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和平常一样在餐桌上和家人有说有笑,盘中的食物散发着白色的雾气。

突然整个画面都失去了色彩,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一旁的妹妹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水果刀,刀尖没入了我的肩膀,红色的鲜血四处飞溅,在灰白的画面里格外显眼。

我惊慌地站起来,不能理解为什么妹妹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我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可她却没有回应,慢慢向我逼近。

这一次,她用双手握住了刀柄,朝着心脏的位置直接捅了过来,我害怕地闭上眼睛。

「噗」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妹妹又重新有了色彩,鲜血不断地从她的胸口涌出,只露出黑色的刀柄。

随后她无力地向后倒去,我赶紧上去将她抱在怀中。明明很痛苦,但她还在微笑。

她的嘴唇翕动着,从嘴型上来看,应该是——

“喜欢你”。

梦就此结束了。

我从床上坐起,身下的床单被我汗湿一片,没想到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再现。

“真是糟糕透了。”我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休息了一晚,伤口也没有昨天那么疼了。

我无意间看到床头柜上的罐头和水,“是凌音准备的吧,不过这数量是不是多了一点…”

十几个罐头堆在一起,像小山一样。我吞了一口口水,昨天也只吃了一个罐头来着,现在确实很饿了,我的手忍不住向罐头伸去。

……

“嗝~”吃到第五个罐头的时候,我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好饱。”吃饱喝足的我突然想起昨天凌音说过有事情要让我帮忙,“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我有些好奇。

“帮完她就离开这里吧,继续待在这里,【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的。”毕竟已经拿了别人的东西,直接离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想着这些,我来到了楼下。凌音正坐在沙发上,今天她换上了一套米黄色的吊带裙,脑后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带,手中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早上好啊。”

“啊啊啊。”凌音如同被惊吓的兔子一般,整个人都颤抖一下,“哥哥,是你啊。”

“抱歉,吓到你了?”

“没事,你的伤好些了么?”

“睡了一觉好多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伤。”

“那就好。”凌音松了一口气。

“对了。”我坐到凌音的旁边,“你昨天不是说有事情要我帮忙么?是什么事情?”

“那个…”凌音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我这才看清它的样子。

那是一个棕色的小熊玩偶,看上去是和凌音床上的那一只是差不多的款式,只是造型有些不同。

我将玩偶翻转了一下,发现玩偶脑后有一道开口,里面的棉花露了出来,是开线了么?

“我想让你帮我修补一下玩偶,这个玩偶对我来说很珍贵。”凌音,和我刚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是什么人送的么?”

“嗯,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这样啊,那你爸爸妈妈人呢?”我好像还没有见到她的父母。   

“妈妈两年前去世了,父亲一直很忙,好久才回来一趟。”   

“…”   

我没有再问下去,赶紧转移了话题,“总之,把这个修补好就可以了吧。”

“嗯。”凌音乖巧地点点头,又拿过来一个黑色的小包,里面装有针和线。   

在接过小包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了她的手指上有着细小的伤痕,应该是被针扎的,她也有试着自己修补吧。   

“放心,我一定要修补好的。”我安慰着凌音,但我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我确实不太适合这样的事情,从我给自己缠的纱布就能看出来了。

我从小包里取出针和线,试了好几次才把线穿进针眼里,真是前途堪忧啊…   

我先把露在外面的棉花塞回玩偶体内,虽然有看过母亲缝补过衣服,可到自己动手的时候,各种问题都来了。

“这里该怎么缝…”在我笨手笨脚地缝补小熊的时候,凌音就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或许是回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了吧。

“你一个人住没事么?”我不忍看到凌音失落的样子,挑起了一个话题,手中的针还在苦苦地挣扎。   

“我已经习惯了。”   “真了不起呢。”我这是真心话。像她这么大的孩子,还是一个盲人,能一个人独居确实不易。   

然后又沉默了。   

缝补工作也进入了最后一步,我把针拽出,拉紧了后面细线,打了一个结,再把多余的线剪掉。   

“大功告成!”我用手托着小熊玩偶,玩偶的脑后多出了数条疏密不均的缝线。呃…还是那句话,实用就好了。   

我把玩偶交到凌音的手中,凌音脸上露出了笑容,玩偶紧紧被她地抱在怀中,“谢谢哥哥!”   

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玩偶呢,我看着凌音的笑容,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她一个人住肯定很寂寞吧,修补玩偶可能只是一个借口,其实她只是想找个人陪她说话罢了。   

好了,她拜托我的事情也完成了,我差不多也要走了。   

但在此之前,还是陪她说说话吧,这也是最后的相处时间了。   

“凌音。”我温柔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你想知道外面的世界么?”   

