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伊,要快点哦,妈妈已经等不急了。”

在玄关处呼喊着的母亲穿着粉蓝色的连衣裙,一副清凉的打扮。

“等一下,我还有‘三号宝藏’没有转移。”

而男孩却不紧不慢的搜索着自己的收藏品。

“小伊,我们只是去到爸爸那野炊,没必要带这些去的。”

“不行,我要给爸爸展示下我珍贵的‘宝藏’”

“嗯……野炊完爸爸会跟我们一起回家的,到那个时候再给他展示好不好,男子汉要轻装上阵,去给爸爸帮忙。”

男孩看起来很困惑,或许他那个年纪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那个从不撒谎的天真母亲对他撒了个谎。

“……好吧,我们出去吧!”

“哦唔!”

从此,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我深处的记忆,大概是我能在茧居中记得的最遥远的记忆。

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为何我现在会想到这些?头脑越来越昏沉,仿佛脑中有机器的轰鸣声,而我能进行的逻辑思考也越来越模糊。

这会是……梦?

机器声突然增大,我注意到这是车的声音。

我猛然坐起,发现自己真的在车里。

“州政府……灾害对策……”广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刚刚应该是躺在后车座上,副驾驶看过去没有人,那么现在开车的是……

“啊,小伊,你醒啦。还没到地方呢,你可以继续睡会。”

这个人是……

阴沉的天空,漫天飞舞的白色粉末,雨刷不断清洗着,视野却依旧模糊一片。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开车,好像真的是去野炊一样。

大概能见到那个从来没回过家的父亲这种事情让她很高兴吧。

但如果那个人两个人都想救的话,就没必要让我们去那种地方了。

“嗯?怎么了。哎呀,你头发乱了哦,待会到野炊的地方前,记得自己整理好。”

“……野炊是假的吧。”我轻声说着。

 “嗯?”

是父亲的“野炊”害死了她,或者说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打算救我们离开。

我感到内心深处有种越来越难以抑制的情感,而且很快就要迸发而出。

“妈…妈。”虽然是这一个词,说到后半段我却哽咽了起来。

“怎么了小伊,别害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不,你做不到的。

一瞬间,从森林中受困的车,到猎人的枪声,再到木屋上空的直升机,我全都理解了。

在所有的世界里,我都找不到你的踪迹。

车子停了下来,车辆的报警声和催促的笛声此起彼伏,大概是堵车了吧。

“小伊,来,到妈妈这来。”

她停下车子,把注意都放到了后座的我身上。

我抬起头,看着她。仅仅是与她的双眼对视的那一瞬,我便发现她是有多么美丽。

耳边几缕轻薄的泛黄头发,那张永远保持着天真笑容的脸,仅仅是看着这样的她就会感到幸福。

车窗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尖叫声和砸碎玻璃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

那一刻快要来了。

她焦急地一边要搂过我,一边向四周望去观察情况。

“小伊,听着,我们现在要开始逃难了。”

逃不掉的。

“别害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求求你,别说这样的话了。

“要听话,好,现在就……”

玻璃就在这一刻被敲碎,跟我记忆中完全相同。

在玻璃飞撒的那一瞬间,我在她的怀里似乎想清楚了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绝望。那种无形之中的为自己活到现在感到庆幸的幸福,还有闭上眼睛为压制恐惧而颤抖的绝望。

我又会亲眼目睹最至亲的人被夺去性命。

但我这次还有一件未完成的事情。为我上一次的惊恐失措补上一点心意。

我攀上她的脖子,对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不会告诉她,我会活下去,会比任何人都安全。我也不会告诉她,我有多么的想念她,甚至一想到她我就会哭着不停。

“妈妈,谢谢你,再见了。”

我此时强烈的情感或许便是未来那个决断的来源。

 

 

袭击我们的是趁乱打劫的土匪集团,他们敲开每辆车的玻璃,抢走每个人的财物,然后再把他们杀掉或者扔去喂僵尸。对他们来说,末世不需要精打细算,他们每个人都是在享受生命最后的疯狂。

平稳事态的是另外一些集团。与记忆中发展的一样,在见证母亲带着绝望死去后,我被这些姑且算是有良知的集团救了下来。

夜晚,我与他们一起坐在篝火边。气氛是理所当然的严肃紧张。

我一个人坐在稍远的地方默不作声。

脑海中浮现起上次坐在篝火前的对话。

“小鬼,你和家人出来要做什么?政府的紧急灾害对策可是让你们都呆在家里。”

“喂,跟小鬼说这些有什么用?”

