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乱、臭,这是踏入这房间给人的第一感受。由于房间主人不愿意定期整理,从角落到门口都乱七八糟地堆积着瓶瓶罐罐和奇怪的工艺品,根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哦,蓝毛,你回来啦!嗝~”声音从房间中央传来,隔着门前造型奇异的人偶看去,可以望见声音的主人正背对着这边蹲在地上。

“你又喝酒了吗?”推开挡路的人偶,只听一声啪叽的清脆响声,人偶倒在地上四分五裂,“还有,我说过不要叫我蓝毛。”

“我日!那可是我跟龙娘的回忆啊!到时我想不起她该怎么赔我?诶?话说她名字叫啥子来着?”像老年痴呆患者一样,把沾着灰尘的白色大衣披在肩上的男人边惋惜地盯着人偶的破片,边说着逻辑不清的话,“我不叫你蓝毛还能叫你什么?你告诉过我名字吗?”

“没有,”耸了耸肩,拍掉落在肩上的灰尘道,“名字太长,早忘了。”

“也没差,反正我们这里没名字的多得去了。”男人从杂物堆里摸出一把椅子,张开大腿随便地坐下。

“那你给我个代号如何?”

“代号可不是你想要就有的。”男人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这边,“况且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

“毕竟我们干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

“所以才更需要你这样的人啊,”男人的目光从裸露的肩头流向踏在脚上的高跟,“你穿礼服的样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成熟,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大老爷肯定很喜欢。”

“承蒙夸奖?”可惜被这里的灰尘弄脏了,为了避免粘上更多灰尘而把长手套脱掉,“虽然不是工作服,但也还算是一度穿惯的服装,多亏这没用的知识才能谈得下来。”

“我觉得你戴上耳饰会更好看。”

“不了,我怕痛。”摸了摸被头发遮住的耳垂,“我有个疑问,你需要那么多地干嘛?不是说不干预的吗?”

“就是不干预才让你去通过正规渠道买下来的嘛。富家女买下一座岛或一座山来玩耍不是很常见的事吗?”男人掏出一枚金币在手上把弄道,“目的的话,如果我说用来拯救世界你会相信吗?”

“拯救哪个世界?”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男人把金币抓在手里,再张开拳头,金币已不知所踪。

“我们的话,毁灭世界倒绰绰有余。”

“哈哈哈,看来你已经完全上道了呢。人渣的世界就是这样。”男人抓了抓头发,对着手上的几根金毛嘟囔着再这样下去会秃头的话,他指着这边说道,“但是有一点不同,你比我想象中还正直。”

“此话怎讲?我觉得正直的人可没法干这活儿。”

“你可别把做法和信念给搞混了。你无论换几层皮,底下那硬骨头可不会那么容易改变。你要知道,我们这里可是有更狠的人哦。”

“那倒是事实。”

“所以啊,别再纠结代号的事了。无论有没有代号,你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机动人员除了你以外全是些脑袋里塞满肌肉的混球,我可是很器重你哦,我的小公主。”

“受到你的器重感觉比被scavanger带走还难受......”深深吐出一口气,试图驱散充斥着鼻腔的酒气,“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听我发牢骚么?”

“听你发牢骚也不错,能听人发牢骚的机会可不多。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重要的部下手脚是否还健全。”

“你应该对那些手脚不健全的部下道歉。”下意识地抱紧双臂,仿佛沉睡已久的幻肢痛被唤醒,“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你要知道跟人交涉是很累的。”

“去吧去吧,辛苦啦!”

“哦,对了。”自动门往一侧打开,走廊外的新鲜空气鱼贯而入,试图洗涤房间内的臭气,“我遇到了一个人感觉挺有意思,在那个世界被叫做兽族,脑袋就像我们一样奇葩。”

“之后把那个世界的坐标发我。”留下简短的话语,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关上的自动门后。

呼,话虽这么说。看向望不见尽头的走廊一端,竟开始思考起该回哪个房间。摆脱了物欲的绝对自由使得私人房间这一概念变得淡薄,简直就像以前在城外见到的游牧民一样。

“也许只需脱掉这身麻烦的衣服,洗个澡,然后找个安静的空间睡上一觉就好了。”轻声细语道,转身走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

“嘿,蓝毛!”嗓门很大,迎面走来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高大的身体包裹在煞风景的紧身衣下,他傻笑起来有时让人感到心烦,“好久不见!”

