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多元系统出现大量无法预测的变量时,整个系统将变得混沌且无序。
无论是天气预报还是股市跌涨,这些由多因素共同作用最终产生的结果总是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出现大幅度改变。
一个小小的参数变化,就像抽掉了深埋地下的地基,名为“计划”的摩天大楼转眼之间就会化作一片废墟。
而师父的计划中,这种足以影响全局不确定因素有很多。
苏的实力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力量已经超越人类的极限,她的臂骨应该已经断掉了……”
“但防御用的柝金符强行固定了手臂的形状,即使断掉也一样能随意挥动。”
师父和雪婉一边奔跑一边分析,在Smorge先生和苏战斗的余波之中来回穿梭,试图根据战斗动作来寻找对方的破绽。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实在不想对这位可爱的女士拳脚相向,但这毕竟是学生的请求……”
Smorge先生的手套早已变得破破烂烂,而在这种情况下挥动手臂格挡苏的攻势就仅有一个下场。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赐我以荣光……”
苏的术法每一击都在Smorge先生的西装上留下了孔洞——理所当然的,在衣服下的血肉之躯也一并受到了贯穿伤。但随着Smorge先生的唱诵,从酒吧内部源源不断涌出的红色液体汇入他的体内,而原本深可见骨的伤痕也随之不见了踪影。
作为魔术师协会中的维修技师,Smorge先生的战斗能力不敢令人恭维。但为了能够防范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的刺杀以及维修魔导机械可能出现的爆炸,他对于恢复类魔法术式的研究可以说是非常深入了。
借助从教会那里学会的仪式,Smorge先生甚至能用红酒与无酵饼填补身体的损伤——作为无神论者,想要使用这种需要狂热信仰才能施展出的特殊术式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但至少现在Smorge先生能够与苏势均力敌。
“你就不能也上去帮帮忙?”
“我的肉身被你完全毁掉了诶,你应该庆幸现在的我至少还能以凭依的方式控制你逃跑,否则你早就被卷进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战斗了……”
青有气无力的回答着,借助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帮助师父做出一个又一个高难度的躲避动作。
虽然羽齐的身体本身已经记住了应该如何闪躲攻击,但由于师父的思考重心并不能时时刻刻放在这具借来的身体上,所以潜意识想要做出的动作往往会慢上半拍。
而借由依附在师父脸上的面具碎片,青完美的弥补了这部分缺陷,将原本无法得到充分发挥的肉身完美的运用了起来。
“为了解除术法,当时就只有那一个办法,而且我也痛的要命啊,整个腹部都被你打穿了啊!”
师父借助被爆炸冲击飞到空中的玻璃碎片观察着自己身上的状态——原本因为九霄神雷的威力而变得破破烂烂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了正常,那些被电弧烧焦的皮肤也已经开始脱落,就连因为高温而出现破损的衣服也在慢慢吸取灵力进行填补。
但最惨的还是腹部的那一处创伤。虽然借助Smorge先生的魔法术式使用面包和葡萄酒制造了仿制的血肉进行填补,但想要完全恢复也至少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如果当时瞄准的是胸口,那我的意识可就和徒儿的肉身一起升天了!”
“都说了是敌人术法的影响了啊,你不也是差点把我的面具也毁掉了吗!”
“那是因为我平时就很想把你的面具拆开研究一下内部构造……没办法嘛,我真的很好奇究竟要如何把那么多术法塞进这么一张薄薄的面具里啊!”
“你个变态,以后离我远一点!”
“难道不是日常对自家主人性骚扰的你更变态一些吗?”
