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这件事情,是有着一定的礼仪的。
茶不能倒得太满,茶末不能太浓,茶水不能太烫巴拉巴拉……
总之就是有很多规矩。当然,不同地方的规矩各不一样,上述列举的那些有可能反而在其他一些地区会被当成是失礼的举动。
反正就是没办法让人好好喝茶就是了。
关于饮茶的礼仪,毫无疑问,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
所以这样喝茶也许正是以前人们的一种习惯?
羽齐端着手中的茶碗,十分犹豫自己应不应当喝这碗茶。
并不是羽齐拘于礼数,而是实在被坐在一旁的那个被称作“老李”的老者盯得心里发慌。
讲道理,把你孙女扒光了的人又不是我,你瞪着我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羽齐犹豫着要不要把茶碗放回去,心想着到底哪个朝代有过瞪着客人喝茶的习惯。
那种习惯怎么想也不可能的,客人哪还有心思喝茶,直接就被吓走了吧……难道是暗示送客的方式吗?
“好啦老李,这可是贵客,就别太为难人家了。”
坐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的山神……不对,应该叫末子文出言相劝,老李这才拱了拱手,起身离开了茶室。
屋中只剩下有些茫然的羽齐,以及不知继任神职在这里呆了多久的末子文。
讲述那些往事,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毕竟末子文掌握着灵觉,不仅可以翻看别人的记忆,还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记忆,想要让羽齐了解那些过往之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虽说末子文始终自称自己只是和前任府主一样,是个普通的负责开闭鬼门的小小神明。但拥有能够看透他人内心这样令人忌讳的能力,很难让人不对他心生芥蒂。
当年的游说活动,失败了吗?
“败了,当然败了,败给那群老狐狸了。”
有的记忆片段中很明显有删减,尤其是末子文和朝璃月独处的时候,令人忍不住有些奇怪的想象。
但羽齐的关注点不在那里,他关注的是之后发生的事情。
末子文给羽齐展示的记忆片段,只到最后末子文送朝璃月渡过鬼门为止,之后发生了什么,末子文并没有让羽齐继续看下去。
不过,看到末子文现在的处境,再结合自己当初在一些古书上看到的陈年旧事,羽齐也能猜出一些。
当初各门派曾经结盟,说是要度尽世间妖魔鬼怪,攻占了几乎所有和灵界连接的通道。
原以为派人镇守住所有和灵界连接的门户,人间就再也不会被偶尔从灵界逃窜过来的诡异之物所摧残。但最终,在攻克最后一处通道的时候,修士们组成的队伍遇到了之前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成千上万的怨鬼倾巢而出,杀得修士们落荒而逃,最后由修行界最强盛的五个门派的掌门联手,将最后一处通路封印,这才化解了危机。
而这段往事,说的其实就是“五门”的创建过程。
所以最后还是对活人直接出手了?
