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无人烟,清冷的烧烤餐厅,只有三人坐在一张靠近柜台的餐桌前。

「毕竟,你的造梦者曾经是盗梦者的成员,这说不定是条捷径,所以我想以漆黑骑士作为目前的突破口。」

暂时把林遇的事情抛之脑后的苏偌烊,向苏绘凛认真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这……这样吗~」

苏绘凛轻轻地动了动脑袋,眼眸刚转向了右方的空位,空位上就立刻冒出了一位身披黑色盔甲的男性,他恭敬地摘下了黑色的头盔,深蓝的瞳孔直视着苏绘凛,他屈身向餐桌边褪去,鞠躬表示敬意。

「请问,魔王大人有什么吩咐?」

「别……别随便对我用这种奇怪的称呼!」

苏绘凛双颊顿时抹上红晕,背后漆黑的羽翼无所适从的耷拉了下来,脑袋上的犄角也缩了回去。

「明白了。那今天……您也是找我出来陪您训练体术的吗?」

林遇听了这话怪怪地看了一眼苏绘凛,他对苏绘凛这个学生其实并不了解,竟一时不知道从哪方面问起。

「你……你该不会,找他当陪练吧?」

「差,不多是这样的。」

苏绘凛挠了挠脸颊,目光瞥向了别处。林遇与苏偌烊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

「没伤到吧?」

这个问题林遇其实是问苏绘凛的,但同样的问题苏偌烊问的对象是漆黑骑士。

结果被询问同一问题的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些许难堪的神情。

「哦……」

苏偌烊颇有深意地点了点脑袋,曾经被逼到墙角无从招架的他当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唯有林遇仍然处于状况之外,奇怪地扫了一眼状况之中的三人。

「好了啦!这次找你出来,其实是想询问一些盗梦者的事情。」

***

光线昏暗的酒吧。

一位身形瘦弱、只有儿童的体型的男性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冰块沿着杯壁飞旋,等待着某些人的回音。

这时,他身边的男性以潜心请教的语气,侧睨着身边旋动杯身的盗梦王,问道: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您觉得,人死以后会去往何方呢?」

盗梦王对上了他的视线,仰起酒杯,将杯中的酒水一口气送进了嘴里。

「如果你问的是那些失去希望的败犬会去哪里,我既不知道,也不关心。至于拥有强烈执念的、对现世尚有寄托的已死之人,会在现世之外的地方刻下他们的印记,在这印记之中,生存下去吧。」

「印记?」男性不解地眯了眯眼,追问道,「你所说的印记,指的是……?」

「人诞生在这世上,总是免不了积累着愉快的,或是不快的记忆。这些记忆,会形成梦境。所谓的梦境,就是一张人生的答卷,记载着人一生中描摹出来的所有印记。」

盗梦王轻轻的放下了酒杯,苦涩的扬起了嘴角。前台的酒保迈着脚步走来,将酒水灌满,示意客人慢用。盗梦王的双眸移向了酒杯里的冰块,它正逐渐与酒水相融。

即使肉眼无法看见,融化的冰块,也已经留下了真实存在的印记。

酒水倒映出自己的容貌,他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双眸,却从其中看见了掩盖在记忆中的,那张仿佛能冲淡别的一切的笑容。冰块突然轻微的颤动,愈发的变小,将盗梦王从他的记忆中震了回来。

白土芽衣,是对现世寄托着强烈执念的人,她绝不会对现世丧失希望,可是她却……

盗梦王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喉咙里卷起一阵燥热。

「你呢?有没有留下生存的印记,在印记里继续生存下去?」

身边的男性以为盗梦王是在询问自己,认真地思考了良久,摇了摇脑袋。

「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没有达成留下印记的条件吧。」

盗梦王没有回应他的声音,男性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说话。

正当这时,酒吧的门口传来铜铃的声音。

一个寸头的男人走进了酒吧,始终低着视线,走到了盗梦王旁边的位置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

即使男人穿着一身西装,也无法掩藏掉身上壮实的肌肉。他向酒保略举起手示意,酒保就娴熟地倒上了一杯红牌伏尔加,送到了这位西装男的面前,随后就识相的走到别处擦拭起酒杯。

「我的处刑官,你的神色不像平常那样如鱼得水,是『盗梦』的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吗?」

「并不是。」

西装男刚刚将酒杯挪到嘴边,就因盗梦王的话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摇了摇脑袋。

「初次的筛选盯上的十个目标中,有七名支配者已经被我们除掉了。」

「剩下的三名呢?」

「一名是三号时钟的支配者,这个人留有后手,我们根本没找到他的人影。还有两名是二号时钟的支配者,其中的那名少女体术高超,根本难以近身,最终还是被她逃走了。另一位,逃到了核心研究协会的地盘。」

