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是什么?

正义是金钱!

父皇是这么说的。虽然他的相貌已经掩盖于岁月的风尘之下,但我仍能清晰记得他把手中镶满钻石的金杯扔在别国使节头上的情景。随着一声钝响,可以看到使节贴在王座前地毯上的额头渗出一道血丝,然而对方仍维持着跪拜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想要我们支援,就要出示诚意!”父皇搓着粗糙的手指喝道,“你们有钱吗?”

正是因为没钱才来乞求我国经济援助的吧?坐在一旁的我甚至有点可怜起这个使节来了,但怜悯之意也就止于一瞬,如同出去散步时看到蓝天随口感叹一句,“今天是个好天气呢”,诸如此类不值一提的情感波动。

如我所料,父皇在听到对方用拐弯抹角的辞藻表达国家的窘境时,他大声嚷道:“你们没有可以卖掉的东西吗?土地!资源!劳动力!女人!反正可以换钱的东西,卖掉不就行了吗!”

在使节说出“可是”的字眼时,他已经被卫兵左右架着抬出了皇宫正殿,只余下地毯上那摊暗淡的血印。当然,父皇肯定会在今天要求将地毯换掉的。

“听好了,正义就是金钱!”这话已经不知道是父皇对我说的第几次了,戴着高价耳饰的耳朵感觉都要起疹子,“没有钱,连老鼠的躁矢都不如!”

正义是什么?

不知是哪天,整天缭绕耳边的金钱至上理论消失了,因为发出声音的主人的头颅就滚在我面前。啊,原来地毯的触感是这样的,我的脸紧紧贴在被鲜血染成深色的地毯上,回想起曾经跪拜在其上的人们,那双失去生气的眼窝,正与我四目相对。

“听好了!正义是力量!”连同耳饰一起拔掉,失去了耳垂的耳朵被揪了起来,因为全身都被打得破破烂烂的缘故,疼痛似乎也变得稀薄了起来。模糊的视野中映出了一张男人粗犷的脸,上面挤出狞猛的笑容,“只要有力量,就拥有一切!没有的东西,抢过来就行了!”

那双大手,只要轻轻一掐,就可以扭断我的脖子。然而男人却盯着我的双眼道:“嚯嚯,居然还有气力瞪回来,这可比外面那些软蛋兵队有骨气呢。明明只是个小妮子。”

“怎样?我们做个交易?”男人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转向皇宫的一侧,隐约能听见从那边传来的惨叫声,“你以后来帮我干活,或者就像那些畜生一样,卖了,宰了。”

男人其实并没打算给我选择的机会,在不知道第几次扭断敌人的喉管时,我这么确信了。

“你个子小,只能学些关节技。”尽管嘴上这么说,男人把能够赤手空拳置人于死地的技能全都教给了我,“你的力量就是你的正义,没有力量的人占有再多的资源,连屁都不是。所以,不要让身体粘上无力之人的血。”

正义是什么?

当我从地板底下的缝隙听到这句话时,男人的血顺着夹缝滴到了我的脸上,接着流到脖颈,胸部,腹部,双手,双足,直至全身都被染成红色。

从手脚处传来的疼痛渐渐朝着麻木转变,隐约能听到从上面传来的声音。

“真是单纯的家伙!净把钱花在那些没人要的小孩身上,连卖掉赚个零头都不干。”那是男人的部下,整日跟在男人背后阿谀奉承的家伙,尽管身材瘦小,但有着还算灵光的头脑,“就不懂得用那颗塞满肌肉的脑袋想想吗?要足够狡猾才撑得上正义!”

然后,上面传来钝响,又是那双失去生气的眼窝,正与我四目相对。我没敢出声,甚至连气都不敢喘,黑洞洞的双目像是要把我吸进去一样。

你也错了吗?跟父皇一样。拥有力量根本称不上正义,只要背后挨了一刀,脑袋挨了一发枪子儿,人就跟路边的垃圾别无二致了。

“话说那个爱瞪人的跟班跑哪里去了?算了,看她那个样子,也活不了多久。”脚步声变多了,而且周围的烧焦味也变得愈来愈浓,“你们把能拿的都拿了,其余没用的烧掉。还愣着干嘛?快去!”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房间里已经没了人的气息。然而随着烟雾变浓,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手脚大概是没用了,身体根本动不了。绞尽力气用牙齿撕下衣服的布片,浸湿了血捂住口鼻,但这也只是垂死挣扎,开始缺氧的身体就像脱水的鱼儿一样匍匐在地上痉挛。

啊......意识......撑不住了......

