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去厕所的次数太多了吧？”
“有吗，可能是因为我喝的比较多？”
“明明是我先喝完的那一箱‘海河蓝’！”
“但我可是同时喝完了一箱‘海河蓝’还有一箱‘弥生’，从总量上来看还是我更胜一筹啊。”
“然而你还偷吃了我的花生，要扣分。”
“那不是因为太饿了嘛，好好好，这一局你先执子总可以了吧？”
酒吧老板这么多年以来也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自认为已经锻炼出了一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强大心脏。
今天这场面虽然比不上泰山崩塌那么壮观，但也绝对是这家酒吧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场合。
“您好，请问……您，您们二位还需要哪种酒品？”
服务员时不时的将视线移至脚下，刚刚还满脸不屑的想要赶走这两位客人的小混混此时已经被灌得神志不清，就连店内曾经被称为“酒桶”的老主顾也在喝到第15瓶白酒的时候败下阵来。
整个店铺内的所有顾客都已经被这两个看起来才刚刚成年的小姑娘们给灌醉了，没有一个例外。
“没什么特别的了，啊对了，如果还有柠檬的话麻烦你全都拿上来，我要用来配酒喝。”
“我要一份冰淇淋。”
那位名为 “薇”的少女伸出双指，从盛满棋子的瓷瓮中拈出一枚白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边沿。
和一般的酒客不同，这两人既不闲聊也不划拳，年轻人所喜欢玩的那一套社交游戏也完全与她们两人无缘。从进店之后就开始和各位客人比拼酒量，直到最后只剩下她们两人的时候则开始下起了围棋。
简而言之发生在酒吧内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当然，之后那些被灌醉了发起酒疯的客人们究竟是什么下场这里就不方便一一细说了。
服务员在收到二位的吩咐之后立刻如同逃命一般跑回了吧台后，地板上散落的玻璃碎屑在摇晃不定的灯光照耀下闪烁着迷离的色彩，而在其他桌椅都被损坏的情况下，只有苏和薇两个人依旧坐在酒吧仅剩的那一张桌子旁。
“今天一共喝了多少啊，感觉稍微有点胃胀了……”
“自从上次跑到酒窖以后，这还是咱们两人第一次喝酒喝到这么爽。”
“全靠‘五门’给的这张卡啊，无论去哪里消费都完全不成问题，简直就是有求必应的万能法宝。”
老板看了一眼还在自己手中的卡片，感觉自己原本就已经稀疏的毛发又一次开始大量脱落。
这上面用草书写成的“雪”字他并没有印象，但与这种卡类似的“林”字卡他却曾经见过。
那是酒吧老板的一个朋友邀请他参加一场商界名流的聚会，抱着能够结识新的酒水供应商的老板满心期待的来到了会场，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无意结识彼此，而是统一的试图巴结这场聚会的主办者。
而让那些商界精英们对举办者趋之若鹜的原因，则正是其手中持有的那张印有“林”字的卡片。
自家的酒吧仅仅只是这座城市三百多家酒吧之中排行中等偏上的普通店面，既没有过硬的靠山也没有压箱底的藏酒，酒吧老板在那场聚会之中并没能如愿以偿的结识新的酒水供应商，但他认为那张印有“林”字卡片的特殊价值已经算是相当宝贵的情报了。
就在今日，酒吧老板甚至开始有些庆幸自己看出了这张卡片的重要性。
“这一次的酒吧还算不错，可以勉强给个三分吧？”
“虽然一开始的保安们很烦人，但看在冰淇淋味道还算过关的份上，可以勉强有一点点加分。”
“那就决定是3.2分吧。”
“仅仅只超出合格标准0.1分呢，算是勉勉强强吧？”
随着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棋盘上黑子与白子之间的阵型也渐渐明晰。
以步行街起始点的小酒馆为起点，两个人一路喝到两公里以外的商业街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天光晦暗，但姑且还算不上是夜晚。
苏和薇当然没有权利去拆掉那些令她们觉得不满意的酒吧，但至少她们可以给那些店铺脏乱、售卖劣质酒水的商家们留下一点小小的教训。
“那这个东西就用不上了，虽然也没剩下几张就是了。”
苏稍微思考片刻，将手中的棋子按落，顺势收走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摆在桌上的符篆。
符篆的功能很简单，只不过就是一个便携版的广告屏而已，这个由符篆内灵力构建而成的立体投影将会一直悬浮在那些被苏和薇认定为“不合格”的店铺门口，24小时不间断地向周围行人播放关于这家店的各类酒水究竟有多难喝，服务有多差劲。
