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星是两人的舞台。威廉与盗梦王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枪弹的火焰和空弹夹在我们的周围熠熠生辉,如同聚光灯打在身上。空弹夹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有如鼓掌。

威廉与盗梦王拥有着同样的支配能力,「绝对观测」。无论向对方作出怎样巧妙的攻击,对方都会一清二楚的看见枪口的方向,察觉到枪弹的轨迹,然后敏捷地闪过去。

尽管如此,两人的身上也会因为有时身体难以跟上绝对观测及时反应,负上不少枪伤。

「喂。当时与白土芽衣作战的你,和现在的感受相同吗?」

威廉向对方抬起枪口,盗梦王在这以前就已举高拳头,在枪口移过来的时候挡开了它。同时他逼近一步,手中的枪直逼威廉的胸口,子弹划过赤红的领带贯破天际。

「难缠而又久违的畅快,这是与你们对战时共有的感受。唯一的差别是,与白土芽衣交战的时候我没有杀死对方的念想。但对于你,我无时不刻都想杀掉你。」

盗梦王枪中的子弹用尽,而威廉的枪支从侧面杀了过来。他连忙拉近距离,直到手臂伸直的威廉无法够到的近距离停下。他勒紧对方的手臂往下,扳机扣动,枪声贴在耳边爆鸣。

耗尽子弹的两人保持右臂相互交叉的状态迅速侧转,以臂弯相靠的姿势站立、换起弹夹。

「但你为了能活下去,最终还是杀死了她。」

空弹夹掉在地上。威廉从腕带中拔出备用弹夹,而盗梦王抽出腰间的弹夹,同时注意到威廉准备将新弹夹填进枪里,握着弹夹给威廉送上一击勾拳阻止了他。

「我,可没有因为想活下去,就放弃她的生命啊!」

弹夹的金属边缘划破威廉的脸颊,威廉来不及顾及脸上渗出的一道红印,在乱掉的姿势下装好弹夹,旋转身体正对盗梦王。两人同时将枪口举到对方眼前,以扭曲的姿势陷入平衡。

难缠。而又久违的畅快。这其实是偏向于与威廉对战的评价。

比起威廉,其实白土芽衣并不是难缠,而是像一堵高墙般立在面前,难以逾越。白土芽衣的绝对观测确实稍弱于左熙佰,但对于这份能力的把握程度,却明显强于他。

愈发炽热的火光,与场外逐渐加重的喧嚣。

左熙佰的几记直拳通通落了空,反倒是白土芽衣每次踢起腿都能把他翻倒在地。即使有时能观测到她的动向,身体却不够敏捷,跟不上他的观测力,无法及时做出反应。

这是左熙佰第一次与支配能力相同的支配者战斗,对于白土芽衣而言,也是初次体验。

即使想让左熙佰活下去,白土芽衣也不打算故意放水,每一击都是百分百的力道。

为什么?因为虽然不觉得左熙佰难缠,但她却感受到了久违的畅快。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即使你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也没有活下去的力量喔。」

广场外爆发出吹嘘声亦或是呼声。左熙佰感到世界天旋地转,仍然努力地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握紧拳头,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初次相遇的时候,他不认为自己与白土芽衣交战会输给她。但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她起初就认出自己是盗梦王,不留余地的杀过来,那他绝对会是压倒性的失败。

即便如此——

「别夸下海口吧!赢的人,不一定会是你啊。」

左熙佰双手握紧拳头,调整着紊乱的呼吸,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白土芽衣的动向。

白土芽衣灼热地直视着他,展露出爽朗的笑颜。她轻而易举地拉近与左熙佰之间的距离,窜起身双脚蹬向左熙佰的胸口,而这次左熙佰作好迎下这击的准备,一记肘击撞了过去。

「盗梦者制定的规则中,所谓的胜负是由其中一人死亡来决定。因此既然要取得胜利,那我就必须亲手把白土芽衣送上荒星。我在心里告诉自己,4小时以后她会在囚禁斗角场重生。到时候只要我悄悄地放走她,这件事情就能圆满解决。只是之后恐怕不能再见面。」

听罢盗梦王的话,威廉率先打破了与盗梦王之间的平衡,他捏住他的枪口向右拉动,盗梦王也拽住威廉举枪的手腕往左推去。

两人的呼吸已经愈发粗重,血液与汗水混合顺着他们的脸颊滑下,滴在对方的手腕上。

「你想洗脱自己杀死白土芽衣的罪行吗?如果你的计划如你说的那样完备,那你告诉我白土芽衣为什么会死?」

盗梦王全力推开威廉的手腕,绷紧拳头袭击威廉的胸口。

「我说过,导致我的选择变成错误的犯人是你。真正杀死她的也是你啊,威廉•安德列斯!」

猛烈的攻击与不留余地的话语同时袭来。威廉的心口一怔,迎上沉闷的撞击。

那天、气氛温热情侣横行的灯会。

在人群中找不到方向的身着和服的她,无意地撞上被朋友爽约的我的胸口。

她紧张的重述着道歉的话语,直到我让她打住她才抬头望我。

她的睫毛很长很翘。当她眼睛忽闪忽闪的眨动时,真让人心跳加速。

我们曾在大学的座谈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她的模样早在那时就深刻地印入了我的记忆。

