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狗咬了人,就该向狗主人追责。那如果狗没有主人呢?责任又该落在谁头上?
被咬者是自认倒霉?还是期待回收站派人把咬人的狗处理掉?
恐怕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吧。毕竟谁都不想背负责任。
这样一来,看似作为当事人的野犬则是放肆大胆了。与其说去垃圾堆翻找腐坏的食物以果腹,更不如去抢夺那些主子或曾经为主子之人,将欲望发泄在暴力上,简单又实际。
所以人们惧怕野犬,更惧怕群居的野犬。他们凶恶、迅猛,有自己的一套行动准则,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对于一般人来说。
湛海市的烙铁街,此处的夕阳比任何地方都沉得快。每到这个时候,道旁的枇杷树会耀武扬威地扬起粗壮的树枝,用它们引以为豪的宽大树叶吞噬这天最后的一抹阳光。偶尔可见驼着背的老妪赶着小孩儿绕过倒在楼房一侧的树怪遗骸,消失在阴暗的楼道中。透过遗弃多年的车间窗户,玻璃的残骸在铺满灰尘的传送带上闪着诡异的光芒。
工厂自动化的浪潮远比台风来得猛烈,被刮倒的不止最粗壮的枇杷树,还有这里的烙铁业。烙铁街的朝阳随叮当声升起,夕阳随叮当声西斜,贪黑起早似乎一度成了该地人们的常态,然而再坚固的锤头,再娴熟的手艺,都抵不过几台不知疲倦的机械臂。于是在年轻人都离去的现在,失去了传承的空壳也就剩下了走不动的老人和带不走的孩童。
这条街腐烂了,人们常常这么说。腐烂了就会发臭,臭味会引来食腐的生物。聚来的是苍蝇蚊蚋也罢,只恐来了豺狼猛虎,怕不会匪亲不认,磨牙吮血,座山为王,毕竟烙铁街临近外人区,那是乱了秩序也不会有人管的。
“哈嘁!”飞沫在路灯下掠过,一干瘦男子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他用食指抹去鼻水道,“妈的,这里的霉味真尼玛讨厌,感觉再呆下去自己都要成霉菌的一份子了。”
“哦。”似乎是男子的同伴,杵在一旁的壮硕男子无言地点头。
“我说,与其让我们每天每夜蹲在这里卖那些鬼东西,还不如直接抢的比较方便。”瘦子借着阴暗的灯光,盯着挖完鼻孔的小拇指抱怨道,“在自己的地盘收割一下,也无伤大雅吧?”
“哦。”壮男还是同样的反映,他目光呆滞地继续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那些个老弱病残也没什么好抢的吧?还不知道有没有菌的。”微妙地使对话成立了,瘦子弹飞手指上的鼻屑,恶狠狠地尬言道。
“哦。”
“唉,不过都这种时代了,还有谁会买那些东西啊......”飞蛾扑翅的影子在地上跳动,映在无神的双瞳中,分外斑斓。
“我说......”
“哈?你说啥子?”正吃惊壮男怎么会说别的了,瘦子猛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人影惊得他往后一跳,后脑勺立即和灯柱来了个亲密接触,“啊啊啊啊啊啊!!!!!!!妈的!疼死老子了!你他妈谁啊!”
“不、不好意思......”怯懦的声音从被鸭舌帽的阴影遮住的脸下传来,虽然用墨镜和口罩把脸裹得严严实实,但还是能看出是男性,而跟在他后头,一语不发的人就不行了。用大衣把自己包得滴水不漏,头上还戴了个毛毡帽,这大热天穿成这样准是发了心疯,着实可疑。
“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卖那种东西......”似乎难以启齿,口罩男压低声音凑上来问道。
“什么东西?我们可不卖奇怪的药哦。”瘦子揉着后脑勺爬起来,谨慎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就是......那种......”口罩男来回犹豫,声音越来越细,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抓着侧脸的汗珠道,“那种啦......那种碟片......”