——还好在她们刚刚拿出卡来的一瞬间就认出来了，天知道这两位小姑奶奶究竟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酒店老板代替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调酒师擦拭着酒杯，眯着眼睛试图掩饰自己打量那两个人的目光。
“您的柠檬……这是您的冰淇淋，还有本店附赠的两瓶92年意大利波西亚庄园葡萄酒。”
纯白的云朵，橙黄色的山峰，以及两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尖塔，这三样物品在服务员手中看起来相当沉重，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他额头上被光线照射而变得更加明显的汗珠。
“不错不错，你们店的优惠措施倒是挺令人满意的，附赠饮料确实是个不错的手段……”
从怀中掏出一张几乎透明的塑料薄膜，苏将其紧紧地缠绕在红酒瓶的颈部，伸出食指在那塑料薄膜上预先画好的黑色直线上轻轻一划。
“不得不说现在的技术真是不得了，以前单靠手劈的话还需要控制力道防止玻璃碎屑混杂进去，现在的处理方式真是又方便又快捷呢。”
“只有苏会像那样把瓶子敲碎再喝啦，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徒手削断玻璃瓶吧？而且我很喜欢开瓶器拔掉木塞的那个声音，那一瓶我要自己开。”
薇弹飞了手中的棋子，借此阻止了正准备伸手把另一瓶红酒也用相同方法打开的苏。
在服务员眼中看来这不过是一场看起来毫无破绽的魔术表演，但如果有修行者在场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事情并非如此。
透明的塑料膜上依附着微弱的灵力，而其上描绘的那一条黑色直线则起到了约束灵力的作用。原本理应只有黄色的符纸与朱砂才能共同作用构成符法，而苏她们所使用的也很明显是符法，但两者相差甚远。
“好啦好啦，没什么事情就走吧，之后还要什么我们会喊你的。”
苏一只手托着下巴思考着棋路，非常随意的朝服务员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而缠绕在酒瓶上的塑料薄膜突然起火燃烧，很快就在一团淡蓝色的火光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为并不擅长正面战斗的修行者，苏和薇在面对普通人的暴力时并没有足够多的自保手段。但即使是因为欠下巨额高利贷，苏和薇也能屡屡从讨债人员的手中逃脱，甚至还能迫使追债人花钱雇佣那些生存于社会阴暗面的特殊从业人员对她们进行追杀，这全都依靠苏不知道从哪里买到的这种一次性符篆。
“无论是遮掩气息还是切割结界，甚至就连完美的易容都可以做到，简直就是专门用来逃跑的便利道具嘛！”
“虽然来源比较可疑这一点需要注意就是了，不知道‘五门’这边有没有相关的情报？”
“等到祭典结束之后再问也不迟，反正在那之前会一直待在这座城市嘛。”
“说的也是……但这也不是你悄悄悔棋的理由，把黑子重新放在那里！”
薇的嘴里叼着木勺，眼疾手快的阻止了薇试图解救已经陷入死局的黑子的举动。
“落子无悔，你可别说什么喝得太多眼花了看不清，明明刚才还在嘲笑我把‘海河蓝’当成水喝掉了的事情。”
“我就是一时手抖而已，不小心碰了一下棋子而已。”
苏伸手将已经被切掉上半部分的红酒瓶举了起来，将那暗红色的液体尽数倾倒于那和红酒瓶差不多高的玻璃杯中，或者说那是个“玻璃缸”更为准确。
“怎么样，有办法撬开后门吗？”
“根本就没用，整个门就像是和墙壁焊在一起了，撞都撞不开。”
尽可能的保持着身体不动，酒吧老板仅仅只是微微颤动嘴唇，小声询问着从后厨悄悄爬到前台酒柜下的服务员。
“那就只能尽力祈祷了，希望这两个小祖宗能快点离开……”
老板本来就已经皱紧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而手上正在被擦洗的玻璃杯也已经是第二次接受清洗了。
一时间，除了被扯断的电线间时不时互相接触发出“滋滋”的电火花声，酒吧内就只剩下了苏和薇两个人手中的棋子敲响棋盘的声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对弈她们两人已经进行过近万次，尽管地点和时代都已经不同，但两人的水平一直没有太大改变。
而且，棋局的结局也没变。
这样一来就是第23次平局，又是“连环劫”。
苏望着棋盘上已经固定下来的各个棋子，想要找出另外一种下法。然而棋盘的中心便是连环劫，无论如何落子终究都是一样的结果。
——循环往复，无休无止，就像是两人之间的命运一样。
想到这里的苏突然打了个冷战，抬头望向坐在自己面前的薇。
