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点顺序及数目的变化对于计算机而言是能够忽略的运算惯性偏差,但对于我们而言就是天翻地覆的未来,对吗?」

既然宿命不可回避、必然发生,那就在不干涉既定节点的前提下欺骗我们的命运。

「不错。比方说世界先经过你与夏音慈见面的节点,再经过你梦游杀人的节点,而且接下去再无任何有关夏音慈的节点,那世界根据剩余节点的计算,极有可能运算出夏音慈因你梦游杀人而死亡的结果。」

陈泽凯拨动水笔末端的按钮,笔墨的颜色换作红色,在相邻的节点上画出互相调换的标记箭头。

「但如果你先梦游杀人,再与夏音慈见面?而且之后还有你们共同完成的事?那会如何呢?」

——显而易见,夏音慈死亡的可能性就被彻底封死了。

在以往1590次的轮回中,夏音慈往往会尝试阻止我梦游杀人这件事本身的发生。但绕过节点本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悲剧就如同命运般无法回避、必然发生。

但这次她选择反其道而行之,不再对我做出任何提示,更不与我在当晚睡前进行第二次见面,以阻止我发生梦游症状。

夏音慈判定我与她之间必然存在世界节点性的事件,但她无法确定具体是那件事。所以她选择保留绝大部分她以往轮回会对我做的事情,把我们的执手留到遥远的未来。

与此同时,她故意做出与以往相异的行为,就像白纸上笔尖抵达终点前短暂的停滞,在到达下一节点前制造新的节点。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跟你殉情的呢。】

由此,节点经过的顺序发生转变,走向我们谁也不知道结局的未来。

【毕竟我们的敌人是这个不自然的世界,无论是轻举妄动还是畏手畏脚都不可能战胜它!】

不能轻举妄动,不能畏手畏脚。夏音慈因此主动触发「梦游杀人」的节点,来改变节点经过的顺序。同时我们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必须确保计划能够引导世界的轨迹走向她所期待的未来。

2018年12月16日。

在核心研究协会的陈泽凯接到夏音慈的电话,同意协助她进行「欺骗命运」的计划。两人约在附近讨论详细的计划内容。但无意被当晚同在荣谭街的陈永撞见,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这么说……陈永也参与了你们的行动吗?」

我猛然想起自己从极端睡眠症的状况中醒来的那天傍晚,与陈永在星海酒馆附近的那场最后的见面。

【你到底还想跟着我多久?】

【不,我只是……】

「陈永只是负责观察触发节点的时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过往,但他是真心想要为你们过去的事赎罪。最后决定让他帮忙的人是夏音慈,她一定有她自己的考虑吧。」

2018年12月30日。

我们的宿命,节点触发的当夜。夏音慈与我车下分别,心照不宣地展开各自的计划。

只身前往梦境的我,与失眠的意识作对、与入侵的盗梦者战斗。用这样的方式挑战造成这一系列灾祸的神明,与命运抗争。

结伴赶赴深夜的夏音慈,为我送上意料之外的殉情告白,为我们转折的人生向神明主动宣战。如此欺骗不可回避的宿命。

时间迫近轮回的永夜。

——少年高高地举起死神的镰刀,挥刃斩向玩弄其于股掌之间的宿命。

——少女静静地等待宿命的轨迹,绕道转向逃离轮回期盼之中的未来。

【喂!苏偌烊……你这是要做什么?】

忽然,名为时运的必然悄声无息地降临。调序的节点无声无息地导向截然不同的结局。

【把刀给我放下!】

致命的银光挥向手无寸铁的少女。苏国凯慌忙地加快步伐,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从楼梯口奔向客厅。

【苏偌烊!等……等等!!别这样做!】

苏国凯话音落下的瞬间。刀刃刺破雪白的肌肤,飞溅的鲜血染红衣料。

只不过,那道出击的银光已经错过要害,发生极其微妙的偏转,刀刃最终划破少女腹部的肌肤刺入苏国凯的臂膀。

失神的少年狠狠地拔出刀刃,鲜艳的血花在地板上绽放。血色下的少年再次展开攻势冲向两人。

少女茫然无措地望着挡在她身前的苏国凯,碗盆与刀具遭到撞击散落在地,喧闹嘈杂之中只有少女孱弱的声音极度清晰。

【为……为什么……】

冲刺的双刃逼近亡路。

苏国凯用尽全力攀住少年的左臂,但少年的双刃已经不留余力的刺入他与少女的腹部。

【给我住手……】

少女的容颜失色到苍白,少年恍然恢复眼眸中的色彩,手足无措地抱住倒在他身上的少女。呼吸愈加粗重,只觉得按住他左臂的那份力道渐渐流失。醒悟之时,他的父亲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快,快赶过来!你们现在到了吗?」