“外面的世界?”

“对。”我想她的父亲那么忙,她应该没什么机会出去吧,“虽然不能带你出去,但是我可以讲给你听哦,想听吗?”   

“当然!”凌音放下了手中的玩偶。   

“那你可听好了,外面的世界啊…”我面朝正坐的凌音,开始描绘起那个童话般的世界,一个只有幸福存在的地方。   

虽然我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我可以为一个人创造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与其说是为她编造的世界,不如说这是我渴望的世界。   

同时,我也希望能够像她一样,对世界一无所知。   

即便知道我说这些也毫无意义,或许不久的将来她就会忘记,也或许会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想要为她做最后一件事情。   

……   

我讲了很久很久,期间讲到有趣的地方,我们会一起大笑,即使偶尔会有悲伤的地方,也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直到天色彻底变黑…   

我看到凌音的身体慢慢斜靠下来,应该是睡着了。“那我也该走了。”我轻轻地站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吵醒她。    

“哥哥,你还是要走么?”我感觉我的衣角被人抓住了。   

“你还没睡啊?我只是去喝水,说了这么久有些口干。”我尴尬地笑了笑。

凌音点点头,轻声说道:“哥哥,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一开始是打算帮完我就走的。”

“不能留下来陪我么?”

“不行,我必须走。” 原来她早知道我要走了啊。

“那么,能告诉我理由么?”

“哈…理由么…你看我在你这里住了一天,没有和父母联系,他们也很担心是吧…”

“骗子!哥哥你这个大骗子!”不知怎么得,凌音突然发起了火,“哥哥,你告诉我外面的世界也是有原因的吧,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我一下子愣住了,看来凌音比看起来要懂得多,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搪塞的小孩子。

“哥哥,你不告诉我理由,我是不会让你走的!还有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凌音用她的胳膊将我的腰紧紧抱住,怕我从她手中挣脱。

没办法了吗?我一直想要隐藏的事实…告诉她真相会不会太过残酷…

“那我要说了。”我深吸一口气。

“其实,这个世界是虚拟的,这里只是别人创造的世界。”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名为ZR的终端控制,按照特定的编程生活着。”

“这个世界被创造的人用来测试在各种大型灾难情况下,记录人类会做出的反应,以此来制定措施。在每一次模拟后,世界都会被重置,不管是在灾难中被破坏的建筑,还是死去的人们都会复原。”

“而我,则在一次地震模拟中幸存了下来,记忆没有被重置,并且脑海里多出了很多我印象中未曾经历过的记忆。”

“火山爆发、海啸、战争、核弹…”我痛苦得回忆着,“这些都是以前模拟记录下的数据。”

“知道世界真相的我当然不被允许存在,我被ZR发现,被当做系统的漏洞。但它无法直接抹除我的存在,即便是世界重置我的记忆依旧保留。于是它经过运算,作出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操纵别人不断地杀死我,世界每重置一次就杀死我一次。但ZR也不能操纵每一个人,它只能操纵其中的一部分。那些被操纵的人从外表上看不出,但要是我在旁边,【他们】则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

“我已经记不得被杀死多少次,尽管我每一次都在努力逃跑。我的妹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所以,只要我继续待在这里,【他们】就会找过来,我不想连累到你。”

话全部说完了,我看向凌音,她看起来十分平静。

“很可笑吧,这种荒谬的故事。”

“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凌音松开了她的手,她的话语带着怒意。

“可是…”

“我相信!”凌音大声喊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即便如此那又怎么样?我才不管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只要有你在一旁陪我就足够了,这不是你说过的话么!”

“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为我而受伤了。”

“反正世界重置后一切都会复原,不是吗?”

“就算我死了,等世界重置后,你再找到我,告诉我发生过的一切不就好了?”

“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边啊!”

我愣住了,我突然意识到,到此为止我一直在逃避,逃避这无尽的重置,还有自己的真实感情。

难道我连这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么?

“好,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约定好了哦,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凌音破涕为笑,“我可是赖上你了,不许反悔。”

“嗯。”

我感受着来自胸口的温暖,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就这么继续下去。

突然,凌音一把将我推开,失去重心的我摔倒在地。

“凌音,你怎么了?”

“哥哥,你快跑!我…我快坚持不住了。”凌音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可恶,又是ZR!”我愤怒地捶在墙上。

我又想起了最初的那一天,妹妹被ZR控制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么,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没想到这一次来着这么快。

“又见面了啊,ZR。”

冰冷的机械声从她的口中发出:“编号UL279689,放弃无谓的抵抗,已经死了99次的你还不知道下场吗?”