“我说过别叫我蓝毛,孤狼。”瞪了少年一眼,对方却不以为意,挂在脸上的笑容毫不褪色。

“那还能叫啥?你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lady哦。”

“呕,我是控年上的!对你这种连毛都没发育成熟的————咕哈!”挨了一记重拳,少年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哼!怎么这里的男的从大到小都是一样没品。”摁着额头摇头道,眼角掠过少年的身后,“嗯?原来后面还站着个人,太矮了没注意......呜哇!这是什么!”

眼前的人顶着一头苔绿头发,因为长时间未整理,头发就像墙上的苔藓一样长得盖住了半边脸,整颗头只有嘴巴和脖子前端露在外头。从破破烂烂的工作服上描画出的曲线倒能勉强判断出是个女孩。她就像刚从煤窖子出来似的,全身散发出和孤狼一样的汗臭味。

“天呐!你这是带她去挖矿吗!”不禁捏住鼻子退开,朝孤狼质问道。

“哈哈,一没注意就变成这样了。你看她也没说难受对吧?”

“所以才说你这大猪蹄子没有女人缘。”推开孤狼,把手伸向女孩道,“走,我带你去洗澡。”

“喂,你最好别随便————”

“咕哦!”女孩突然扑过来,并迅速骑到了这边的身上,等反应过来小爪子已经捏住了喉咙。

“我就说嘛,这野孩子像只野兽。这也不怪她,毕竟出身地就是个仰赖没来由的战争而存在的世界。无力的人一下就死翘翘了。”孤狼看向这边的眼神与其说是怜悯,说是无奈可能更贴切。

“呵,那又如何?”

“?”视野一晃,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本来在上面的自己已经反被摁倒在地。

“喂喂,不是吧?对菜鸟用得着跳跃?”一旁的孤狼惊讶地吹了声口哨。

“这种熊孩子就是欠调教,如果不让她看到绝对的实力差距,下次她还敢。”礼服的大裙摆盖住了女孩的大半个身子,只看得到那对被牢牢钳住的双手和面朝地板的苔藓脑袋。

“疼疼疼疼!!!!!!!!!快放手!!!!!!”

“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嘛,原始人。”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女孩身上,将嘴巴凑近挣扎乱动却无济于事的女孩耳边,“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扳了你的关节然后让那边的野蛮人去帮你接回来,二是乖乖跟我去洗澡学做个淑女,立即给我回答。”

“去!去!去!跟你去!”底下的藻团语无伦次地求饶。

“很好。”解除了施加在其身上的枷锁,向那脏兮兮的玩意儿递出手道,“把手给我。”

倒还真是乖乖地像狗儿似的把手递了过来,不整齐的指甲里头沾着黑色和红色的污物。

“那个,我可以一起去吗?”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孤狼没意思的举起双手以示无趣。

“听好了。”把女孩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她便往走廊的一端走,“你如果觉得自己够强,那就更应该懂得如何打扮自己,这样才能让人看出你何时何地都有余裕。”

背后没有传来回答,只能确认脚步声是两人份的。

“除了一种情况,”提了一下快垂到地上的裙摆。

“那便是遭到背叛的时候。”

“姐姐!姐姐!”昏暗的房间里,黑羽扯住床上的白布团摇晃道,“你都在床上呆了一整天了!起码出去吃点东西啊!”