啊啊......真有点不甘心呢......

到最后,也没搞清楚真正的正义到底是什么。

这么想着,意识便断了线。

“你确定这里还有活人?”

是声音......

“被我盯上的只有活着或快死的人,这你不早知道了吗?”

“当然知道,你只馋坏掉的女人吧?真恶心,离我远点。”

“谁叫我是scavenger呢。好了,在这下面。”

是男人的声音......有两个......

耳边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一束光夺走了视线,习惯了黑暗的视野中,只能勉强捕捉到白昼下的两团黑色人影。

“喂,这就是你的目标吗?”

“噢!我的老天爷啊!这是欺诈!我的感觉欺骗了我!”

“这不已经破破烂烂了吗?唔,真惨。四肢估计没用了,烧伤,似乎也撑不了多久。正常情况下这都早被烤熟了吧?还活着简直是奇迹。”

“天呐!天呐!为什么是萝莉?”

“淦!你关心的是这个吗!真是人渣!”

“多谢夸奖。”

一个半蹲着的金发男人,高鼻梁上夹着墨镜,将白色外套像斗篷一样披在肩上。站在他身边的黑发男人则戴着单片眼镜,胸挺得老直,紧紧撑起套在身上的西装......眼睛,果然也不行了吗?看不清脸的模样。

“哦?她正盯着我们看呢。”

“真的假的?喔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戴着眼镜的男人凑了过来。看清了,是一张端正的脸,然而却令人从生理上感到恶心,“比我想象中坏得还厉害呢。心灵的扭曲反而激发了生的欲望么?”

“难怪会把你给吸引过来。”

“当然,负面的情感对我来说就是极上的佳肴。不过啊,萝莉实在是......唉~”咔擦咔擦的,踏碎脚边的木屑,男人的气息远离了。

“那让我带回去吧?”说话的是金发的男人,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遮住了沐浴在我身上的阳光。

“诶诶?想不到你还好这口?”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人渣也是分类的!”金发男人呛声道,他又蹲了下来,直视着我的眼睛,“喂,还活着吗?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帮我打工。当然如果你选择就这么死掉可能会更轻松些。怎样?同意的话给爷眨个眼呗。”

死掉会更轻松吗?如果是我认知范围内最肮脏的工作的话......

视线移向几步远的黑发男人,又勉强转动眼球,将目光滑向金发男人的脸。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有过多的犹豫,我做出的选择是——————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你说她是衔尾蝎?不会就是那个穿得像个变态似的红色女人吧?”

尽管过了好几年,但迪斯仍对那双差点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的大腿记忆犹新。

“变态还真是失礼呢,那好歹是我们的标准战斗服。虽然很高兴你能记得我,但关注点是大腿么?”

“啊!不是!只是————”迪斯以眼神拉开与衔尾蝎的距离,他小心翼翼地窥视对方的表情道,“我们算是敌人吗?”

“呵呵,目前不是。”只见衔尾蝎除去头套,被汗水打湿的蓝色中长发得到解放,盘缠着贴住额头和后颈。相较普通人过于端正的容貌比白羽姐妹多了几分稳重,却又不输于尤丽的妖娆。她眯起丹凤眼,纤细的食指垫在下唇下方道,“或者,你希望是吗?”

“不,免了。”看到衔尾蝎的发色后,迪斯再度确信了对方是和尤丽一样来自不同世界的人,而且如果真是衔尾蝎的话,他更不想在这种时候树敌。

“你大可不必在意这女人的胡言乱语。”一旁的尤丽插话道,语气中明显飘散着火星,“如果你多少对她的话抱有一丝期待的话,那还不如在高速公路躺平了,然后期待车子不会把自己碾成两段。”

“哼,你还真是喜欢打断别人的对话呢。女仆进修白做了?哈哈,毕竟骨子里就是个野妮子,还是在深山老林里四脚着地适合你呢,或许会被scavenger看上哦。”衔尾蝎也不甘势弱,她挺起丰满的胸部,踮起脚尖,让自己的视线凌驾于尤丽之上。

“别靠过来,蓝色塑料袋。”

“你才是呢,阴湿青苔。”

那个尤丽居然会露出这种小女孩一样的表情,迪斯想起了黑羽被独自丢在家里闹别扭的样子,“你们的关系真好呢。”

“当然,好得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丢海里去。”

“那试一下呗?没有玩具箱在手的你就跟吉娃娃一样好对付。”

“呵呵,还真敢说呢,母猩猩。”

“等等!等等!”迪斯赶紧插到箭弩拔张的两人中间,“要撕逼换个时间撕可以吗?”他朝向一脸不满的衔尾蝎道,“你就是温格斯说的来接应的人吧?”

