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朝来时的方向离开的时候,我们已经找不到那位少女的身影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我心想这附近是不是有我们没发现的密道,试图用合理的方式解释少女的存在。夏音慈却喜欢把事情往不切实际的方向去想,开始用幽灵、鬼魂之类的揣测那位少女的身份。

阻止不了她。我只好用「原谅这个世界吧。当世的科技水平还承载不了妳这位天才的思想」这种一听就是玩笑的话揶揄她,总算是暂停了她的奇思妙想。

不久后走回到了那根把我们带下来的树干旁。我苦恼着怎么爬上去的时候,惊喜地找到一根长度绰绰有余的绳子,就挂在洞口的上方,仿佛有人刻意为之似的悬在我们脚边。

我清楚地记得刚刚还没有这根绳子,想想也只有可能是那位少女的帮忙了。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一秒之内消失在我们面前,又是怎么全程无声无息地绑好一根绳子再扔下来的。

「该不会真的是幽灵吧?」

我小声地嘟哝着,瞥了一眼身后的夏音慈,不料无意间看见背对着我的夏音慈把什么东西装到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藏进了书包。

「妳在干什么?」

「嗯?我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夏音慈理所当然地解释道,轻巧地单肩背起书包,朝我投来她标志性的笑容。

「走吧,去吃大餐!」

「说这个之前...妳先试试妳爬的上去吗。」

「嘁。真是失礼呢。」

她嘟着嘴,不快地瞪了我一眼。我好心关心她竟然得到这种回报,真是难以置信。

我目送她走到绳子旁边,她跃跃欲试地把住绳索,看起来挺像回事的,但这种错觉立刻却被她笨拙的原地起跳击碎了。当然没有成功。接着她仿佛在跟自己较劲似的,又试了几次,无一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她就这样毫无进展地鼓捣了半天,终于还是委屈的转过了身。

「早点求助我不就好了吗……我在下面扶着你,来吧。」

不是我坏心眼。但我要是在她求助我之前帮她一把,说不定还会招到她的拒绝。她的性格可是与外貌完全不同的固执。所以还是让她尝够现实的残酷比较好。

终于占据上风的我面无表情地走到夏音慈的背后。谁知道就算这样她还是犯了难,怎么也爬上不去。

「我说,所以到底是谁缺乏锻炼啊...」

其实与地面的距离算不上很高。只要沿着绳子稍微爬上去一点,后面手脚并用就一定可以上去。虽然显得有些狼狈,但最难的其实就是第一步而已。

「妳还是下来吧...这次换我先上去,拉你上来就是了。」

再僵持下去怕也不会有任何进展,而且她这样来来回回我也手酸得不行。夏音慈虽然不甘心,但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有突破,只好乖乖地退到了旁边,眼睁睁地目送我上去。

「你看起来好狼狈啊。」

「少啰嗦啊...只要能爬上去就可以了,我又不是攀登专业户。」

中间过程不重要。总之我好不容易是回到了地面。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竟然犹如隔日。

我松一口气,转身望向洞口下的夏音慈。忽然萌生了把她丢在下面,吓唬她一次的想法。不过想到她出来后肯定要加倍报复我,最后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来吧。拉妳上来。」

我蹲下身拉住她伸过来的手臂。幸好夏音慈简直轻得过分,拉她上来并非难事。

「谢谢啦。」

夏音慈眯起眼睛,朝我歪了歪脑袋。接着她拉起我的手臂就朝原路返还。

真是的。没想到她一上来就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刚刚果然是怕我把她扔在下面不管吧。

走出没多远的距离,夏音慈没有征兆地转过身来,也没有松手。她一边牵人心动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一边倒退着往后方迈步,落在肩上的细发随着她的动作律动着独特的节奏。

