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生物研主楼二层

H子独自站在落地式的玻璃窗前,从这个位置能够俯视下方整个试验场,这是自儿时起就看惯了的光景。

一有空就来到这条位于生物研主楼二层的走廊思考事情,大概也是从小就养成了的习惯吧。虽然已经阔别一年有余,但是回到生物研,站在这里依旧能够使她感到平静。

“你还记得小时候跟你说过的话吗?生物研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研究机构,而是依附某个企业而生。”

身后的人一开口,她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当然记得。为了使生物研生存下去而把这里变成MUTA所属,像‘寄生虫’一样活着的不就是所长您吗?”H子略带嘲讽地说道:“怎么,觉醒人性重新做人了?”

“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啊!”

 H子回过头看去,实在是忍不住皱起眉头——虽然嘴上说自己是前辈,但来者看上去并没有身为前辈的自觉。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前辈,就不能稍微宽容一点么?”

白大褂里面穿着性感短裙的女人轻轻摇头,弯弯的浅金色眼瞳如同一只猫,被染烫成暗红色的波浪卷长发也随之摇摆。

“觉醒人性?你太天真了,真正的科学家才不需要伦理观!”

“不,通常没有才奇怪吧……算了,我回来也不是找你吵架的。”

H子知道这个看似轻浮的女人有着和自己争辩到不眠不休的能耐,所以还是省点力气为好,便接着说了下去——

“先讲清楚一件事。”

所长看着H子,用眼神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就算我已经离开生物研,但还是拥有部分权力的。”

“SO?”妖艳的所长双手叉腰,歪着头问。

“……我离开期间生物研对计划数据的记录也在正常进行,我要整个计划中所有数据的备份。”

被称作所长的女人打量着这个和自己已经有不短交情的H子,渐渐收回了笑容。

可能是被月光笼罩的缘故,她的脸看上去实在是太过于苍白了。气氛变得越来越冰冷,让人不得不再次意识到这里是名叫生物研的研究机构,而不是什么适合叙旧的场所。

也许,这才是女人身为所长的一面吧。

“让我来教教你如何才能让别人听从你的请求吧,H子。首先,必须占据一切有利条件,比如对环境的掌控程度……”

她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走廊另一头的两侧立刻弹出金属制的厚重安全门,在一声不友好的闷响中紧紧关闭。

“……”

H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顿时升起对昔日同事的戒备之心。

“如你所见,这里从来都不是你的地盘,在提出请求之前,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分量。”

但是,H子心里除了戒备,并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类似于紧张和不安的感情——反之,她阴沉地笑了。

“是吗?那还真是——”

她的袖子里突然滑出一部银色的微型电脑,手指以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灵巧地敲击了几下屏幕……

“多谢指教了。”

在所长的惊呼声中,通过自己肢体指令关闭的安全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重新打开,那响动仿佛在嘲笑她响指的余音。

“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所长,你怕不是活在梦里。”

H子左手一摆,微型电脑再次缩回袖子里的皮套之中,她低下头,轻轻摊开的双手仿佛在展示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一场表演。

“还有,不要搞错了。”她猛地抬起脸,那对浅绿色眼瞳中蕴含着的光让所长打从心底里感到森冷,“我这可不是在请求你。”

听见这句话所长不禁冒出冷汗,仿佛自己的心脏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握住,窒息感纷纷涌入脑海。

 “哈啊……从以前开始就觉得你是个怪物了,明明比我还年轻,就不能乖乖当一个能够随意调戏的可爱后辈么?”

所长已经足够清楚了她的决心,同时也全盘接收了H子所释放的敌意。

“总感觉有些伤感,从前的你,本不该是现在这样宛如刀刃般锋利才对。但是那件事情却完完全全改变了你。”

“我从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的人生里曾经有‘她’为伴,对吗?”

所长的话听上去另有深意,这使明白其中意义的H子显得很是不悦。

“就让我们谈一谈吧,你拿到数据又有什么用呢?”

