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我们了呢？」
短短的几分钟后，附近的时钟都变得异常的冷清。我们的时钟上也只剩下我、夏音慈和苏绘凛。
夏音慈的眼眸转动到右上角，侧睨着我，仿佛等待着我给她回应。
「嗯。我们回去一趟吧？回现实去。」
＊＊＊
萧路路这突如其来的试探让我猝不及防。我捋弄着前额散乱的头发，别开她灼热的视线。
「啊，这个……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啊？」
「你别管。告诉我，你回去吗？」
她的眼神不知为何格外认真，蹙紧的双眉使她显得比以往成熟，我一时半会陷入了异样的迟疑。
只要消除她的怀疑，不用真的回去一趟，那就只能这样回答她吧。
「我已经，回去过了。」
萧路路的瞳孔疑虑地有所颤动，但双眉仍旧紧皱，尚存的怀疑让她不肯舒展。
「真的，不信你可以问茶猫。」
我昂起下巴指了一下旁边的「茶猫」，同时悄悄挤了挤眼睛暗示她。
「哦？啊……嗯。」
接到我的暗示，「茶猫」以拙劣的演技一知半解地配合了我。然而萧路路方才眼中尚存的疑虑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变得异常的坚定。
「别骗我了吧。她不是，茶猫吧？」
她的语气十分平淡，不像是因为我的隐瞒而生气。只是这种语气反倒是令我不安了起来。
萧路路站在原地，却仿佛靠得我很近，给予我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我躲开她的视线，随后又自知这样不对，抬起了眼睛，却又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到哪里，又瞥到了别处。
「啊。是啊。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
她语气带上了几分困惑，向我追问道。
「如你所见的这样，她不是茶猫。真正的茶猫不再是我的造梦者，留在现实的那边。继续参加支配战争意味着我不能回到现实，那我就见不到茶猫。」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这场支配战争胜出，甚至不知道哪一天就因失手而死去。」
「不论其他人，单论一号时钟的支配者就非常危险。就像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你也看见了。」
「没有死而复生的机制，我们随时都会失去生命。如果我回到现实，那我无法肯定有勇气再回到这里。就算我回来了，在这之前我该和茶猫说什么呢？让她等我回来吗？如果我回不来呢？」
如果问我从威廉的经历中看到他的错误是什么，那我一定会回答是他每次回来都会告诉白土芽衣等他，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等待被无限期地延长，他却始终无法兑现承诺。
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如果不一定能回来，甚至回不来大于回来的可能，那就不如不要作道别或是承诺、骗取她的等待。
「和她告别，那她一定会等我。与其让她等一个不成定数的人，我不如不告而别。如果能回去便是幸运。如果不幸失败那她也不会等不告而别的人。」
「可能刚开始她会等我，但等到时间久了，总有一天她就会放弃的。」
不用和她告别，就让一切自然而然地做个了结。
「为了这种理由？」
突然，萧路路略带讽意的声音冷不丁地击碎我的哀伤。她轻蔑地瞥开视线，冷笑了一声。
「别大义凛然的说这种话吧。现在就设想失败后的未来，说到底你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失败留条退路吧！难道你以为不告而别很帅吗？不，只能证明你是个笨蛋、是个怂包而已！」
萧路路放下环抱双臂的手，指着我的脸继续道：
「别不承认。你在心底盘算失败的结果，说明你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那你把其他人当做了什么？是啊，我不否认一号时钟很厉害，我承认这次赢了他们是侥幸。但这纯粹是侥幸吗？单纯的侥幸会让他们选择撤退吗？那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吧？你这样还有脸自称是我老哥？别了吧。」
