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到底,算什么啊..」
——这里。
没有颜色,也没有温度。
只有无限拉伸的时间无情地消逝。
慌忙不安的情绪渐渐地攀上心口,传递的某份认知轻声细语的诉说着漆黑会把我也一起吞噬的事实。
——如果世界是纯粹的一片漆黑,那就不会有谁知道所谓的色彩。
未曾体验过色彩的我,也不会去追寻色彩。
可是,假设始终是假设,除漆黑以外的颜色曾存在过。
无论是令人舒心的天空蓝、还是牵人悸动的星光银。
因为我曾经拥有过色彩,因此终归无法心甘情愿地身处于只有漆黑的虚空。
颤栗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托举到视野的前方。尽管在漆黑中看不见自己的手,仅凭着身体残留的感知,模糊地确认了自己伸出手的事实。
「不可以回头。因为你答应过我——纵使是不归之路,你也绝不回头。」
心脏仿佛被一只宽厚的手掌不留缝隙地捏住,传来压抑而又沉重的一份感知。
「我这是……在做梦吗?」
忽然,绚烂的霓虹光映入视野的中央。前伸的手仿佛抵达隧道的终点,视野中不再是纯粹的黑。心中因此而掠过一缕释怀的心情。
我不住握起右手,举止小心翼翼,仿佛可以把那束奇异的光束收至手心,又生怕它趁我不留心悄悄溜走。
当我握拳的瞬间,那束光束冷不防地往它四处辐射出去,仿佛解旋的绳结似的在漆黑之中周旋起来,分生出频繁暴闪的红蓝灯光。
隐约之间,我却认出那是闪烁的警灯。
斜停于街头的警车肆虐着我的双耳,停在我色调朦胧的视界里,远处驶来的救护车盖过了警车的形迹,横在我的面前。
色彩突然凋零,数名白大褂风风火火地与我擦肩而过,闯入我背后的门。
医用口罩失去色彩而显得苍白,凝重而异样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地彻底冻住。
碾下的脚步踩到地板上散乱的药片,引导梦境世界的吗啡碾碎成石灰状。
担架护送出来的身影暴露于黑白相片之中,只有悚然鲜艳的血色孤立于掉色的世界之外,一路延伸至屋内,残忍地刺进我的眼睛,令暂时忘却现实的我再一次地痛喊出来。
【为..为什么啊....苏火火..】
【苏偌烊,给我住手..!】
十余年前因我而生的那一幕,如今又以更为惨烈、而又荒谬的情状,重演在了我的眼前。
【我真的好期待啊,真想知道你遭受飞来横祸与痛苦,还有数不尽数的挫败而崩溃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喂……就连这种事,也是你所计划的一部分吗……」
律动的心脏愈发陷入狂乱的节奏,这份强烈的情绪说不上到底是愤怒还是绝望。
嘶哑而刺痛的喉咙,撕裂了藏匿在深处的灵魂。
「告诉我啊!」
我本能地试图靠近担架床,但是身体却遭到谁的束缚被铐在原地。我疯了似的拼命挣扎。大概是察觉到我狂暴的心绪已然不受控制,侧颈处冷不防地被谁扎进尖长的针管,我眼前一黑,不知名的药剂再次夺去了我几度消失的意识。
漫无边际的漆黑侵袭视野的每个角落,后背轻微地漫来抵在沙地上的触感。
天空中炫目的色彩令我本能地抬起侧放在两边的手臂,挡下刺目的异光。我一边遮住眼睑,一边撑着沙地坐起了身。
「这里,是……」
耳边的击浪仿佛轻柔的按摩。我追寻着隐约的那缕古怪,俯下视线望见一顶黑色的尖帽正安静地落在我分开的双腿之间。
翻涌到岸边的浪声带走我的视线,我不自控地捧起那顶尖帽,茫然地抬眼望向四处,清澈如同虚空的海面之下尽是闪耀的星辰,仿若大海吞噬了天空。
认出这里的时候,我顿然陷入惊惶。
空无一人的异邦街道,停止运转的时钟明明了无支撑却安稳地荡在空中,被鲜艳的血红侵染的天空……
这一切的一切,无疑都证明了这里是我曾经驻足三个月之久的梦境夹缝——
「呐。你还,记得这里吗?」
正茫然失措之时,背后冷不防地冒出了空灵而又凛然的女声。我不由自主地追寻声源,将目光转向自己的背后。
一双失去光彩的碧蓝眼眸烙印在我视野的中央,寂然地直视着我。熟悉却又显得陌生的少女先是令我心里一喜,随之又顿然把我浸入了茫然的迷雾之中。
「你......」
涌上心口的愧意使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不得不稍微沉下视线。于是,困惑的心情渐渐地压过那阵愧意。
明明无论是她随意披散在背后的那袭及腰黑发,还是红色短袖加上牛仔短裤的清爽打扮……这些熟悉的特征无一不在跟我诉说着对方的身份,但是——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夏音慈?」
——我理应该为夏音慈没有死的现实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何眼前的夏音慈却让我有一种置于幻觉之中、亦或是仿佛梦回半年之前的错觉。
半年后的如今,夏音慈更喜欢穿偏暗色调的衣服。上次见面时她也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不应是这样倾向于半年前的少女打扮,更何况她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夏音慈以反问回应了我的问题,它的语气就好像奇怪的是我这边问的问题,而不是她的存在。
「算了……这种事情姑且等会再说!」