“……”

“是时候该抛下过去,选择放弃了。”

H子移开了目光。

乌云渐渐聚拢,月光也一点点从那个娇小的身影上消失,就在这时,边上走廊拐角的窗户传来被雨滴敲打的声音,淅淅沥沥仿佛上天馈赠的乐曲。

女孩轻轻吐出一口气,脑海里满是那在暖阳下泛黄的温暖回忆。

“不会的。”

H子伸出手轻抚自己的发梢,面对所长昂首挺胸。

“或许相比过去我是有所改变,但固执这一点似乎已经深入骨髓没的说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这最多余的一项选择。最后再说一次,把数据的备份给我。”

所长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与她对视之后,那些话语却硬生生被堵在嘴边——因为那目光中蕴含着的光芒充满了力量,仿佛正拼命向自己传达什么。

“啊。”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那可能是一种不容反驳的意志。

“虽然从以前起就知道你是这种性格……事到如今,大概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了吧?”

所长还没有说完,那话音便被某种异常的声响吞没!

同时,远处——生物研的某个地方升起夺目的火光,将漆黑的夜空染成赤红。

“是爆炸?哪个实验室发生了事故吗?”

就在H子向那边远眺时,所长突然想到了什么:“不,那个方向……”

“所长大人!是数据室边上的小型配电房!”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预感,一个配枪的警卫从走廊尽头狂奔过来大喊着。

“刚才摄像头捕捉了身份不明的入侵者,现在那个区域完全断电,本来应该已经发布警报了的,但是中央控制室似乎也出问题了,警报一直没有启动……”

“数据室!”H子皱起眉上前一步,“数据室呢?损坏程度如何?”

“正在抢救……但是恐怕已经晚了。”

H子的脑海如同被巨锤重击,顿时变得有些空白。

已经晚了。这个事实反复在脑海里回响着。

数据的备份……不,现在就连数据本身都被毁了。

 

“sir,代号311计划成功。”

通讯器里传出联络组发来的汇报声,时间就和他所计算的相差无几。

“这样一来,你就会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失去方向了吧。”

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就只有几样简单的陈设,穿着黑色西装,将自己完美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僵硬的面孔根本读不出任何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对计划的顺利实施毫无兴趣一样。

“但是接下来的你究竟会往哪里飞呢?”

房间上方角落里的投影装置突然亮起,将生物研的整体构造以浅蓝色投影到男人身前的桌面上——在浅蓝之中有一处不时闪动赤红的异常,那里便是爆炸的地点。

男人心里想象着,想象着H子就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用呆滞的目光将数据室的废墟尽收眼底。

“报告,目标出现在瞄准镜里,要顺便抹掉吗?”

通讯器传出A组狙击手低沉的声音。

“机会难得,请求批准。完毕。”

(抹掉?)

他被这个想法吸引了一瞬,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

因为,他终于笑了。是一种充满了讥讽的笑容。

“这里是‘暗黑C’,想抹掉目标的那个家伙,你尽管试一试吧。”

“诶?”

“不要小看这个目标,就凭你是不可能做到的。”

“……”

生物研的西南方向有一片高地,此时,经过完美伪装的狙击手正通过瞄准镜观察身材娇小的H子,听见自己老板的话之后不由得挑起眉头。

这有什么难的?此时的目标正站在数据室不远处的另一个机房边,处于户外根本毫无防备,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那么就容我试试吧。完毕。”

这也是工作上的某种机遇吧,如果就此抹除目标,老板也会对自己的能力大加赞赏,说不定会被调为组长呢。

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狙击手渐渐专注于眼前的猎物,瞄准镜后方的漆黑瞳孔里静静倒映出名为“死亡”的光芒,而扳机就要扣下——

“啧!这丫头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被消音器掩饰过的枪声并没有响起,他忍不住用扶稳枪身的左手狠锤地面,将视线从瞄准镜前移开。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一辆货运卡车冷不丁从现场路过,这使目标移动了位置,去到机房墙壁另一边的死角里从瞄准镜中消失了。

“……A组特殊单位,请求撤回。完毕。”

听见这个报告,男人 默默点了点头。

“各组,任务完成,全体撤回。”

在所有行动组的队长向自己回复时,他根本没有在听内容。

因为另一件事情占据了男人的思绪——

“就让我顺着线索,把你给揪出来吧。001。”

 

 

“把力量集中在抢救数据的作业上,入侵者的事让其他部门去盯着!”就连所长的额头上都淌下汗珠,显得有些狼狈,“该死!究竟是哪个混蛋干的事!”