「呐,要不我们今天就在这里睡一宿吧?」

「饶了我吧。谁要睡在这种邪教意味这么浓厚的地方?说不定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呢。」夏音慈意义不明的满面笑容,两手背在后面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去,以我听不太清楚的声音窃窃私语般的说道,「是呢....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啊?妳说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跟上夏音慈到她的右边,细长的头发正好遮住她的侧颜。夏音慈轻轻地吸了口气,转过来望向我的时候脸上再次挂上了她一贯风格的笑容。

「没什么啦。我只是说,有些事一定要到适合的时机做才行。比如不带玩笑闲心的考证流言的遗迹,还有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啊什么的。」

「突然说话那么浪漫主义还真是不像你。不过,睡在一起拿来举例子不合适吧?小时候不是经常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嘛?」

「意义不一样啦。」

夏音慈偶尔没有再和我闲扯下去,似有心事。我也忽然间失去了胡说八道的心思。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着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可能是。因为自己无意间提到「小时候」的缘故吧。

令我自己都觉得费解。明明对这三个字避而不谈是轻而易举的事。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做的。

为什么今天自己突然要提起来呢?

果然是因为在遗迹里的那个似幻似真的梦——其实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梦,但它着实是唤醒了我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我记不起来自己在那里看见的情景了。明明是不久前的事。可我连片断都不记得。

就像有些做过的梦,一旦醒来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

8

下午。

到家比平常放学的时间还要早一个小时。我心想闲着也是没事,偶尔进了一次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

论厨艺虽然我比不上苏绘凛和老爸,但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准备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见时间还早,我就出门去了趟学校。

这几天每天放学都让苏绘凛等得很晚,昨天那顿晚餐虽然说是对她的补偿,但其实也是在她认真考虑了我经济能力的前提下选择的饭店,没有为难我。

所以。如果只用那顿晚餐就把这几天的帐一笔勾销,那真是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赶到学校时已经放学了六七分钟,来往的学生显然已经没有刚放学那么拥挤。苏绘凛每次都比其他同学晚十几分钟走,因此我也不用顾虑她是不是已经回了家。

我错开下楼的人前往高二所在的楼层,忽然肩膀冷不防地被某个人搭了一下。

「哟。来得真早。」

满面阳光笑容的少年是同班同学陈泽凯。他仿佛做恶作剧的孩子似的笑着后退了两步。

「少挖苦我了。我只想安静地呆在教室里好吗。」

「你这纯粹是在跟我炫耀吧。过来接苏绘凛?」

我无声的点了点头。陈泽凯迟疑了一秒,以提议的口吻挑起半边的眉毛。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了。今天是专属兄妹两人的时间。」

「真是危险的妹控宣言。不愧是你。」

陈泽凯半开玩笑地揶揄我,用胳膊肘顶了下我的肩膀,嘻嘻哈哈的走到了楼梯口。

「那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明天见。」

高二的楼层就在楼上,空气静谧得不像平日的校园。我轻车熟路地穿过饮水机旁的拐角,昏黄的夕阳洒下柔和而朦胧的光线,漂浮在空中的尘埃化作光屑起舞。

霎时间仿佛置身别一世界。平常见惯的情景,有时也会展露出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的教室越来越近。我左右调动步伐,于是突然就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原地。

是因为那若有若无的歌声。轻柔却又饱含着力量。

就仿佛偶尔唱起抒情乐的摇滚歌手,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吟着动人的故事,温柔得不像话。

我望着教室的前门,少女的书包率先伴着歌声映入眼帘。她锁上门,恰好一曲告终,转过身的同时上扬的嘴角渐渐缓和下来。她似乎没有想到有人会听见。

「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绘凛十分少见的这样说话不见底气。随着淡淡的红晕浮现在她脸颊,淡紫色的瞳孔开始左右飘忽起来。

「很可惜。只听见了后半曲。心灵差点就完全净化了。」

脸颊彻底的一片绯红。苏绘凛抿着樱色的嘴唇,轻轻捏着裙摆的动作显得格外委屈。

「不是说没来学校嘛!你,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

从来没见过这种状态的苏绘凛。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有这样娇羞的一面。她意料之外的反应搞得我也有点不知所措。一时之间只知道杵在原地的我,不禁在风中凌乱。