“啊啊啊，果然又变成这样了呢，看来只能把胜负寄托于下一场了……”
薇将木勺扔回残留着少许果酱的托盘上，着手开始捡拾棋盘上的棋子，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苏刚才反常的举动。
“这也没有办法嘛，毕竟已经下过那么多场，顺手就把棋子摆成这幅样子了。”
苏松了一口气，也开始帮忙一起捡拾棋盘上的棋子。
或许是因为频繁使用术法导致灵力接近耗尽，又或是因为自己的术法之前因为未知原因解除而产生的反作用，苏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就连从棋盘上拿起一枚棋子都十分费力。
一种无法说明的麻痹感顺着指尖流经全身，但由于自己早就已经预先在身体上贴满了用于吸纳灵力的一次性符篆，那股很明显是什么术法构成的电流并没能对素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麻痹感也仅仅只局限于整只右臂而已。
“啪！”
苏原本想要以手臂用力的方式缓解那股持续不断的麻痹感，然而却反倒因为没控制好力道而失手将桌面上的红酒打翻在地。
红色的液体并没有顺着地板流向四周，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缓缓流向同一个方向。而随着这一变化，苏和薇同时察觉到了一股强大但却在快速衰弱的气息正在逐渐靠近这里。
“已经结束了，今晚的酒会就到此为止吧？”
苏将因麻痹而变得动弹不得的右手藏在身后，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对薇说道。
“这次该轮到苏去款待客人了吗？没问题吗？”
“哦，当然没问题，你先回酒店的房间洗澡睡觉吧，我很快就能回去。”
“骗人。”
苏脸上刻意摆出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她在一时的松懈之下犯下了不应犯的错误。
面对薇的独有术法，任何形式的谎言都毫无意义，只要说谎就一定会被察觉，所以就只能拣选那些不会暴露真意的话去回答。
然而即使是陪伴了薇这么多年的苏，在手臂麻痹的同时还要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到访的客人，这种情况下的她终究还是说漏了嘴，无意间说出了谎言。
“不过，薇说谎一定有着自己的理由，我不太擅长考虑这些复杂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苏捧起盛满黑白二色棋子的瓷瓮，将横躺在自己必经之路上的中年上班族大叔用脚挪开，头顶着木制棋盘消失在了昏暗的灯光所照不到的角落。
酒吧老板知道她去哪里了，那个方向直接通向后厨的仓库，而仓库的尽头就是酒吧的后门。
站在他面前的这两位少女早就在来到这家店之前就已经摸清了整间酒吧的构造，甚至就连他们想要偷偷从后门逃走的想法都提前纳入了考量之中。
——但究竟为什么呢？
作为一名商人，其行动往往都是以利益作为最优先考虑的因素，而老板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如果按照这种思维方式来分析，这两个人一开始的所作所为几乎和抢劫犯没什么区别，但从结果上来看又像是两个喝多了的酒鬼跑来闹事而已，两个人甚至还将对店铺造成的一切损失都进行了赔偿。
从自己的角度看来，这两个人来到这里并没有获得所谓的“利益”，反倒是损失了不少钱。
“稍微一会就好，你们可以先去后面等一等吗，接下来的事情要是让你们看到会很麻烦……啊，对了，从后门离开也是可以的，不过那张卡可不能随意带走。”
老板看了一眼吧台内侧的监视器屏幕，位于冷库内的监视器所传来的画面显示有数个服务员通过已经被拆掉的后门逃离，站在冷库中央的少女则转身面对监视器微微摆了摆手，随后也不紧不慢的顶着那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棋盘离开了。
“没问题，一切都按您吩咐的来……顺便一提，这张卡和店门的钥匙我就放在桌子上了，还请您和您的朋友在离开的时候帮鄙人锁上大门……”
既然是商人，那么对于局势的把控自然要十分精准到位，无论是机遇还是危险都要先人一步准确察觉到，如此一来才有可能确保自己的小店不会被其他人所吞并——而此时此刻，老板并没有从眼前这位少女的话语中嗅到丝毫与金钱相关的气息，刺激鼻腔的就只有血与沙尘的味道。
“……那么，您慢用。”
在从大厅离开之前，老板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顾客以及被打晕的保安们，稍微花了半秒钟思考了一下之后究竟应不应该叫救护车来。