“可你拿我没有办法不是么?你只能一次一次地杀死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冷笑着。

“系统出现的你这样的漏洞是我的失职,不按照预定的程序执行会对模拟的数据造成偏差,所以我必须清理你。”

“是么?那你和我都真是可悲呢…”

“开始执行清理程序。”凌音,不,是ZR用丝毫不带感情的语气说完最后一句话。随后ZR微微下蹲,作出进攻的状态。

我把右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警惕地盯着ZR的动作 ,我打算先和它拉开距离,同时利用沙发当做阻挡。

它动了。

ZR爆发出与身体不符合的速度和力量,它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接朝我扑了过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我甚至没有时间反应过来。

下一秒,它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右手握拳直冲我的小腹。

「砰」

我感觉腹部的肌肉猛的收缩一下,如同撕裂般的疼痛立刻传来。

我痛苦地用手抱着自己的小腹,整个人跪倒在地。

ZR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将拳化肘,对着我的后背就是一个肘击。

“咳咳…”我趴在地上,鲜血从我的嘴角流出。胸口的伤口又一次开裂,洁白的纱布很快变成了红色,我的脸由于痛苦而变得狰狞起来。

ZR蹲了下来,我勉强抬起头看了它一眼,它的脸上毫无情绪波动,无神的眼睛里透着冷漠。

它用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脖子,慢慢将我从地上提起。这一回我并没有从这只手中感到温暖。

“你为什么不反抗?”依旧是冰冷的声音。

“哈,原来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啊。”我戏谑的笑着,窒息的感觉让我的意识有些模糊。

“告诉我,为什么?”脖子传来的力气有些减弱,我才得以呼吸几口空气。“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放弃求生,这种情况在我的数据库里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才说我们都可悲啊…”我从嘴里咳出一口鲜血,“我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而你却被可笑的职责束缚着。”

“明明有那么多的数据,却还是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

“快点回答我的问题,彻底抹除这个女孩数据的能力我还是有的。”ZR的语气第一次有了波动。

“理由很简单,我不想伤害这个女孩。这种感情你是无法理解的。”

“原来,这着是感情…”它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在一次次清除你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体内的某个文件也不断地被改写。”

“我…无法…解读那个文件,就…算…我删除,它…也会…自动恢复…”

ZR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很难想象这个冰冷的机器也能产生人类的情感。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它的手突然松开,我重重地摔到地上。

“既然删除不了,那接受它怎么样?”我用手按压着伤口,鲜血还是不住地渗出。

“接…受它么?”

“没错,终有一日,你也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它说那么多,感情对它来说更像是一种病毒般的存在吧,只会影响它对数据的理性分析。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来清除你了。”

“你说什么?”我怀疑我的耳朵听错了。

“我已经把你的信息从清理名单里彻底删除,从今以后的重置我都不会再清理你。”

是良心发现么?

“还有这个女孩,我把她的数据也修改了一下,她的眼睛能看得见,这样的处理你有什么意见么?”

“没…没有,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只是遵从那个文件罢了。重置的权限在我的建造者手中,下一次重置的时间我无法得知,对此我没有办法。”

“这点我知道。”

“这个女孩在重置后记忆也会重置,毕竟像你这样无法修补的漏洞还是唯一一个。”

我没有说话。

“那我解除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了。”

“还有一件事。”ZR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谢谢…是么…”我重复着它的话,一时间感慨万分。

就在这时,凌音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无力地向后倒下。

我忍着剧痛冲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了她。

没过多久,凌音在我的怀里醒了过来,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她吓了一跳,“哥哥,我现在就给你包扎,你躺在这里别动!”

凌音慌慌张张地跑到楼上,看来是去拿药箱了。我突然感到强烈的晕眩,意识也开始模糊。

希望她包扎地能比我好看,昏迷前的我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

……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身处在熟悉的房间。

“啊,哥哥,你醒了啊!”

我寻声望去,凌音就坐在床的边缘,手中还拿着一条毛巾。

我这才发现,我全身只剩下了一条内裤,胸口还缠着几条纱布,确实比我自己包扎得要好看许多。

“你趁我睡着的时候,都对我干了什么啊?哎呦,疼疼疼!”因为用力过猛,又扯到了伤口。

“当然是给你擦身体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凌音的脸红了起来,“你伤口还没好,就不要乱动了!”

“约定…”凌音低下了头,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

“什么约定?”我装作忘记的样子。

“就是那个…你答应我要陪…”

“要陪你在你身边是吧,我会的,不管多少次重置,我都会找到你,告诉你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约定好了哦,我可是赖上你了,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那还真是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