既然是温格斯集团的关系者,排除了尤丽,迪斯想不到还有除衔尾蝎以外更有可能的候补了。

“是这样没错。”衔尾蝎困扰似的挠起前发道,“虽然我跟那家伙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过还是不想在这时候出现搅局的人呢。”

搅局的人指的是温格斯所说的组织的人吗?如果对方的战斗力能和尤丽比肩的话,有衔尾蝎协助再好不过,迪斯完全没自信能自己应付那样的怪物。

“我建议你不要相信这个女人为好,她可是会为了自己所相信的正义随意出卖别人的。”尤丽从旁发难。

“呵,信不信由你。而且你觉得现在是我更有用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更有用?”衔尾蝎翘起嘴角,眼角处滑出一道挑衅的视线,直戳尤丽的痛处,眼见对方因羞耻与愤怒而鼓起双颊,“哎呀,我就是想看你现在这种表情,真是让人受不了!”

“但是刚才......”

“你该不会想说她能跟我打得有来有回?”貌似察觉到迪斯的疑问,衔尾蝎表情一变,她刚朝尤丽踏出一步,只见对方身体一抖,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地,“听好了,我们和这里的人类间有着绝对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仅靠压力就能让普通人动弹不得,这个女人早就明白了。”

“咕......”尤丽像吃了苦果一样咬紧牙关,她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却完全使不上力,刚撑起半截身子就又跪了下去。

想起来了,迪斯脑海中闪过数年前与衔尾蝎交锋的场景。当时现场除了自己,观众席上无论大人小孩都失去了意识,甚至还有人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所以说,简简单单赢了这个女人就没意思了。”衔尾蝎得意地吐出舌头。同时压在尤丽肩上的重担瞬间消失似的,只见她大口喘着粗气,以夹杂着愤怒与不甘的眼神瞪着衔尾蝎。

“明白了吧?现在真正能帮到你的既不是这个青苔女,也不是你养的那俩小女孩————”

“小女孩?”察觉到衔尾蝎的视线并未落在自己身上,迪斯只觉一阵恶寒,他缩着脖子往后一看。

“迪斯,找到你了!”是白羽。不知何时,身着泳装的白羽已经站在了迪斯身后,而同样穿着泳装的黑羽则把披肩的直发束成单马尾,手里抱着一个沙滩球。

“你、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迪斯慌了,两姐妹眼中的怒火竟让艳阳天下的皮肤起了疙瘩。

“凭感觉。”白羽的回答模棱两可,这让迪斯显得更加慌张。她的视线扫过尤丽,然后落在衔尾蝎身上,“又增加了呢。”白羽喃喃着转头看向黑羽,黑羽则无辜地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那个蓝色头发的女人。

凭感觉?迪斯想起尤丽曾经提到过,除了靠相貌外,她们这类“超人”散发着异于常人的“味道”,只有她们之间才能相互感知。因为说得过于模糊,迪斯并没太在意,他只晓得两姐妹间可以相互感知,却没料到竟是如此麻烦的东西。

“我不是让你们乖乖呆在家里吗?”迪斯不可能告诉白羽她们来海滩的目的,他拼命思考着借口,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啊,是这样没错。”然而白羽明显气上心头,她柳眉倒竖逼近道,“但你没告诉我们去干什么就消失了那么长时间,怎么能不让人担心?难道说我就帮不上忙么?”追着白羽的背影,黑羽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她却突然哽住,便一言不发地往后挪了一步。

湛海市外面是空的,而有人要从外面过来破坏这座城市。迪斯发过誓不让两姐妹再掺这趟浑水,哪怕是活在虚幻与谎言中,只要她们能获得幸福————

“没错哦!”右臂传来柔软的触感,衔尾蝎竟突然上前搂住迪斯的右臂。

“我日!你、你、你在干什么啊!”迪斯仿佛看见白羽的头发化作有生命的触手擅自挥舞起来,他赶紧把手臂往回抽,却没想到衔尾蝎的山谷竟夹得那么紧,自己的手臂就如同过夜的热狗肠一样,被两面冻掉的面包黏在一起。

“就因为你们帮不上忙,迪斯才来找我们的。”衔尾蝎妩媚地舔了一下迪斯的侧脸,以胜者的姿态俯瞰着两姐妹,“你们仨一起上连那个吉娃娃都赢不了,完了还要迪斯保护你们。呵呵,这不就是拖油瓶嘛,话说你们居然没有自觉?”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赶快放开他!”