暂且顾不上夏音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因为在这之前还有更要紧的事——
这里,我们所在的梦境夹缝,是造物主所独裁的世界。即使现实也显然遭到了她的影响,但她似乎出于她的个人趣味并不想直接干涉现实那边的世界。反之在这里我们是绝对胜不过她的,必须趁她还没有发现我们时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想到这,我忙不迭牵住夏音慈的手,想要往便于隐匿的地方逃离。可是我却连分毫也拉不动她。夏音慈异常稳固地立在原地,就仿佛连根生扎在地面似的。
「回答我的问题,苏偌烊。你还记得这里吗?」
少女的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波澜,她没有询问我为什么着急离开,甚至也不再以「苏火火」这三个字称呼我,这让我更加注意到了那股古怪。
不知为何,我情不自禁地注视起了她冷若冰霜的双眸,逐渐回忆起自己疑似「杀死」了夏音慈与父亲的现实。
胃部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我艰难地咽下了堵在喉咙眼的怪异感,逼迫自己转开视线,把身旁那片一望无际、自由地散发着荣光的星海收纳到了视野中。
「这里是...是我与你做下约定,承诺让你赢得支配战争的地方。」
说罢,我将目光转回到夏音慈的身上。忽而适时地吹过海风,扬起了她落在肩前的青丝,她伫立在星海旁的身影与我记忆中的画面忽而重叠到了一起。
不过,唯独她的神情不如那时带着些许苦衷的笑颜,得到了答复的她脸上仍旧没有起伏,她只是始终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双没有光彩的双眸仿若遥不见底的深渊,我甚至不能确认她有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清澈见底的海平面不知不觉间镀上数层色彩,虚无的透明渐渐地褪为仿若镜面般的映射,倒衬着这个只有我与她在的世界。
我犹豫着是否需要再重复一遍自己的回答,夏音慈却在我作出决定之前率先踏出了稍显不稳的步伐,落在镜面上的瞬间铺下残缺的阴影。
半冒出裤袋的白银镣铐鸣响着,夏音慈以那与摇晃的步伐完全不同的眼神走到了我的跟前停下,虽是昂首仰视着我,那份气势却仿佛举高临下的神明。
少女徐徐地仰起玉臂,任由垂落的五指抵向我胸口前方不远的位置,于是她将略微泛红的手心转动到面朝上方的姿态。
「若是连这最后的路也是绝路,那便再也没有所谓的出路。」少女轻柔凛然的声音里仿佛蕴含着使人难以拒绝的魔力。「所以现在,正是你兑现约定的时候了。」
仿佛高傲的公主俯视着单腿屈膝正跪在她身前、发誓为她尽忠的骑士。公主牵起高雅的微笑,向她的骑士温柔地伸出素白的指尖,命令他以此生守护她的生命。
「苏偌烊。请你代替我,赢得这场『支配战争』最终的胜利。」
心跳不知为何随夏音慈的话语而牵动。纵使尚未理解她想传递给我的含义,我却仍然追随着那份汹涌的心绪,情不自禁地想要握住夏音慈悬在我胸前的素手。
——只是,我最终没能牵住她的手。甚至都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视野骤然爆发出剧烈的震荡感,我只知道少女的空手冷不防地贴到我的胸口,于是就无征兆地压迫而来一阵猛烈到超脱预想的力道,把我整个身躯直接撵着地面轰飞出去。
我艰难地朝后抵住步伐。在那瞬间喉咙眼滚上了火辣的怪异之感,仿佛有异物堵在胸口正在蠢蠢欲动,狠狠地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
未等我找准重心,那道身影就几乎牵出残影,以不可思议的行速闪到我的跟前。
无从避闪的我强压着胸口的那份迷惘,定睛捕捉眼前少女的身影,却发现追过来的少女已然不是夏音慈——
即使她仍是红色短袖与牛仔短裤的打扮,但那袭飘荡在空中的银丝、冰冷到仿佛会冻结所视之人的眼睛,以及瞳中若隐若现的古钟……
所有这些属于千颜的特征都令我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千颜还是夏音慈。
亦或是,两者谁也不是。
「呐呐~苏偌烊❤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呀,你果然还是回到这里了呢~不过遭受亲手杀害青梅竹马与父亲的命运,也只能来到这里寻求安慰吧~」
少女的语气仿佛将整个世界视作在她掌控之中的剧本,而她无疑正是掌管一切的造物主。我不自禁地握住拳头,同时本能地往后撤开距离,却禁不住她极快的速度超我数倍地追上我。
视界仿佛立于数倍的慢镜头之中,少女冰冷却又饱含着爱意的眼瞳迎上我的视野,她的手掌以贯穿性的力道徐徐地朝我的胸口撞来。
而这似乎并非是我个人在异常危急的时刻,主观地产生了时间变得缓慢的认知,就像整个世界都在无限的减速,只有我身处于正常的时间。
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刹那,强烈的困惑之意就在心里愈发扩散了开来。我不知自己是从哪来的自信,心里竟然断定了这异常的时间是千颜的所为。属于千颜的那份隐隐约约的存在感似乎就藏匿在少女身体里的某处。