“......”然而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白羽就像与外界隔绝了一样毫无反应。

“迪斯他肯定说的不是真心话,他再怎么好色也不至于丢下我们吧?”刷拉一下拉开窗帘,阳光顷刻照亮了房间,白光洒在几乎要冰冻起来的布团上,“他去找尤丽小姐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让我们知道。你看他一直很在意红砖城被搞成那样的事。”

还是没反应,果然一遇到迪斯的事,平时冷静的白羽就会像这样失去正常的判断力,恐怕那个男人命令白羽去死她也会照做。

黑羽无奈地叹了口气:“啊啊!我受够了!姐姐你个傻瓜蛋!你就窝在这里咬着手指想象迪斯跟那两个女人卿卿我我的样子吧!”言罢,黑羽便挠着头气呼呼地甩门出去了。

“这可伤脑筋,我们也不可能天天住在这种贵得要命的酒店里呀!”黑羽倚着房门旁的走廊墙壁,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自语道。

虽说为了找迪斯,即便海滩附近的酒店费用很高,白羽还是把自己攒起来的钱花在了住房上,但现在也不能没搞清情况就两手空空地回去。

必须再把迪斯那家伙揪出来好好审问一番,至少要让白羽安心才行。尽管不清楚迪斯接下来会去哪里,但直觉告诉黑羽,他肯定不会没来由地跑到沙滩来,更何况附近就是温格斯集团的海底商城。

咕咕~肚子传来空腹的抗议,现在先要填饱肚子再思考之后该怎么行动,顺便也给姐姐买点东西回来吃。这么想着,黑羽便搭上电梯前往酒店外的食市。

食市里人山人海,穿着泳装的游客络绎不绝。在这艳阳天下,本身就飘散着当铺油烟的窄道显得更加闷热。黑羽避开人流,找到一家角落里的炒面店,心想着迅速打包些吃的回房间。

嗯?那个人......此时黑羽注意到,一名中等个子的女性正杵在炒面店前四处张望,束在脑袋边的黑色马尾焦急地蹦来蹦去。然而吸引黑羽的并不是对方的奇怪行径,而是那身与周围节节不入的打扮。

那身连着三角下摆的紫色高叉“泳装”倒不奇特,但女人左臂戴着没过上臂的长手套,右手却戴着只包裹到手腕的短手套,同样的,右腿上穿着长至大腿根部的长筒靴,左脚却只套着短靴。而且她的左眼还罩着一个眼罩。一种不对称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所谓的cosplay吧?貌似是叫做中二病的人才会这么安然地打扮成这样走在大街上。抱着不想和怪人扯上关系的想法,黑羽快步绕过女人身边想要跟店主点餐。

“那个,小姐姐,我们不收外币的。”只见店主一脸困扰地跟中二女解释。

是外国人?黑羽好奇地瞥了一眼女人捧在掌心里的钱币,都是些没见过的硬币,上面还刻着完全看不懂的文字,但是————

“这个是不是对应的五块钱?”没多想便说了出来,黑羽感觉自己似乎知道这些硬币的面值。

“!!!!!”女人倏地把头转向黑羽,露在外头的右眼瞪得老大,满脸写满了惊讶之情。这么一瞧原来是和白羽年龄差不多的女子,相貌也是高于平均值的端正,但最令黑羽感到吃惊的是————

耳朵?这个女人的耳朵又尖又长!简直就像看过的漫画里的精灵一样,但是长度只有半截。而且左耳还是机械做的,在阳光下散发出金属的光泽。这莫非也是cosplay?黑羽的目光就像被黏住一样,无法从女人脸上挪开。

“我说这位小妹妹,即使你能看懂面值,我们也收不了外币啊。”老板无奈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

“呜......”只见长耳女人皱起眉头,面露难色。

咕咕~在确认到声音不是从自己的肚子里发出来的,黑羽瞄了一眼女人染上赤红的侧脸:“那个,大叔,她的那份我帮她付了,顺便帮我打包两份炒面。”

“好嘞!稍等哈!”店主收了钱便开始麻利地炒起了面。

“呜呜!”长耳女似乎想说什么,她有点慌张地指着手里的硬币,朝黑羽不停比划。

果然是外国人啊,大概是不会说本地语吧。黑羽微笑着摆了摆手:“没关系,这顿我请你。你能听懂我的话吗?Doyouunderstand?修鲁鲁不列?”