“非也非也,这都是套路,真实情况根本就不是那样……”末子文叹了口气,一口气饮尽了茶碗中的茶水,自顾自的提壶又倒了一碗:
“当时还是太年轻,哪像那些门派里的那些老家伙那么精明。”
原本的计划在开始的时候实施起来都非常顺利,朝璃月回归灵界之后,笼罩荒山的屏障随之破碎。李将军和末子文带着那个小姑娘一起去找当年夺回冥土通解的道士,准备进行劝说。
感人至深的相会,一人一魂之间的爱情纠葛足足耽误了他们一个晚上的时间。当然,这种事情末子文也不好出言打扰,等到那个道士终于冷静下来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但是,道士虽然信了,他们门派的掌门却并不信。
“修行之人,本就是逆天而为,如果这样能够求得一窥大道本源的机会,我们断然不可能撤兵。”
掌门很固执,令前来说服他的末子文和道士束手无策。
不仅如此,其他门派不知如何探听到了消息,竟然派了大队人马准备直接捉拿末子文,以此讯问如何开启鬼门。
“然后我们能怎么办?只能跑呗。”
依旧尽力避免着和生者直接发生冲突,末子文他们勉强在那个道士的帮助下脱身,回到了荒山。
当然,他们身后的追兵也追到了荒山。
被后世称作“百鬼之乱”的战斗就这么开始了。
戍卫灵根本没动用真刀真枪,所有胆敢踏足荒山的修士一律被麻绳捆住四肢,通通丢下山。
在史书中吹嘘的无比惨烈的战争实际上只有人类修士们在拼命战斗着而已。
也不算拼命,毕竟就算力竭倒地,也会被戍卫灵扛到化雨堂接受治疗,然后再捆好四肢丢回山脚下。
但考虑到化雨堂堂主的医治手法,对于那些修士而言,被带到化雨堂就和死了一次没什么区别。
那场现在听来如同闹剧一般的战斗持续了两个月,人类方最终妥协了,开始主动向末子文请求和谈。
虽然这样打下去虽然不会有任何修士肉体上受到创伤,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无心再战了。毕竟戍卫灵可称的上是修行者的天敌,面对实力差距如此明显的战斗,自然没有人想再做无用之功。
那些门派的老家伙们自然知道己方就算再打下去也不会有半点好处,但也不能明言投降,便以商议为名,暂停了战局。
待到修士们兵退百里之后,末子文与五大门派的长老在荒山凉亭中商议,最终定下了协约。
“为了限制我的权利,改了名号,拆了庙宇,就连荒山都被他们夷为平地……”
在羽齐面前的,是迫于形势,几乎在协约中失去了一切的神明。
作为交换,五门立下誓约,不再插手轮回之事,不对灵界生物赶尽杀绝,从此不再过问鬼门之事,但依旧要派人镇守其余各州已经废弃的鬼门。
“不过是浮云而已,无所谓,最重要的东西我早就藏起来了。”
末子文站起来,打开了茶室的窗户。
经过末子文重新修建而成的鬼门府坐落在公墓山的最高点,站在这间茶室,可以俯瞰到被末子文创造出来的城镇的全貌。
虽然当初原本尚未修建完成的城池已经被五门拆毁,但末子文心中已经建好的城池是拆不掉的。
朝璃月耗费了不知多少年的心血,末子文不知在之后用了多久进行完善,那片气势恢宏,堪比人间帝都的城镇如今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毫不忌讳的露出了它的全貌。
为了那些尚有牵挂的亡灵,为了那些已经无处可去的死者,两代鬼门府府主所建造的城池,如今也正如当初所想的一样,充满了从各地来到这里的亡灵。
“开幕之时已到,现在只缺少为止喝彩的观众了……”
从身后拿出那只兔子玩偶,末子文苦笑着向羽齐伸出了手。
啊,为了保护师父留在玩偶里的海量灵力,我特意下了几百种封印进行加固来着……
并不是羽齐小题大做,这种程度的灵力足以让一些已经衰微的修真门派为之疯狂。灵力已经如此稀薄的现代,这么高浓度灵力团就像是黑夜中的灯塔,会将所有心怀不轨之徒引来。
所以羽齐封印了那股并未被彻底隔绝掉的灵气。
“你这防范措施做得太严密了,我实在是解不开。”
神明居然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在那一瞬间领会到这一点的羽齐,忍不住因为自己在封印术方面超越了末子文而稍微有些沾沾自喜。
“是了是了,毕竟我没有系统的学过人间的道术,只能通过翻看偶尔来到这里的亡灵的记忆来了解一些……”
将手中封存着朝璃月灵魂的玩偶递给羽齐,末子文像是终于放下了重担,长出了一口气。
“盘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真的能有机会直接潜入十王殿偷改生死簿,这下总算是了却心愿了呢……”
末子文望着窗外用周围数百里土地的灵脉重新复现出来的城镇,嘴上念叨着前几个月托人修改生死簿的事情。
当然,关于究竟是委托谁干的这件事情,末子文丝毫没有提及。
会是谁,能够出入十王殿如入无人之境,还能将十王殿中最最重要的生死簿肆意篡改?