困惑之意因此逐渐转变为了酸楚。我利用千颜逆转的异常时间,拼命地调动身躯躲开了少女袭来的那似要致命的一掌。我相隔着一段距离,忍不住冲着少女嘶喊出疑问。
「你到底是夏音慈,还是千颜啊...」
过去的记忆启封——曾经的夏音慈也数番被千颜占据过身体。关于她们之间的渊源我了解得不深,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千颜过去是夏音慈的造梦者」这件事。
不如说,我对她们的了解至始至终都浮于表面。
关于她们各自隐瞒我的事,我既不知道内容也不知道原因。而如今一切的关键,似乎都在于她们与造物主,到底有怎样的关联——
「呐,或者说..你只是那位自傲的造物主...」
少女冰冷无光的双眸忽而闪过了一瞬不易察觉的情绪,但只在数秒之后那缕哀伤就消失不见,剩下的仅有那份扭曲的爱意。
「凡事都要刨根问底这一点我不讨厌❤但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喔~」
我咬紧牙关里弥出的酸楚。几近是话音刚落之时,镜面倒映出的少女已经朝着我的方向踩着极快的步伐而来,迅速补近了我方才拉开的距离。
她陌生的双目接近到我毫厘之近。天空流转不止的异光洒落在少女的半边银发上,晕染出的颜色竟令她垂荡在两边的银色长发在一刹那显出了乌黑。
即使那份不可思议的视错觉明明只持续了一瞬,我却因这副情景而初次察觉到夏音慈与千颜的相似之处。尤其是那双同样碧蓝如海的澈眸。
「呐..你到底是谁啊..」
向光那侧晕染的黑发,与背光一侧的银发,无论哪侧都与那双眼睛自然相称,少女同时展现出些许千颜与夏音慈的特征,唯独眼中那份爱意与两者都不契合。
心中强烈的震撼感重创了我的认知,让我霎时间对「造物主占据的到底是千颜还是夏音慈」这一问题产生了浓重的疑问。更深一步——如果从始至终就没有占用身体这种说法呢?那对我的命运赶尽杀绝的人,其实是造物主,还是...
「可恶...这一切到底算什么啊!!虽然现在的我就算去死也不为过,但如果答案真的如我所预想的那样——我唯独,不想被你杀死啊...」
异光消逝于异常的时间,拼命颤栗的心跳终于化作了视野中的一抹扭曲之色,随之朝视野的极端迅速蔓延,视界仿佛破碎的镜片般震散,跃入完全的漆黑。
「喂..醒醒,该下车了!你们这群混蛋..这里可不是供你休息的地方啊!」
手掌拍打脸颊的声响率先抵达耳畔,随后急促的脚步声来到我的附近。我猛然间睁开双眼,正好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走到我的跟前。
青年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事先醒来,他短暂地愣怔了一秒,于是无视了我已经醒来的事实,伸出手掌狠狠地往我的脸颊上作势拍了两下,粗暴地推向我的后背。
「这里到底是...」
身体四肢异常的无力,不得不说多亏青年粗暴的推力,我才得以站起身,就连视界也暂时只有近处的景物看得清晰。
我所在的空间前端是坚固的铁板,有两扇锈迹斑斑的铁丝窗,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铁板对面是两张车座椅,而空间的两边都是被铁杆与钢化玻璃双重封闭的窗。
尚未等我判明自己在哪里,那些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就都叫嚷起来,我不禁被周遭的气氛所驱使,跟着其他车上的人从车后端敞开的车门下车。仔细一看那些下车的人都身穿水平方向有黑白条纹的衣服,俯首一看实际上我也一样。
「喂,拿好你自己的东西。」
背后忽然响起之前那位青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我茫然地回过身,但擦肩而过的那些人中有个男人故意撞向我肩膀,力度之大让我根本无法停在原地,差点把我直接带下车。而与此同时青年把手中的背包粗暴地向我扔来,我只好一边用右手扒住旁边的车门,一边腾出左手抓住荡下来的背带,接下了那只背包。
离开车厢以后,极度耀目的阳光就几乎剥夺我的视觉,我抬起右手抵在额前挡住阳光。那些黑色制服的人士随后也离开车厢,其中两位关上敞开的车门。
直到这时,我才通过车门上写的「公安」和「囚车」意识到自己方才身处何地。
加长车型的囚车驰过尽是些碎石的泥地,撼动的心情仿佛被轮胎压过脑髓。
我惶然地沉下视线,再次确认自己身上的衣服,随后又抬起视线,扫过那些工作人员腰间的长棍,于是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呼吸霎时间迈入急促的节奏。月光下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刃,还有那两具接连倒在地上的身躯——布满血光的情景以闪回的形式掠过眼前,压快我的心跳。
我伸手压住自己的双耳,用力地摇晃脑袋,妄图赶走耳边不止的耳鸣。视线所能看见的附近寸草不生,看不见任何能与外界建立起联系的事物——
这个我曾经以为一生也不会踏入的地方,如今切切实实地摆在我的面前。
无罪的人没有理由涉足这种刑罚之地,既然如此。那我又是以哪一条罪行为名,被囚禁在这间监狱的呢?是伤害罪,还是杀人罪?
