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当年为了挽留老夫而出手的那几具傀儡,好像要比现在这几具更弱一点啊,难不成你当初还手下留情了?”

没有使用任何术法,林华长老仅仅只是挥动长袖就能够调用这片天地之中的灵气阻隔七位傀儡那神出鬼没的攻击,以一敌七依旧没有落入下风。

“那是自然,就算你已经是老爷子我生平所见资质最高的可塑之才,但也没有宝贵到需要动用仓库中所有傀儡强行把你留下的程度,当年只不过是随手派了几个半成品和你缠斗一番而已。”

“口舌之利而已,当年你不也就只能控制那几具自己做出来的傀儡吗,要不是老夫及时收手,你当初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那几具傀儡怕是都要变成柴火棍了。”

“可笑,你那明明叫抱头鼠窜,老爷子我是看你去意已决才决定放你一马,真要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

几乎完全无视了那七具傀儡的攻势,林华长老和匠十三甚至还能分出多余的精力一边聊天一边进行着各自的工作,完全没有将这几具能够暗杀大部分修行者的傀儡放在眼里。

“不提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再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你倒是难得说出来点有道理的话来,只可惜这次根本没有你出手的机会,现如今你与老夫二人孰强孰弱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林华长老单手拽住了空气中本来凭借术法隐去形体的众多丝线,而藏身在阴影之中试图凭借丝线绞杀林华长老的傀儡也被一并拽直空中,原本有七具傀儡和林华长老之间构成的稳定局势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偏移。

空气中弥散的灵力已经浓郁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就算是凭借种种阵法锁住灵脉缔造仙家冬天的门派也很难将自家门派中的灵力浓度在短时间内提高到这种水平,而这一几乎等同于改天换地的手段在林华长老手中却被简化成了单手就能完成的动作——仅仅轻轻挥了挥手,原本就已经因为过度富集而开始隐约显化出实体的灵力便随之林华长老的动作袭向尚处于半空中的傀儡,这种能够直接摧毁傀儡体内术法的攻击正是对付傀儡的最佳手段。

“咔啦!”

扭曲、变形、肢体与术法的重组,原本避无可避的傀儡在空中抛弃了被自己当作武器的丝线,借助拆卸重组自身躯体的方式硬生生避开了林华长老瞄准其胸口的那一击。

这不是普通的傀儡所能够做出来的动作,只有真正了解了傀儡体内的每一个零件,能够极为准确的把握傀儡在被拆解的瞬间体内术法失效的时机,才有可能做到这种躲闪方式。

尽管不知道现在匠十三将自己的本领锻炼到了什么程度,但林华长老能够确定的是,当初他与匠十三交手时这种技术对于二人来说都只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够了,够了,林华长老,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随意破坏别人的东西是不是太过分了?”

七具傀儡几乎同时停止了那协调性极差的攻势,而林华长老也停止了自己原本已经准备好的下一步进攻。即使当初并未答应匠十三继任门派掌门,林华长老依旧在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与操控傀儡相关的术法,自然也很清楚此刻七具傀儡已经全部由它们原本的主人所控制。

“未成,你先后两次深夜造访老夫的宅邸,还带了这么多傀儡袭击你的恩师,老夫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吧?”

和上一次因为体内暗伤发作而无法随心所欲的驭使灵力不同,此次的林华长老已经为今晚可能发生的战斗做足了准备,自然也完全没有半点示弱的意图。

“您真是有说单口相声的天分,我差点就被您给逗乐了。之前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林家发出的委托中明令禁止我袭杀除了目标以外的任何修行者,你真的以为就凭几棵树藤就能捆住被我控制了的修行者?”

银色的丝线在空中一闪而过,一直都在警惕着的林华长老拼尽全力也没能看穿对方的攻击方向,无奈抬起了手臂。

原本曾经卷向天空险些拆毁两具傀儡的草坪再一次如波涛般翻涌,几乎能够切断一切的丝线在连续不断的涌向天空的泥土中也变得毫无用武之地,很快就因为表面的灵力耗尽而绷断。

“我还以为林家那位博览百家之长的林华长老能够使出什么新奇的招式,没想到就只会躲在家里玩泥巴吗?”