窗外响起急促却又压低的声音。陈永强忍着体内翻涌的恐惧,向电话的那头确认情况。

【喂……这到底,算什么啊……】

血色之中,绝望的喊叫响彻窗户的一边,冲破贯穿1590次的宿命。

霓虹灯穿过街道,映入陈永的视野。少年抱着少女破门而出,警车与救护车相继停在无人的街头。

【喂……就连这种事,也是你所计划的一部分吗……告诉我啊!】

少年朝着谁也不在的方向怒喊。他的父亲以及少女被核研的医师抬上医用担架,送进救护车驶向核研附属的分院。少年则在警员的包围之下拼命挣扎,最终因刺入脖颈的药物失去意识。

时间永前流逝。

看似照常无异的宿命走向截然不同的未来。接下去,等待你的是长达半年之久的永夜。

——直到永夜的尽头,便是我们相遇的明天。

我轻轻地推开笔,举起那张涂得满满当当的画纸。如今写着我们命运的画纸该绘着怎样的风景呢?

思来想去,我始终想象不到高维空间的人眼中我们的世界会是怎样。但我没有半点悲哀之情。我只是打从心底的觉得,那一定是能让外界的人大吃一惊的光景,甚至连神明都会惊叹、这些渺茫的生命居然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遗失在世界一角的印记,已经构成未来绮丽的景色。

「HELLO,NEW WORLD……」

我情不自禁的抒出发自内心的感叹,极度震撼的心情冲口而出,不由得引起陈泽凯的注目。或许是我用以感叹的文字与核研最后计划的名字不谋而合,陈泽凯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笑意——

「至于『HELLO NEW WORLD』的事情,还是交给幻教授亲自和你解释吧。」

——似乎引起了陈泽凯的误解。不过,我不会觉得孤独。

情感强烈到可以直接化作文字诉诸,这种体验于我来说还是人生头一次。我不禁笑着放下手中的画纸。雨后温柔的阳光不经意挥洒在笔墨上,错落有致的轨迹映现出颗粒般的光辉。内心油然升起了奇妙的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你好,新世界!

在交错相通的轨迹之上,我仿佛看见父亲望着窗外出神,变回婴孩的母亲坐在实验室里张望着来来往往的白大褂。

林遇与查尔特在走廊上斗嘴,渡部枫与茶猫跟在后面疲惫不堪。而队伍最后的薛学儿仍然在状况之外懵圈,陈学走在她身旁好奇地打量着她。远方的陈永伏案写作,牵挂着我们这边的情况如今是否安好。

我看见不知身在何处的苏绘凛从睡梦中醒来,茫然无措地寻找我的踪影,却又半梦半醒地睡去回到梦中的小镇。看见夏音慈揉弄着青黑色的发丝,温暖的目光停留在尚未留下印记的无名指,脸上尽是对未来的憧憬。

还看见有一片虚无的冰天雪地。夏千颜只身一人抱着双膝,暗淡无光的眼眸仍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余下的世人对末日的迫近茫然无知,今天也过着一如既往的日子。

我抚平桌上的白纸,此时门口传来略显嘈杂的人声。

如我所料,会议室的门不久就被林遇粗暴推开,与查尔特两人吵吵嚷嚷着坐到距对方离最远的座位。茶猫和渡部枫只好分别走向两边,跟着他们顺次坐下,薛学儿自然而然坐在茶猫身边的座位。

而陈学活蹦乱跳地跑到我的身边,把一根棒棒糖塞到我的手心,送上灿烂的笑容。我被陈学半推半就地推着坐在了薛学儿的旁边,陈泽凯则自顾自的到渡部枫的旁边坐下。于是我理所当然的遭到了陈学的「夺命连环ANIKI」轰炸。

在此期间,门口时不时有一双敌视的视线若隐若现,回头才发现是有位紫发少女趴在门沿边,鼓着脸颊幽怨的盯着我们两人的方向,嘴里像火车鸣笛一样「呜呜」的低吟着。

「……你怎么不进来?」

「如果你是邀请我的意思我就进来。」

「ANIKI你别理她!」陈学二话不说揽住我的手臂,冲门口的黑猫吐了吐舌头,叫嚣道,「你爱进不进啦!!」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没打够吗?」