“哦,那种啊。”瘦子嘴边滑过一抹奸邪的笑容,他心领神会地点头道,“当然有。”向背后的壮汉使了个眼色,对方哦地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先行离开了。
“跟我来。”嘿嘿笑着,瘦子招手示意两人跟上。
“唔,哦。”愣了一下,口罩男才怯生生地迈开脚步,随瘦子沿着狭窄的街道往深处走,而后头包得像卷饼的人也拖着脚跟开始移动。
挂在墙角的灯泡一闪一闪,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愈拖愈长。头顶的电缆胡乱交缠在一起,如同蛇窝中的幼蛇,汹涌着搅作一团,令人看了头皮发麻,它们投在地上的影子宛若藤蔓聚成的巨臂,野蛮地挥扫开零星的残渣。
“我说你是第一次来?”带路的瘦子头也不回地问道,“看你紧张得像个准备出嫁的娘们儿似的。”
“嗯......嗯......是的。”口罩下的声音有点害羞,“我是听说这里有外面买不到的那种碟子。”
“不要紧啦,男人第一次都会这样,之后就会放开了。”摆出经验者的姿态,瘦子的语气透出点自豪,“后面那位仁兄也是?”
“嗯嗯。”代为回答的是口罩男,“他比较小,比我还怕生......”
“哦,这样啊。”瘦子撇过脸瞧了一眼那个神秘的人,而对方则像触电似的别开戴着口罩的脸,“算了,常有的事。”
“话说,小哥你想要什么类型的片儿啊?”
“唔,说来惭愧......”口罩男顿了一下,他吞了口唾沫道,“就是那种......比较刺激的。”
“哦?刺激的?”
“对对,我们都喜欢,总感觉太平和的提不起兴致啊......”
“怎么个刺激法?”
“就是那种比较deep的。”
“Deep?”
“嗯嗯,还要很dark,要足够wild。”
“喔喔,想不到你们年纪轻轻还挺硬核的嘛。”理解了一样,瘦子窥视着口罩男的反映道,“我也有兄弟喜欢这种野兽派的呢。那么能透露喜欢哪个演员吗?”
“唔......说出来不要笑我哦。”
“不会笑你的啦!都是爷们儿怕个屁啊。”
“约翰奈奈。”
“什么?你再说一次?”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瘦子突然停住脚步,瞪大眼睛看向口罩男。
“约翰奈奈。”
“哦哦哦!!!!!!难道是那个super slash?”虽然光线很暗,但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瘦子的双目迸射出了兴奋的光彩。
“对对对!就是那个把对手撂倒后,会将扭成兔耳状的双手举至头顶,然后大喊着nana~nana~na地给予对手最后一击的那个约翰奈奈!作为惩罚她还会强迫对手喝她的口水呢!”
“喔喔喔!就是那样才狂野啊!想不到今天竟能遇到同道中人!”
啪的,两人的手握在了一块儿,在黑暗的街道上拍出了友情的火花。
“哎呀,所以我就说嘛,那些人根本不懂得欣赏约翰的萌点。”
“就是就是,家里人还不让我看深夜直播,简直了!”
“所以才跑来买碟片?”
“对咯。”口罩男一下开朗了不少,就像留守儿童遇到了玩伴一样,藏在口罩下的脸仿佛灿灿生辉。
“后面那位仁兄如何?你也喜欢约翰吗?”
“唔唔唔......”摆着手连连摇头,大衣被蹭得沙沙响,似乎很抵触的样子。
“哦,那还真是遗憾。”瘦子挠着邋遢的头发喃喃道,“约翰多萌啊。”
天完全暗下来后,街上便几乎没了人,只有两边老屋内晃眼的灯火透露着一丝生气。两人的说话声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街头传响,偶尔可以感觉到从街角阴影处投来的视线,像是全身被贪婪地舔舐了一遍。
大概穿过了两个路口,瘦子带着两人拐入了一间两层的铁皮屋,扑鼻而来便是一股强烈的铁锈味,从散落一地的铁渣子和道不出名字的器具来看,这里原本似乎是放置零件的仓库,由房间尽头的楼梯连接着二楼,如果从二楼往外突出的平台向下看,一楼即一览无余。
“我说,大佬......”口罩男环视着周围,口吃着诧异道,“用得着把碟片放到这么大的地方么?”