雪婉无奈的看了眼再度自言自语起来的师父,侧身避开了自己老师所释放出的火球。
“你们魔术师总喜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终究没什么大用,打不中人的术法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苏缠绕在手臂上的符篆也已经呈现出黑色,持续不断的用手格挡火球与冰锥已经使得她的手臂彻底失去了知觉,但想要挥动这双手臂却还不算什么难事。
“因为我没怎么深入研究过那种可以高效杀敌的魔法术式啊,而且从现状上来看,这种低消耗多频率的攻击还是有好处的。”
Smorge先生的墨镜早就不知道被打飞到哪里去了,其中一只眼睛的周围也因为刚刚所承受的近距离攻击而残存着淤青。
但这样就已经足够看清周围空间中的魔力了。
“哼,旁门左道……”
苏不屑的咂舌道,但却也加快了攻击的节奏。
手臂上缠绕的符篆除了有用于增强力量的作用,还有着在一定程度上破坏各类术法的效果——简而言之,就是“破魔”这一招式的简化。
为了对付预定计划之中最大的阻碍,苏从一开始就针对擅长近身战斗的青做了充分的准备。然而,苏却没有料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外国人居然如此难缠。
舍弃了自身使用术法的能力,借此换取到足够和林家最强侍从一较高下的力量,然而最终却被一个外国来的魔术师完全牵制。
苏的拳路并不难预测,按照青的说法,这完全就是刚刚开始接触武道的学徒都能做到的动作。但那速度实在过于惊人,以至于大多数时候Smorge先生甚至还没看清苏的动作就已经被攻击命中。
挥拳,格挡,再挥拳,然后是徒手劈散火球。
虽然对方使用的招式都可以凭借手臂上的符篆将之瓦解,但从被攻击到术法消失终究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就是在这短短的间隔中,冷热交替现象持续作用在手臂的符篆上。
被灵力充满的符篆并不会仅仅因为热胀冷缩就遭到破坏——实际上,由于灵力在其中所起到的固定作用,大多数正在释放力量的符篆几乎无法用物理手段摧毁,只有使用混合了灵力的攻击才有可能将之破坏。
但苏的符篆不同,为了能够让本没有天分的她使用如此之多的术法,她所使用的符篆都是经过了极度简化的劣质品,是一碰就碎的泡沫。
苏并不清楚Smorge先生的攻击中究竟还附带了什么特殊的东西,但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攻击渐渐能够被对方看到了。
准确的说,是自己的招式被格挡的情况渐渐变多了。
“看得出来这位小姐很疑惑,尽管现在你我二人互相敌对,但我还是很乐意解答你的疑问。”
Smorge先生又一次用手背隔开了苏的踢击,刚刚恢复的皮肤在与鞋面之间的剧烈摩擦下变得血肉模糊,而原本已经落向地面的红酒液体又一次快速向Smorge先生飞去。
“虽然无法直接用我的这双眼睛看到你们所说的‘灵力’,但就像颜料在水中流动会留下痕迹一样,通过观察周围魔力的不自然流动自然也能勉强猜到所谓的‘灵力’究竟如何流动,以此来判断小姐您的攻击时机就非常简单了。”
在满月的照耀下,身边飞舞着猩红的液体汇集而成的水流,身穿破烂大衣的Smorge先生在师父看来并不像是魔术师协会的普通员工,而更像是传说中的那种生物。
“我问一句,你的老师是不是不爱吃大蒜,白天是不是不爱出门?”
“老师不是吸血鬼,那是降灵仪式的效果,是象征神血的葡萄酒!”
雪婉站在空中驳斥着师父的猜测,但师父却压根就没有在听。
事实上,在战斗已经持续了十分钟的情况下,师父本应该可以轻松看出Smorge先生和苏之间究竟谁占上风,以及想要获胜究竟应当采取什么样的策略。然而,当一个人在思维混乱的时候,那些原本简单易懂的事情会变得极其复杂以至于甚至无法得出答案。
虽然之前师父在不知名的术法影响下被加强了心中的负面情绪,但即使是术法效果已经被破魔符篆消除的现在,师父也依旧对之前发生在羽齐和自己之间的事情耿耿于怀。
“真要是那么在意,之后就去好好道歉不就好了?虽然我是觉得那个臭小子和你之间的事情根本就无所谓,你和他之间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青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师父的思考。
“但现在给我好好去想啊,我可是不惜把大小姐扔在步行街也要和你们一起来抓犯人了,你这个样子也太让人看不下去了!”