将手放在玩偶上慢慢解除着自己设下的重重封印,羽齐心中突然有些疑惑。
自己如今虽然已经听当事人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反而感觉离真相越来越远了。
“我确实是向你隐瞒了一些事情,但这边也有苦衷,实在不能明说啊。”并没有用灵觉去窥探羽齐的内心,末子文仅仅凭着羽齐的表情就已经猜出了他现在的疑惑。
羽齐的手并没有像他的内心那样迷茫,而是在无比精准的执行着解除封印咒术的操作。
虽然意识不在这里,但羽齐完全可以用本能破解掉他附加在玩偶身上的所有所有封印。
书店里一些比较重要的书柜,厨房的冰箱,还有羽齐自己的房间都用的是一样的封印术……为了防止师父到处搞一些奇奇怪怪的研究。
就像上次,师父为了测试魅魔羽毛对男性的影响而试图将羽毛塞进羽齐的被子里,在她正忙着破解门锁上附加的封印术而被羽齐当场抓住,魅魔羽毛也被羽齐用紫雷符销毁。
真的是一刻也不能大意,天知道下次她又要搞什么名堂。
接近两百个封印术被他在十分钟内解除,羽齐甩了甩手中的玩偶兔,将寄存在玩偶身上的灵魂拍了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可以履行约定了……”
伸手接住被拍出来的朝璃月,末子文百种思绪,化作一声长叹。
为了守住神位,为了留下那个他与朝璃月共同创造的地方,即使被夺去了一切,末子文也依旧艰难地挣扎着。
放弃了作为神明的矜持,触犯了灵界十王殿的禁忌,末子文拼尽全力的想要实现和朝璃月许下的那个约定。
这份跨越千年的执念,和那些亡魂的执念又有什么区别呢?
羽齐将布偶中剩余的灵力用符篆封存起来,想着大概能用这些灵力绘制出不少高品质的符篆。
与此同时,刚从昏睡中醒来的朝璃月一脸茫然,怯生生的望着这个抱着自己的男子,问出了那句杀伤力巨大的经典台词:
“那个……请问你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羽齐仿佛听见了脆弱的东西破碎的东西。
忘了告诉你他已经失忆的这件事情了呢……
羽齐安慰性的拍着因失落而跪倒在地的末子文的肩膀,心想着这种剧情是不是最近经常会在电视剧上看到。
“还有补救的方法吗?”
羽齐点点头,随即被激动的站起身来的末子文揪住了衣领。
你这样我怎么施行补救措施啊。
脑袋一直被摇晃着,一边想着爱情真的使人变得愚蠢,羽齐一边用力拍打着末子文的肩膀催促他停下。
再不松手我就要和那群灵体一样要渡鬼门了!
十分钟之后——
终于冷静下来的末子文端端正正的和暂时还没搞明白状况的朝璃月背靠背坐在一起,头顶都被贴着画满了奇怪花纹的符篆。
解决失忆的方法有很多种,按照不同的情况,应当选用不同的处理方法。
羽齐虽然没怎么学过医术,但符法之中的还魂术却详细讲述过关于失忆的问题。
虽然现代医学已经解明,人类记忆靠的是大脑。但对于灵体而言,他们的记忆方式则并非如此。
普通的失忆只需要用特定的方法刺激失忆者的头部就可以了,而对于灵体,由于他们并没有所谓的大脑这一概念,单纯的刺激头部并不能有助于恢复记忆。
尤其是像朝璃月这种,因为漫长的岁月侵蚀,灵体出现损耗所导致的失忆,就更没有办法用普通的手段恢复。
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降神符,将末子文曾经看到过的那份属于朝璃月的记忆作为某种神灵,将其附身在朝璃月身上。
“真的能行吗,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啊?”