向部下交代命令后,她十分担心地看向那个站在废墟前的单薄身影,只觉得头更加痛了。

说到这次入侵的策划者,其实H子心里有数。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只有那个人了。

“H子?”

所长挠了挠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要安慰她吗?还是默不作声呢?

“没有把数据给我说不定也是一种幸运。”

“诶?”

“如果当时我们过去了……也许现在已经缺了哪个部位,甚至没命了吧。”

“你振作一点!数据是没了,但至少命还在。”

H子却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转身离去——

“这里已经没有待下去或再来的必要,或许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吧。永别了,所长。”

“……”

仍然站在混乱现场的女人只能看着她离去,就好像在送别渐渐飞远的萤火,那微弱的光芒正消融于月亮的光辉之中……最后,只剩下落在肩上的寂寥月光。

 

 

嫣汐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还是年幼的模样,梦见与父母一起出门游玩的时光,那些闪烁着朦胧光点的记忆就好似一块夹心太妃糖,甜到让人能够在睡梦里傻笑——

一觉醒来,嫣汐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那张陌生的床上,只不过这一回床边多出了一位女仆,正双手捧着脸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自己的睡颜。

“诶诶诶……也就是说你全都看见了?”

几分钟后在大厅的沙发上,睡得呆毛乱翘的嫣汐用双手捂脸。

“准确来说是这样的,不过我实在是不明白,嫣汐大人睡觉的时候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因为我梦见了自己从前与家人相处的事情……就是那种让人心情愉快的梦啦。”

就算嫣汐回答了问题,友绘也还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唔,嫣汐大人果然和H子大人不同,真是难懂。”

“我真的不明白究竟哪里难懂了哦?哈啊,一大早就遇上这么丢人的事情……诶,等一下,我为什么穿着这种可爱的睡衣?!”

嫣汐双手捂胸,看坏人一样死死盯着眼前将牛奶放在茶几上的友绘,用眼神控诉着她的“罪行”。

因为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变成了有橘子图案的可爱睡衣。

“当然是我帮嫣汐大人换上的,嫣汐大人黄金比例的身材,无论穿什么都很合适。”

“多谢夸奖——诶不对啦!被绑架犯夸奖什么的只能让人感受到一阵恶寒好吗?!”

“是这样么?但是绑架您的并不是我。”

“帮凶啦帮凶,真是,明明被绑架了,我却还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其实,今天的计划是将嫣汐大人带进手术室然后……”

“果然你们想对我的肾下手!哼我可不会让你们轻易得逞的!”

“果然嫣汐大人总是在意些奇怪的东西呢,刚刚是开玩笑的,我也是第一次和别人开玩笑。”

“原来是故意想让我吐槽么?不过至少比那个H子好多了呢,面无表情的说着那种台词实在是槽点太多了。”

“嫣汐大人一定会对H子大人改观的。”

这是嫣汐遭到无情绑架,来到神秘实验室的第二天。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睡着的了,但是记忆里仍然残留着停电的事情。

“说起来……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用双手将木制托盘抱在怀里的友绘似乎终于想起了这回事,轻轻歪过头看着嫣汐:

“昨天帮嫣汐大人检查完身体后我就去忙别的事情了,没有提前告知真是抱歉。关于停电,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虽然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故障。”

“也就是原因不明吗?还真是诡异啊,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神秘的实验室、古怪的绑架犯与态度奇妙的女仆——以这三者为支点所构筑的,便是嫣汐迎来的非日常生活。

但是,此时的嫣汐似乎并没有昨天那么担惊受怕了。为什么呢?她思考着原因,最后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是哭着睡着的,也许是在那时释放了积攒起来的压力与不安吧。

“嫣汐大人睡觉的样子真的好像影像里的小动物啊,对,就像仓鼠一样!”