「喔?没记错的话~刚刚是你占下风吧?」

黑猫气鼓鼓地握紧拳头举到脸颊旁,陈学不甘示弱地站起身直视着她。我隐约看见她们眼睛里放出了电火花相互对峙,仿佛下一秒就要像炸毛的野猫一样扑过去扭打起来。

我试图阻止她们,但她们始终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这让我只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身旁的薛学儿,她盯着我歪了半会脑袋,忽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起身站到那两人的中间,撑开手臂把两人拦在一定的距离之外。

「好了好了啦……别为了这种小事吵架!」

「我们是想打架!」

这种时候两人倒是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转眼看着薛学儿异常激动地说道。薛学儿被两人的气势压倒,束手无策地交叠起两手放到胸前,悄悄地瞥了我两眼,接着她忽然两眼放光灵机一动,对两人再次启唇。

「那如果你们实在手痒那就找我当对手啊,这样可以吗?」

此言一出,两人的眼色顿然一变,忽然像泄气的皮球似的气势全无。虽说薛学儿好像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但黑猫在紫罗兰之海见识过薛学儿发狠的样子,陈学可能也对此有所了解,结果她的话便是无意间起到了极大的威慑作用。

黑猫与陈学相视一眼,双方剑拔弩张的视线僵持了片刻,同时哼了一声别过头,不谋而合地坐到我的两边,隔着我冲对方散发不友好的气场,搞得处在中间的我都紧张了起来。

我往后瞄了一眼薛学儿,她似乎正因黑猫无意的抢走她之前的座位而苦恼。我忽然心生一计,与薛学儿交换了眼神,于是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了薛学儿,结果黑猫与薛学儿纷纷大惊失色,眼中的杀气无影无踪,全都慌张地转开了视线。

「等等!」陈学忽然意识到我很有可能坐在她的身边,得胜地蔑视了一眼黑猫,故意冲我问道,「ANIKI你坐哪?」

但我无言地指了指陈泽凯身旁的座位,看着陈学从惊喜转为失望的神色,垂头丧气的把下巴搁到桌上。黑猫则是由失落中恢复过来,嘴角牵起了甘甜的笑容。

「啧,你们这帮家伙果然是够能闹腾的。」

正当我在陈泽凯身边坐下的时候,门口响起了听来相当不耐烦的声音。身穿白大褂的身影单手插着衣兜,似乎极其躁动的搔抓着脖颈,领着萧路路走进会议室。萧路路悄悄地溜过去搬了张凳子,座位挤到了黑猫与茶猫的中间。

而冯承幻径直走近方桌,忽然翻身跃了过去,走到会议室的投影方向站定了身,扑去身上沾染的灰尘。

「老实说要不是情况迫不得已,我不可能把你们聚集到这里开会……我甚至都不信任你们。」

「同样的话加倍还给你。」林遇高声地叫嚣出他的不爽,「我绝对不信任用肮脏的手段强行把人掳走的家伙。」

「那真是帮大忙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必为自己对支配者的偏见觉得愧疚。毕竟我们相互怀疑,就当做礼尚往来吧。」

冯承幻说着拉开转椅坐在方桌的短边,稍微往前搭住双手搁在桌上,轻蔑的视线接连扫过我们。

「既然如此,你应该没有找我们谈话的必要吧?」

想到经历40年监禁之久的林遇,还有数不胜数的清明梦者被当做实验材料陈放在实验室里。出于内心那份被轻视却又戏弄的不快我禁不住作出抗议。冯承幻的视线侧睨着落到我的身上,他使劲的一味搔着头发,忽然大声地凶笑了起来。

「我说过了吧?迫不得已!我相信在座的你们与我相互看不对眼,但局势偏要我们坐在一起对抗外敌,那我能怎么办?啊,事先和你们说明,我不相信你们的那套宿命论!我之所以认定世界即将毁灭,是因为有决定性的证据摆在我的面前。」

言罢,冯承幻从白大褂里掏出一本书扔到桌上,随后轻轻地敲起响指,嘴里低声说出疑似咒语的话。

但仔细一听,那咒语却是令我的思绪忽然超前的清醒了起来。

「HELLO,NEW WORLD!」

桌上的书本仿佛自有意识般翻阅打开,展开的书页如花绽放。窗帘霎时拉上遮去户外的阳光,把房间包裹到黑暗之中。紧接着我们右侧的投影仪投射出光线,扫到冯承幻背后的白幕,把书籍的内容打到我们能清晰看见的程度放映出来。