手持铁铳的傀儡将体内的灵力尽数灌注其中,随着一声和之前类似的闷响,原本以包围之势即将吞噬七具傀儡的泥土被铁铳中射出的那颗弹丸炸得粉碎,林华长老猛然撤回缓缓合拢的双手,总算是避免了自身遭受冲击而受伤的结果。

和之前完全依靠傀儡中的术法自行运转的攻击方式不同,自从被未成亲手操控后,原本对于林华长老而言毫无威胁的七位傀儡瞬间变得棘手起来。

能够提前看穿林华长老准备使用的攻击,能够察觉到地下灵脉因为林华长老的调动而涌出灵力,甚至还能试图在林华长老自顾不暇的时候偷袭正在向自己的傀儡中灌注灵力的匠十三。

“老东西,你早就应该把脑袋里装的所有东西全都交给我了,现在、立刻、马上交出《大匠书》!”

潜入阴影之中的傀儡从匠十三的脚下猛然窜出,手中的短刀劈开空气时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这样直奔匠十三的脖颈而去。

——只需要头颅就可以,只要头还在就有办法问出《大匠书》的下落。

未成自认为对于傀儡的理解已经超越了自己的师父,甚至就连师门之中的历代掌门也没有一个能够在傀儡术上超越自己。只要操作方法得当,他甚至能够将一个完整的活人彻底改造成为由木质零件组合而成、带有一定程度自我意识的傀儡。

“已经给过你这么多次机会,你终究还是……”

匠十三站在原地动都没动,接下那一刀的正是已经汲取了足够多灵力、正在逐渐变成少年模样的傀儡。

未成操控着自己的傀儡向后拉开距离,就这样放弃了被对方抓住的短刀——在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出自己的老师究竟操纵的是哪一具傀儡的现在,未成决定先不急着贸然进攻,试图以此来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终于出手了,我还以为您已经老年痴呆,不认得我这位弟子了呢!”

“你在说什么呢,我的弟子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位。”

匠十三说到此处惨然一笑,抬手拍了拍身旁那具已经彻底化为人形的傀儡,那张由术法模拟出的脸对于匠十三和未成而言都十分熟悉,那是未成当初拜匠十三为师时的样貌。

“我的弟子,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具……”

“闭嘴!你给我闭嘴!”

未成迅速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原本计划着拉开距离观察破绽的想法也被无限上涌的怒火吹飞——师门代代相传的秘密,自己的身世;继任掌门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曾在百鬼之乱中力挽狂澜的木楔众究竟是什么,这一切的真相悉数化为燃烧怒火所需的薪柴,驱使着未成疯狂的对那个与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傀儡发动攻势。

“为什么要否认……”

匠十三几乎将体内八成的灵力全都渡给了自己的傀儡,仅仅只是站在原地就已经汗如雨下,哪怕仅仅只是一阵微风都能将他吹倒。然而就算匠十三已经虚弱到了这种程度,就算未成已经彻底放弃了计算得失而不顾一切的向凉亭冲去,那些附带了咒毒的丝线却没有一根能够绕过匠十三面前的傀儡,甚至就连那些借着黑夜掩护而袭向林华长老的众多暗器也都被匠十三傀儡手中的弓箭悉数击落。

那张大弓自从未成拜匠十三为师之后就一直悬挂在匠十三床头的佛像前,未成也曾通过匠十三的记事本中了解到手持这张弓的傀儡“没羽箭”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地步,但那些终究只是间接听说的传闻,是原本就难以判断真伪的情报经过数次加工之后化作未成主观意识的判断。

只有像这样真的以敌对的方式面对面相遇,匠十三才明白这具因为杀孽过重而被匠十三供奉佛前的傀儡有何恐怖之处。

未成很清楚自己作为修行者的实力对于林华长老和匠十三而言不过是个笑话,但他也有把握通过远距离操控大量傀儡来填补他们之间那令人绝望的实力鸿沟。

这并非对自己的实力过度自负,未成脱离师门的这些年从未改变过自己的目标,他所接手的所有刺杀委托都是以匠十三作为假想敌制定对应计划,在脑中推演过程中也曾成功击败过自己的恩师。而随着自己操控傀儡的实力不断成长,未成甚至对于今夜的行动有着七成把握。

“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这种如同放弃了理智一般的攻击方式是谁教给你的,这么多年的苦修所磨练出的判断力已经完全被你抛弃了吗?”