末子文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怀疑的望着手握木棍的羽齐。
没办法,谁让你把那段记忆藏得那么深,自然要让你这边先把回忆倒出来。
活动了一下筋骨,羽齐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木棍。
虽然看起来只是一根普通的木棍,但实际上其内部已经被羽齐附加了特殊的咒法,可以记录被敲击者的记忆。
但使用这种方法需要猛烈敲击,敲击时力道越大,记录被敲击者记忆的效果就越好。
这种奇怪的术法,以及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一样的使用方式,根本就不是什么古代的术法。
没错,这是当初师父为了让朝璃月找回记忆而创造的,名为“回忆读取器”的改良术式。
“说白了其实就是个移动硬盘啦,如果把这孩子当成是系统损坏而无法正常运转的电脑,那么直接用硬盘把全部数据拷贝出来也许就能发现发现什么了!”
那天师父拿着木棒对朝璃月敲敲打打,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好像也没能读取出什么有用的记忆。
然而在偷偷敲打了羽齐的额头之后,师父很快就凭借着读取出的羽齐的记忆片段打开了施加在冰箱门上的封印咒法,将羽齐储备的甜点吃的一干二净。当然,之后免不了挨一顿紫雷符的师父被罚一个月不许吃点心。
现在想来,不是那个术法对灵体没有效果,而是因为师父用的那根小小的木棒根本没法存储下朝璃月在灵界度过的那段漫长的几乎令人发疯的时光。
这次换个大尺寸的,应该就能装得下了吧。当初闲来无事记下了师父发明的这种术法,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摇着头掂量着手中乌木长棍的重量,羽齐摆开架势,准备开始敲。
“且慢!”末子文一脸严肃的伸手拦住了羽齐,十分认真地问道:
“我现在去买份保险还来得及吗?”
你又不是人类,哪家公司会卖给你保险啊。
没有一丝停顿,从窗棂上拆下的木棒尾端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无比精确的敲在末子文的额头。
毫无反应。
“啊,好痛!”
稍微迟钝了一两秒才发出惨叫声,末子文抱着头弓着背,尽力想要将额头上传递过来的钝痛感排除。
一般来说手机充满电之后指示灯是绿色,快没电的时候指示灯会变红,这颜色应该是代表还没收集完吧?
望着手中仅仅只是淡淡的发着红光的木棒,末子文努力回忆着这光芒代表着什么意义。
到底是收集成功了还是没成功呢?
明明自己当初被师父读取记忆的时候没有感觉有多痛,更何况我这已经很使劲的在敲了……当然,绝对不是因为这位顾客对于委托内容有所隐瞒这件事感到有些不爽才下手那么重的。
“等一下,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眼见着羽齐重新提起木棍摆开架势,末子文险些跳起来,捂着额头紧张的准备随时躲避。
既然不知道这颜色到底代表的究竟是收集完成还是没完成,那干脆就再敲一次——没收集完的话颜色就应该会有所变化,收集完成的话无论怎么敲颜色都不会变,这就是羽齐所想的简单方便的测试方法。
“对于你来说这方法很简单,但对于我的脑袋来说可是个不小的考验啊!”晃了晃有些发蒙地脑袋,末子文用灵觉读取了羽齐的心声,连连摆手:“虽说我有着神明的名号,但肉身也不像你们修行者那么坚韧,只能算是比普通人健壮一点而已啊!”
但没有办法啊,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测试了,创造这个术式的师父现在也不在这里,赶快把你的头伸过来让我像打高尔夫那样轻轻地敲一下就完事了。
“你脑袋里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什么,那样我的头也会像高尔夫球一样飞出去的!”用双手夹住了羽齐挥舞过来的木棒,表演了完美的空手入白刃这一精湛技巧的末子文并没有丝毫懈怠,反而越发警觉起来。
“你小子,该不会还在记仇吧?”
