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时钟,其真实身份为现实世界的「象征」。
用另一种算不上严谨的说法——这里的时钟与现实世界是一体的,同生共灭。无论如何,至少在我看来,这么说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我着实没有想到梦世界的背后藏着这样的秘密,更无法预计今后还有多少同等震撼的事情等着我……也有可能我早就察觉到了,只是我一直以来有意识地避开了自主的思考。
面对威廉的话,我无奈地往后一退,颓然而又无力地瘫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椅脚与地面因碰擦而发出尖锐的声音,烟味混杂着酒味弥漫在我们之间。
依稀之间,一双闪烁着哀伤的眼眸注视着我。我也回望过去,露出了嘲意的苦笑,我看不明白夏音慈究竟在想着什么,心中唯独明白的只是……
——这次也一样,你再度隐瞒了我。
「如果苏偌烊不参加,那我也没有参加的意义。」
夏音慈低着脑袋,垂下的眼帘令我看不清她说这话的时候,究竟是何眼神。我惘然间想要去追问夏音慈话语中的意思,但即使我再怎么注视着她,得到的也是默不作声的应答。索性自己拼命地思考她的意思,但得出的答案,却又全盘被自己否认,全身油然升起一阵无力感。
「如果我参加的话,你就会参加……为什么啊?你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事到如今却要这么说呢?你不说清楚的话我根本不明白啊!」
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败者的悲鸣,周围传来了更为夸张的喧嚣,令我的悲鸣更是如同无力的挣扎。
人与人总是无法相互理解,纵使心里明白这一点,但我也不甘心就此令误解愈来愈深。可是,如果你一直什么都不告诉我,也只能任由误会加深了吧?
茫然之间,随着认知与思考放弃一般的瘫痪,我的眼前忽然被蒙上一层模糊的滤镜。夏音慈抬起的脸上的神情,也在摇曳之间,变得模糊难认。
啊啊、又是你标志性的、哀伤的苦笑呢。我眨了眨眼睛,依稀之间如此断定。
「呐。事到如今,你打算退出了吗?」
忽然,一个悦耳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入了耳畔。
明明是如此清澈的音色,却令我顿生一份烦躁。说话者在很远的彼方轻声喃着,又似乎近在我身边,她不真实到令心脏飘过一丝荡漾。
刺痛了鼓膜的耳鸣声,划破了周围的喧嚣。我迷惘地伸出手,想要令自己清醒一些,而这才发现,在这无声的周围,一切都已经静止了下来。
除了夏音慈的苦笑之外,威廉、艾露丝……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我的身上。艾露丝迫切地等待着我的答复,黑猫戏谑地牵起嘴角,摆出一副无论答复如何都与己无关的态度。穿着睡裙一般的装束的女服务员接近隔桌,却被谁绊倒,盘子上的酒杯倒下,液体停留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在这静止的世界之中,除了我与少女以外,只有朝着无限延伸的时间。这分外的不真实感令我有一种回复他们将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的缥缈。这种错觉倒是令我抉择的紧张感少了一些。压在心口的石块儿也因此悬了起来。但又由此产生了一阵不踏实的忧虑。
我微微转眼。穿着深咖色卫衣的少女那双静谧的眼眸,正安静地注视着我,仿佛只要我不答复,世界终末她也会站在这里。她眼神中的淡漠分毫不减,仍是那般的令人难以接近。
明明仅是片刻未见,留着的那头银丝却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长了不少,自然散落的银发从身后的卫衣底下留出来,露出了扎着蝴蝶结的发梢。如同一条尾巴似的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荡漾着。
「千……颜,是吗?」
我没有什么底气地喊出她的名字,她倒显得不是那么反感,不过,也没有应答我的意思。我只能感觉到时间对我而言正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自己被她冷冷地注视着。
紧绷的神经再次松懈了下来,脑袋也随即垂下。
「喂、你怎么看呢?我该退出吗……还是说你也希望我继续留在这里?」
刚问出口,我的嘴角就伴随着一丝嘲意微微牵起。
呵呵,再怎么不理智也该有基本的度。我竟然会愚蠢到去询问高高在上的千颜这种问题。自认是旁观者的她,又怎么会给予我什么答案呢。
回忆起以往,我似乎一直都处于被动的状态。
自以为不去表露出自己的认真,大家就会因为感觉我不可靠而不来麻烦自己,但实际上世人总是有自己的误解,将其作为我一定会接受的依据。
扳着手指算算,除了夏音慈和苏绘凛之外,似乎只有萧洛洛看出了我的认真吧。
即使伪装被她轻易看穿,感到莫名的不安……但不可否认的是,掠过内心的那一丝微弱的喜悦。
耳边响起微弱的声响,我木然地抬起了脑袋,千颜百般无聊地靠在了墙边。挂在墙板的壁画上绘着一条披着草绿色的鳞片的巨龙,有许多肩负厚重盔甲的士兵拔出不堪的铁剑奋起对抗。我将目光移回千颜的身上,她沉默不语,只以一种嫌弃的眼神给予了我她的答案——那便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决定」。
果然是不出我所料呢。从本质上,千颜和夏音慈又有什么差别呢……她们从来都不会给予我肯定的答复。
「既然你对我的决定没有兴趣……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呢?想嘲笑我吗?」
不知是因为我自卑的用语,还是那不退反进的逼问态度,她略有不满地撇了撇嘴角,伸出了被长袖遮掩只露出修长的手指的右手,绕过前身握住了自己的左臂。
「我没有无聊到看你的热闹。让时间静止,是你自己的意愿。我只是你的造梦者。」
我挑了挑眉。她的话给了我一种嘲讽的差异感。她一直以来都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支配着我的梦世界的主权,却自称造梦者。
反观其他支配者的造梦者,无一不让我觉得他们才是被支配的那一方。
「话说回来,所谓的空想时钟显现出来的时候,千颜你也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呢……呐、是否意味着身为造梦者的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呢?只是在这种时候,我才会看见你?」