事到如今,她穿和服的样子,以造梦者的身份提醒着我灯会上的相遇。

【墨染呢,是我小时候看的年代剧里喜欢的女性角色。】

墨染她,才不是什么电视里的角色。

她是白土芽衣那身灿烂的装扮,在我记忆中模糊、而又逐渐清晰以后形成的形象。

温柔却时而高冷,这就是白土芽衣的性格。

「墨染,是对白土芽衣印象的重现。只是我一直不愿接受自己不敢走出过去的事实。」

终于确认了彼此的关系以后,我却选择让她留在日本等我。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不顾脸颊的红晕问我欠她的婚礼什么时候还,我强忍心中这份不舍跟她说我有朝一日会回来,结果一走就是一整年。

长期以来我游荡在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清明梦」。

初次同床的那夜,我与白土芽衣都满怀期待,可我却因为疲倦,提先阖上了眼。

白土芽衣,或许就是在那晚上,接触的支配战争。

这是早就埋下了的种子,也是导致后续所有事件的起因。

独自一人的日子里,她尝试着做了许多事情。

投身于工作,或是试图考研。她孤身在这偌大的城市边等待着我,边度过漫长的日常。

她试过像我那样追求遥远的目标,这样就不用随时都陷入对恋人的思绪。

可最终,在我浑然不知时,她遇上了支配者的邀请,并接受了它。

我回忆起来,白土芽衣有两段时间常常提起梦境,说明她并不是只参加过一次支配战争。

第一次,是在我们初次同床的那晚。在梦里我没能阻止她走进梦境夹缝的世界。可这次她最后应该是因为查尔特的出生,而自愿退出了支配战争。

第二次,是我再次选择飞往异国的那天。当天我订的是深夜的机票,她没有来机场送我,友人把查尔特带了过来,说查尔特坚持送我,等我走了会帮我把他送回去。

由于吵过一架,我没有与白土芽衣道别,只是交代查尔特别给母亲添麻烦,平时多照顾自己和母亲。他问我他们都病了怎么办,我答非所问地回答他白天会有佣人帮忙收拾家务的。

那天之后,见到白土芽衣与查尔特的次数愈来愈少,偶尔我会打电话给查尔特,问他家里的状况。至于白土芽衣,她也不愿意接我的电话。

大约两个月之后,那是我接到白土芽衣死讯前的第二天。协会附属大学的教授说有事需要去日本处理,他知道我在那边有家庭,就主动邀请了我一起过去。

除此之外他交给了我一封来自核心研究协会的邀请函,他说那是参与一次重要科研任务的机会,让我快点做好决定、正好可以趁这次回日本,跟家人做好道别。

犹豫了许久之后,我托付日本的友人帮我订好婚戒与婚礼现场。回到日本的时候是凌晨,友人接机时把戒指交给了我。而白土芽衣接到我的电话后,就做好早餐等着我回来。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我再怎么样也不必急着说邀请函的事。

当时的我坐到餐桌边,把邀请函上的内容复述给她,嘴上说着为了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生活的漂亮话、告诉她接下来的日子我很难再回来。

其实那时的她神情并非哀伤,而是担忧。

她认真地告诉我适时与核心研究协会划清界限,我却质疑她不支持我的事业,于是她斥责我不与自己商量就做下决定,我埋怨她无法理解我在外的辛苦。

那天、我们在餐桌上吵得不可开交,最终早餐还没解决我就一气之下离开了家。

戒指与婚礼还有所有我准备好的一切都没能交给她,这场一直亏欠她的婚礼到最后也没有办成。深夜,教授不容我留步地让我搭上航班。我心想等我们都冷静下来,我会向她道歉。

其实那张邀请函,我最后没有接受。

这一次和教授回那边,是打算去和照顾我的前辈们道别的。

只是,我的选择迟到了太久。刚到那边我就接到了来自日本的电话。原以为是白土芽衣想与我谈谈,但电话那端宣告的却是她永远的离别。

「威廉•安德列斯、真正杀死她的人……是你啊!」

盗梦王将近破声边缘地向威廉怒喊道。语气不容置疑,眼神也执着地直视他,可声音却因无力而变得断断续续。威廉只能依靠绝对观测去辨识他说的每一个字,拼凑他的意思。

「我知道其中有不少我的原因,可你呢?难道不是你亲手杀死她的吗?」

「我的选择无关她的痛痒,可你的选择却与她紧密相关啊!」

威廉离开那就全身投入到支配战争,以胜出作为目标;

