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痛自胸口向四周扩散,烧灼着变得迟钝的脑神经。
黑色的剑锋摧毁了装甲的防御,撕裂了底下的血肉,绯红在银色的无机物上留下道道沟壑。
疼痛,仿佛阔别多年的概念,重新在记忆中复苏。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连站都站不稳,却还能挥动持剑的手臂?
“当然了。”
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却能从那只头盔缺口下的眼睛感受到灵魂的奔流。
“变得空白(概念化)的你大概是不会明白的,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留下的。”沾在剑锋上的血液挥发做漆黑的粉末,飘散于空气中。
呵,也许正如你所说。概念化的我是不会去考虑这种(无用)的东西的。
“对吧?————”
嘶————————
清冷的空气灌入鼻腔,灰尘中夹带的霉味迅速侵染了嗅觉神经,少年抬起沉重地眼睑。
周围一片黑暗,而且静得可怕。皎洁的月光在地上汇成一汪银滩。
“我这是......哈嘁!!!!!!!!!!”
惊雷般的喷嚏声传遍了整个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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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斯!
白羽拼尽全力蠕动身体,然而四肢却使不上力气,唯有双目尚听使唤。她能看到和自己一样倒在地上的黑羽,还有几个被迪斯击倒的人。
可恶!动起来啊!给我动起来啊!视线死死地锁住碎裂的落地窗,白羽朝身体发出呐喊。
“唔......咕......呜呜......”然而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
迪斯!迪斯!迪斯!
白羽的脑袋里装满了少年的身影,她现在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确认迪斯的安危。
好害怕!如果那个人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白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无法想象没有迪斯的生活。尽管嘴上说着讨厌,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比黑羽还要依赖迪斯。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慢了,白羽不晓得自己挣扎了多久,她能看到阳光将触手从楼层的角落抽离,黑暗逐渐笼罩周围的空间。她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跳得很快,很急,好像随时会破胸而出。
下次见到他是一定要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骂你变态了,请不要讨厌我。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再也不耍性子了。所以————
每过一秒,白羽的心绪便越加混乱。她已经看不见周围的人了,甚至忘记了妹妹的存在。
脖子可以动了。她咬紧牙关,用下巴抵住坚硬的地板,挪动身体。下巴磨破了,断断续续的刺痛也无法让白羽停下动作。
左手可以动了。纤细的五指紧紧抠住地板,支撑住全身的重量,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前挪动。
右腿可以动了。白羽用额头顶住地面,借助左手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而还未站稳,就摔了下来。即便磕破了额头,即便摔破了膝盖,女孩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往前挪动身体。
仅仅数米的距离,对于白羽来说竟是如此遥远。夜色下的满城灯光如同穹顶星辰,可望而不可即,女孩颤抖着向它们伸出了小手————
“姐姐!”
突然,腰被缠住了,妹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羽紧紧搂住白羽,将她从落地窗的边缘拽了回来,两人抱在一起滚倒在地。
“小黑!放开我!迪斯他————”
“够了!姐姐!”黑羽的声音嘶哑得像老化的收音机,她全力抱紧不断挣扎的白羽。
黑羽一直在后面呼唤,白羽是听到的,但她选择了无视,因为她的心已经装不下别的了。直到妹妹拼尽全力冲上来抱住自己为止。
“放开!”逐渐恢复力气的白羽一把推开了黑羽。
“不!”黑羽大喊着扑上去,将白羽摁倒在地。
“放开!啊!”清脆的声音顺着脸庞传来,白羽感到脸上一阵炽痛,她意识到妹妹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摇曳的双瞳为了适应黑暗,渐渐收缩。
“请不要这样!求你了!姐姐!”
白羽第一次听到妹妹这么和自己说话,温热的湿润像要抚平面部的痛楚,缓缓地往两侧淌去。映入眼帘的是黑羽涂满泪泗的小脸。
“如果姐姐也不在了,我该怎么办!”黑羽拽住白羽的双肩,把她拉到面前,两人的脸近到咫尺,鼻尖仿佛要触碰到一块儿,“所以,所以还请姐姐......”