“当然不!这年头还有人看盗版碟片的吗?”瘦子的语气突然凶狠起来,他倏地转过身,并与口罩男拉开距离,“穷人都直接在线看了啊!”
“赶快给我跟穷人道歉!我家里就是连电脑都没有!”口罩男的语气也瞬间褪去了方才的稚气,他朝后瞥了一眼,发现进来的铁门已经被数人堵住了,其中一人正是刚才与瘦子一起的壮汉。
“还有......”只见瘦子满面通红地颤抖,他的眼神犀利起来,指着口罩男怒斥,“约翰叫的是naca~naca~ni!不是nana~nana~na!”
“原来是这个理由啊!”口罩男向后贴近一言不发的同伴道,“喂,别装了,把东西给我————”
“把他们抓起来!”意识到口罩男要耍小滑头的瘦子急忙大叫,众人立即从前后朝两名不速之客扑过去。
“唔喔!”视野被染成了棕色,尚带体温的大衣罩在了壮汉的头上。
嗯?有股好闻的香味!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没来得及从喉咙发出,意识便被从下体传来的激痛吹飞了,壮汉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砰然倒地。
“呜哇!好狠!嘎哈!”方才埋入壮汉下体的白色小腿完美地嵌入了另一人的侧脸,身体像火材棒般飞了出去。
“乾、乾、乾————”瘦子不敢相信地注视着从落下的帽子里飘散开的金发,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大衣下的华奢肉体击溃,“乾白————嘎!!!!!!!!”
银光一闪。
随着清脆的骨碎声与一声惨叫,瘦子张着嘴直扑在地,血流一地。
“钱?哪来的钱?喔?”
咻咻————
铁棒从眼前扫过,鸭舌帽飞至半空,被压得扁平的金发舒展开来,口罩男操起沾着血的手杖顺势一挥,细长的杖身重重地砸在了对方握住铁棒的手指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咕!”疼痛并没持续多久,折回的杖身埋入了后脑勺,男人强壮的身躯应声倒地。
“手、手杖......还有乾白羽!是野犬迪斯!”楼上传来一声大叫,大概是听见骚动赶来的同伙,“快!射他们!”
“喂喂!”迪斯终于也不再掩藏,他扯掉口罩道,“你们狄格河帮还走私枪械的吗?呜哇!”
突如其来的冲击把迪斯的头按到了地面,冰冷的水泥投来了热吻,转瞬便是枪声撕裂空气闯入耳膜。
铁的碰撞声骤然响起,哐呛乱舞,不绝于耳。
“白、白羽?”抬起被白羽按住的头,一挺银色巨剑耸立眼前,毫无征兆地,直立着刺入地面,子弹打在上面爆发出阵阵花火,照亮了白羽的侧脸,贴在上面的是一张甜美的笑容。
皮、皮笑肉不笑......目光回到眼前包裹在白色裤袜下的大腿,迪斯颤抖着吞了一口唾沫。
“约翰奈奈是谁啊?”无视冲击着巨剑的枪林弹雨,白羽的话音鬼魅一样潜入耳际。
“不、不知道!我刚才是装的!嘎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头要裂了!!!!!!!!”抓着迪斯头顶的五指突然加大了力气,他甚至能听到骨头快要破裂的呻吟,鼻腔里缭绕的火药味仿佛在燃烧。
“我们家不看深夜直播哦~”
“对对对对不起!是我错!是我错!我偷偷录的!饶过我吧!”迪斯大声求饶道,仍未停息的枪声就像在嘲笑他。
“明明有我了还那么花心。”
“唔唔唔!!!!!!!”头被抓起来,脸直直地埋入了渗着汗的大腿肉,迪斯只觉呼吸困难,天旋地转。
“只要你愿意,什么都给你喝~”
鬼才要啊!呼吸!呼吸不能!快死了!
“噗哈!”
好不容易挣脱开,只见白羽满脸红晕地喃喃道,“哈~哈~回去要把录像带交给我哦~”
“是......”被压在大腿下的男人连连点头,不敢反抗。
露出满意的微笑,白羽猛地起身,“砰砰砰砰的————”
抓住剑柄,朝前一抽,“吵死了!!!!!!!!!!!!!”