「不知道。」千颜错开了我的视线。不是那种不敢说出真相的怯怕,反而是懒得回答我的敷衍呢,「你到底怎么决定?我可没无聊到一直看你犹豫。」
「那你大可以不留在这里的。」
「不用你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离开了。」千颜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不知为何那冰冷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心跳就会被其牵动而加快。
「喔?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的啊?还以为你是全能的呢。」
「……」千颜看起来不想再搭理我。口中的泡泡糖「啪」的一声,她抱着双臂,兜帽下那双眼眸中冰冷的寒光异动着。
「如果退出支配战争的话,我应该会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和夏音慈之间会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这数日的冒险,会如梦一般消散在记忆中。」说到这我摇了摇头,「不……也有可能清明梦的状态仍然被保留着,今后每当做梦,我都会出现以自己的梦境世界的创世神的身份出现,不过会受到千颜你的限制,无法前往造梦宫殿吧?」
我边设想着未来,一边对千颜如此说道。虽然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我思考着自己要做出怎样的答复。短短数秒内,几度想要逃离这里,索性避开这个问题。
「……一定要摧毁梦之狂人的规则。」
冷不丁地,一个声音从耳畔流入,却直接冲击到了心脏。心跳因此漏了一拍。我猛然瞪大了眼睛,回望着说话者。
千颜似是无意地轻启红唇,那吹起的泡泡再次爆裂在这片寂静中发出了声响。
「没记错的话,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失了声,无法作出任何驳斥,甚至连回应她的话都做不到。千颜的眼眸由正前方移到右下角,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我会陪你继续做梦的。嗯。那似乎也是你说的。」
一时间,我好像找到了似是答案的答案,「如果苏偌烊参加的话,我就参加。如果他不参加,那我也没有参加的意义」,关于她为何会说出这句话的答案,不正是因为我自己做出的承诺吗?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虑清楚,也还未答谢千颜无意的提醒,彷徨之间,我先一步看到了千颜牵起的嘴角。我迫切地想要辨认那是否是自己看错了,但周围的一切却率先开始运转。
接着,她的声音也消失在了这再度流转的视野中。一切如同一场梦境,而转念一想——这一切本来就发生在梦境中。
喧闹声再次袭入耳中,不会移转的目光,也重新闪烁了起来。夏音慈的瞳孔中,似乎充斥着寄托于我的期望,以及一丝刻意隐藏起的担忧。
我移转目光,酒杯跌落在了地上的声音顺应着时间的流逝响起。冒着气泡的液体蔓延了过来,红裙的女服务员低头收拾着。另桌的客人正高举起酒杯,随着一声干杯将杯子碰到一块,杯中酒水洒出了的水珠散在空中,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地飞舞着、消散着、坠落着。从前去酒馆找老爸的时候,似乎也看见过相似的情景呢。
「你到底还要想多久嘛~」
艾露丝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她鼓着脸颊用力地敲了一下法杖,先一步打破了我们这桌的沉默。明明我才是被逼问答案的那一方,怎么反而是艾露丝露出了满脸的委屈呢。
「如果你决定不下来的话,可以问我啊~反正你和我的契约现在还成立,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问我的!」
「小可爱,你到底要怎么决定啊?」
就这样,黑猫也紧随其后,那双无时不刻都诱惑的弯成一道月牙的眼眸仿佛锁住了我。
「还挺受欢迎的嘛……虽然不是你的班主任,不过身为人师,还是推荐你自己决定。」林遇摆出面对小孩子的大人的腔调,意外地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嘛、虽然很讨厌林遇,不过这倒是没说错……决定权确实在你啦。」白猫说着爽朗地一笑。不过,身上破损的装束不免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决定吧~是我自说自话邀请你加入的,退不退出的全力,还是交给你吧~」夏音慈强颜欢笑着,眼神中流露出的哀伤令人有些心疼。
「就算我知道你对梦的世界了解甚少,可是,我还是很生气。呐,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不堪吗?」
夏音慈,你似乎从来都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当然,也不会是我期望的那样。
「对不起,明明你还没有原谅我,我却比你更加生气了。」
自由系的天才少女。你所决定的一切,或许都出自于自己的意愿。不过,大概正因如此,你才能一直带给我惊喜吧。
「无论这是观测者的游戏,支配者的战争、还是说,这只是一场真实的梦境,你都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会陪你继续做梦的。」
所以,我作出了这样的承诺,不仅是抱着能搞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期望,我也想要陪你继续做梦的。
「如果苏偌烊参加,我就参加。如果他不参加,那我也没有参加的意义。」
或许一直以来,这句话都是你的答案。你将它当做一切的答案,所以这便是你唯一一个、绝不会隐瞒的答复。
「……我啊,大概找到了。」我不知为何哽咽着,目光飘闪了起来,努力地聚焦在了夏音慈的身上,她也以那般哀伤的眼神望着我,令我不敢继续直视那双眼眸,只好转而看向了威廉,「一定要参加支配战争的理由,我大概也找到了。」
不知何时,眯着眼慵懒地靠在我肩膀上的苏绘凛,带着一丝微弱的笑意看了我一眼。
大概她也清楚自己无法说话,索性没有开口。
「我……会留下的。」
话音刚落,我将目光落在了夏音慈的身上,她也正以一种迷离的眼神看着我。久久地,如同沉睡的万物再次复苏一般,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瞳孔中的哀伤渐渐隐去。
一直淤积在我胸口的压抑,也如破开的乌云般终于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