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即将是收获的季节的来临了。
已经过了早晨,说是正午还有些稍偏。
晴空碧朗,伊伦谢尔的草原之上常见的高层云悠悠漂泊着。所幸被白云所遮蔽,路上的行人避免了被太阳所暴晒的烦恼。
其实仅有这一辆马车,行走在这条平稳而宽阔的道路之上。
米勒与伊莎同骑在一辆马车上,当然,是货车式的,二人已经沿着一路行驶了几天。
伊莎倚靠着货车后背,右手食指不停拨弄着漏出帽檐的金色秀发,稍微抬着头,悠闲的望着远处绵延矮坡,并非真的存在曲折的山岭那样,而是视野放宽之后起伏的地面造成的视觉错觉。
这里还是广阔的伊伦谢尔平原上,伊莎不用担忧颠簸的路途给自己带来不愉快的旅途体验。在没有路人的情况之下,她也不会担心谁会注意到自己赤红的眼睛。
米勒坐在马车前驱,牵着缰绳驾驭着马车沿着道路行驶,紧张的不时偷偷望向坐在后方一脸悠闲的少女。
要不要现在问……米勒挠了挠头。
——
米勒完全没有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在昏迷之后。
当自己从昏迷状态中醒来的时候,强盗们都已经七横八竖的倒在小屋外宽阔的地上,重蹈自己刚才的结果,而眼前的少女抬着高傲的头颅笔直的站定在米勒的面前。
在少女眼里,当时自己趴在地板之上的模样想必是相当的狼狈或者糟糕的。
「至于你该如何感谢我再一次的救命之恩,我建议你接下来要配合我到东方的大地之上去。」
何等霸道的话语与姿势。
米勒答应了她,顺带同道格斯先生协商着将一辆马车出售给他,就是如今坐着的这一辆。
道格斯也是注意到了伊莎的不同于他人之处,在汗颜的同时,还是一脸镇静地答应将一辆少有货物的马车赠售送给他了们,顺带表示了救命的感谢之情。
不愧是老道的中年商人,典型的草原马道格斯只是售价给了他们五枚金币,市场之上的价格要更贵上两枚,应该是真的感谢伊莎的救命之恩,毕竟遭遇强盗这会儿事情对于商人来说是最为遭殃的,算是为自己的大意买单了吧。
他将一辆车上少有的货物清理掉,然后对米勒二人保证说绝对不会向他人告发伊莎之后,米勒便与道格斯先生和他的伙夫们分道扬镳。
二人互相招手道别之后,道格斯一行人按照计划继续向北,前往王城达尔斯去。
而米勒二人则是将方向转向了东边,波密利的边境城市库加仑。
他们就是这样踏上了行程的,米勒与她成了同行的旅伴。
比较令米勒好奇的是,原本打算去北方的少女为何突然决定与他同行,米勒可不认为会是被自己感动或者人格魅力所吸引了这样的理由。
同样,在昏迷过去之前,米勒还是能感受得到,自己背部无法动弹的情况,应该是被踢断了些肋骨,清醒之后却依旧活动自如。当然,米勒当然知道少女肯定拥有着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不然怎么也无法将几名精壮的悍匪给制服。
应该与自己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有关。
——
身为将要一路随行的同伴,怎么样还是做个相互了解比较好吧。
「你」米勒还是开了口。
「我说」
二人是同时开口出声的,本着谦让女士是一种美德,米勒默然着表示伊莎先开口。
「世界是越长越大的。」
「嗯?」
米勒没能明白伊莎所说的话语的意思。
「在自己还年幼的时候,我还以为世界就是那么一处漆黑无比的小房间里。」
伊莎轻淡的阐述着自己的过往。
——
伊莎散落着头发,盘坐在房间的中央,没有挂上烛灯的房间显得漆黑而沉闷,迈上几步便是巡视了一周。
她从不惧怕黑暗,即使深邃的黑暗之中她依旧能正常视物。
这是属于自己的狭小而又安静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无数的光芒涌了进来,我那熟悉无比的漆黑全都被赶走了。」
从未打开过的门口在某一天被打开了,昏暗的房间内被某样东西填满。
「咦?」
女仆疑惑,将头探入明亮的小房间里观察着,除了随处摆放的书籍以外,空无一物。
「我逃了出去,外面的世界也只是一座更大的房子而已,虽然我知道那是一座城堡,里面包含着许许多多的小房间,我常常会因此而迷路呢,也逗留了许久。」
伊莎赤裸着脚,沿着通道口一直奔跑着、奔跑着,从未拥有股的惊喜体验充斥着她,穿过许多仿佛静止的人,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她。
喘着气,实在无法在剧烈跑动的伊莎来到了某个分叉口旁,这是一条不断盘旋着,盘旋着向上的阶梯。
缓过劲后,顺着阶梯楼道一直走,不停向上,一扇门挡在了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推开,从未有过的体验,对着伊莎迎面而来。