「嗯...老哥你...呜...」

苏绘凛嘟哝着捂住了羞红的脸,纤长的手指穿过额前金色的发丝。

即使是她也会有特别特别不好意思的事情。终于回过神来的我连忙向她道歉。

9

放学的路上。我和苏绘凛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我在等她从此刻难堪的心情中恢复过来。把她惹得连话都不敢跟我讲,这还是平生里第一次。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苏绘凛用小得可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抱歉。我也不是存心偷听的。」

「我知道的...可是,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偏偏是唱这首歌的时候被老哥听到了。」

「啊?什么意思?你唱的那首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我不免又混乱了起来。她哼的旋律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偏偏不能让我听到?

不料苏绘凛看见我的反应后也蹙起了眉。她微启樱唇,显得有些惊讶。

「老哥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歌?」

「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霎时间苏绘凛的神情显得百感交集,她仿佛揭开了沉底的误会似的舒了口气。

事后我才知道她当时哼的旋律是一部挺出名的动画的主题歌。是她的友人推荐给她的歌曲,起初她并不知道友人的用意和这首歌的特别之处,直到她找到了这部动画的名字。

嗯。那部动画叫做《我的妹妹不可能那么可爱》。

「啊...没什么特别的。老哥你不要问了。」

我隐约猜到了她难为情的原因其实跟这首歌本身有关,而不是因为唱歌被我听见这件事。

实话说我反而觉得很庆幸。如果她对唱歌被别人听见这件事感到羞耻,那我昨天给她上台演唱的建议,就等同于逼迫她做令她反感甚至恐惧的事情了。幸好不是这样。

「那就不问了。说起来,昨天的建议妳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绘凛迟疑了一会,不久缓缓地抬起脑袋。看来经过一天的考虑已经有了答案。

「今天彩排我坐在观众席看了语叶她们的表演。我知道自己可能是打从心底想跟她们站在那上面的,可同时我还发现那些站在舞台上的人都是在为所有人表演。」

她短暂的望向我,又把视线转到别处。我没有插嘴。安静地听她诉说自己的想法。

「我呢。只是把故事讲给一个人听。就像全世界我只为一个人歌唱。要我顾全所有的人,为所有的人歌唱,现在的我是肯定做不到的。所以,以后的事等到以后再做吧。」

说完,苏绘凛的双肩松懈下来,仿佛沉下了胸口紧张的呼吸。

「是这样啊。你的想法我明白了。」我不禁长长地出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嗯。回家吧。今天辛苦你了,晚上就尝尝我的手艺吧。」

「说得好像自己是五星级大厨一样啊。我对吃的东西可是很严格的喔。」

苏绘凛望着火烧似的天空,习惯性的将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身后。她通透澄澈的双眸少见的映着不加修饰的愉悦。柔和的光线打在她金色的长发上,温暖得不像平日的她。

当日晚上。路过苏绘凛的房间我又听见了她哼着没听过的曲调。以往我都会识趣地走开,这次我也不打算例外。可我一迈开步,就想起了黄昏时她说过的话。

我禁不住驻足。今天就破例吧。于是我悄悄地走到她的房门旁,倚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动人心弦的旋律在她温柔的声音下仿佛诉说着心底的谢意,又仿佛庆幸着这世上谁的出生。

她是为我一个人演唱——我刹那间这样错觉。就像她坐在我的床边,念着暖心的晚安故事。

所有人都想方设法唱给全世界听,她却只唱给一个人听。

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我觉得这样的她很厉害。要比站上舞台厉害得多。

这样就好。等她想唱给更多人听的时候再那样做吧。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了铃声。我一下子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慌乱地站起了身,连忙拿出手机关闭声音。但房间里的歌声没有中断的迹象。我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有发现我在偷听。我心想着是谁差点害我被发现。结果是夏音慈的消息。

「辛苦啦——!你不会已经累得睡着了吧?要多锻炼啊!(* ̄︶ ̄)总之今天谢谢你陪我!火锅吃得很饱吧?可惜没有尝到罗非鱼,下次我一定要尝试!不是我请客也要陪我哦~」

奇怪。今天是谁对着一根绳子犯难了半天,最后等着别人把她抱上去的?