“……野炊”

“哈?野炊?”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到底是有钱人家,这世道,这空气还要去野炊。”他激动地抓起地上的白色粉末向我扔了一把。

“够了,不要欺负他了。”

为我站出来的是个女孩,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她正义凛然的姿态那时候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以致于我后来经常缠着她。

不过也就这样的结局罢了:

“我不会羡慕你,但也请你接受你高显的身份,请别再跟着我了。”

……

真是,让人苦笑的感觉。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把注意力放在地上的白色粉末。

“喂,小鬼。”

有人在背后向我搭话。我转过头去,发现正是那个女孩。

这次我们的结识一开始就没有同情被同情保护被保护的关系了。

“……嗯?”

“啊,我叫蒂娜。”

“我叫……”

“比起这个……”她打断了我的自我介绍。

“有个好玩的东西……我想让你看的东西。”

她改变了说法之后,气氛变得很不一般。篝火边摇曳的火光没有给我心的背面带来阴影,红黄色的火光变幻说不定正是某种美好的情感点燃的前兆。

“跟我来。”

她快步跑进公路边的森林,我也快步跟了过去。

我们在一块石头前停了下来。

“……分配三组最多的枪支,在我们佯攻快结束时,你们……”

作戦会议?

“我们已经找到杀死你妈妈集团的窝点了,别担心我们会为你报仇的。”

在暗处,她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像是在给我打气。

“我也会去参加,然后把那些暴徒应得的报应说给你听。”

“……嗯”

这从未有过的故事展开,让我激动不已。我点头回握她的手,此时的我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方式表达感谢。

“好的,那我也给你分配任务吧。”

“啊,好的!”

她松开我的手,从石头后面抱起了一只正在睡觉的猫。

“她叫Gabby,前几天我捡到的猫。”

“Gabby……”我接过猫,搂在怀里。

“帮我照顾好她,这就是你的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作戦会议那边传来很大的说话声。

“嗯,保证完成任务。”我学着语气模仿着说了出来。

“哈哈,你这个人真好玩。”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明天就要出发了,祝我好运吧。”

“嗯,祝你好运。”

“晚安。”

她又紧握我的手,然后很快就跑开了。

那天晚上我抱着Gabby睡着了,脑子里想的都是蒂娜的事。

 

 

“少爷,少爷。”

我睁开眼睛,看见莫立夫正蹲在一旁,露出安心的笑容。

“您没事就是万幸。非常抱歉,属下来迟了,没能救下希尔小姐是属下的罪过。”

莫立夫穿着轻便的西服,带着高顶帽,一副与这荒山野岭格格不入的绅士样貌。

对了,蒂娜他们呢?

“莫立夫,蒂娜他们呢?他们有好多人。”

“那个组织吗?属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后勤正在撤退,好像前线遇到什么事情了。”

“蒂娜……”

“少爷,我已经准备好车了,我们现在就动身去别墅吧,这里很危……”

“蒂娜,求你了莫立夫,去救蒂娜吧,蒂娜。”

“非常抱歉,少爷。恐怕他们一行人遇到的灾难,属下无能为力。”

“怎么会……”

“灾害已经开始了3个小时,这里很快也会变得危险。少爷,把手臂伸出来。”

莫立夫身上拿出了细长的针管,针管里满是黄色的液体。

“不管希尔小姐有没有为您接种,这里还是再更新一次为好。”

我毫无抵抗地任由莫立夫注射了两只药剂,手臂的痛楚渐渐远去。

啊,原来其中一只是麻醉药。

“至少……猫。”

“少爷,我会为您把猫带去的。”

对不起,蒂娜,至少我一定会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再见,蒂娜。

我被抱上了车,坐在后座上系好了安全带。我无力地靠在座位上,看着外面的景色越变越快。在初升的朝日下,白桦林本应被照得金黄,原本翠绿的远山此时显得无限苍白。

人们或痛苦地紧捏着自己的脖子,或惊恐地看着自己渐泛白的双手。在森林边的公路上,懂得互助的人类却在此时显得无助,都在各自承受各自的地狱。

或许他们每个人都渴求过属于自己的茧居吧,而只有我一个人拥有真正的茧居。如果可能,我真的希望这样的庆幸没有表现出在脸上的任何一处。

然而我此时的无力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吗?真的足以让我向那些绝望中伸手的人们证明我的无辜吗?

车速越来越快,车外闪过越来越多的红眼。他们木然站在路上从对方的变化上感知自己的变化,相互无言却互相恐惧,而他们身上全部的怒火和绝望,此时便指向了那些还没有发生异变的人们。

僵尸们中一定有这样可怜的人,他们不愿将怒火发泄到侥幸的人们身上,却被洪流推搡到了吃人的最前线。

我相信蒂娜一定是这样的可怜人。

车窗外那些没有盯着我的僵尸中,一定有蒂娜存在。

我转过头,强迫让自己睡着。

再见了,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