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空气烘烤着沉睡的意识,背后仍然有一种砸到硬物上剧烈的痛楚。

除此以外,呼吸有些困难。就好像被什么紧紧的束缚住了。

我拖着沉重的意识,徐徐地睁开了双眼。

那种被什么沉重的束缚住身体的痛苦,也忽然消散不见。

「醒过来了嘛……」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清香,熟悉的布置令我猛然意识到这里是夏音慈的房间。我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挠着后脑勺赶走了令人心烦的瘙痒。

没能找到夏音慈的踪影,不知道夏音慈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

墙上的圆形挂钟,指针转动的声音逐渐愈来愈响,与心脏的律动一同融入进了奇怪的节奏,轰鸣我的双耳。

突然,旁处传来了有什么摔落下来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合奏。

我忙不迭转眼望去,注意到是桌上的书本跌落下来。

书的封面,清晰写着「空想时钟」这四个字。

刚想要走过去捡起它来,却发现桌上的书籍竟一本接着一本、以至全部都摔了下来。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在做梦吗?」

我连忙后退了几步,走到了房门前想要转动把手,然而门的把手却骤然间一点点地融化,甚至放出了可怕的热量,令我立刻抽回了自己被刺痛的手。

挥动起了被高温灼伤的手指,再次转回目光的时候,却发现门把已经消散不见了。

「我果然还是在做梦吧……照理说,我也应该醒过来了才对吧?」

我无奈地作出了哀叹,消沉地靠上了身后的墙壁。

刚要放下那只被灼伤的手,我却猛然记起了什么,注视着自己完好的手掌。

自己刚才被怪物砍掉的那只手,现在还好端端地留在原处。和刚才发生的状况有冲突,说明现在和刚才不是同一个梦境。我不但没有醒来,反而好像坠入了更深的梦境。

忽然,内心油然而生的不安感对着大脑轻声诉说道:

「你可能永远也无法从梦中醒来了。」

这个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回旋着,让我全身都冒出了冷汗,心跳声也愈来愈快,似乎指针转动的速度也逐渐跟上了心跳。

我的后背不禁一阵阵地发凉了起来,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在撩拨着后背的肌肤。我连忙扭过脑袋,却没有任何人站在我的背后。

然而,我的注意力随即又被写字桌吸引过去了。刚才一股脑统统掉落的书籍,如今竟又完好地摆放在桌上。就好像有谁也在房间里,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收拾好了房间一样。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不知道从何而生的想法,可我却深信无疑。

就仿佛有谁将红绳系在我的脖子上,拉着我往前走似的。

总之不能留在这里!

我一咬牙,连忙冲到窗户边打开了窗户。

然而——

窗外的高度令我顿然失去了一跃而下的勇气。

喂喂,虽然说不上是记得一清二楚,但我好歹还是有印象的,夏音慈的家在十层才对。

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止十层的高度!!连地面都完全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厚重的云层,以及延伸至无垠的清澈的一片苍蓝。

「开什么玩笑!」

我不安地将手掌攀在窗边,握紧了窗沿,往后退了一步。

「就算是在做梦,我也是严重的恐高症患者啊!」

这种高度,只有望远镜才能看清楚地面上的状况吧!?

背后再次撩拨起一股骚动,身后好似又发生了什么变动。我连忙扭过脑袋,竟然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瞄到了一副望眼镜,它非常突兀地搁置在桌子下面的地板上。

「它是你的意志,创造出来的产物。」

大脑又被灌进了奇怪的说法。

愣怔间,我捡起了望远镜,上面没有焦距一类的设置。看起来相当不可靠,但我还是挪到了眼前,朝着窗外望去,却发现哪里都看的一清二楚。

就好像焦距能根据现状自动调节一般。

我暗暗感叹着这种只有梦中才会存在的黑科技,透过云层看向了地面。

「大城市的公路上竟然连一辆车都没有……果然是在做梦呢。」

平常做梦的时候,我倒是常常遇到能进行对话的路人,这里未免也太孤独了吧。

话说回来,从刚才开始,我就有一种、这不是自己的风格的梦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睡在夏音慈的房间的缘故吗?这种身处异地的古怪感,令我的梦境也发生了改变?