这样的结果确实高于预期。结果也证明了二号和三号时钟的支配者,确实难以处理。

至于核心研究协会。匿名圣母的那些人三番四次的警告过盗梦王,目前最好别和他们产生冲突,处刑官放走了那名支配者,也是无奈之举。

「既然如此,那就是别的方面出了事情,是吧。」

西装男不知轻重地放下了酒杯,制造出了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望过来的声响。连杯底都因他剧烈的动作而开裂。

擦拭着酒杯的酒保无奈地瞥了西装男一眼,这样的事也已司空见惯,他索性什么也没说。

「最近接连两次排查的结果显示,盗梦者的总人数无故的减少。调查失踪者的梦境,发现确有战斗的痕迹。而且,我们在其中两处梦境找到了漆黑骑士来过的痕迹……这些都是发生在最近三天的事情。」

盗梦王没有过激的反应,脸上的神情出奇地平淡,他不紧不慢地瞥向了刚才询问他关于死亡的问题的男人。

「你有什么头绪吗?」

男人愣了一下,没料到盗梦王会把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上,左右摇了摇脑袋。

盗梦王似乎料到了他不会猜到答案,他歇斯底里的笑了几声,随即直视着男人的眼睛。

「很明显啊,有谁对我们作出了全面反攻。最重要的是,对方分明是想,盗走盗梦者的梦啊!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参加了这么多次支配战争,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盗梦王照本宣科地碎碎念出了这一系列的话语,扭曲的神情骤然间诡异的平淡下来。他转动无神的双眸,落在了身边的处刑官身上,嘴角忽然牵扯出了凶笑,语气幽幽地说道:

「可惜,这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发展。」

处刑官不禁眉头一紧,目光立刻移到了盗梦王的身上。盗梦王维持着脸上的凶笑,与他的处刑官目光对接。

「这么说来,您其实知道是谁从中作祟?」

「除了威廉●安德列斯之外,你觉得还会有别的人选吗?」

盗梦王神情显得十分诧怪,冲他反问了一声,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转变回了起初平淡的神情。

「走吧。这次,绝对会把他们的支配者时钟毁得支离破碎。」

***

曾经有一位掌控了清明梦的支配者。

他不满于只能操纵自己的梦境世界的现状,他想前往更遥远的世界,欲图找到能让儿子苏醒的,那把钥匙。

于是,他花费大量精力,解开了造梦宫殿的枷锁,让他的潜意识与梦境完全听令于自己。

在那以后,他终于可以进出宫殿,终于可以随性的召唤世界门,以自己的意愿前往梦境夹缝。

可是,他不知道造梦者守护的是支配者本身,而非支配者的梦境。

他不知道无论支配者前往何处,造梦者都必须跟随。

有一天,他离开他的梦境,不顾一切地参加了支配战争,只为成为现实的支配者,然后完成妻子的夙愿。

结果,盗梦者的阴霾布上他的梦境的天空。

面对强有力的攻势,守梦者没有与侵入者匹敌的力量。最终当他回去的时候,造梦宫殿已然被摧毁。

梦境由此陷入,无止境的崩塌期。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失去了做梦的权利,也无法进入梦境夹缝。

支配战争的观测者们,就这样将他认作「退出游戏」。

盗梦者们,偷走了他的梦境,偷走了能让他的儿子醒来的一线希望,也盗走了他取得胜利的权利。

无梦的他经历了一系列精神层面上的异状,记忆的短暂丧失,意识休克……以及诸多问题。他哭过、喊过,将自己的丑态,暴露得一览无遗。

后来,热衷于恶作剧的命运之神,给予了他一个疑似玩笑的机会。

他没想到,已故的妻子给他留下了最后的容身之地,他是依靠她的印记,才获得了救赎。

「威廉●安德列斯,从今往后白土芽衣的梦境,就是你意识的栖居之地了。」

仿佛听到彼方传来的,若即若离的呼唤。威廉挥手拂开了盘旋在附近的烟雾,往后一蹬从时钟上站起了身。

一道诡异的强光自视野的远方急速袭来,绝对观测带来的一瞬急猛的危险感知令威廉迅速挥起右手。

「就现在!」

后方接到指示的薛学儿与艾露丝同时双手往前一展,撑开的魔法阵经过莹白色幕墙倒映而出,两道魔法阵顿时汇集于一处形成弧形的坚盾,远处袭来的强光瞬间就以吞噬一切的架势击中了它。

异样的平衡仅维持了短暂数秒,镜面爆裂的声响即刻打破这种平衡,急猛卷来的气流让两位少女本能的架起双手抵挡。尽管魔法阵形成的坚盾被摧毁了大半,却仍旧坚如磐石的立于原地。

艾露丝挥起法杖往脚边一震,支撑着坚盾的魔力顿然飘散而去。

雾霭驱散,威廉戏谑地牵起嘴角,与前方的一双锐利的眼睛对上了。

「你果然来了啊,——盗梦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