壁。距上方只差数米远处的时刻,各个方向的纸牌都聚集到他的方向,展开猛攻。

理论上承受着比任何位置都要强烈的攻势,但林遇这种自杀式的做法其实别有用意。他等到纸牌通通瞄准一点,忽然把双手伸到前方,刹那间撑开的障壁一口气将数十道利击挡下,纸牌扣在无形的障壁上仿佛万花筒中的景象。

不过,我这边正是等林遇自己把行动范围缩近到十分有限的地步——此刻他除左右两边以外的地方都无法移动,我立刻调转他与纸牌的位置,飞逝的利光刹那间转入障壁的另一端,失去攻击力飘荡下来。

而另一边,林遇忙是抬起手臂阻挡四聚的利光,纸牌立刻撕碎他臂膀的肌肉擦过脸颊。他随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撑起又一道障壁挡开纸牌的攻势,这一轮终于是如他所愿的把所有的纸牌消耗殆尽,他挥开挂满纸牌的障壁,眼中的光焰忽然发生转变。

我忽然察觉到了异变,但来不及让我作出应对——被林遇甩到一边的障壁突然发出四分五裂的声响,散作满地碎片的同时我猛然发现它们在我眼中不再无形,而是如同玻璃那样倒映着正对它扫下的光,此时全部照出我的倒影。

危险的预兆从上空如雨点般落下,我忙不迭抬起视线,只见飞逝而来的甩棍直冲镜片的中央而去,经由镜片倒映出镜像的瞬间反射到现实,与镜片同等数量的甩棍朝我的方向飞速闪过来。

我近乎本能地甩出镰刀,劈开首批接近过来的甩棍,但下一批攻势几乎无间隙地紧追而来,仿佛是报复我刚刚对他的扫射。

但两批攻势之间极其短暂的间隙已经带来转机,时针颤颤巍巍地逆转到9点50分,我强忍住内心即将翻涌的心绪,紧握住从天而降的权杖,随即立刻侧手扶正头顶上的尖帽。视线穿过指尖的瞬间,权杖的顶端释放出巨大的六芒星直指我的正前方。

在你心目中的我——另一个版本的我——是曾经把你拉回现实、拯救了你的英雄。

你的离去带着关于我的那部分记忆消逝了,带走了另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不过,如果死亡本来没有意义,是活着的人受到影响赋予它的意义,那我希望你留给我的意义,是让我成为你心目中的我。

不再浑浑噩噩、甚至任由别人把意愿强加到自己身上;不再自我满足、让你对我的喜欢成为不值得的事。

如果可以,我愿意如你们所希望的那样,成为能让这个世界有趣起来的神明;

即使未来的道路会很寂寞,我也仍然会选择这条出路。

因为我早应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权杖之上映出精巧的纹路,耀眼的六芒星将光芒迅速蔓延至整个魔法阵,展开的护盾铺满半边天空,挡下飞逝而来的甩棍。

——林遇,希望你至少此刻能与我心意相通啊。

如果你与我想的是同一件事,请无比抓住我接下去创造的时机,立即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