思考到这一步,意识再次无征兆地陷入不自然的断片,只有狱警的喊声于耳。
「欢迎来到忏悔改过之地。北京时间2018年12月21日的今天——将会是你们人生的分界线,你们即将去往『与世隔绝』的时域忏悔你们犯下的罪过。」
宣判的声音直击耳畔,狱警的身影在视野中被拉伸至超出实际的体型。
「即使这里的你们罪大恶极,也不代表你们没有活下去的权利。你们的床号,都已经清楚地写在你们各自的囚服上了,新来的混蛋们,好好利用这充裕的时间改过自新吧——尽管你们尽是些重罪者呢....」
话音转瞬即逝。
再次睁开双眼之时,抵在背后的是过分坚硬的木板床,我揉动着鼻翼赶走弥留的晕眩,坐起身才发现已然身处在光线极度昏暗的半封闭空间。
原来,是这样吗……?
这种莫名其妙被注定了的命运,就是身为造物主的你饱含着爱意所说的飞来横祸与痛苦,还有数不尽数的挫败吗?
明明是苏绘凛尚没有找回来的现在,没有人告诉我夏音慈与父亲的情况,我只知道自己今后数不清多少个日月都得在这种地方度过。
我慢慢地把双手放到自己的眼前,颤抖不住地掠过我的五指。没有染上任何颜色的掌心,在我眼中不知不觉间残忍地绽放出全然不呈规则的血色之花——
「这到底...算什么啊..」
我该早些注意到藏匿在身边琐碎里的异常的。不单单是支配战争本身,亦或那些浮于表面的隐瞒,更应该注意的是那些隐藏在细节背后的异常。
从千颜常常占据夏音慈身体这件事,表现出的她们之间若有若无的关联、以及造物主选择千颜的原因,所有这些看似无心之举,实则似乎都隐含某种隐情。
再到现在,在梦中被千颜取代而消失不见的夏音慈。
【若是连这最后的路也是绝路,那便再也没有所谓的出路。】
【请你代替我,赢得这场『支配战争』最终的胜利。】
如果能再早一点……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夏音慈一直以来的暗示其实与掌控世间的造物主有关,那或许这种不讲道理的「命运」就有回避的转机。
所以,你为什么总是告诉我这种不着边际的暗示啊……!
永远只留给我一些点到即止的提示,这样我怎么可能明白你的意思呢?
