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一直昏睡在茶猫怀中的萧路路缓慢地睁开了双眼,我愣了愣,只见她站稳了脚,茶猫轻轻地放开了她。

萧路路稍稍后退了一步,迷迷糊糊地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里是……?」

我听了这话也再度打量了一眼这座奇怪的中世纪城镇,看了一眼正踢着脚下的小石头的艾露丝。

「好像是那个小萝莉的梦境世界。」

莫名的距离感令我不敢用之前的说话方式与其对话。当然,现在我自然无法将在那条巷子里看到的那种冰冷的眼神,代入到现在的萧路路身上。毕竟如今在我眼前的她,只散发出一种淡淡的亲近感,语气也丝毫不可怕。当然还有「我是笨蛋哟」这一颇为主观的我的个人感受。

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古怪的视线,我顺着那种感觉回眼一望,注意到洛洛微妙地注视着萧路路。

说起来,她似乎对路路的昏迷丝毫不感到奇怪。也就是说刚才那种可怖的状态,萧洛洛不是没有见过吧。

萧路路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整个人还处于混乱的状态。大概因为刚才她身上的衣服被黑雾烧灼到露出了肌肤的缘故,不少奇装异服的路人都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既然你也醒了,那我就从头说一遍吧。」威廉轻声说道,「历届以来,十二台支配者时钟就扮演着取决胜负的关键角色。」

说着,威廉身子微微向后一倾,想要倚在水果商店旁锈红色的砖墙上。此时,艾露丝举高法杖,一道闪耀着橙红色的光芒的魔法阵,伴随着一股诡异的气流而来。往后倚的威廉顺势坐在了忽然出现在身后的陈放在墙边的皮质沙发上。

不仅如此,这转眼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令一副模样。我们围坐在一张餐桌前,鞋跟擦过地面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附近走过深红色的装束的女子,衣着颇有些像睡裙。她微笑着将排满了木制杯的盘子托到了桌上,将杯子依次放到了我们的面前。等到我的那杯放下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杯中的液体冒着气泡,鼻腔里钻进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

嗯,是每当被校长挡酒的时候,走进酒馆扑面而来的那种酒精味。而这时我也才惊觉,这里也是一间酒馆。

四处的布置……无论是泛着金色光茫的挂灯,还是堆在似乎是调酒师的男人旁的巨大酒桶,都透露着腐朽的气息。反而经过的人们身上倒是有着朝气。

「唔,在这里比较适合交谈。」艾露丝显然注意到了我们大部分人眼中闪烁着的困惑,轻声提醒道。

她的杯中倒满了橙红色的汁水。应该是普通的橙汁吧?

威廉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似乎已经不是初来,一副轻松的模样。也有可能他也没少来这种地方吧?他将酒杯挪到了嘴边,随即竟燃一仰头灌下,放下杯子的时候我刻意瞄了一眼,——杯中已然只剩一半。

哈、我该说他还真是豪爽的家伙吗?不过豪爽的人……也不会说话总是兜着圈子吧?

「我们必须让破裂的支配者时钟复原,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借助支配者时钟的力量。」

看吧,又是避开了直路,饶了一个大圈子。

「还真是矛盾呢。」我微微眯了眯眼睛,昂着脑袋示意威廉,「那你总要告诉我们,支配者时钟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吧?」

「我说过了,与我们支配者息息相关……除此之外你们没有必要知道太多。」

威廉移开视线,再次将酒灌下,放下了啤酒杯,桌子因此轻微一颤。

「你难道想让我们不明不白地听你的指挥吧?」

「……」

没有任何应答,看起来他接下来必定会有所隐瞒。想到这里,我不耐烦地惺忪起眼。

还真是令人在意啊,到底有什么要隐瞒我们的……

既然你不愿意自己开口,那我也只能再次使用读心术了咯。我暗自做好了决定,咳嗽了一声,朝着威廉这边身子往前倾了一些。

「失礼了。」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我不由得露出违心的苦笑,还真不是符合我风格的用语啊。