「不，我没有小看你们……我只是想正视自己的水平。」
「我管你怎么看待自己，你把自己看成渣滓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那是你的自由。可你否认别人的努力是什么意思？你不感谢樱子姐姐还有夕雨，却把胜利归功于侥幸。你想任性多久？」
她的话如同直击胸口的一拳，我不由自主地一怔，想说的话霎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瞧不起自己就算了、你凭什么瞧不起别人？你指责清明梦者逃避现实，那你又怎么样？再说你凭什么认为你不告而别，茶猫就不会一直等着你？！」
萧路路狠狠地瞪视着我的眼睛，蹙起的双眉仍然没有半点舒展的意思。她调整着呼吸，同时别开我的视线，边揉弄侧面的头发边苦笑着后退了几步。
「话已至此。我可能说的很偏激，这我跟你道歉。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瞧不起人的做法。」
她的视线短暂地向我抬起，眼睛里泛动着哀伤的泪光。我尚处于她话语冲击的余波中，而她却转过身，发颤的右手在空中画出一道圆形，游走的黑雾凝结成圆状通入口。
「抱歉。让我冷静一下吧。」
她不带犹豫冲入彼端，随即关上这道通入口。不容我追上她的机会，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紧绷的双肩不住松弛下来，我烦躁地搓揉着前额，撩开刺得前额皮肤燥痒的头发转过身，却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我，尚未从刚才的一幕中缓和回来。
「你们，全程都听见了吗？」
问出口的瞬间，我不禁有些后悔。萧路路怒批我的时候声音不小，他们没理由听不见她的话。
可是，薛学儿还是率先摇了摇脑袋。眼睛始终避闪我不敢直视。
「没，没听见。一开始我就把耳朵堵住的，没有听见。」
相比起来阿尔凯特就显得直率一点，他只是轻轻地搭了我一下肩膀。
「别在意。有时处于局中是看不到全貌的。稍微考虑下她的话吧？也没有坏处是吧？」
说完这些，阿尔凯特就错过我的肩膀。脚步在楼梯响起，逐渐蔓延向楼上。
银没有说话，对我礼貌地点头示意，就跟阿尔凯特上了楼。
而樱子跟着他们上楼，到半途却顿住了脚步，回过身意义不明地说道：
「你，嗯，加油吧。」
她将双肘往下一拉作出加油的姿势，随即噌噌噌地加快步伐不见了踪影。
我回身望了一眼薛学儿。至于她身后的佟夕雨靠在门沿，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般紧闭着眼睛。
心情没缘由的繁乱。思绪却因萧路路的那番话一扫而空。
「你……想好怎么决定了吗？」
薛学儿的问题令我无奈地苦笑了。我松了口气，对上她迷之坚定的视线。
「你还说你没听见？」
被我这么一说，薛学儿有些慌忙地低下脑袋。她伸出食指卷了一下头发，悄悄地瞄了我一眼。
「我还能怎么决定呢？她说的没错啊。再不回去我真的会后悔的吧？可能，不只是后悔吧。除此之外，还要跟路路道歉啊。这些话……她也憋了很久吧。」
我沉下脑袋，再次长舒一口气。而薛学儿听到我的话却抬起脑袋，浅浅地露出了微笑。
「你笑什么？」我有些不解，好奇地问了她一声。
「我知道是你的话一定会这样决定的。所以听到你的回答，我安心了很多。」
薛学儿笑眯眯地注视自己，不知为何眼中漏出几分憧憬。
＊＊＊
正午尚未到来却已烈阳高照，蝉鸣止不住地烦扰着街上的行人。
对季节变化浑然不知的我只有推开家门忍不住眯起眼睛，抬起手臂遮住燥热的阳光时才意识到，时间已不知不觉推进到了夏天。
夏天了。日历上以圈划提示我明天便是学校的返校日、于是再之后则是暑假。
醒来的时候没见到茶猫，餐桌上却准备着早餐，餐盘边缘贴着一张便签。
我愣了一下，把便签取了下来凑到眼前，不禁牵起笑容。一张猫脸的简笔画被绘上了温暖而慵懒的笑容。仅仅几笔却让我清晰地联想到她的样子。
如果萧路路没有生气地对我说那些话、如果我没回来，那我就看不见她为我做的这顿早餐。