对方迅速地点了点头,但仍旧涨红着脸来回比划手势,似乎在拼命解释什么。

喔!耳朵还会竖起来的!现在的cosplay都那么先进的吗?黑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红得像辣椒似的耳尖,在心中暗暗赞叹。

“哟!娜塔莉你在这里啊!”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循着女性的目光看去,一个披着夸张花纹短衬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露在外头的强壮胸肌刻着奇异的刺青,金黄的头发长上了耳背,留长的指甲像不注意修剪的狗爪子,加上那痞气十足的走路姿势,简直一副迪斯和老狼的翻版。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嘛。”轻挑地把手搭在被称作娜塔莉的女性肩膀上,男人的手立即被对方拍掉了,“什么?你说我只顾着泡妞就不管我了,肚子饿了自己想办法找吃的?不要在意这种细节!这里的小姐姐比想象中质量还高!哎哟,我靠!”

糟糕,来这边了!黑羽反射性地往后退,但男人的速度却快得惊人,他三两步绕到黑羽身边,强壮的手臂环在黑羽的后背:“好一个靓妹。怎样?跟我去别处玩玩吧?痛痛痛痛痛痛!!!!!!!!”还未等黑羽反抗,男人便被娜塔莉扯住耳朵拉开了。

“你说这小姐姐帮你付了钱,别干丢脸的事?哦哦,是这样啊。”男人跟娜塔莉交换了眼色,便脱下戴着的太阳镜朝黑羽伸出手,“不好意思,失礼了。我叫沙扎特,这位是我的搭档娜塔莉。我们从外面来这里度假,对这里不太熟。”

“啊,嗯。”轻挑是轻挑,说话方式却意外的有礼貌。黑羽愣了一下,便回握住自称沙扎特的男人的手。虽然看起来不像老狼那么高大,但这手却大得像熊掌。

“谢谢你帮了她,因为她的嗓子不太好,所以不太能说话。”沙扎特指了指自己的喉结,“钱我还给你吧。”

是这样吗?怪不得娜塔莉只会嗯嗯啊啊地做手势,不过看样子沙扎特似乎仅凭表情就能猜到她要说的话。“不、不用了。也没几个钱......”黑羽不好意思地摆手苦笑道。

“那么,”沙扎特顺势把黑羽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一口,“起码让我请你喝一杯吧?之后要不来个三人约会?”

“不不不,不用了!”果然是个混球!赶紧把手扯回来,黑羽慌张地回绝道,“姐姐还等着我带吃的回去呢。”

“原来你还有姐姐啊!肯定跟你一样是个大美人!要不我们来个四人——嘎啊!不要那么用力踩我的脚啊!什么?不要像发情的野狗一样缠着人家?别胡扯!我可是高贵的王者啊!”被娜塔莉狠狠地踩了一脚,沙扎特恼羞成怒地胡言乱语道。

“小妹妹,你点的炒面做好啦!”

“啊啊!谢谢大叔!”店主就像递上了救命稻草,黑羽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远离这个叫沙扎特的奇怪男人,她接过打包好的炒面,向两人打了声招呼,扭头便朝酒店的方向跑走了。

“哎呀,跑掉了呢,真可惜。”沙扎特接过娜塔莉的那份炒面,目送着黑羽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诶?你说什么?你说她看穿了你的伪装?不要在意细节嘛!你本来就很奇怪啊,就像张牙舞爪的螃蟹那样————啊呀!都说了别用凉鞋的鞋跟踩我!”沙扎特含泪瞟了一眼娜塔莉的金属耳朵道,“在意的话跟上去如何?”

娜塔莉摇了摇头,她用木筷子把面条送到嘴里,然后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沙扎特的胸脯。

“哦?听我的?那就先放着吧。反正我们的主要目的也不在这里。”沙扎特戴上太阳镜,嘴角翘起,将狞猛的笑容藏在阳光底下,“除非碍了我们的事,那时排除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