——至少我以前从来都不会征求同意地窥探他人的内心。

转眼之间,摆在我面前的是已然敲开的、通往内心世界之门的门扉,陈然有序地排列着人们正诉说着各不相同的话语的内心。

我回忆起初次窥探人心的时候。

起初想要开导他,也绞尽脑汁作出了许多假设,给予了他能想到的解决方案,但我的努力只换来了失望。面对在我眼前的眼神中的光芒变得暗淡的学生,我终于忍不住作出了这个决定……从这以后,我依赖着梦境的同时,蔑视其他逃避现实的做梦者,为自己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不对,——是能开脱窥探他人的罪恶的借口。

思考着这些那些,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一扇深红色的大门无声地摆放在那里,我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阻碍视线的绳索,推开门的那一刻,一涌而上的,便是威廉的心中所想。

——「每一台支配者时钟,都联结着数个现实世界的『核心』。

「它们如桎梏一般,阻碍现实世界的自由动作,但同时也避免它发展到不可预计的地步,以至毁灭。

「与其说支配者时钟是世界的『象征』,不如说,它们就是世界本身。」

从门的彼端涌来的心思令我握住门把的手不由得缩了回去,同时我猛然后退了一步。茫然间,一切精神幻化的风景,都随着前额传来的疼痛消散,充斥而来的是那所酒馆的光景。

只见威廉正前倾着身子,做了一个收回拳头的动作。我本能地揉着传来疼痛感的额头,无心顾忌他刚才毫不犹豫的出拳,而是琢磨着刚才读到的那句奇怪的话语。

那些话,是否意味着除了我所处于的现实世界以外,还有另外11个现实世界呢?……而想到前不久,十号时钟就已经被梦之狂人毁掉了——这到底说明什么,我难以思考。并不是找不到答案,而是——「支配者时钟是世界本身」,这句话令我怯于继续思考下去。如今我们的时钟遭遇盗梦者的袭击,这……也会对我们的世界造成影响的吧?

「你这家伙的能力、对我来说还真是一个妨碍啊。」威廉咬牙切齿地说罢。我再度抬眼望向他,威廉的脸上丝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我的敌意。

「……虽然我不太明白现在的状况。但这次,我是站在林遇这家伙同一边的。」萧路路的手肘搭在了桌子上,眼中的光芒已不是那么涣散。看样子她再怎么意气用事,还是保留着一点点理智的。

「是啊……您到底隐瞒了什么,又为什么要隐瞒呢?我很在意。」薛学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显然一副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的神色。眼眸中闪耀着的疑惑,莫名的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气息。

一时间桌前七嘴八舌的……威廉有些难堪的坐在那里,攥紧了拳头,眉头不愉快地蹙到了一起,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不悦而一挥拳头砸向桌面。

「每一台时钟,对应着不同的现实世界……既然如此,那么十号时钟的毁灭,也一定意味着什么吧?」我咳嗽了一声。只见威廉略带着敌意的目光再度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的拳头被握紧到发出「咯咯」声音。我的话也令其他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一人的身上,一边琢磨着,一边补充道,「我认为你至少应该讲这件事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吧?」

蛮横地闯进来,拦在我们之间的沉默,令空气变得难以被吸入鼻腔。威廉紧紧地盯着我,我也毫不退缩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最终,他还是率先松了一口气,移开了目光。打破了这窒息的沉默。

「……我想,他们的世界大概已经不受控制,濒临毁灭了吧。」说到这里,威廉刺眼的目光注视着我的眼眸,「呐,得到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吧?」

我将不快以呼气的方式吐出,不管手放到何处都感觉不对劲,拥来全身的不适,只好揉着发痒的眼睛。

得到答案的时候,明明全身上下松懈了下来,却未曾料到更为压抑的紧张感颤颤巍巍地攀上心脏。

实话说,一旦得知了这便是真相,我却觉得这也不是不合理的事情了——试想那位渴望着混沌的梦之狂人,又怎会将这个世界的一切好心地告诉我们呢?