怎么可能呢,作为店主怎么可能如此心胸狭窄。
不过是委托的客户隐瞒了委托难度,刻意给本店惹来了灵界大人物的关注,现在还害得店主和店员跑到荒郊野岭加班到深夜,还因为没及时通知自己的手下做准备的糊涂神明害的别人满身疮痍来到这里。
仅仅是这点小事,怎么可能会令人记仇呢?
“那个……店主先生?”被从羽齐身上散发出的诡异的气息吓得瑟瑟发抖,朝璃月小声着说道:“之前师父有提起过,‘记忆提取器’获取了足够的记忆就会发光,光芒的颜色由浅绿至深红代表着提取器的剩余容量……”
“唔,果然府主……啊不,璃月还是如此的心地善良……”
一旁的末子文差点感动的哭出来,终于靠着朝璃月的解释才得以从棍棒下脱身。
但果然还是再敲一下比较保险。
“你就不能放过我的脑袋吗?”
再度表演了完美的空手入白刃技巧的末子文嘴角抽搐着,催促羽齐赶快进行记忆的提取工作。
望着已经毫无破绽的做出防守姿态的末子文,羽齐撇了撇嘴,将木棒慢慢收了回来,掏出口袋中的符纸开始进行将记忆神格化的仪式准备……
当然是骗人的!
瞄准那个微小的间隙,化棍为枪,漆黑的木棒带着呼啸的疾风,无比精确的击中了末子文的额头。
“哦!”
普通人受到这一击应该就会直接昏过去,而末子文则只是痛的龇牙咧嘴。
心情畅快多了,虽然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被人隐瞒,但总之现在心情很舒畅。
伸手擦掉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充分贯彻了羽家“率性而为”的家训,羽齐将木棍收回,正式的开始了对读取器内记忆的提取工作。
无根水,玄磁矿,朱砂,八卦盘……
将怀中一直备着的应用之物一一掏出,羽齐长吁了一口气,将各个具有不同象征的物件按各自的方位摆好。
若只是将木棍中的记忆提取出来,别说是羽齐,稍微懂些门道的修士都能轻松做到。
但仅仅将记忆提取出来,这件事情对于已经磨损了不知多少灵体的朝璃月而言毫无意义。
人的灵魂多为三魂七魄组成,是一个精密到令人发指的复杂机器。一般而言,就算一个人正常的活完一生,灵魂中用于刻印记忆所占用的部分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更何况还有能够直接抹除所有记忆的孟婆汤,比一键还原电脑系统还要方便许多。
但是神明不一样。如果说普通人的灵魂是一部普通的家用式计算机,那么神明的灵体就是只允许存储文件,不允许执行任何删除操作的超级计算机。
孟婆汤对于神明而言是完全无效的,对于神明而言,那不过是味道有些浓烈,能让他们略有些醉意的酒而已。
将手头的所有素材按顺序摆好之后,羽齐搓了搓手,伸手去茶壶中掏了一片带着水珠的茶叶,将其放在了八卦盘上刻有“震”字的方格之中。
如何消解掉神明的记忆?
答案很简单,既然计算机系统不允许执行删除指令,那就直接将储存文件的硬盘销毁就可以了。
灵界的空间比人间要大太多了,容纳多少被替换下来的神明都不是问题。
就和麦子慢慢磨成面粉那样,为了能比凡人活的更久而将灵体变得物质化的神明,在灵界比人间不知快了多少倍的岁月变幻的作用下,那些带着自己一生记录的灵体被慢慢消磨掉,化为一缕烟尘。
直至最终,就连自我这一概念也被消磨干净,只剩下纯净无垢的灵体遁入无我之境,在无何有界飘荡,直到下一次轮回。
“唉,你小子下手可真黑……”
揉着脑袋抱怨着,末子文给一脸茫然的朝璃月倒了碗茶,似是无心的随口说着:
“你学的,全都是足以致人于死地的招式吧?”
