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架起刑架,被审判者受缚于上,木柴已经堆好,手持火把的人站在一旁。红色衣袍的男人站在台正中的位置,显然是演讲者,台下的民众聚集围观着,像黑压压的蚁群,无声而喧噪的注视着这一切。
“亚特雷·修斯,作为教会授名的名誉学者,盗取教会机密,更趁【黑色灾厄】之机,教会忙于施与恩泽之际,气通魔族掳走圣女,罪大莫及!”
站在演讲台上的红衣者大声的宣读着被审判者的罪行。
“圣女被掳走了?”“黑色灾厄?!”“真不敢相信,那个温柔的人居然……”
台下嗡声顿起,聚集着的混色形体甚至有崩溃的征兆。
“不要惊慌!如今圣女虽身处魔族之地,吾等已顺应主的号令,必将圣女救出!纵使那【黑色灾厄】和那【魔王】来阻,也将在我们的手下消亡!”
红衣主教以手顿胸,慷慨激昂之色溢于言表,台下慌乱的群众也随之变得平静。
但那只有一瞬。
恐惧和不安被调动起来后,简单的话语显然不足以平息一切,它们会变成别的样子再度出现。
“烧死他!”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但这不重要了。
比任何疾病更迅速,狂热的喊声席卷了全场,传染了台下的每一个人。
话语不尽相同,喊话者形色各异,但刑台上空飘荡的嘈杂中,汇聚的是同一个意愿。
“杀了他!”
见到台下的疯狂,红袍满意地捋了捋他那两撇小胡子,轻步凑到被挂着的人旁。
“不过主是慈悲的,如果你愿意将魔族的情报说出,那么主将宽恕你的罪行。”
破烂的衣服,披散而肮脏的发丝遮住了脸,垂着脑袋,整个人像破布般挂在木架上。
听到这句话,毫无生气的破布颤抖了起来,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的双目。
“真是……至终都在玩着可笑的把戏呢。”
声音虽然微弱,但沙哑的蔑视清楚的传进了红袍的耳朵。
红袍带着庄重的表情不变,虽然凑不到架上人的耳边,但他还是努力地扬起了头。
“放心,威特可是等了你很久呢,不会太寂寞的。”
听到这句话后,木架上残破的躯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目光中浸满名为仇恨的毒液。
“你们都该死!你们的所做所为会让你们下地狱!你们都是恶魔!”
红衣听着木架上歇斯底里的诅咒,有那么一瞬间勾起了嘴角。
“这可真是……”
红衣踱步回台中央,面向台下的蚁群,声音放大。“对主的亵渎啊!”
“烧死他!”“让他下地狱!”“让他不得好死!”
台下狂热的喊着,像为了庆贺眼前的死亡。
“我会在地狱等你。”
木架上的人垂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块破布。
“那可真是遗憾呢。”背朝着,红袍脸上挂着怜悯,下达了执刑的命令。
……
教堂内充满着寂静而严肃的氛围,只有一个披着黑与金交织的华袍的男人面对着第五使徒像沉思。
宁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吱呀的开门声显得尤为刺耳。
男人依旧面对着使徒像,没有转身。
“图里莫,你的身上有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呢,问题解决了?”
“已经完成了。”
欠着身向教皇汇报情况的正是刚才在群众前演讲的红袍。
“不过,民众那边似乎非但没有压下来,似乎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无妨,源头根除了便可。”
教皇的口气平静而稳重,仿佛已经有所预料一般。
“相比之下,那边准备好了么?”