匠十三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倦意,对于他而言强行耗费如此大量的灵力唤醒这具傀儡实在是过于勉强,但为了能够借此终结自己的弟子所犯下的种种过错,他这个做师父的必须为之做出对应的牺牲。

“在那里假惺惺的说些什么话,你根本就从来没有教给我任何事情,不过是在用你自己的想法与意识一点点影响着我而已,你从来就没把我当做徒弟看待!”

林华长老所面对的六具傀儡果断放弃了对林华长老的攻势,原本只集中范围试图突破林华长老防守的种种暗器与术法此刻变得零散无序,但却在绕过了林华长老后汇聚一处袭向匠十三。

“老爷子我……确实并未将你作为弟子……为师所掌握的所有学识,所有技术,以及师门历代传承下来的秘密,这些都需要有人继承,而你本应该是最适合的人选,我也曾将你作为自己生命的延续而培养……”

“你是料定我没能参透仓库中那些傀儡之中的秘密,还是说在林华长老面前不敢说出自己所做过的种种勾当?”

即使只是依靠傀儡之口说话,那已然沁入骨髓的恨意依旧伴随着傀儡招招意图砍断匠十三脖颈的狠辣攻势漫延开来。

匠十三僵在了原地,就连原本凭借那张连弓弦都没有的巨弓完美挡下了所有攻击的傀儡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原本毫无破绽的防守在这一刻出现了小小的破绽。

未成当然不会眼睁睁的放弃这次机会,七具傀儡几乎是在同时攻向了匠十三和他的傀儡无法触及的死角,被砍去头颅毁掉躯干似乎已成定局。

“还不是时候,就算要死你也得先把自己隐藏的那些事情说完了再死!”

林华长老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赶不上飞至匠十三身边替他化解这场杀劫——未成正是看准了林华长老飞至空中从始至终未曾做出过任何躲闪动作推测出了这一事实,所以才会在此时完全放弃牵制林华长老,转而攻向匠十三。

所以当那声怒喝响起的时候,未成操纵的七具傀儡丝毫没有闪躲的意图,丝线、术法、毒针、弹丸、短刀一并攻向同一点,就算林华长老有办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替匠十三释放术法也毫无意义,那种随手释放的术法在这种密度的攻势下就如同纸一样脆弱不堪。

“老东西,你欠我的该换回来了!”

喊出这句话的瞬间,未成闭上了眼睛——胜负已定,他没有兴趣去欣赏匠十三头颅落地的瞬间,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他在林家宅邸去做,及时放松精神以免自己的意识反过来被傀儡影响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

没有血光飞溅,也没有什么逆转乾坤的术法,黑色的阴影跌落在地面,躯体倒落在尘埃之中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浪费的差不多了,你真的完全不打算把我们放出去吗?”

师父百无聊赖的用手指轻轻抓挠手中的茶杯,桌上的点心也早就被羽齐和她分食完毕,甚至于女佣手中的茶壶已经一滴都不剩了。

在这间完全被符篆封锁的房间内呆的时间久了,羽齐甚至已经有些意识不到时间正在缓缓流逝——一方面是因为师父带进来的点心完美缓解了没吃晚饭所有可能产生的饥饿感,另一方面则是这间房间的特性。

无论如何破坏墙壁都能在转眼之间修复完成,使用术法试图解开由符篆构筑而成的结界也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就连师父所谓的理论上能够看穿所有术法的单边眼镜也在这间房间内彻底失去了作用,被封住了一切手段的羽齐他们就只能静静地坐在这间屋内等待林华长老向女佣下达命令。

“还不行,还不到时候,而且这项举措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各位的人身安全……但现在也已经完全没有用以判断安全与否的标准,从刚才起就已经很难接收到来自林华长老的定时联络,或许真的应该……”

女佣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手套的布料互相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仿佛预示着她的心境正和因为长时间困守于此而感到有些焦躁的羽齐逐渐产生共鸣。

——那你倒是放我们出去啊,就算违反了林华长老的命令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看青不就天天偷偷摸摸瞒着林阙做了各种各样多余的事情吗。