「数十年前,我与你苏偌烊的父母闯入圣母之名的宗教村落——现今是海滨城的这座岛屿,把这本古怪的书籍从当地村民们共同守护的造梦宫殿里抢了出来。与之一同携带出来的还有名为『世之原石』的概念体,和来自梦境的智慧生命体。」

闻言,茶猫稍加用力的握紧手中的玻璃小瓶。瓶中装载的正是冯承幻口中的智慧生命体,「圣婴」。

「这份智慧被你的母亲所接受,意识相通,融为一体。而你的父亲在离开核研之后带走了这本缘于梦境、名为『世界装置』的书籍,把『世之原石』留给我保管。不过,半年前圣母之名闯入我们总部把『世之原石』夺了回去。」

2018年5月。引起集体噩梦事件的圣母之名,假借我父亲之名闯入核研的总部,抢回了原属于他们的「世之原石」。

「你所说的世之原石……」林遇褶起双眉,疑虑地问道,「到底是什么?」

「说实话,我不知道确切的答案。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块外表酷似陨石的古怪石头。我们核研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去研究世之原石,但最后仍然没有理解它内部的构造。」

说到这里,冯承幻饶有深意地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定到背后被投射在白幕上的那本书籍。

「世之原石的研究一无所获,反倒是这本书为我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在梦之彼境事件。核心研究协会的会长,就是我的母亲,由于与圣婴智慧的分离而失去全部的记忆,心智水平回到婴孩时期。但在这之前,她为了得到「世界装置」的钥匙对我父亲的大脑进行窥探记忆的操作,信息储存在了实验室的电脑。

后来,冯承幻获得电脑中存储密钥,即「HELLO NEW WORLD」,打开了这本尘封数十年的书籍。

「翻开这本书的时候,我其实一度觉得这是苏国凯的恶作剧。他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掉了包?」

因为这本书是关于一项实验项目的企划说明,而这项实验项目根本没有记载在核研的档案室,包括负责人、企划序号在内的所有信息都无从对证。企划名为,「梦境沉浸式虚拟现实 Project」。

「但是以防错过至关重要的信息,我还是花费了两夜对这本书的内容进行了研读。」

结果冯承幻发现。企划的具体内容详尽到难以置信。若不是受到如今技术的限制,或许企划上提到的「利用计算机重构与现实以假乱真的新生世界」这一方案真的可行。冯承幻出于浓重的好奇对此深入钻研,但越是进行下去,就越是觉得无比古怪。

企划运用的技术水平过于超前,但署名却是核心研究协会的文档。

「最后经过数月的探究,我最终得到了不可思议的答案。我们的世界是一台巨大的计算机,外面存在着另一个核研。而这本『世界装置』是外界的核研储存在这台计算机的备份文档,记载着名为『梦境沉浸式VR Project』的企划书。」

这项实验企划具体运用多少的设备,动用多少实验人员,以及最后选择的实验对象需要具备的条件。这本书籍上都记录得非常详尽。而这项企划的真正目的,其实是用以探寻赋予机器生命的可能性,尝试建立机器人拥有自主意识的新智能时代。

对于外界的人类而言。这是他们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接下去是我作为学者的个人推测——世之原石是来自外界的物品,所以用我们的技术无法进行分析。结合这本书的内容,我想它的实质就类似于计算机的记忆芯片,储存这个世界的『真相』……或者说,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程序。」

书页上的内容投影到荧幕,用透视图显示出芯片状的物品。我忽然仿佛眼花缭乱,看见以某种规则排列在芯片右侧的二进制代码,密集的数字带来的压抑感令我情不自禁地转开视线,注视着桌上的那张命运节点的画纸。

无论如何,世界是以怎样的法则画出它的轨迹,答案就在那块来路不明的原石里。

「我们不知道圣母之名夺回世之原石会引发怎样的问题……」渡部枫适时的打破沉默的气氛,说明道,「甚至说,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有怎样的目的。那样重要的东西落到他们手中,他们会用来做些什么?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但心里莫名的惴惴不安。」

「这件事……我或许,知道答案。」

我想起之前通过林遇的一人千面看见的画面,握住拳紧紧地贴在大腿上。渡部枫投来诧异的视线,等待我进一步的说明。

「喂,你等等……」

林遇突然隔着半张桌子叫住刚要开口的我,他的神色依旧透露出强烈的不信任感。

「你确定,可以把这种事告诉他吗?」

可以告诉冯承幻吗?