“喂你是开玩笑的吧,绝对是吧!”

“总之先把快点把牛奶喝了吧,一会儿我再过来帮嫣汐大人梳头。”

友绘笑着往厨房走去,留下嫣汐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呆坐在沙发上。

接下来大概就是昨天友绘所说的“训练”了吧。

不过在此之前,嫣汐更加希望能够彻底掌握自己身处的环境——也就是这个实验室的构造与概况。

没错,与昨天的自己不同,这种心境的转变就连嫣汐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现在的她反而对四周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不,应该说是“兴趣”吧。

若要问为什么,因为自己遭到绑架的其中一种因素与过去参加live的经历有关。那时迫不得已放下的一切——说不定会在这里寻找回来。

就在少女这么想着,将透明玻璃杯里的牛奶一饮而尽之后,大厅里再次出现那道不寻常的投影的光芒。

几次闪烁过后,“主犯”现身了。

嫣汐突然感到紧张而不再轻易动弹,只是静静地观察着那个人影。

“……手。”

“呜咦?什、什么?”

“你的手,一直举着杯子不会酸么?算了,你也是个‘怪人’,确实不足为奇。”

紧张的弦突然松弛下来,嫣汐试着深吸了一口气,将空杯子放到茶几上。

见嫣汐终于有了动作,H子也不客气,双手抱胸在另一个沙发坐下,感到疲劳似得闭上眼睛。

 “有一件事情我昨天忘记让友绘告诉你了。”

H子用一脸正经的神色睁开眼睛,锐利如刀的目光落在嫣汐身上。

“咦?什么事?”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就让你继续无知下去吧,反正也没有告诉你的义务。” 

“请不要这样,要说就说了啦!”

“嘛,考虑到你的积极性,所以果然还是说吧。”

H子靠在沙发上,却说出了对嫣汐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

“其实你是可以回去、回到日常里的。当然,这需要条件,条件就是完成这里的训练,直到我认为你可以离开为止。”

“……哈?!”

嫣汐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双手用力拍在茶几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在一开始就说清楚?!”

“吵死了,所以我才纠结啊,如果再瞒你几天说不定可以多看看你那张哭丧的脸。”

“你、你这人也太鬼畜了吧!”

“总而言之,不想缺胳膊断腿着回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这里是我的地盘。”

H子烦躁地挥了挥手,抛下气愤的嫣汐,起身向厨房走去——

 

(就连唯一的希望也没了……)

心中一闪而过的念想,使她迈出的脚步显得沉重。

(我该如何对友绘说起昨天晚上的事……她会生我的气吧。我一定会被友绘恨的。)

复杂的思绪在脑海中交汇时,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已经映入眼帘。

友绘并没有察觉H子的到来,此时正全身心投入对早餐的烹饪工作之中,用娴熟的动作将平底锅里的煎鸡蛋翻面,同时还轻轻哼着歌。

H子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聆听她哼出的耳熟歌谣,忽然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

“完成了,今天的煎鸡蛋也十分完美。”

在置入餐盘的煎鸡蛋上淋些酱油,友绘似乎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满意,抬起右手擦了擦额头——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背后将她抱住,明明那个人并不怎么用力,但却有一种被紧紧抱住的感觉。

“我回来了,对不起。”

“欢迎回来。为什么要道歉呢?”

友绘露出笑容,用自己那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放在H子重叠的手背上,仿佛是在感受来自背后的人体的温暖。

“因为我没能赶上。数据还是被毁掉了,被那个家伙抢先一步毁掉了啊!”

友绘感觉到有温暖的液体沾湿女仆服,当她领悟到那是“友人”的泪水时,什么也不说,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两个女孩不再对话,但是互相传达出的那份安心感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