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梦之狂人扬言的胜果——「支配现实」的力量，其实本质上就是一种「自由意志」的体现。

「我们生活的现实本身就是『千颜一梦』，只是作为造物的我们无法对其进行随心所欲的操控。换句话说，我们就像无法清明的做梦者，被造物主的潜意识所左右，穷其一生乘在『现实』这辆不知道目的地的列车上，去往未知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林遇仿佛恍然明白我的意图，眼中灵光一闪，「支配战争的胜利赋予我们的是在现实这辆列车上相对自由的权利，故名『自由意志』。至于这份胜果体现出怎样的效果，全凭支配者本人的意志吗？」

我舒出一口气，轻微的颔首示意。历届的大多支配者都是因支配现实的诱惑加入这场支配战争，他们渴望的当然就是支配现实的力量。但恰巧我与林遇二人都没有抱着这样的愿望，争夺的胜果自然发生扭曲，别说事到如今更是对现实不屑一顾了。

而此时，上空的流星已经逐渐破开胶着的战势，其中一颗流星呈现出压过对方的驱使。毫无疑问优势的人是千颜。林遇见状立刻勉强着自己释放了「一人千面」，示意我把所有知情的事情通过我们共通的思绪传达给他，以节省时间。

「……在与你那场佯装对战之前，夏千颜不止一次跟我说她『不能进入我的梦境』，我是想到这件事才突然明白这一回事。以前夏音慈对我进行过种种诱导，现在回忆起来，她似乎是想方设法的让我对『支配现实』之外的东西感兴趣。」

「这点，茶猫也一样……」在思绪高速运转的这一漫长的瞬间——林遇正焦虑地咬着指甲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而声音则是直接传入我的脑海，「……她赋予我的愿望是对『世界真相』的诉求。」

「……所以我们两人无一例外都偏离了『支配现实』的方向。半年前因为苏绘凛被盗梦者威胁的事，我自己的期望也变成了『夺回我梦境的主导权』，再到后来我得到千颜和『未来的我』的提示——」

——无论如何，请你在最后的最后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因为我们借以寄托的依靠，终将背叛我们。那之于这趟游走于现实的列车，清明梦又是为何存在呢？

「这份『自由意志』所决定的结果，便是无论虚实与否都由我自己主导的独立世界。」

我沉下堵在喉咙里的哽咽，视线冲破泪光注视着这悠久的时间，身旁的星海就连这一瞬间也在潮来潮去，翻涌着思念的光。

喂，夏音慈……这就是你一定要让我参加支配战争的原因吧？

「林遇——请你对我最大限度的使用『一人千面』，窃取我的『空想时钟』！」

时间忽然破冰流逝，林遇立刻放下嘴边的手，嘴角牵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你这家伙……真是擅长勉强他人啊。」

话音刚落，林遇挤出眼中的光焰，咬紧牙关与自己的疲惫较劲。汗水不停地渗出他的前额，顺着脸颊落雨般的淌下，光焰随着他获胜的呐喊脱出眼眶，飞逝到我的眼中锁住那面金色的古钟。

与此同时，我也握住胸前空想存在的指针，等到炙热的温度出现的刹那推动时间走向十二点整。两道极速加剧的光焰立刻碰撞相互缠绕，停滞在我与林遇之间的空中相互拉扯，最后一声令下统统逝往我的眼眶，钻入脑髓深处激起一阵遍布全身的战栗。

【空想时钟是一份可塑性极高的能力，所以怀疑它之前，请你应该适当的怀疑你自己。】

既然如此——与他人的能力组合起来使用，算是利用了「空想时钟」的可塑性吧？

双手在胸前击掌合十，金色的时钟瞬间脱出眼眶映现于现实。我自己的「空想时钟」与利用林遇的「一人千面」复制出的「空想时钟」经过12点这一特异的时间点相互交合，顿然发出能令周围通通黯然失色的光芒。

这刹那之间的异常终于阻止争战不休的千颜，她反身一脚踢飞勾拳过来的茶猫，立刻朝我的方向接近过来。

而林遇忙是离开我的视野，去接住天空中如同流星般坠落的少女。

「苏偌烊。你在做什么。」

千颜的眼眸有了慌乱，她想接近到我的身前，却被「空想时钟」激起的气流挡在数米之外，手足无措地捶打我与她之间阻隔的看不见的墙。

「等等……你如果想把这里认作自己主导的梦境，我们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不，夏千颜，这不应该是你的归宿。」