朱砂在八卦盘中渐渐融化,有鸟兽之形在熔液中挣扎,似乎要腾空而起。
羽齐望着那片猩红如血海的液体中挣扎着展露形体的鸟兽之姿渐渐凝固,将八卦盘转过了一个角度。
“五行之法,你唯独雷法运用的最为娴熟,尤其擅长攻伐之术。之前与老李对战的时候,那一道天雷若是真的落在城镇之中,恐怕方圆百里都要化作虚无了吧?”
末子文眯起了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
经由大阵加持而封闭了整座城池的灵力障壁几乎坚不可摧,在当时刚刚遭受雷击的时候看起来也是毫发无损。
然而现在,那几乎不可能靠人力破除的障壁已经被时不时从空中泛起的雷光硬生生的磨出了一个大洞。
初次的雷击只不过是个宣告而已,是为随后而来的毁灭所进行的小小铺垫。
将雷霆的精粹融入到自身的术法之中,雷法中暗含的那一丝毁灭之气几乎可以克制万物。
生生不息,不断往复,直到将敌手肉身磨灭,就连灵体也不留下。
“就连你随手使出的枪术,也明显看得出来是经过搏杀才能掌握的技巧。”
羽齐将茶叶上那一滴露水弹去,看着茶叶化为碧绿的细砂,再次转动了八卦盘。盘中密密麻麻六十四个方格,已经有大半盈满。
玄磁矿扭曲伸展,化作盘结在盘面上的银色藤蔓。
无根水在八卦盘中静静地燃烧着,如同油灯中的粘稠油脂。
金生木,水生火,木生土,火生金,土生水。
八卦盘不过方寸之间,却又包含天下之势。
而在这手掌大小的“天下”之中,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被逆转。
“虽然我就任神职的时间还比不上前任府主的一半,但天下之事还是略有耳闻。无论是什么组织,亦或是什么高手,只要在人间有一点点活动的迹象,我就能够从亡魂的记忆中得知其存在。”
“但为何,唯独关于你们羽家的事情却几乎没有任何记录?”
因为本店宣传措施做得不够到位,而且没什么回头客啊……
羽齐耸了耸肩,将木棍插在了八卦盘的中心。
“如果不是普度公……啊,我什么都没说。”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末子文慌忙闭上了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又给朝璃月倒了碗茶。
“啊,谢谢……那个,茶很好喝!”
朝璃月有些拘束的用双手捧起茶碗,笑容有些僵硬的称赞着茶的味道。
应该是茶喝的太多有些撑了吧……话说这茶水连灵体也能喝到,还真是有些令人诧异。
将手中的四张符篆按四个方位贴在木棒的末端,八卦盘中已经被逆转了相生相克之理的五行之物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幻化作几缕云雾融入木棒之中。
人造神灵,五门在平定百鬼之乱后最重要的研究成果。
将五行逆转,阴阳倒置,化腐朽为神奇,堪称人类自创术法中的顶点。
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创造出能替代真正神灵的人造神灵,这门术法在一时的辉煌与荣耀之后很快被人冷落,被当作是部分修士妄想借此消灭神灵而做的幻梦。
虽然灵体强度达不到神灵那种近乎实体的程度,但作为用来承载记忆的载体倒是绰绰有余了。
羽齐用力握紧手中的木棒,末端的符纸无风自动,放出刺眼的光芒。
“听说你们羽家书店几乎什么委托都接,但却从来没听说过你们书店向委托人索要什么代价,更没听说过究竟有谁去委托,委托过什么……”
末子文放下茶壶,长叹一声,像是赌桌上掷出所有筹码的赌客。
“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不如放手一试……但我还是想问,代价是什么?”
本店一向公平公正,绝不胡乱开价。
将其内在已经成功升格为人造神灵的木棒放在末子文面前,羽齐嘴角轻轻上扬。
一向不拘于礼数的他难得的遵守着古代的礼法,轻轻拍打掉袖上的灰尘,向末子文作了个长揖。
无论何人,因为何事,在何时来访,本店自是有求必应。
所求的报酬也很简单,
无非是能做成书籍传世的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