啊......真是不像样。白羽稍微取回了冷静,她终于放弃了挣扎,静静地伸出双手,把妹妹抱到怀里。
已经逝去的东西是无法追回的。白羽的理智如此告诉她,逃避现实的行为愚蠢至极。她深吸了一口气,让热流顺着口鼻流失到空气中。感受着妹妹的心跳,白羽冰冷的身体渐渐取回了热量。
接下来该怎么办?白羽环视四周,那些身份不明的劫持者未有苏醒的征兆,连是否活着都不好确认,她瞥见了阴影下的一束银光,其迎着月光,探出尖锐的触角。
迪斯......我该怎么办?已经不只是第几次在心里提出的问题,白羽眼里的黑暗更浓了。她扶着妹妹站起来,拾起迪斯留下的手杖。
好凉......手里无机质的冰冷仿佛黏在皮肤上一样,持续抽取着生者的阳气。比想象中要轻,宛若难以捉摸其存在的幽浮;比想象中还沉,沉淀在其中的信息如随时要爆发般膨胀。
这就是迪斯所(抱持)背负的东西吗?白羽拿着手杖的手在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心中扩散。
咕咕————
耳边传来肚子叫的声音,白羽缩了一下脖子,她低声呢喃道:“走吧,小黑。”
身体已经可以移动了,呆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谁也无法保证这些人会不会突然醒过来。白羽整理了一下心情,便和妹妹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大楼。
迪斯坠落的地方围满了人,警车和救护车的车灯闪烁,将街头切割成红与蓝的方块。两姐妹尝试靠近却都被挤了出来,由于黑羽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白羽不得不带着她先行离开。
白羽起初不明白迪斯为何要将房子的钥匙给自己,当她摸出钥匙打开房门时,一股强烈的悲凉感立即席卷而来。她打量了一下化作空巢的房间,漫不经心地准备好饭菜,与黑羽相对而坐,但两人却沉默不语,迟迟不下筷。
“姐姐,我们之后怎么办?”黑羽沉着脸低声问道。
这是白羽最害怕听到的问题,也是她现在最害怕去思考的问题。我们是迪斯捡来的,而且没有记忆,可以说没有迪斯我们也不会存在于此。那么失去了迪斯的我们又该如何定义呢?
去找老狼?去红砖城找梁姐?他们都是好人,肯定会收留我们吧。但是白羽却放弃了这个选择。她回想起今天在兴城广场发生的一切,忽然一股黑色的感情从心底冒了出来。
“为什么......”
“姐姐?”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白羽抑制不住委屈喊了出来。
迪斯也许早就知道两人被盯上了,却始终只字未提。难道为了不让我们害怕吗?难道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吗?如果和我们商量不就不会出事了吗?
白羽的鼻子一酸,视线模糊了,她感到脸和双耳都热得发烧,整个身子像要爆发般膨胀起来。
不,不讲理的是我才对。为何不早点放下架子主动找迪斯商量呢?一想到这,泪水就夺眶而出,白羽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炸开般疼痛,她张开嘴大哭起来。
此时门开了,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他一丝不挂,金色的头发像鸟窝一样窝踞于光滑的头顶。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白羽泪如泉涌地大哭,下巴麻痹了,视野晕眩了,她的哭声也丝毫没有减弱。
少年夹着腿绕过两个女孩,跑到衣柜前,开始在里面渔猎起衣服。
“姐姐......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到白羽的传染,黑羽也跟着大哭起来。两个女孩的哭声如同双重汽笛般在房间里缭绕。
少年急匆匆地套上裤子和衣服,他念叨着冷死了冷死了,搓着手坐到两姐妹中间,并伸出手开始进食。
“怎么还不吃啊,菜都凉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吧唧吧唧......我说,白羽这是什么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诶?”
白羽突然朝少年扑了过去,她骑在一脸错愕的少年身上,使劲地扯起对方的双颊。
“杠、杠怂魔!(干、干什么!)”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迪斯啊啊啊!!!!”白羽边哭边撕扯迪斯的脸。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迪斯!!!!”黑羽也扑了上来,她从迪斯的衣服下面往里钻。
“喂!做什么!啊啊啊!!!别撕我衣服!!!救命啊啊啊啊啊!!!!!”在女孩们疯狂的蹂躏下,迪斯的双目渐渐失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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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白羽和黑羽并排坐在饭桌的一角,而迪斯则正坐在两人的对面,他低垂着头,正在接受白羽的审讯。
“请问,我能先吃完饭再说吗?”说着迪斯就朝饭菜伸出手,怎料一只筷子突然刺到了中间,深深地插在了饭桌上。
居、居然刺进去了!迪斯悻悻地抬起脸去瞅白羽的脸,在视线对接的瞬间他便迅速地别开了脸,“不、不行吗?会凉的......”
“凉了可以再热。”白羽冷冷地说道,“死了可不会活过来。”
“不是说了我是活过来跑回来的吗?”迪斯以陈述事实的语气正襟危坐道。
“谁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啊!又不是狗血轮回剧!你不是从那上面......”
不不,从怪物变成两个小女孩才是天方夜谭。迪斯在心底暗暗吐槽道,然后开口说:“没错哦,从上面摔下去摔了个粉碎。但是我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捡你们回来的那个教堂里了。”
“这种谎话......”