“啊!姐姐!”

黑羽想要喊住白羽,但对方已经气得头脑发热,只见白羽气势汹汹地快步走向黏在一起的迪斯和衔尾蝎,光滑的脚底在滚烫的沙子上喳喳地留下深深的脚印。

“哼,真是年轻呢,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可不是一件好事哦。”衔尾蝎松开迪斯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白羽,对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擒住手臂,踢歪下盘,以倒卧之势被摁倒在地。

“咕!”白羽惊讶之余,她使劲扭动身子,竟也被压在上面的衔尾蝎擒住,动弹不得。

衔尾蝎凑近白羽发红的耳尖低声道,“本以为成熟了点,但也只有这里那里变大了而已,心智还是老样子呢。”她想起什么似的,提高音量补充了一句,像要说给谁听一样,“对了,我可不老哇!也就比你们涉世深一点点而已哦!”

“快放开姐姐!”见白羽被摁倒,黑羽立即俯下上半身摆出战斗姿态,转眼便将手深入虚空欲抽出武器。

“你们他妈的还不快住手!”

此刻,响起了迪斯的怒吼,不仅是两姐妹,就连衔尾蝎和尤丽也停止了动作。本该炎热的气温登时冷却下来,仿佛时间本身亦遭到冻结。

黑羽像被发现做错事的小女孩一样,窃窃地把伸入虚空的手收回到下腹前,并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颤抖的手腕。

“呜哇,他从没对我们发那么大的火呢~”衔尾蝎以旁人无法听见的音量嘟囔了一句,便一脸无趣地解除了白羽的束缚,无言地站起身往后退开几步。至于白羽则半晌才从地上跪坐起来,她缩着肩膀,也顾不来拍掉粘在脸上的沙子。

“啊啊,这个女人说得没错!”迪斯的话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两姐妹身上,并以严肃的语调说道,“你们就是碍事!你知道这些年我在你们身上耗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吗!现在终于有机会躲开你们这俩扫把星了!没想到你们又狗屁虫一样跟过来!知道的话还不赶快滚?”

“什!”黑羽瞪大了眼睛,摇曳的黑色双瞳注满了疑惑与不解,她颤抖着声线道,“骗人的吧?迪斯......你怎么能这么说!”把手摁住心口,黑羽吸了一口鼻子哭了出来,“先不说我!姐姐她!”

“小黑......”

尽管因为背对着这边,迪斯看不见白羽的表情,但看见黑羽那几近扭曲的脸,也不难猜到她姐姐是怎样的状态了。

一言不发地,只见白羽摇晃地爬起来,她没有回头,只是丢了魂似的朝黑羽走去。

“姐姐!”然而黑羽的声音似乎已无法传入白羽的耳朵,她虚晃的身影从妹妹身边掠过,仿佛与众人置身于别的世界。

“迪斯你个笨蛋!色魔!大混蛋!负心汉!淫棍!人渣!呆瓜!混球!”吐出舌头瞪着迪斯就是一顿骂,黑羽转身便追着愈行愈远的白羽离开了。

望着身影逐渐变小的两姐妹,迪斯叹了口气:“我可不记得教了她这些脏话的。”

“我觉得你是该骂。”

“哼,真是少见的跟你同感呢。想不到会人渣如斯。”

“喂喂,最受伤的可是我才对啊!”迪斯无辜地抱起头呻吟道,“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感谢你。”

“知道了知道了。”衔尾蝎叉起腰呛声道,“拜你那拙劣的演技所赐,她们不离开了吗?当然对我而言,她们如果在场的话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前提是她们真的听话离开了,衔尾蝎并没把心中所想的话都说出来。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们看你摔跤才来的吧?”

“啊啊,摔跤那只是无聊才做的。”衔尾蝎指着远处海中央的白色贝壳状浮岛道,“你们知道那个吧?”

原来我多年了一直关注的约翰奈奈是无聊的产物啊......迪斯突然开始同情起观看网络偶像却发现单恋竟是个中年肥大叔的人了。他丧气地说:“那不是湛海市出名的海底商城吗?听说也是温格斯集团的,你该不会说接头地点是那里吧?”

“你猜对了一半哦。”衔尾蝎故弄玄虚地把食指摁在嘴唇前,“那个海底商城的老板叫车前胜子,从没上过新闻的。因为啊————”

不知为何,衔尾蝎神气地朝尤丽挺起胸脯,

“那个车前胜子就是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