以及自己究竟最后要花多少钱才能摆平之后可能会产生的纠纷。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记得今晚发生在此地的事情……”
苏用左手端着酒杯继续喝着，面带微笑的看着老板，仿佛看穿了老板的心思。
“谁都不会记得今晚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就连七曜的创造者也……”
看着老板渐渐消失在走廊深处，苏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晃晃悠悠的来到了酒吧门口。
高逾三米的实木门板内衬钢板，仅仅只是一扇就不是正常人能够轻松推开的重量。而为了能够方便顾客进出，两扇门的下方安装了小型电机，以此配合底下的齿轮机构减少推动所需要的力量。
但为了能够更方便的封锁整间酒吧，苏稍微偷了点懒，通过术法熔毁了底下的齿轮，将大门彻底焊在了原位。
“时间差不多该到了，应该来了吧？”
将口袋中的一次性符篆一张张的贴在手臂上，苏倚靠在大门旁的墙壁上，心中默默地进行着倒计时。
——为了能够达成预定的计划，前期的诱导措施已经全部如期完成，接下来就是根据实际状况的变化进行细微调整。
缠满了符篆的手掌在握拳时并没有明显的异样，但苏能够感受到自身那恢复了不少的灵力正在重新被这些符篆所抽取，就像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腕在向外滴血一样。
——灵力耗尽的修行者并不一定会死，但像自己这样反复耗尽灵力，完全没有进行过任何恢复的人究竟会变得怎么样呢？
这一次的行动和以往的那几次都不一样，无法准确预估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在没有足够多情报的前提下，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计策都是基于经验凭空制定，即使这样也依旧达到了苏原本所预想的结果，可以说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幸运之神站在自己这边。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
苏抬起手来晃了晃，试着确认一下自己缠在右臂上的符纸会不会轻易脱落。即使心中明白在灵力的作用下符纸本身已经完美贴合肌肤，但多确认一下并没有坏处。
如果当时的自己有记得确认那瓶药的效果，就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了……
人为了能够保护自己的精神不会受到伤害，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封存那些令自己感到痛苦的回忆，将那些会引发自己负面情绪的记忆冰封在意识之海的最深处。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改变每个人的个人意识都是建立在那厚度不明的冰面上的事实。
而苏所做的，就是将那一层寒冰砸碎，重新释放出那段令她感到无比痛苦的回忆。
“这幅样子要是让薇看到可不妙啊……”
凭借易容的符篆可以轻松改换形貌，而增强力量的符篆则可以令苏弥补自己在近身战斗方面的不足，而最关键的要素则从一开始就已经具备了。
“为了弥补那份遗憾，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所以就给我乖乖躺下就好了啊！”
借助贴在额头的符篆感受到门外已经静止不动的气息，苏借助体内奔涌的灵力强行挥舞右臂，向着实木大门上的某一点发起了攻击。
虽然没有感受到灵力流动，也没有任何发动阵法的迹象，但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等待对方破门而入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酒吧里的普通人实在太多，真要打起来必然会出现死亡。
“如我所言，她出来了。”
“承载地母恩惠之物，此时正是制敌之时！”
“八方鬼差，听吾号令！”
翠绿色的藤蔓缠住了手臂，但这种程度的阻力对于现在的苏来说就像是在开玩笑。
暗色的手臂从石砖下猛然伸出，然而却扑了个空。
蒙住双眼的符篆暂时剥夺了苏的视觉，但以此为代价，苏的其他感觉都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轻松避开藤蔓与鬼手的追击，苏腾空跃起，站在了酒吧那灯光闪烁的广告牌上。
“既然不愿束手就擒，那我就只好再表演一下徒手摘取星辰的绝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