说实话,我自己都拿不定主意。

核心研究协会与圣母之名,我理应谁都不去相信。就像往届轮回的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不能依赖包括现实在内的任何外物。但仅凭我们自己又是绝对无法拯救所有世人,只能寻求外在势力的帮助。

如冯承幻所说,现在的局势迫不得已。

至于我现在的决定是否正确,我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有在最后的最后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比起圣母之名,我们只能选择核心研究协会不是吗?」我呼出沉重的呼吸,问道,「那时的情景,林遇你也看到了吧?」

在圣母之名的祈祷下,青蓝色的苍穹被鲜艳的红色撕裂两边,世界就此走向终焉。

那些教徒渴求的是创造世界的圣母降下终末之章,而非等待谁的救赎。换言之圣母之名站在我们对面的立场上。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冯承幻一言不发的等待我的发言。我咽下喉部的紧张感,做出最后的质疑。

「在说明我们的选择以前,我想确认一下核心研究协会的立场,可以吗?」

「说是立场,对我们来说或许过分夸大了吧。」

说着。冯承幻徐徐仰起视线,抬头望着会议室的顶棚。黑暗中投影的光线如同宇宙中永恒飞逝的光电,与他擦身而过。

「我们是想见证未来,自己的孩子,甚至比那更后面的一代所能见到的事物,区区百年后就是我们已经无法触及的世界。以后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社会制度如何?能源呢?恐慌和战乱会持续那时吗?人类是否会灭亡,宇宙又有没有终末呢?」

冯承幻仰天呼出微茫的气息,向上空飘散的气体在微光下渐渐消散,只留下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如果会,那下一个宇宙呢?有关未来的谜题无穷无尽,比区区如今面对的未知要多成千上万倍,如果世界就到今天为止,那本来无限可能的未来就会化作泡影。我们不想看见世界以这种方式走向终焉,仅此而已。如果要说更远大的理想,我想作为无穷无尽的历史的观测者,见证世界走向更遥远的未来。」

更远,更远,更远的未来。

在那样触不可及的世界上生活的人类,每天见到的会是怎样的光景。

「……想要见证比世界的尽头更遥远的尽头,是吗?」

谁都或多或少想知道遥远的未知。我茫然地沉下飘忽不定的视线,内心深处有种莫名的悸动感翻涌而起。

「这种贪得无厌的理想,真是符合你们核心研究协会的风格呢。」

林遇的口气依旧不依不饶,但那份坚决的不信任终于是在冯承幻的坦白后减弱了不少。

「所以怎么样?如果无法理解我们的想法,觉得很是愚昧,那就绕道而行吧——」

「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想法,不如说作为学者会有这样的探索欲才是无可厚非。但我只有一个疑问:即使世界不会毁灭,人类的寿命也不过是区区一百来年的时光,你要如何见证到宇宙的尽头?」

冯承幻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似乎认真地考虑起我的问题,但不久却又嗤声笑了起来。

「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吗?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理想终归是理想,我可能无法见证宇宙的终结。但我的意志一定会传达给下一代人,只要人类尚存,就能见证更接近尽头的未来。」

话音刚落的刹那,心脏的律动似乎漏下一拍。我恍然间意识到,人类是靠着代代相传的血脉在这世上得以永生的。

「请问核研最后的实验计划——实验对象为全体人类的『HELLO NEW WORLD』计划,其实是拯救世人的计划对吗?」

忽然,始终一言不发的茶猫冷不防地插入我们之间的话题。冯承幻闻言合起桌边的那本书籍,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

「作为核心研究协会的会长我个人的想法是:既然外界的核心研究协会通过这份企划书创造出我们的世界,那我们是否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创造出全新的世界呢?有没有一种方法让我们创造的世界成为与外界平行的世界,独立于外界的操控而存在?」

答案是,不可以,但存在。

为了寻找那样的世界存在的可能性,冯承幻决定涉身支配战争。

但不是清明梦体质的冯承幻没有参与的资格,只能使用作弊的手段——募集有意愿的清明梦者加入支配战争,运用「梦境影像记录系统」重现梦境的影像,在清醒的状态下如同电视游戏一样操控梦境中的人物。

第12届支配战争,属于白色幽灵阵营的冯承幻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加入其中。

于是,冯承幻通过对于梦境夹缝的全方面研究得到这样的结论:梦境夹缝就是孤立于外界以及造物主掌控的世界。

在贯穿1590次的轮回中,每次RESET之后梦境夹缝都不会遭到重置。换言之我们所见到的梦境夹缝拥有1亿5千7百68万年的历史,经历过远远超过12届、总计22260次支配战争。

——那片逝者的星海中涌动的是,跨越亿万年的思念与印记。

printf("Hello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