曾几何时的威廉，错过的是否也是这样一顿丰盛的早餐呢？
我特意去了一趟学校，虽然这学期只剩下明天，但我觉得也是有必要请个假的吧。
「真新鲜呢，一声不吭就不来学校是家常便饭的林遇老师，怎么会想到给区区返校日请假的？」
「喂，别损我了吧？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
校长老爷子爽朗地笑了几声，重重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和我肩并肩迈出学校。
「本来还想难得找小林老师喝杯酒的，你这突然跟我说有事真是可惜啊。」
「你就是找我给你挡酒的吧？」我无奈地撇了撇嘴，不留情面地指出了他的真正用意。
「哈，什么挡酒。这话说的不中听。」老爷子尴尬地笑着，拍我肩膀的手也不住停顿了一下。
不过，虽然老爷子经常动不动就拿我当挡箭牌，但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遇见茶猫，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见面的契机吧？这么一想，我也消去了回损他两句的念头。
茶猫她说过，有些事情她是故意为之的，但只有我们的相遇是千真万确的巧合。
「不提以前的事啦。老爷子，下次。下次我陪你喝个痛快。」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啊。」
离开学校不远后，我与老爷子就不再顺路，老爷子等他儿子的车接他回家，我和他招了招手以示道别，随即转过身离开了青南中学所在的街道。
经过十字路口以后，来到的便是稍向地面倾斜些许角度的短隧道。这隧道的上方架着另一条公路的干道，由此形成弯曲的桥。住民们喜欢将其称为「过冬桥」。
路旁有延伸到上方的阶梯，上面的道路两旁全是绿化。夏天难得不去依靠冷气降温，就在这里的树荫下乘一会儿凉，倒也是不错的体验。
「偶尔上去坐一会吧。」
我揣进裤兜耸了下肩膀，迈上覆盖一层青苔的阶梯，没料到迎面与谁相撞。我停下脚步，本能地仰起脑袋。一双略带困惑的双眸同时向我望来。
迎上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早就不见踪影的茶猫。
不再是一如既往那件单薄的白色纱裙。现在的她戴了一顶水手帽，包住了长发，令她的容貌略显英气。
「我说，哪有cosplay只戴顶帽子的啊？！」
「欸欸？你说这个吗？」
茶猫歪了歪脑袋，困惑地摘下帽子，裹在帽子里的头发自然而然垂落了下来，散落在她的身后。我一时间无法移开视线，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她。
「只是用来遮阳的，不是什么cosplay啦～」
言毕，茶猫把帽子戴回去，嘴角带着略微的弧度。散乱在肩上的长发与水手帽的装扮，与刚才却呈现出了不同的韵味。
「怎么不说话，一直看着我呢？」
她温柔地撩开侧颊的长发，将发丝捋到耳根后，露出了眼角那颗点缀得恰到好处的泪痣。
道别的话或是承诺、早在看到她的瞬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问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那就只有一件事。
我退后一步离开阶梯，随即把站在第二层阶梯上的茶猫不带犹豫地搂到怀中。她没有预料到我的举动、身影不知觉的向我靠近，瞳孔中的困惑却渐渐地转为温柔。
视线被眼睑遮盖。
「对不起。我……」
在她贴近我的瞬间，胸口感受到几分柔软。
唇上迎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堵住了我将说出的话。
裹着些许热浪的清风，吹过她的长发。
她轻微颤动的双眸尚存几分悸动。
不知那是洗发水的香味，还是她身上的体香。
我搂紧她退后几步，后背贴近了墙边。
驰骋而过的车流。
不知疲倦的蝉鸣。
遮掩半分的阳光。
空气中弥漫了微甜的风。
浑然不知季节变化的我忽然觉察到，不知不觉——
夏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