视界贯彻着令人作呕的清晰。
我一点一点地握紧双手,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角落里一抹古怪的痕迹。就仿佛避开了某些人的眼光,而又故意只引起我的注意。
我不禁蹙起双眉。虽然角落距离我不远,但由于光线非常昏暗,我只好用手撑着床沿,有些困难地站起了身。
说起来能在这种极低的可视度下看见角落那边的动静,其实也很奇怪。
我走到房间的角落,俯下身仔细端详,终于辨认出了墙壁上不甚明显地写着一行疑似使用锐器刻出的字迹——
「请回答我,你犯下了何罪?」
勾勒生硬的字迹在曲折之处显得扭曲。我木讷地伸出拇指,抚摸字迹烙印在墙面上的触感。而正当此时,墙上的字忽然变得一片模糊,随即凭空生出了新的文字。
「既然是无法确定答案的事,那就不能妄下定论。」
这突如其来的异状令我不禁收回拇指。我连忙望向自己的四周,确认了这附近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影,于是再次将视线落在那行字迹上。
「快找到答案吧,不然我也会很困扰的。」
——不出预料。墙上的字迹再次发生了变化,仿佛这面墙是某种高辨识度的显示屏的伪装。但我方才拇指感受到的触感,证明了痕迹切实存在于墙壁上。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语气令我不禁困惑地蹙起眉,总觉得刻字的人是我认识的人。
「你的采访远远没有结束,我说过我的『放弃』只是一时吧?」
似曾听过的话语被对方用生硬的字迹写在墙壁上。而当我在心里念出这句话的瞬间,冰冷的文字自动被赋予了那位少女的语气。
数周前的那天,薛学儿与我在学校的天台道别。她答应某些人的邀请而退出我的生活,同时自说自话地与我约定了未来总有一天会继续的采访,
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墙面上的字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来不及询问薛学儿为什么会以这种莫名其妙的形式再次出现,她的气息就已经悄然离去。
尽管薛学儿的出现既神秘而又荒唐,但她留给我的信息却无疑是正确的。
我用刀捅入夏音慈和父亲的要害的确是不可置否的事实,但「捅伤」与「捅死」在任何方面的意义上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差别。
没有人宣判我的罪行,也没有人告诉我需要服刑多久。
因此,也不可能有人告诉我夏音慈与父亲的情况。
对我而言,夏音慈与父亲生死未卜,苏绘凛的去踪也没有确定的答案——如果这种情况下还能安心地接受服刑,那才是真正不负责任的行为。
我轻轻地将手掌贴在方才留有痕迹的墙壁上。当我转过身的瞬间,上方耀目的灯光几乎夺走我的视觉。
我努力地适应附近的光线。伸手稍微挡住由上而下的灯光,只见排列在天花板的日光灯由远及近地点燃起光亮,不久后光线就蔓延至视线内的每个角落。
「现在是,自由行动的时间。请在30分钟之后回到床位。」
喇叭里响起的公告覆盖整片空间,设置在我床位不远处的铁门冷不防地响起「咯噔」一声,那扇铁门随即就朝室外弹开。
我深吸了口气调整呼吸,推开了铁门来到室外,稍显嘈杂的人声就瞬间盖过我双耳轻微的耳鸣。
清一色身穿黑白囚服的罪犯们基本上都是拉帮结派地来往,大多聚集在摆放着桌子的位置。虽说不如电影,比起凶神恶煞者还是沉默寡语者居多,但眼前这副场面也属混乱,如果再配上鼓点渐强的音乐,那就完全是一所酒吧的缩影了吧。
我穿过那些结帮而行的罪犯,途中见到的人无论是罪犯还是狱警,显然都有来自不同的国籍的人,而且与我国籍不同的人显然不占少数。
除去被核心研究协会监禁的那次,这是我初次来到监狱这种地方。不过,按照常识来说,监狱里也理应都是同国的人。即使不是也应该是同一国籍居多。
我不能无视这种鱼龙混杂的异常,出于考量我还是盯上了一些形影单只的人作为参考的对象,尝试询问他们各自犯下的罪行,结果,我发现根本找不到半点规律。
「问我犯下的罪行?呵呵,说出来可能会吓到你喔。」
罪犯们的开场白基本都相差不远,其中也有拒之不答的人。而结论便是——这里的囚犯不仅国籍来自五湖四海,就连罪行也是五花八门,从偷窃抢劫,到滋事斗殴,再到放火杀人,让我有种在这里能找得到这世上所有法定罪行的错觉。
当然我也考虑过会不会是按照刑罚而把我们分到一起的,但这里除死刑犯之外被处以任何刑罚决定的罪犯都有。
而最值得在意的是,几乎没有人像我这样对自己犯下的罪和服刑时间一概不知。
姑且不管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自己的判决。这种全然找不到任何规律的监禁方式,印象中只有在核心研究协会那时见到过,但那里被禁锢的人至少有着「与梦境有关」这一共同点。而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毫无规律」。
正执拗地寻找下一目标时,喇叭里响起悠扬而又基调忧伤的旋律,我慢半拍地想起这是我曾经听过的《Floating in the city》,同时意识到这是熄灯铃声。
附近,已然习惯的「老囚犯」们都带头回到各自的床位,我也只好作罢。
监狱的第一天尽管是从当日下午开始的,但与我而言,却是一段异常漫长的时间。
等同于没有进展的调查以「毫无规律」这种无理的结论告终。我只好寻找其他的出路,决定第二天从最基础的「日常安排」入手。
细想起来,记得有谁告诉过我,有不少数量的精神护理中心把这首《Floating in the city》作为病人们的入眠音乐播放。
为什么.....监狱这种关押犯人的地方会用这种舒缓的曲调当做熄灯铃声呢?