方才没能做出的选择，现在的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难道说你放弃了与我一起幸存的未来吗。我等待着你的救赎。而你却又要以世界的终末回报我吗？」

「夏千颜——」

我忽然高声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娇小的身影忽然颤动起来，眼眸中闪烁着无助的泪光。

【在不久的未来，你也会想起在遥远的过去做下的决定。我相信你能找到出口，离开这里。】

那天——未来的自己与我道别时留下的话语，仍旧历历在目。

而今天就是不久的未来。我已经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数万年前的我做下的决定。

——我要同时拯救夏千颜与她创造的世界。

确然。游戏中A、B键同时被按下时，系统会优先判定相对更早按下的键。但我的未来绝不是一场各条剧情线早已固定的游戏，同时按下A、B键并非是全无可能。如果本来就没有「TRUE END」，那就让我现写我们跨越三月的明天！

「无论你是创造众生的造物主，还是只是沉睡不醒的少女。从现在开始这里是我的梦境，我来决定我们的未来！」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金色的时钟顿然破碎支离，飞逝出极度夺目的光焰，如神的羽翼般吞噬眼前所见的整个世界。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只有黑暗，寒冷，寂静。

你等待与谁相遇，但或许谁都不在，谁也不会来。但即使如此，在你等待的尽头一定是我——

「等你很久了，我的支配者……我会期待你的选择带来的结果。但果然，我还是希望你留在这里，不要回去呢。」

凛然而又温柔的声音消散在空中，我从黑暗中恢复视野，只见千颜的身影徐徐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不禁上前几步想要握住她的余温，但只有淡淡的光屑穿过我空无一物的手掌，发尾旋转的时钟悄然溜走。

忽然心里感觉空前绝后的寂寥，就好像今后再也无法见到她。一想到她可能会就此退出我的未来，全身的力气就好像不停的流失。只不过，这次我也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所期望的「HAPPYEND」，必须要有夏千颜的存在。

不知呆立在赤红色的苍穹下多久，背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林遇抱着遍体鳞伤的茶猫，她依偎在他怀中不语，只有林遇与我对视了一眼，昂起视线。

「……结束了？」

「结束了。」

我放下心中的万千心绪，将淤积在胸口的那阵无力感通过叹息释放出来。

「今后的三个月等待着我们的会是怎样的未来呢？」林遇仿佛自言自语般回身望着一望无际的星海，忽然一脸轻松地转过身，勾起嘴角，「算了，也无所谓。要是能在这三个月里盼到某人让我幸福的约定，不管死后会去哪里我也不枉此生了。」

「欸……你答应和我结婚了吗？」

「咳额，才不是……！况且求婚是我这边的任务好吗！为什么轮到你先提出来？」

「因为是我答应要为你的幸福努力呀~」茶猫抬起小巧的拳头，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吧？诶嘿。」

「诶嘿你个头啊！刚想为你我的重逢营造浪漫的氛围，现在都被你毁掉了啦。」

面对重逢才不过半晌就开始喂我狗粮的两人，我一时间不禁又气又笑，但转念间又觉得世间冷落，笑容渐渐淡去。

「我们之中……即使是造物主的人生，之于『外界的人』也不过是一场游戏吧？」

一场比支配战争更儿戏的，神明的游戏。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真正害怕的不是游戏本身，而是游戏结束、现实开始时突然的迷失方向。游戏结束之后，我们将何去何从呢？但这样的问题直到死之前也搞不清楚吧。所以，与其继续考虑，不如先想想如何回『我们这边的现实』。」

林遇翘起拇指指了指背后星海酒馆的大门。我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说我们两个，永远是喜欢轮换着丧气啊。」

「不是，有问题，谁跟你我们两个……」

我说笑间步入星海酒馆的大门，刹那间被袭入视野的黑暗卷走了意识。

确然如此，在「外界」的现实降临以前，我们目前的现实还有一屁股债没有解决呢。

——直到三月之后的明天来临之前，我们还活在当下的现实，这便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