不管怎么样、我过去做梦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连NPC都没有的鬼地方的!

绝对没有。

「咔擦。」

周围的不友好再度向全身上下传递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房间的四壁忽然朝着中心逐渐逼近。这种视线以内逐渐变得狭隘的感觉,令我怎么也无法忽视,本能地想要舒展身体,却反而被身后也正在靠近中心的墙壁以巨大的冲击力碾到了地上。

空间仍然在不断地变得狭隘,胸口阵阵发闷,如同被绳索缠绕着脖子一般喘不过气来。

于是,「再这样下去会被压成肉泥」这种想法又灌进大脑支配了我的意志。我连忙扭头望向了窗外,紧紧地咬了咬牙,随后就朝着窗外,硬着头皮奋力跃了出去。

明明是在做梦,失重感为什么这么真实呢。

被带去坐过山车的记忆,模糊的从眼前浮现出来。

过山车朝着不断下坠的轨道飞驰的风景仿佛要跃过而现一般。

身体就这样冲下了云层,如同流星一般坠落。

心脏为了证明它存在而拼命地跳动着,仿佛跳到嗓子眼一般,牙齿也在不住地打架。

这种梦……也是时候醒了吧!

***

【※ NPC ※】

原指游戏中的非玩家控制的角色,做梦者们用这一名词代指了那些除去做梦者之外的、无自由意志的人物。

NPC是潜意识利用记忆片段创造的人物。通常NPC的存在是为了增加梦境的真实感。

***

体感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仍然在不断地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又一次睁开了双眼。

我在水上乐园的游乐滑梯上。

毒辣的紫外线从上方直射而来,我下意识的低下脑袋,发现身下穿着单薄的泳裤,上身则是一丝不挂。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什么,巨大的推力就迎上了我的后背,就这样我顺着滑梯坠了下去!

难不成每当我坠落一次,就会切换到另一个梦中的场景吗?

这种切换机制对我这个恐高症患者太不友好了吧?

扑通落入水中,我挥手挣扎了许久以后,才终于从水中探出了脑袋。

即使水温显示大概在十度以下,但还是有一阵燥热颇为不真实地折磨着我。

眼前被水渍所模糊,好像迷雾掩住了视线。我只能凭着感觉朝着岸边极力游去。

虽说是在水中,却没有那种被挤在水下的压迫感。

直到游到了岸边,我才松了口气。

泳池的四壁冰凉凉的,甚至让我出奇地有一种质感不错的感觉。我不禁多抚摸了几下,沉浸在了这种奇怪的舒适感当中。

奇怪的是,那种触感中好像夹杂着某种瑕疵。

正当我准备潜下水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身旁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这里好玩嘛?」

我迷迷糊糊地看向了她,可我却看不清她的样子。

我眯着眼试图将视线聚焦在她的身上,她的样子这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带着细框眼镜的中年女人。

她的眼中蕴含着温柔的神态,如同一位慈母在望着戏水的孩子,由衷的满载幸福。

但她并不是我的母亲。

「觉得好玩的话,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喔?」

听了这话,我连忙回头看了一眼滑梯,最高处仿佛耸立在云端一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好玩……」

我刚刚没好气地说出这样的话语,就注意到她眼神中的温柔顿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冰冷的让人觉得格外阴森。隐约间有会被杀掉的不安,我连忙把话咽了回去,勉强地点了点头,露出了苦笑。

「好玩!好玩……但是,我们不要总盯着同一个项目玩吧?我们去玩点别的,可以吗?」

可恶!你这女人到底是谁啊?

我根本不认识你吧?