“千真万确!那我还犯得着裸着跑回来吗?冷死个人啊!”迪斯一想起在街上裸奔疾驰的模样,就不禁打了个寒战。
“裸着跑回来的?”白羽的目光染上了不同于愤怒的颜色,语气里渗透出鄙夷的味道。
“对啊!不要让我重复提起这事儿好吗?本来想回现场找回衣服和裤子的......啊,手机估计也摔坏了......可恶!对了,手杖你们给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等等!不对,这也太奇怪了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嗯,肯定是挂到什么地方,把衣服给吹走了。嗯,肯定是这样!”白羽明显有点混乱,她边点头边自言自语道。
“哈......就当做是这样呗。我说,可以开吃了吧?好饿啊!”迪斯一脸不耐烦地抓着头发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然而白羽似乎还未肯放过迪斯,她红着脸,小手捏着连衣裙的裙摆嘟囔道,“像这样乱来的,如果真的回不来了......我......我和小黑该怎么办......”
“对不起咯。”迪斯敷衍地回应道。
“还有————”
“还有什么啊。”
“欢迎回来。”
“咕。”迪斯从未见过白羽露出这样的笑容,洋溢在脸上的欣喜背后隐隐流露出一丝伤感,他一瞬间产生了正在仰望半月的错觉,银色的光辉透过漆黑的云雾,挥洒在冰冷的大地上。
为什么小女孩能露出这样的表情?迪斯想要弄明白藏在背后的含义,一种未曾有过的情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用双手撑住饭桌,低下头,使之与桌面平齐,然后正色道:“抱歉!以后不会那么做了!”
“再犯就没饭吃哦。”
“诶?不带这样的吧————”
“再犯就没饭吃哦。”白羽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但是迪斯这次能够理解背后的含义了。
“遵命......”
活过来了。迪斯庆幸的不止是胃袋得到了满足,还有双足踩踏在大地上的实感。
在教堂醒来时头脑一片混乱,没多考虑就裸着跑了出去,唯一的理性让他做出了直接返家的决定。虽然担心着两姐妹,但返回现场很有可能会被警察抓起来盘问一番,如果将两姐妹也卷进来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在回到家看见两姐妹时,迪斯悬在心头的石头才落了地。
为什么是那个教堂?这和两姐妹有什么关系?还有温格斯集团想要从那个教堂和两姐妹身上得到什么?迪斯曾试图将这三者联系起来,但他只能联想到温格斯集团可能想得到怪物的力量,但经历了今天的事件后,他似乎摸清了连接三者的线索。
我到底是什么人?无数次徘徊于内心的疑问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回忆起那个怪物对自己做出的奇异反应,还有衔尾蝎对自己的态度,莫非我也是怪物?
哈哈,正常人可不会死而复生呢。想到这,迪斯不禁自嘲地翘起了嘴角。
“你在那里傻笑个什么劲啊。”坐在迪斯怀里的白羽抬头说道。原先黑羽的专用座现在被姐姐占据着。饭后洗漱完毕后,黑羽就立即钻进被窝里睡着了,而白羽似乎和迪斯一样难以入睡,于是她便要求迪斯读书给她听。
“你不是不愿意靠近我吗?”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叫你变态了。”迪斯正怀疑白羽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对方却突然向自己道歉,女孩低下头,把脸藏起来低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你答应我。”
“喔、喔。”白羽的一反常态令迪斯有点措手不及,他木讷地答应了。
“以后遇到什么事能和我商量吗?至少不要自己一个人闷着。”白羽静静地道出了自己的要求,在暗淡的灯光下,泛着橘黄的水珠从湿润的金发滑下,落在女孩裸露的肩膀上。
“唔!”迪斯只觉心头一颤,莫名的情感使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想要抑制住激荡的心脏,然而白羽却把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请多信任我一点。”不知是灯光的照射还是冲过热水的缘故,白羽的双肩隐约渗出一抹绯红。
迪斯无法将自己的背后交给白羽,并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不愿让一个小女孩背负自己的痛楚。然而现在他的坚持出现了裂痕,因为迪斯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将白羽当做小女孩了。他空出一只手,叠在白羽的手背上。
“那么今后就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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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裸金毛街头夜跑。
这都是什么啊......衔尾蝎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晌,面罩上的花纹从云雾幻化做斑纹。她正站在温格斯集团总部大楼的某层角落里,身旁的落地窗倒映着如繁星的灯光。
“你知道吗?那个少年的尸体消失了。”
“哦?是吗?”缺乏兴趣地随口一答,衔尾蝎似乎不太愿意搭理从内屋里出来的黑发男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男子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衔尾蝎引以为傲的装甲,他提高音调询问道。
“没有。”脑海中一瞬闪过了那柄银色手杖,衔尾蝎简短地答道。
“你们的目标不也是那个人吗?我觉得我们能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男子以生意人的口调继续说道。
“那么温格斯,”衔尾蝎冰冷的语气中隐隐飘散出敌意,“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先行动?那两个女孩的正体尚未明了,如果对方的身份和我们猜测的一致,你觉得单靠你能应付吗?”
可别忘了你的立场。衔尾蝎迸发出不亚于杀气的压迫力,然而温格斯似乎不为所动。
“所以我打算给予一些刺激。”迎着衔尾蝎锐利的目光,温格斯自信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