地砖被掀了起来,沿着抛物线飞至二楼平台,转眼碎石爆散,惨叫连连。
“咳咳咳!妈的!那是怪物吗!”在烟尘中摸索着手枪的狄格河帮成员猛一抬头,见一黑影无视近十米的高度,从一楼跃至二楼,其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伴随一阵疾风,浓浓的灰幕如轻薄的手纸,从上至下被扒开两段。
“不会吧......”当看见娇姿玉体的少女竟以一只手握着近两米的银色巨剑从空中落下,握枪的手指便抽去了力气,随即就是动摇整座仓库的震动,原先数人站立的平台被轻易地刨去了一大块。
“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过来!!!!!!!!!”
恐怖驱使着子弹朝披着十六岁上下少女外皮的“怪物”涌去,而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出右足,侧身,立起巨剑,以剑为盾,于火花的暴雨中缓缓逼近。
人们常把动态视力超群之人视作超人,却没意识到,即使能够捕捉快速移动物体的轨迹,仅靠人类的肌肉反应速度是不可及的。纵使追上了,肌肉也无法承受如此大的负荷。
乾白羽只靠轻微调整握剑角度便弹开了子弹,她不仅能看见子弹的轨迹,身体还能比子弹更快做出反应,腕关节竟能承受超越亚音速的运动,更何况握在手里的是看似两个成年男性都不一定能举起的巨剑。
当理解到对峙的存在已经在肉体构造上脱离了正常人类的范畴,聪明者选择了逃跑。
弃枪、调头、狂奔,忘我地,毫不犹豫地,仿佛看见走马灯般,竭尽全力朝仓库出口飞驰。
但从二楼怎么逃到一楼?跑楼梯吗?也许已经失去了正常思考的余裕,不停息的双腿拽着身体奔向最近的窗户。
跳下去!不理了!呆在这里一定会没命!要知道,从冲突开始到现在,空气中竟没有一丝血腥味。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那可是被压溃了啊!人类的肉体轻易被银色巨剑碾碎了!数量有多少?很多!多到没有勇气去计数。
惨叫声戛然而止,逃跑者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没敢向后看,只管往窗户的方向冲。
到了!就快到了!只要往外跳出去!
三米!
呼吸急促,心脏猛跳。
两米!
视野眩晕,天旋地转。
一米!
双腿颤抖,关节悲鸣。
“啊!”身体却本能地停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拽住一样,他在触手可及窗户的距离僵住了。
窗外漆黑的夜空染上了一层银色,典雅如一尘不染的银河,从窗的顶缘延伸至地板。巨大的白银剑身像宏伟的巨门,倾斜着挡在了窗前。
月光透过房顶的缝隙,洒在剑身上,银辉沿着宽大的剑身往上铺展,跃至弯曲的修长细腿,缠上别致精雕的纤腰,越过婀娜高挺之巫峰,最终照亮少女恬静的面庞。
“我说,”黑色的短裙埋入剑柄,白羽翘起腿,纤柔的细指拂过侧脸,撩开金色的发丝,她咯咯微笑道,“请不要乱跑好么?天气热,白裤袜粘上汗会长霉的。”边说着,左手食指便在大腿上转起了圈儿。
“别!求求你别杀我!”逃亡者颤抖着往后退,他带着哭腔哀求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乾黑羽在哪里!”
“哦,那个不用你带路。”白羽眨着眼睛歪头道,“我能感觉到妹妹的位置。”
“那为什么!”抑制不住恐惧叫了出来,逃亡者只觉裤腿一阵温热。
既然知道乾黑羽的位置,为何还要特地找上我们?明明狄格河帮就没打算碰乾黑羽。
“原因很简单。”
“唔啊!”背后传来的声音吓得逃亡者差点跳起来,他只觉胸口一阵抽痛,低头一看,一枚钢钉粗细的针棒从胸腔穿了出来,粘在上面的鲜血于皎洁的月光下,红光诡异。
“不存在的事物是不会说话的。”
呲————
无声息的,尚带余温的血液溅在了墨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