「呼啸的风将我的头发吹得凌乱,那是我有生第一次感受得到连空气都能如此鲜活。」
城堡之下则是更多的“小房间”,还有着更多的人,隐约传来热闹的喧嚣声。
伊莎坐在石头围墙之上,伸出脚向下俯瞰着,伸手遮挡住打向脸颊的风,而将头仰望向天空,清澈的蓝天与漂泊的白云,太阳位于侧方位洒下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整座城邦。
这是更为广阔而吵闹的世界。
「被从未有过的温暖和煦笼罩着。」
伊莎将目光放远,越过城邦的城墙,瞳孔之中倒映着某样事物。
「我走出了那间大房间。」
穿过息壤的人流,穿过雍华的贵族府邸、穿过无数坐落着的平矮小房屋、商铺,穿过城门,伊莎来到了城墙之外。
打着赤脚的伊莎终于来到了所追寻着的,流淌着的蔚蓝长河。
好奇心使然的伊莎渐渐缓步靠近,将脸伸出。
——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记得当时自己还惊讶地说出‘长得真是漂亮’这样,令人害臊的话。」
听到对方缅怀一般的话语到此停顿,虽说像是个悲伤的过往,米勒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怪,原来你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是嘛,原来你觉得比较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类型么,暴露了某种特殊的爱好了呢,难道你喜欢小女孩么。」
「嘛,你比看起来的要……成熟一些.」
虽然对方依旧一副小女孩的幼稚模样,但从行为动作心理的各个方面给米勒的压力不亚于一名成熟的女性,这或许就是与她的经历有关。
真是个鬼灵精怪的丫头。
米勒脑海之内闪过一些久远的片段,那是关于童年的记忆。
森林、豺狼、与自称为「森林精灵」的少女。
记忆之中那已经分辨不清的模糊模样,在深邃、孤寂的深林之中,阳光也变得幽明,米勒站在潺潺的溪流河畔下,一位少女朝着米勒伸出了手。
「但是当世界逐渐便的越大了起来,我发现,也不尽是一些值得兴奋地事情。但却没有完全完全相同的事物存在着,就好比如说,每一片叶子的脉络、手心上的掌纹完全不会相同一样,这个世界之上,尽然是些不相同的事物,难免会有些落寞。」
当米勒还将精神专注于旁听的时候,伊莎已经越过了马车栏杆,坐在马车的前驱上、米勒右侧旁,相当靠近的距离下,伊莎将目光安详的看向远处。
究竟是喜悦还是悲恸,米勒无法揣摩得出。
「其实也并非这样,毕竟母神大人赐予了每个个体的独立性,包括到每一个人,都是完全自主自我的,即使肉体之上的相同,思想之上也会存在着差异性,这是母神大人赋予我们的自由,我们并非孤独。」
「噢?有趣的说法。」
「毕竟,我们受到母神大人的关爱着。」
「笨蛋,我还以为会说出什么更有哲理性的东西呢,身为真理学会的人,开口却始终离不开教会。」
对于米勒那说教一般的语气,伊莎是表示相当的不屑。
「差点忘了,你还是教皇冕下所亲自钦点的学者,还真是无聊,真理学院居然是靠着教会的支持所建立的,呵呵。」
伊莎已经将手掩起了嘴巴,咯吱笑着。
自己眉头轻皱着,还是补充了话头,
「毕竟里边是涉及到了一些历史的原故。」
这也是米勒进入真理学院的研究会之后,才得知这样的消息。
在世人的眼中,真理学院虽与圣格列安大教堂同建立在真理城之内,但经常是表现出来的针锋相对的作风,彼此涉及贯彻的理念不尽相同,实际之上内部人员都皆知学院的规则是建立在母神教典许诺的范围之上。
真理城的一切财务资源都来源于背后庞大的教会支持。
「母神大人允许她的孩子们勇于追求真理。」
这点也是伊莎问及,米勒实诚的告诉了自己的旅伴。
「果然是同住一个坑窝里的黑老鼠啊,不过你这小老鼠真是不够严谨保密的,这么轻易将隐秘的秘密告诉我。」
伊莎对教会所表现的态度一直是糟糕或者说是不友善的,这一点米勒能贴切的感受得到。
「你,很讨厌教会么?」
身为她的同伴的一点点的职责,米勒还是谨慎的问了这一句。
「或许吧,要知道,女孩子呢总有那么几天对待任何事物都表现的十分烦躁,身体的虚弱更多是表现在善变的情绪之上。」
「那么几天?你……」
米勒疑惑。
「再迟钝也不允许说出来,会被讨厌的哦。」
伊莎将米勒的话语给打断。
米勒才反应起来她话语所指的,伊莎确实到了那样的年纪。
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
自从结伴同行以来,米勒从未在口舌之上在她身上讨到过任何胜利,还是说女人十分难懂,米勒也搞不清楚这样的问题。
二人靠着如此近的距离,米勒即使不转过脸,也能仔细观察着伊莎那精致白泽的脸颊,幸好还是穿着那一件宽松的黑色布袍,连同头发也一盖在袍子之中,裹在其中的伊莎显得十分的小巧。