我不禁蹙起双眉,思绪也随着旋律飘扬到过去。
「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首歌是在不少精神病院播放的?」
旋律迟迟没有停止,意识渐渐昏沉睡了过去,但这天晚上,我却始终没有坠入梦乡。简直就像意识断片10小时令我停止一切思考,10小时后再恢复意识。
我没有思考自己没有做梦的原因。可能是现在我没有时间考虑这种事,又有可能是我不敢思考这一问题,生怕得到的答案会浇灭我如今迈步向前的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思绪归于无声。仿若梦中。
沙沙作响的海浪,扑走了海岸边的积沙。忽而悠扬而哀伤的钢琴声渐强,我的心跳也步入这首音乐的节奏。仿佛有一层薄膜附在心口,旋律听来压抑着汹涌。
以前还在上初中的时候,那位少女常常会神出鬼没地凑到我身旁,忽闪着两只碧蓝而清澈的眼睛。她上身朝前微倾冲我望着,冷不防地讲起了不着边际的事情。
有时是听起来玄幻的科学理论,我也没有事后调查其真伪,听过且过;有时则是显然不切实际的都市传说,可初次听时心里确实会有些细思恐极。
一天中午,我正享用着苏绘凛难得起心给我准备的便当,却不知背后有位少女神神秘秘地凑到我的背后,悄悄地把手里的耳机塞到了我的耳廓。
刚用筷子拣起一块排在米饭上的午餐肉,耳边就忽然撩拨起轻微的痒感。
之后,便响起了那段舒缓的曲调——这首《Floating in the city》。
明明摁下琴键的动作听起来如此温柔,仿佛演奏者生怕会触动到听者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可是...现在胸口深处翻涌的那份哀伤又是为何而起呢?
Floating in the city,漂泊异乡。至今为止没有踏出过这座海滨城的我,为什么会与这首音乐共鸣,产生感同身受的心情?
我不禁沉浸在这份异样的心情里,许久之后才终于从失神中恢复过来。
我愣怔地回过首,少女身穿初中规定的春秋季校服,双手撑在底下的椅子上,螓首微倾。以白与黑搭配的宽松外衣,设计过分简单的长裤,反而强调了她的青涩。
或许是因为耳机线过短,与我共用同一副耳机的夏音慈不动声色地往我这凑近了一点,想必她也不想耳机掉下来这种事打扰了这段音乐。
如此简单的日常,是否也有宣告终结的一天呢?
曲毕。估算下来大概有7分钟之久。我尚沉浸在那份心情中难以回转。
「你觉得怎么样?」
夏音慈直到耳机里回归一片寂静,才打破寂静朝我搭话。
我愣了片刻有余,慢半拍地摘下粉色的耳机,单手还给身边的夏音慈,同时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眶,再装作没事地放下了手。
「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问你这首歌啊....告诉我感想。」
夏音慈不悦地蹙起双眉,凑近了我追问道。她显然不吃我装傻的这套伎俩。
「你是小学老师吗?哪有听首歌都要求别人给你一份听后感的。」
「唔,不知道你的感想给你听就没有意义了呀..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嘛~」
那天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告诉夏音慈我的想法。毕竟跟她说自己听得莫名流泪,甚至一整天也没有从那份汹涌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绝对是很丢人的事情吧?
之后第二天,她也没有再追问我,就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有那首音乐有时会在梦中响起,挑拨内心沉睡的那份不可思议的心情。
如果当时的我再多留些许心思。可能就会想起夏音慈的母亲在精神卫生中心休养的事情。那我或许就不会坚守自己的「颜面」了吧。
只可惜当我想到夏音慈可能是在看望她母亲的时候听到的这首音乐,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我不敢重提那时的事,也不确定她是否记得。
曾经有段时间夏音慈天天会绕路去看望她的母亲。即使我鼓起勇气问她,回应我的也永远是她一副没事的样子。
细细想来。夏音慈她....其实一直都很辛苦吧?