容貌也是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

但如果我不配合她,总觉得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个机会逃离这里。

我宁愿回到刚才那间房间里,也不要这种让人目眩的高度折磨我。

忽然回想起了被跳楼机支配的恐惧呢。呵呵。

「啊,你看看妈妈这脑袋也转不过弯了啊!那我们去那里吧,一定很好玩。」

我附和着她笑了笑,但是,当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的时候,笑容顿时凝固,刚想说出的话语也顿时卡在喉咙口,哑口无言。

任何文字都无法言说我现在的心情。

——在那里耸立着的,是高度遥不可及,甚至有一段中间断开的轨道直插入云端的,云霄飞车。

「那个,自称老妈的这位女士啊……」

话还没说完,我就注意到她的眼神中泛起了幽幽的可怖光芒,这令我我连忙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愈来愈轻,顿时没了底气,连忙改口道:

「您眼前的儿子是一位勇士。这绝对不是一个勇士会说出的话!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无力地沉下了脑袋,甚至连微笑都挤不出来。

呵呵,逞强真是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事情了。

我可是抱着想要杀死自己的心说出这样的话语的啊。

事实上,如果我可以预知到后面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义气凛然的话的!

这到底是谁设计的过山车?!给我出来我保证打不死你!

中间的轨道都是完全空白的!

列车飞上云层之后直接变成透明的了!

全程上下不断抽搐摆动,抽搐距离大约十几来米,更有甚者直接从地表飙到外太空!

就算是做梦,也给我稍微收敛一点啊混蛋!

胃部的这阵恶心感是真实的,脑袋里的晕眩感也是真实的。绝不想再次搭上过山车的心情更是出自真心。

伴随着一阵阵目眩,我注意到了一阵古怪的视线。

那个女人一脸令我反胃的笑容,显然是打算再次让我乘上过山车。

「妈妈刚好还有一张票,再来一次吧?」

不可能再把这种东西坐一遍的!

直接开溜吧!

「啊……我还能玩一次啊?」

我表面上附和她的意思,强忍着发颤的语气。

趁她带我往前,这防备最轻的那一瞬间,我猛地转过身子,朝着似是游乐园的出口的位置拼命地奔去。

数秒以后,身后传来了可怕的尖叫声,这种尖锐的喊声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它折磨着我的双耳,即使捂住耳朵也会爬进大脑里不断搅动。

我连忙扭过脑袋看了一眼,注意到那个女人的眼中露出了凶恶的目光,朝着我一步步走了过来。

距离迅速被缩短了!

喂、这也太不真实了吧?!

我明明拼尽全力奔跑,而她则是看似毫不费力的朝着我走来……

为什么她走的却比我跑的还要快上数倍?

果然我就是在做梦啊……

果然梦的世界杂乱无章,我恼火的回忆起了之前夏音慈说的话,梦境到底哪里有什么规律可循?

「你不是这个梦境的『支配者』!!」

「告诉我,她在哪里!」

哪有时间搭理她说的胡话?我拼尽全力迈动双腿。但不管我如何努力地拔腿往前奔去,她还是将那只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全身上下瞬间泛起了一种排斥感。

脚步被其绊住,我拼命地在她的掌控下挣扎,却无法从她的手中脱离。

半睡半醒、无论怎么用力也使不上劲,一动也动不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如今的处境都如同鬼压床一般痛苦。

拜托了!刚才救我的那个小姐姐,你倒是再出来一下啊!

那张忽然支撑到整张脸的大小的血盆大口,朝着我一点点逼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咬穿了我的脖子。

这一瞬间,我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追索着这细微的可寻之迹,突然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刚才在夏音慈的房间场景中,我只是想到了望远镜,它就出现在了我身后,这件事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

「啊,我想起来了!『清明梦』是吗……」

念叨出了这个词语的同时,心情由阴转晴,顿然豁然开朗起来。

现在的我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也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我已经满足了做清明梦的条件。

接下来,再按照夏音慈所说的,理应我现在就能操纵这个梦境!