威廉如果回来,那就退出支配战争,回到现实的生活。

白土芽衣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威廉、交给了左熙佰,自己却放弃了选择。

而当威廉选择离开时,白土芽衣就等同于选择了「全身投入到支配战争」。

这就意味着她与左熙佰不再是互不干涉的关系。

因为不可能两个人都在支配战争中胜出,所以他们从这刻起就站在对立面。

可是,白土芽衣仍然跑来救左熙佰,她仍然期待着左熙佰打败自己的那一刻。所以她再怎么畅快再怎么投入,也还是无数次收回致命的一击。

与白土芽衣的对战,是一场异常漫长的战斗。

漫长到时间定格在了一秒,而这一秒仿佛化作永远。

她真的很强。

我一次又一次倒下,她却似乎还留有余力。

不过,在这漫长的战斗中,绝对观测于我而言逐渐变得得心应手。

我开始能跟上它作出反应,她也渐渐地开始不留余力。

可为什么呢?

既然威廉已经离开,那胜出就成了白土芽衣的目标,她应该把我视作敌人。

为什么她来救我?为什么故意引导我更好的掌握绝对观测?

当时的我,无心考虑这样的问题。白土芽衣没有留给我思考这些的时间,我只能挤出全部的关注力在于白土芽衣那连贯的动作,思索着如何避闪、如何反击。

如果我情愿倒在地上,或许会想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答案很简单,可就连白土芽衣自己也没想到。

白土芽衣故意涉身于支配战争的泥潭,是出于她对威廉会回家的期望。因为她抱有威廉会回来的念想,所以她说只要他回来,就退出支配战争。

这份期待,就是她对于支配战争唯一的执念。

她从始至终、就对在支配战争中胜出能赢来的奖励没有任何兴趣。

对于支配战争的执念,在威廉执着离开、决定赴往下一个遥远国度的那一刻就已熄灭。

「你明白吗!威廉•安德列斯,你是她参加支配战争的,全部的理由啊!」

枪支里只剩下了一颗子弹、威廉与盗梦王都不想浪费这仅剩的机会,同时架起空无一物的右拳,直往对方的脸颊砸过去。尽管绝对观测的感知愈来愈少,但两人都观测到了对方的这一击,可他们却都没有避闪,生生接下了这拳。

威廉终于明白了盗梦王的意思,他口中那句「是你杀死了她」的真正意义。

那时的白土芽衣就像佐藤和彦。失去对支配战争的执念的人,一旦死去就再也不会被召回到梦境夹缝,也不能回到现实,只会永远地沉睡在永夜的梦境之中。

让白土芽衣失去执念的人,是威廉•安德列斯。

左熙佰活下去的选择,原本不会导致白土芽衣的死亡,只会造成4小时的空白时间。

他的选择本身没有错误,导致它变成错误的犯人,是自己。

「所以你与白土芽衣对战的结果,是你的胜利是吗?」

左熙佰奋起用尽全力抵住白土芽衣的一拳,不让自己顺着这拳的力道撞到地上。他不顾滑过脸颊滴落的血液,确认自己握紧了枪柄,咬紧牙关两把枪都对准她的胸口。

而迟他一秒的瞬间,白土芽衣收回拳迅速朝妄想的世界中抽出手枪,抬起的枪口对准的分别是左熙佰的脸颊与胸口。那一刻的时间仿佛又一次深陷于永远的一秒。

「这还差不多呢~谢谢你为我带来这么一场畅快的战斗。」

白土芽衣轻启红唇,笑靥如花地望着左熙佰。其实她并未开口,在这瞬间来不及开口,她只是嘴唇细微一动。可左熙佰仿佛能通过绝对观测知晓她将说的是什么,听到了她的声音。

「对不起。」

左熙佰想说的话很简单,就是一句道歉。无论如何,她不必淌进这摊泥水,是自己幼稚的背叛给她添了麻烦。更何况,如果不诉说出内心的歉意他是怎么也无法开枪的。

白土芽衣也听见了。因为他看见白土芽衣一瞬收起笑意,而又露出既灿烂而又狡黠的笑容。

「砰——」

仿佛变为永远的瞬间逝去,时间再次流转。

广场上霎时间鸦雀无声,左熙佰粗重地调整着呼吸,看着血液染红白土芽衣的胸口。枪支从他完全丧失力气的手中滑落,身躯也随即无力地摔在地上。

确认了这场战斗的胜利,围困广场的火光瞬间消失。

左熙佰喘息着,努力地撑着眼皮,看见站在人群中的一个陌生身影正露出古怪的笑容。

「这……这场战斗的胜出者是,盗梦之王!」

欢呼声迟到了数秒从压抑的寂静中爆发,仿佛短暂失去过听觉一般。

视线逐渐模糊,蓝色的晶屑飘向上空。

「呐~刚见面的时候,我说过的吧?总有机会让你道歉的。」

声音轻柔而又不失灵动,仿佛玩笑话般的俏皮。

这是左熙佰印象中,最后一次听见白土芽衣的声音。

渐渐地。

时钟上象征着白土芽衣的数字,褪去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