***
轻柔的晨风带过流水,忽而鸟鸣从上空雀跃地飘扬而去。我睡眼惺忪地拉开眼帘,迎接我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湖畔与树林,而是单调的封闭空间与紧闭的铁门。
以再度响起的鸟鸣作为和声,明快的旋律随之渐入演奏。
我抹去眼角湿润的痕迹,定睛望向安装在墙角的扬声器。由此处响起的自然音效未免过分真实,导致我方才居然一时忘记了遭到监禁的事实。
「这首音乐,是叫《Nature’s Path》吧?记得是跟『ASMR』有关。」
所谓的「ASMR」,全称是「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用以描述某种感知现象,尤指听觉上带给大脑的舒适感及快感。不过,其真实性暂且不成定数。
前段时间,网络上常有关于「ASMR」的直播或视频。以前夏音慈也出于她的个人兴趣,跟我推荐过一些相关的视频。回想起来,这也是她过去一如既往的作风。
「已经第二天了...就连起床铃声也是这种『治疗音乐』吗....」
半昏半醒的意识被拉至监狱的第二天。我离开床边走到门前,掌心刚贴上门口,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就跳转为绿灯,门锁「啪嗒」一响朝外弹开——
「你说,日程安排?」
来到室外之后,我快速地锁定第一个目标并直入了主题。
这位留有寸头的中年五官轮廓尤为分明,挑起的右眉忽而拉开眼的距离,仿佛对我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也不知道是他五官本身的优势,还是他真有如此惊讶。
「对...」我观察着对方古怪的反应,补充道,「比如早餐、午餐、晚餐的大致时间一定是固定的吧?或者说,送餐人员过来和回去的时候都沿哪条路径……」
「你这新来的小子...」话只到一半,中年忽然投来异样的目光,重新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冷笑了一声,「我说,该不会是想着从这里逃出去吧?」
中年狐疑地眯起眼睛,眼窝往内凹陷形成阴影。他过分直接的说辞不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下子令我处于不便作出应答他的处境。
或许中年也意识到周遭有人的视线,他稍稍沉下首,嘴里再次挤出一声冷笑,像是要带过这个话题似的,随后又伸起宽大的手掌用力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
「新人,早点打消这种愚蠢的念想吧。」
中年说着伸出手指,神秘地指了指脚下的地面,随即加重语气说道:
「说起来真是可笑呢。明明时间已经从我的认知里模糊,但我居然仍旧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2018年9月31日来到这里的。」
2018年9月31日——
昨天,那位狱警告诉过我们准确的日期,记得是2018年12月21日。这就是说中年是早我3个月来到这里的前辈。
「直到现在,我已经有二十年的岁月没有踏足外界。迄今为止,在你之前有不下半百人制定了越狱的计划,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连『他』也已经失败——」
「等等……你说,20年?」
「是啊,怎么了?只是因为抢回我自己应有的东西,居然被监禁到这种地步..」
眼看对方切入埋怨模式,我忙是想把话题拉回我的正轨。
「我不是想说这个——」
「啊?如果你想问我更准确的时间,我当然是记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确定——精确时间只会比20年多,不会少于20年。」
仿佛察觉到我脸上的难以置信,中年抬起右手竖起拇指,往后指向他的房间。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看我的床。每过一天我都会用笔划在床头的墙壁上计数。」
我不自禁地顺着中年拇指的方向望过去,于是顿然陷入沉默。
透过那扇半敞开的铁门,刻在木板上密密麻麻的「正」字数量起码超过1千。细细想来即使是1000个「正」字,换算出来也有13年有余。
以尚且不明的罪名被监禁到这里,还是昨天的事。因此我可以确定自己在监狱里只经历了短短一天。就算毫无时间概念的人,也不可能混淆了1天与13年。
【北京时间2018年12月21日的今天——将会是你们人生的分界线,你们即将去往与世隔绝的时域忏悔你们犯下的罪过。】
——耳边忽然重响起昨天那位狱警的审判。狱警将监狱比作「与世隔绝的时域」,这本来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但如果他所说的意思并非修饰,而是事实呢?
细算下来,从对方入狱的2018年9月31日至今,只过去3个月不到的时间。时间在外界流逝了3个月,而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时域」却经过了13多年。
先不论其可行度,假设这种事可以实现——宣判的期刑时间依据现实计算,之后把罪犯带到时间快于外界将近20倍流逝的监狱,仿佛加快倍速的影像般经过现实中的期刑,而实际期刑却能拉伸至20倍——这确实是理想社会的刑罚方式。
只不过,这种理应只能存在于理想世界的乌托邦式刑罚,到底如何才能做到?