「陨石、陨石、陨石、陨石……」

我闭上了双眼不断地想象着陨石从天空中坠落,把她被压在巨大的陨石底下挣扎着无法动弹,起不来身的场景,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这个词语,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所谓的「清明梦」。

忽然,有了什么可怕的声响划过了天空,让我猛然睁开了双眼。目光绕过了女人望向了她背后的天空,苍蓝忽然被全数剥夺,染上了橘红色。

那颗流星一般的流光从天而降,我拼命地伸腿踹开了她,朝后挣扎着挪远了身子,只听见一声尖锐的惨叫伴随着重物砸在地上的巨响,地面的裂缝一点点地蔓延直至脚边。

现实中被这种东西砸到,早应该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吧?

可是,这个被压在陨石下的女人仍然抱着可怕的执念朝着我伸出手,嘴里念叨着意义不明的话语,但幸好也是把她困住了。

然而,正当我暗喜之时,她身上的陨石却渐渐碎裂。

这个女人,趁着这道裂缝纠缠地从底下钻了出来,从她口中爆发的尖叫声不断地轰鸣传入耳中。

凭我想象力创造出来的东西,看来并没有我想象中这么牢固。

我慌不择路地趁着她还没有站起来的时间,再次往回跑去。

原本我还准备再次幻想出什么可怕的东西压制住她,但我的正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扇纯白色的大门。这扇门突兀地耸立在道路中央,门的中间刻画着时针指向了十一的时钟。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高跟鞋不断地碰擦着地面。

我分明感到身后的女人就在不远处。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尝试去推开那扇门,但那只苍白的魔爪却再次先一步闯来,就要抓住了我的衣领。我猛地回过了身子,朝着旁边闪去。

女人的头发忽然如厉鬼一般根根束起,举起惨白的双手,天空中忽然划过了一道紫蓝色的惊雷,径直朝着我劈来!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然有什么人挡在了我的面前,那道紫蓝色瞬间向着旁边折开,径直弹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果然,我还是不希望你回去那里的。」

冰冷的语气中又带着温柔的声线。

我愣怔着放下了挡在眼前的双手,站在我的身前的,确实是刚才的那个小姐姐。

但是,这一次我也没有来得及开口,她就再一次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来不及思考她究竟是谁,也容不得我发呆。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的我,连忙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推了身后的印着时钟的门。

不出我所料,身后的那只惨白的手再一次挣扎着伸向了我。

我朝前猛跨出一步,跃到了门的彼端。

那只手顿然被拒之门外、唯独那怒意的咆哮传入了耳中。

渐渐地,身旁归于一片寂静。

我松了一口气,朝着周围望去。

无论如何终于是逃了出去。

转眼之间,眼前又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情景。

空中仿佛理所应当似的,停留着大小不一的时钟。我低下了脑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时钟的指针上。自己在指针上显得异常地渺小,就连指针到钟盘的距离,都高的令我心寒。

此时,身后的纯白色紧闭的门,从底端至上端渐渐消失,如同有谁点燃了它一般。

望着那道不可思议的火光,脚下传来了一阵不妙的预感,于是,指针忽然转动了起来,我差一点就因此摔到钟盘上!

我拼命地抱住了指针的尖端,指针沿着顺时针的方向转到了数字十一,才终于停了下来。

当我刚打算安心下来松一口气的的时候,指针突然纵向转动,一副要将我甩下去的架势,我连忙紧紧地抱着那根指针,但还是被一阵不可思议的重力牵引,重重地摔在了那巨大的「11」上。

指针好像完成了他自己的任务,自顾自地指向了数字十二。

在这刹那,指针与钟盘遥远的距离迅速拉近,世界变得近在眼前,原本黑色的数字「11」也忽然发出了刺眼的光亮。

在这阵光芒暗淡下来的瞬间,我看见周围的数字上,也都纷纷忽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

从1至11,都不约而同地闪烁着同样的紫色光芒,只有数字12还是不为之所动。

我放眼望去——不仅仅是我所在的这个时钟。上空大小不一的时钟上,也都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