羽齐静静叹了口气,封锁房间的术法并不复杂,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甚至简单的有些可笑——灵力在符纸所圈定的狭窄区域内不断往复循环,以此达到将区域内所有物质固化成为永恒不变的存在,这种术法曾经被羽齐用来保存师父前一晚吃剩下的小面包,但从规模上来说羽齐那种仅靠一张符纸所确立的循环和这间房间中构筑的循环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羽齐甚至懒得去计算想要达成这种结界究竟需要多少张符纸,他也很清楚就算小女仆和师父在房间内使出全力也不可能破坏得了完全被结界固定了的墙壁。

想要离开房间,就只能使用女佣手上那把封存了术法的钥匙打开房门,除此之外的方法几乎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

“要不要打个赌?我虽然猜不出林华长老究竟在和谁打架,但他肯定已经输得很惨了。”

师父双手撑起身体坐在了桌上,被长筒袜包裹住的双腿在空中一前一后的做着往复运动,手上把玩着的那颗玻璃球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你是如何……”

女佣面具上的花纹微微扭曲,看起来女佣对于师父所说猜测的准确性产生了疑惑,而这对于师父而言也正是打破僵局的绝佳机会。

“我要赌的是,如果你再不开门把我们放出去,那林华长老大概就要亲自来把我们救出去了。”

“不可能,想要离开这里只有用钥匙,就算是林华长老也不可能……”

即使因为师父的话而产生动摇,女佣看起来也依旧不愿轻易违背林华长老之前下达的命令,手上的钥匙从始至终都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有一个疑问,将林家大小姐,和店主他们分开,是为了方便进行保护吗?”

之前一直静静坐在房间角落的小女仆突然睁开了双眼,原本倚靠在沙发上的黑色盾牌也被她举在身前,看起来像是准备抵挡从某处袭来的攻击一样。

“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但……”

“因为时间过于紧张,所以只能将用以封印危险物品的仓库,充当密室来保护店主他们?”

小女仆举着和她差不多高的盾牌一步一步挪到了羽齐面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按压即将从盾牌表面脱落的胶带。

“这里只是曾经用来招待过某位客人而已,为了避免力量外泄导致宅邸损毁才设下了这种阵法……”

“是灵界的,有种尸解仙的气息,无法判断是否有威胁。”

“所以说问题的关键不在那里,这间屋子虽然很难抵御来自外界的攻击,但是各位的气息也很难被对方察觉,只要呆在这里就可以避免卷入可能出现的战况之中……啊。”

试图解释原因的女佣在无意间说出了本不应该由她说出口的情报,而从刚才起一直装作无精打采的师父此刻面带笑容向小女仆竖起了大拇指,拉着羽齐远离了摆在房间中央的桌子。

“本来看到林家宅邸几乎空无一人的时候就想到这种可能性了,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真的准备只靠自己和匠十三大师的力量击退那个杀手啊……明明直接委托我们羽家书店就好了。”

师父随手抄起桌上的餐盘挡在面前,而小女仆则将手中黑色盾牌的下方紧紧的插入地板之中。

“我说的没错吧,喜欢绕弯路的林华长老,您今晚过的怎么样呀?”

屋顶坍塌瞬间所产生的噪音几乎完全淹没了师父在同一时间所说的这句话,但她知道自己所说的话语肯定已经被站在屋顶破洞中央的林华长老听得一清二楚。

“过得好极了!只不过老夫的朋友似乎不胜酒力醉倒了,需要有人来陪酒啊。”

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这种使用上万张符篆将房间彻底封锁的术法根本没有破解之法,但对于亲手设下这一术法的林华长老而言,想要停止术法的运转只需要轻轻握拳即可。

虽然从表面上来看房间之中没有任何变化,但羽齐能够明显感知到原本受到符篆影响而在房间中不断循环的灵力突然间凭空消失,而失去了灵力支撑的术法本身也自然而然的停止了运转。

“好办好办,只要您能拿出足够的彩头,虽然我和小女仆都未成年无法饮酒,但我们的店长想必很乐意与您在宴席之上谈笑至天明。”

目送女佣将面色惨白的匠十三带离房间,师父以暗喻回应了林华长老的暗喻,将手搭在了羽齐的肩膀上。

“妙极,此夜正是诸多因果交汇之时,老夫这里恰有故友所托之事,用作宴席谈资实在再好不过。”

“那么,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