在步行街受到术法影响的并不是青,而是作为青的主人而下达了攻击命令的林阙。在师父用尽全力使用的破魔符篆解除了自己身上的术法时,林阙由于距离过近而同样被九霄神雷影响,因之也被强制解除了身上被人施加的术法。
然而由于无法确定这是否属于诱敌之计,林阙最终还是决定令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的青凭依在师父的身上,以此帮助这一行人更快追踪到那个在步行街施展大规模术法的元凶。
“不过你们已经没有机会再进行战术研究了。我已经看穿了这套无聊的把戏,你的魔术表演也就到此为止了!”
苏握紧右拳,将手臂上的所有符篆全都灌满了灵力。
正常的符篆无法无限制的吸收灵力,正确来说,在绘制符篆的时候修行者会有意给它加上一个限制。虽然符篆上的究竟能够容纳多少灵力主要依赖于修行者对灵力的掌控,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体验那种符篆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刺激感。
但苏就没有给自己的符篆设置上限,她将自己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全都灌入了手臂上的符篆之中。
过量的灵力聚集在有限数量的符篆之中,而本就没有足够实力控制如此多数量符篆的苏做出这种行为自然也要承担对应的风险。
黑色的火焰燃烧了起来,原本符篆上使用淡蓝色颜料描绘的文字在那火焰的炙烤下变得血红。
“虽然你在自认为安全的远处持续不断的释放着这种不痛不痒的攻击,但为了弥补自身的伤势,你反而受到了更严重的损害啊?”
苏的视觉虽然已经被剥夺,但凭借着大幅增强的其他感官,她甚至能听到Smorge先生体内的心跳声,当然也能通过对方的呼吸声与血液流动声判断出其身体状态。
作为异教徒的Smorge先生长时间的使用这类魔法术式本身就相当于慢性自杀,但在苏那几乎能够一拳打死自己的可怕攻势下,只有这种类型的魔法术式才有可能在对方发动下轮进攻之前将身体上的损伤修复完成。
然而作为快速再生的代价,Smorge先生体内的脏器因为异质化的魔力——对于虔诚的教徒来说则是神的力量,而渐渐出现崩溃的迹象。
为了行使神的权柄而伪造了对应的仪式,然而Smorge先生的身体并不能压制那股借来的神力,而本就与他属性相克的魔力既无法凭空消散也无法排出体外,就只能像这样随着正在转化为体内血液的红葡萄酒一起在体内无限循环。
就像是中毒了一样。
“那种需要通过浪费酒来施展的招数,看起来还有一两次就不能再继续用了……不,再用一次你就会死吧?我建议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带着你的学生离开,否则……”
黑色的火焰不稳定的跃动着,苏为了压制符篆中渐渐失控的灵力就已经费尽心思,不得不闭上了嘴。
更何况苏也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是傻瓜,将话说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够了。
——陈述利弊就足以令对方做出判断,比起使用力量逼迫对方,还是令他自行放弃更为妥当……
苏忍受着因手臂上蓄积大量灵力而带来的痛苦,凭借空气中流动的声音辨别出了对方的动作。
“说的一点错都没有,确实已经……咳咳,到了极限了……”
从Smorge口中溢出的鲜血之中包含着一部分无法分辨的碎块,那些已经被特殊魔力浸染的血液在接触到手套的一瞬间便发出了“滋滋”的腐蚀声,看起来就像是浓度极高的硫酸一样。
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减少那些灵力对于自己身体的损伤,Smorge先生故意停止了对自己伤口的恢复,以此将与剧毒无异的血液排出体外。
“何等愚笨,既然如此就如你所愿,下一击便将你的头部彻底破坏……”
“在出拳的一瞬间,你就……”
正当Smorge先生准备像苏一样说些狠话的时候,对方早已经隐去了身影。
虽然说一般情况下魔术师都会对隐形之类的魔法术式做好应对的准备,但Smorge先生所准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道具在面对使用灵力作战的对手时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像这种对战可以说是他最不想遇到的情况。
空气中魔力的流动也已经被彻底扰乱,看起来对方也针对Smorge先生能够间接观察灵力流动的能力采取了对应措施,原本左右摇摆不定的胜负天平开始大幅倾斜。
“……就这样迎来无痛苦的死亡吧!”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句话之前,超越了音速的直拳就已经袭向Smorge先生的头颅。
胜负已分。
“我不可能交出文稿的。”
“只是暂时……”
“即使是暂时保管也不行,即使您今天在这里和我耗上一天也不可能拿到文稿。”
“你这丫头片子怎么就那么犟!”