话说回来,午饭结果还是让夏音慈请了客。我原来打算付掉自己的那份钱,可夏音慈执意不肯,非说这是约定好的事情,不能反悔。最后我还是拿她没办法,只好以后再还她了。

话虽如此,但我可不想让夏音慈觉得我会任她摆布。所以我故意用不情不愿的口吻回复她「没睡着,还有我可没说下次一定会陪你。明天见」。但写完这些之后我又陷入了犹豫。

想告诉她其实今天挺开心的,却又觉得太直接。才不是难为情。思来想去我又加上了一句「不过今天是吃得很饱。我很满足」。也不指望她能懂我的意思。于是我心安理得地摁下了发送。

如果再直接一点,再坦率一点就好了。

事后我发现自己到最后也没能还给夏音慈这顿饭的钱。我也没有等到苏绘凛愿意把歌唱给更多人听的那一天。那是对我而言很久很久以后,实际上却不是很久的时候我理解的事实。

后来我还是经常被夏音慈拉到不在我意料之内的地方。后来还是这样,看似总是她有求于我,但结果却是我欠了她很多没机会偿还的东西。甚至后来,我们还做了许多那时以为永远都没有机会做的事。

后来我还是经常路过苏绘凛的房间,又破了好几次例。偶尔会得知她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然后想到原来她除了那天的羞涩以外还有这么多我没有见过的可爱反应。然后知道原来她还在网站上投稿过翻唱。

那是黄昏时分。病房里只有点滴瓶的声音清晰而又残酷地传入耳畔,仿佛是她心跳的映射。

我的视线飘忽不定,游走在自己发颤的手掌与病床上沉睡的少女之间。

我掏出口袋里缠成一团的耳机并插上手机,塞进耳朵里隔断点滴瓶的纠缠。播放那首我从来不知道歌名的歌曲,熟耳的旋律便在我眼前描出过去的情景,叫我禁不住苦笑起来。

「祝自己生日快乐!今年唱了一首喜欢了很久的治愈系老歌,生日曲还是邀请了凛跟我合唱!凛儿小天使超级可爱!!今天超级幸福!!我很喜欢!!希望大家都喜欢!!」

视频不是以苏绘凛的名义发布的。是她以前的朋友投的稿。

那天。第一次破例偷听她唱歌的那天。我听到的就是这首歌。可是我总觉得跟那天听到的有微妙的差别,有哪里不一样。视界再次有了颜色,我难得的再次对这世上的事情起了兴趣。

拇指仿佛自发地滑动屏幕,翻阅起有关这份投稿的信息。

这份投稿的发布时间是当天早晨,那就说明当天晚上站在门口的我,听见的是苏绘凛自己跟着伴奏又哼唱了一遍的版本。又或者是她一边听自己早上的投稿,一边不自觉地哼出了声。

可能是她的习惯吧。可找到答案的我没有就此罢休,仿佛害怕自己的世界再度变回灰色。

想要继续追究下去却无从下手。我只好向右滑动拇指,唤起视频的评论页面。

「全世界第二可爱的语叶生日快乐~祝你新的一年也越唱越好越唱越开心!!」

苏绘凛的评论被设置了置顶,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撤销。多亏于此我得知了她的账号。我情不自禁地触碰她的头像,于是无意间在她的主页找到了以她的名义发表的另一份投稿——

是同一首歌。

「这次是独唱~某人躲在房间外面偷听被我发现啦。不过我没有揭穿他。才不是放过他了的意思。等到以后哪天他看到这个投稿应该会咻的一下想起来吧。」

「你啊~哼哼。到时候找我谢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