明明比自己要小上个好几岁。
虽然自己也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男人,话说这已经从最初的话题跑远,米勒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把话题给掰回来,虽然在一定程度之上是为了避免尴尬。
「我记得,你说过要去到北方去。」
「恩。」
「为什么?」
「我说的可是最遥远的北方哦,因为那儿是我的故乡。」
「最遥远……你说的是在迪伦王国境内的地区么。」
在米勒的印象之中,地图里所记载的最遥远的地方便是位于北方国家迪伦的边境城市永冬城了,气温都处在极低的温度之中,因为常年被雪覆盖,所以被命名为“永冬”,然而在冬天之际的白天时间确是大大是缩短,甚至每天只会光亮4个小时。
书中记载着这样一个推测:越往北方走,越是会缩短白日的时间,甚至可能会碰到“永夜”这样一现象,天地之间完全处于黑夜之中,万物都处在死寂之中,或者可能不存在生命。
米勒自然实感兴趣去尝试观测的,最好能留下实验记录之类,但据说永冬城便是人了最北的边境,再往前便是荒无人烟的绝境了。
「不知道……或许吧,我自从走出来以后,就一直待在这片草原之中,未曾离开过。」
浮现在眼前的,还是那片熟悉广阔的草原,伊莎生来就待在此地。
「抱歉……我还以为你是从故乡来到此地的。」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听着对方不知作何感想的话,米勒猜想,或者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孤寂的一人吧。
「虽然说,我不太了解你的过往,但还是希望……你能信任我,哪怕只有那么一下也好。」
米勒给以坚定的回答。
伊莎惊讶的看着米勒,眼眶里流动着某种自己也无法说清的情绪。
「对了,我还未知道,为何你还会返回来,把我们给救了,虽然表示感谢,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要救我。」
米勒转过头,终于正视了伊莎的目光,二人眼光交汇。
「真的想知道?」
伊莎狡黠一笑,眯起了折弯如月牙般的眼睛。
「我很想知道,请告知于我。」
「瞧,天上飞着些燕子呢。」
米勒顺着对方是手所指的方向望向天空,什么也没有。
「喂!」
浑身战栗之下,米勒惊的差一些就要从马车上跳了起来,羞怒的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伊莎,对方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狗尾巴草,根茎尖端的部分朝向自己,想来刚才就是这样伸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真是可恶!
老实说,米勒本身是十分害怕令自己感觉到痒的东西,这会令他浑身不自在。
「唉,你是个魔鬼么。」
米勒无法说出苛责的话,只好摇头叹气着。
「你还真是容易相信他人,但或许也就这一点可爱了。」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刚进入青春时期的女孩,但当对方说自己可爱的时候,米勒还是无可避免的羞红了脸。
「并不打算马上告诉你原因,或许跟你那天晚上所说的话有关,我还是决定,去别的地方看看。」
算是回答了米勒的疑惑,伊莎已依靠在米勒的左肩膀之上。
风犹在耳畔。
漂泊的云,
低伏的草,
没有行人,
还真好啊。
与当时站在城墙之上的感觉真是相差不大。
「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对方的这一亲密举动另米勒稍微错愕。
对方还是没有将答案告知米勒,可能他无法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当米勒还想追问下去的时候,伊莎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之上睡着,气息如若轻风一般平稳的呼出。
自己说的话么?
算了,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米勒心想着。
当燕子从米勒头顶掠过,沿着草原覆盖着两旁的路上飞驰时,欲在告知着米勒前面有着村庄人家。
大概还要走上那么半天的路吧,马车还在无人的乡间小路上行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