依据现存的科技水平,干涉时间的流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不对。似乎..也不能下此定论。因为严格而言,我并非没有经历过「异常的时间」。
当我身处那个世界——在支配者云集的「梦之彼岸」生存的那3个月里,与其他人的时间产生偏差几乎是我每天都会遭遇的现象。
倘若,这片「与世隔绝的时域」运行的原理真的与梦境夹缝有关——
我暂且左右摇晃走了那份尚未确定的猜测。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尚不能只依据眼前中年的只言片语就得出结论。因此我再次仰起视线,望向眼前的中年。
「可以再向你打听一件事吗?」
「别问会让我为难的事喔。」中年的语气捎带着打趣的意味。
「放心,我想问的问题是来自于你之前自己说的话。」
方才我的注意一时被中年口中偏离我认知的「时间差」所全部吸引,但事实上他的话中还有其他值得我在意的地方,就譬如说——
「你说,从来没有成功逃出这里的人...就连『他』也失败了...既然你在这种地方特指到某个人,那我能把『他』理解为唯一接近『成功逃离』的人吗?」
不知为何,这位中年的眼中露出怪异的神采。他用那双洞穴般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许久之后又犹如铜铃敲响似的哄笑了出来。
「真是个有趣的新人,身上也有和他相似的气味,如果你可以再早几个月出现在这里,说不定他会很乐意见到你吧。」
「什么意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也是想着从这里逃走的那类人不是吗?」
「把我分为别类人,难道你想永远呆在这里吗?」
他居高不下的语气令我心底不甚爽快,因此我忍不住寻衅地反问道,只不过他显然也没有被我的话所激到,脸上的笑意反而不减反增。
「谁都不想留在这里,但也不代表谁都是赌徒,明知无法实现还要孤注一掷。」
「不,离开这里并不是无法实现的事。」
至少我现在不能坐以待毙,毕竟连判到我身上的罪是什么都暂且不明。我凝望上对方的视线,极力向他展现出自己的诚恳,他也不带躲避的直视着我的眼睛。
这时,广播冷不防地中断了我与他之间微妙的对峙,我们都望向墙角的扬声器。
「自由活动时间结束。请尽快回到各自的房间,勿作逗留......」
同样的话语在广播里重复了数遍。眼前的中年仿佛失去了一时的乐趣,笑意也减弱了几分,他冷哼着往前一步,不紧不慢地从墙边离开,走到我肩旁的位置忽然间停下脚步。我觉得奇怪,轻微侧转视线望向他。
「我倒也不是不告诉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告发我,对我来说也没有坏处。」
说到这里,他别有用意地伸出宽广的手掌搭在我的肩上,肩膀上的力道随即又压重几分。当他松开手掌的时候,我的余光察觉到肩膀的衣服沾着一张便签。
之后,仿佛是为了阻碍其他人的视野,中年前倾着上身附到我的耳旁。
「他因为上次的失败,一定程度上受到打击,因此最近他即便自由时间也不会出来。不过还是有许多追随他的人,我想追随者的存在应该可以迫使他出现吧。」
话音刚落。中年对我摆出意味深长的一笑,随即若无其事地撤出我的视野。
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我不动声色地取下肩上的便签,紧随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钢铁制成的牢门「啪嗒」贴上门槛,我靠在门边悄悄地拉开便签。而便签上只写着几串六位数字,想必是他口中说的那些追随者的号码。
用这种方式留给我联系对方的线索,是想让我自己顺着这根绳子往上爬吗?明明他嘴上对出逃之事并不看好,但随身携带这种东西显然是抱有一线希望。
不过,故意把事情做得模棱两可,果然是出自个人的恶趣味吧。
我默默地记住号码,于是把纸条随着收紧的掌心揉成一团。走近床边的时候,我本能地瞥了眼那面昨天出现过薛学儿字迹的墙面。
虽然除我的记忆之外,薛学儿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但我仍然确定这不是妄想或者梦中的事。或许是因为我不敢对这封唯一支撑着我希望的信息存疑吧。
理由听起来不怎么可靠,这也是当然的。事到如今我还试图前进,拼命挣扎的身姿必然不会好看,但至少我眼前的路没有被堵死,未被确认的事还等待着我确认。
门口响起轻微的动静。只听见仿佛自动门朝两边拉开的声音,门的下方空出拱门形的空档,午餐盒随即被门外的手推了进来。我记下大致的时间,走到了门前。
解决午餐后不久就又进入自由时间,调查这里作息时间的任务仍在继续。
在这期间,我始终没有见到与那张便签上号码一致的囚犯,反而无意间在房间外的主厅边缘发现往不知何处延伸的小径。当然,尽头被红色警戒线所封锁。
小径就在自由活动的空间边缘,显得非常招人注目,仿佛故意引起我们的注意。
因此,即使我明知没那么容易逃出去,我还是迈步往小径的深处走去。视野渐渐地接近红色警戒光不断晃动的尽头。
用如此显眼的闪烁红光来凸显「Keeping out」这行字,实在是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
简直就像是,故意引人走进来似的。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环起指关节触碰警戒线旁边空隙的位置,但手指却像是敲在厚实的墙面似的,根本穿不过这面无形的壁障。
「啧..」
嘴角不自禁地咂起不快。那行引人瞩目的「Keeping out」紧紧地锁住我的视线。有什么正在牵引我跃过去。在那警戒线的后方,仿佛藏匿着离开这里的钥匙。但我没有通过这里的方法,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只好决定暂时作罢。
我默默地深出一口气,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身后却冷不防地响起铁链与栏杆激烈碰撞的声音,顿然牵制住了我的步伐。
在这瞬间,一阵难以言喻的怪异感涌上了我的胸口。
耳边,钟摆晃动的声音沉重地叩上心律的节奏。
我迟疑地转向我的后方,目光在视野所及的不远处对上另一双视线。他将舌尖狠狠地顶在下颚处,仿佛月下舔舐着猎物的饿狼。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林遇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站在闪烁不定的警戒线另一端。
他眯着双眼注视着我,就像在他面前的人是抢走他所有猎物的死敌。
之后,他仿佛把话语从齿间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似的说道。
「哟...真是好久不见啊。苏偌烊。」
——Maybe, it's wonderful for me that the world is moving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