不但如此,我想他一定还刻意想让我们偏离正确的轨道吧?一定有不少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只是缺少能将一切梳理清楚的契机。

「不对!原本说好的惩罚根本不是这个吧?」忽然,苏偌烊一拍桌子,颇为激动地站起了身,他的目光飘忽之间看往了夏音慈的方向。

夏音慈飘忽着眼眸,如同飞舞在光芒之下的尘埃,始终无法落定。她还是避开了苏偌烊的直视,垂下了眼帘。

苏偌烊似乎在努力地追忆着什么,将一句我们参加支配战争之前都听到过的话念了出来。「凑不齐人数的队伍,会受到无梦的惩罚……就算入梦也只会进入噩梦!说到底梦境怎么会和现实扯上关系啊!那太不合理了!」苏偌烊大有将内心的哀怨全数倾泻出来的意思。

「……那明显只是一个谎言。」萧洛洛淡然地诉说出了事实。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样子。面对苏偌烊动摇的眼神,她摇了摇脑袋,「不……不对,也不是谎言~事实上世界被毁灭,某种程度上,不正意味着『永恒的噩梦』吗?」

沉默再度来临,但这次却与之前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所有人都想开口说什么,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心照不宣地重新闭上了嘴。

——如果惩罚是无梦,人们就会表现出无所畏惧的假象,去用「我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事物了,只能孤注一掷」的借口欺骗自己;反之,若一开始就阐明「惩罚是世界的毁灭」这个事实,又有多少人能承担起世界可能会毁在自己手中的风险,将其当做一个游戏,任性的参加呢?

大部分支配者都只是「在梦中出出风头,现实中却被踩在脚下」的角色。我不认为他们作好了这种觉悟。戴上「对现实没有任何留恋才会全身心投入梦境的」的假面,实际上却保留着对现实细微的希望。如果他们否认自己是为了支配现实而参加这场游戏的,我自然绝对不信。

谁都知道「不是谁都能成为主角」的残酷现实。可实际上,「反派大魔王」的角色,也不是谁都能担任的。

「你……你没有和我们说过啊。这是骗人的吧?」艾露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惶恐,全身的力气像是消失了一般,低下了脑袋。

独自彷徨地站在那里的苏偌烊也露出了一丝困惑,回眼看着她。

「你不是说威廉之前对你和查尔特说过这件事了吗?」话音刚落,苏偌烊猛然想到了什么,转眼看往了威廉,「还是说,你们知道的是另一件事?这件事情在这之前你们也不知道?」

艾露丝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嘴唇略有些泛白。一向冲动的萧路路这一刻也微启红唇,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冲动不起来了。

「支配战争无论如何已经开始了。单凭我的看法,我是希望你们不要退缩的。」威廉将双手十指交叉相扣,严肃地环视了我们一圈。

「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苏偌烊有些丧气地坐了下去,夏音慈有些在意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哀伤。

「但是,所谓『无梦』的惩罚也已经没有了,对你们而言,参加支配战争可能多少也是被迫的,或许也没有必须参加的理由。」他忽然顿了顿,似乎正在定夺一件很难决定的事情,深吸了一口气,细声念道,「强留没有斗志的你们,反而会招致失败……所以,现在,我直接地告诉你们——你们还有退缩的机会。」

这句话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威廉的身上。即使是刚才说出那般话语的苏偌烊,也颤了颤身子。

就算不用读心术也能看出来,显然苏偌烊是早已做好了无法退出的打算。刚才,也仅是对他人的隐瞒不满,而抱怨了一句罢了。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你们会离开的准备……你们是『入场的门票』,不凑齐12人就不能顺利进入支配战争……而如今我们二号时钟已经闯过了这一关,即使人数再度缺失,也不会被惩罚。也就是说,你们的退出,也不代表我们一定会失败。所以你们可以退缩,届时我会想办法再去补齐人数。」