林华长老感觉自己的胡子已经被气得翘起来了,但他还是尽力压住火气,试图用道理说服这个脾气比牛还倔的家伙。
林华长老是在坐车前往羽家书店的路上看到的绘枋——在女佣以高速公路驾驶的车速经过步行街的时候,林华长老冒着咬断舌头的风险命令女佣刹车,同时也没收了她的驾照。
在步行街的骚乱尚未完全平息之前,林华长老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片区域的灵力出现了异常活跃的迹象。为了确保计划能够顺利施行,他甚至临时改换了顺序,准备去优先回收羽家书店的文稿。
然而却在半路上碰到了绘枋。
“我没有时间和你继续闹下去了,既然不愿意将文稿寄存,那么至少也要接受我们的保护措施吧?”
林华长老朝女佣招了招手,示意她将床头的文件拿过来。
当林华长老他们发现绘枋的时候,其身上原因不明的重度烧伤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刚刚被人从焚化炉中捞出来。虽然林华长老随身携带的丹药勉强维持住了绘枋的一口气,但为了能够让她至少恢复到能够开口说明情况的程度,他们不得不改道驶向了“五门”经营的医院对她实行了紧急治疗。
“既然连你们挑选的参赛选手都作出了这种危险行为,那你们又有什么办法能够确保内部成员之中没人会做出这种危险的行为呢?”
按照绘枋的说法,是羽家书店的成员突然在步行街施展了大范围攻击类术法,街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而林阙和绘枋则是受伤最严重的的那两个人。
林华长老当然不认为羽家书店的那两个人会做出这种事情,但从现场的调查结果来看却又无法否认绘枋的说辞。
最重要的是,能够证明这套说辞的林阙根本就不在步行街,林华长老所派出的侍从直到现在也没有传回任何关于林阙的消息。
“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们的疏忽,但这并不会影响到我们‘五门’内部,更不会影响到隶属于我们林家的人员。”
“我可是上午才听某个人说‘五门’连维持结界的人手都不够了,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精力来保护我们和文稿?”
林华长老选择性的无视了绘枋的揶揄,花白的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接过了女佣递来的文件。
“那些事情并不重要,我们的人员分配不可能完全告诉你们,就像你们也在个人信息上大量造假一样,我们都有一些不能让他人知道的事情……”
现在暂时没有办法进一步调查去验证绘枋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相,更何况林华长老来到这里的目的也不是寻找真相,而是回收所有参赛者的文稿。
“你对于这次的仪式怎么看?”
抬手拒绝了林华长老递过来的文件,绘枋将封皮被烧毁大半的记事本放在病床旁的桌上,突然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将“以文入圣”的祭典过程说成仪式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林华长老本人对于这个术式并不怎么了解,同样也没有什么看法。
即使雪长老和林华长老私交甚厚,但两人对于各自族中的机密始终避而不谈——既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尽可能的防止大量机密同时泄露。
“不就是科举的变种吗,没什么特别的。”
“我问的可不是那个骗局,而是将其修复完成的原版……不过也无所谓了,我的任务也到此为止了。”
当林华长老的双腿被灵力凝聚而成的锁链束缚住之前,女佣就已经先一步掏出匕首发动了攻势——只不过目标不是她平时一直试图刺杀的林华长老,而是躺在病床上的绘枋。
“果然,你平时的那种举动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制造出主从关系不和来诱使敌人露出破绽……吗?”
比刀刃动作更快的是绘枋的记事本,是那其中已经绘画并上色完成的22张塔罗牌。
“为了拖延时间而创造的分身?”
林华长老完全没有在意正在慢慢收紧的灵力锁链,那种程度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及内心的焦躁半分。
他明知对方有可能会在那其中混入足以致命的触发类术法,却还是忍不住将手探向被层层画纸包裹的“绘枋”。
什么都没有,画纸之中空无一物,就像刚才正躺在那里的少女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