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纷纷闭上了嘴,似乎等待着其他人先做出决定,只好面面相觑。没有任何抱怨,只有难以定夺自己的答复而表露出的纠结之意。

「我会参加上一届的支配战争,其实也是同样的理由……只要愈来愈深入这个世界,你们就会碰上更多难以接受的事情。上一届支配战争,也是有不少人无法承受,不断有人退出。」威廉一人自语着,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而一度将目光转移到了我们的身上。「我呢,正是因某个队伍的人数严重缺失,才会在游戏开始以后被邀请加入的。」

周围传来的喧闹声显得分外的不真实,只有在这一刻我才清醒地意识到,无论事物复制的再怎么真实,我现在也不过是在一场梦境之中。但是,这一场梦却定夺了现实。

——命运似乎以此,嘲笑着一直以来藐视梦境与做梦者的我。

「还真是狡猾的说法。」我轻叹了一口气,「不过,我还是保留意见。你们参加支配战争最初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自我满足吗?」

「事到如今,你说话就不要这么刻薄了。」艾露丝微眯着眼,眼中的光芒并不如往常那般跃动着。

「……你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这句话令艾露丝略显困惑地看着我,我则以微笑回应了她的疑问。既然是因为我他们才会知道这个事实的,那也只能由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我这么想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对我而言,与其退出游戏,在现实中惴惴不安,指不定哪一天醒来,一切都已经湮灭了……还不如继续留在这里,奋命一搏。」

威廉的眼中闪过了难以置信的情绪。从我口中说出这种话,就这么令他们怀疑吗?我不由得回以不悦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威廉紧蹙着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些,随即刻意起那细微的期待。

「所以,我会留在这里的。」我极不情愿地扔出了自己的答复。

「嗯?真奇怪呢」忽然,鼻腔里钻进了一股淡淡的香味。紧接着手臂处痒痒的,几缕发丝正搭在手臂上。萧洛洛的目光游离在我的身上,我咽了咽口水,却无法后退。最终,萧洛洛终于移开目光,解除了对我无形的束缚,微微一笑,「还真是不符合你这个旁观者的发言呢。」

「所以你到底怎么说啦?」我被她整得有些不舒服,刻意摆出差劲的语气,对着萧洛洛没好气地问道。

「我呢,有必须要参加的理由。所以也会留在这里的。」萧洛洛将脑袋搭在了右手上,弯着眼眉望着我。这家伙还真是无论什么地方,都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啊!

「……我也想留下来。嗯,必须要留下来。」艾露丝轻声呢喃道,与其说她在宣告着自己的决定,不如说她是在寻找理由说服自已。

「既然姐姐决定好了的话……那我也留下来吧……」萧路路轻抚着白猫的发夹。注意到我的目光以后,她不悦地回眼看向了我,「看我干嘛啦?你有病吗?」

「只是突然发现你对你姐的态度好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简直和平常判若两人啊你这个死姐控。」我平淡地诉说出了这个事实,而萧路路脸颊一红,带着怨气地哼了一声。

「我、很在意。对梦世界的一切,我都很在意……所以,现在的我也只关心这一件事,所以……我的答案也一样。」薛学儿说到这里,自顾自地点了点脑袋。不知为何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一种奇怪的魅力。当然,这种魅力自然是只对女性生效的。问题是薛学儿是女孩子吧!!?她真的是女孩子吧!我真的有一种想要看看她现实中的容貌的想法。

薛学儿的身边,苏偌烊正注视着倚在一旁的苏绘凛,好像正在踌躇着答案。苏绘凛懒洋洋地眯着眼睛,金丝散乱地落在一侧,她无法作出任何答复。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以后,苏偌烊不情不愿地回过脑袋,迎上众人的目光,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再度闭上了嘴。只有喉咙处发出没有意义的低吟。

「呐、如果苏偌烊参加的话,我就参加~」忽然间,一个清澈的声音吸引走了我们所有人的目光,「如果他不参加,那我也没有参加的意义。」

坐在那边的夏音慈静静地垂下眼帘,望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那副神色……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