教皇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属下,眼神里不觉带上了些锐利。
“已经准备完毕,就等大人了。”
教皇挥了挥手掌意示红袍退下,后者如获大赦,轻吐一口气急忙匆匆离开。
教皇的嘴角不知何时已微微翘起,眼神则是交杂着愉悦和憎恶的复杂。
“讨伐了魔王的教会,想必是被歌颂的拯救民众的英雄吧。”
如此说着,眯着眼睛离开了昏暗的室内。
……
一支小队快马前行在田园间的小道上,全队只有五个人,全都披着斗篷,骑着高头俊马,除了神秘感外更是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除了偶尔被风吹起的斗篷下的长剑大刀,如果要找出第二个不想让别人接近的原因那应该就是这只队伍有些诡异。
明明是五个人的队伍,但马蹄声却是完全一致,而且除了马蹄声就只有时不时响起的金属敲击的清脆声音。交谈的声音,咳嗽的声音等等。完全听不到,就像机器一般。
这样的一只队伍,却一只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着,除了有时候进行必要的歇息外,一直是毫无迷茫,没有半点停顿的前进着。
为首的人突然停下,而后的众人也同步停下。
沉重压抑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使心跳都慢了一拍。
有什么不对劲……太安静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就变得特别安静了呢。鸟叫虫鸣,风拂树叶,这样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马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分的嘶吼,但却不敢奔跑,就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
树木枯萎,土地失去活力,鸟兽不见踪影,这样的情景从远处蔓延而来。
起先是一层薄薄的雾气,而后很快就凝实下来,像黑色的云朵般向前涌动。
枯萎树木中冒出了相同的物质,飘进了黑云,壮大着其的规模。
“怎么会?”
终于,这只沉默的小队发出了声音,但却是带着恐惧的惊呼。
黑色的灾厄,宛如云朵一般,席卷地面,带走生机。
曾经发生的「黑色灾厄」,让肥沃的土地变得荒芜,让国家分裂,让生命死亡。单单是那一次,便让人类的城市消失了近四分之一。
黑色的雾气,是灾厄,是剥夺生命的死神,亦是魔王的象征。
小队后的几人颤抖着,黑雾已经向他们涌来,可队首的人依然屹立不动。
恐惧和使命感交错着涌上大脑,思维剧烈的活动着。
这时,队首的人动了——并不是逃跑,反而继续保持着来时的速度前进。
小队后的几人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她,脸上充满了动摇和恐惧。
“哪怕是背叛教会,我也绝对不想走进那玩意里。”
不知是谁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一句在场众人的心声。
“立刻离开这里。”
队伍中一个金发的骑士发号道,一行人如获大赦立刻调转了马头,但最前方的人仍然骑着马向黑雾前进。
“无视?明明只是件武器而已!”
金发骑士匆忙驱马到队首的人身旁,亮出一块令牌继续命令道。
“我以教会附属骑士名义命令你,立刻离开这里。”
队首的人依旧披着斗篷,沉默着一言不发,继续前进。
“你走不走!”
金发骑士急红了眼,抽出身侧的长剑就向这个沉默的东西划去。
但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居然一动不动,根本没有闪避的意图。
“该死!”
骑士咒骂一声,急忙偏剑,只是划烂了斗篷上的兜帽。而这一次,这个人终于停了下来。
被划开的兜帽下,是一张少女的脸,其金色的瞳孔任谁看了都会有种压迫感。
骑士的脑袋嗡的一下陷入了空白。
“圣女大人?”
作为偏远城镇的教会骑士,今天接到了这样的命令,护送【讨伐魔王的武器】前去解救圣女,作为骑士解救圣女大人当然义不容辞,而一路上这个据说是由教会专门为讨伐魔王培育的【武器】却一直不说话也不露脸。而此刻圣女就在眼前,那所谓救圣女到底是为了什么?
骑士的思路渐渐恢复清晰,但同时也多了许多疑问。
被称为圣女的少女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颊,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划口,大概是刚才被剑锋划伤。
少女将手放到眼前,手指上沾染的赤色分外惹眼。
“血……”
“对…呃!”
骑士急忙道歉,但一柄剑抢先戳进他的咽喉截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少女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犹豫,抓着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正是这只手以超出骑士反应的速度将剑送入了骑士的脖颈。
骑士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但没等他接受这个事实,紧迫的脖子突然一松,温热的液体随之飞洒。
少女收剑入鞘,连视线都不曾在骑士的尸体上多停留一眼,驭马继续向黑雾前进。
身体倒地的声音,鲜血滴答滴答的声音,少女将剑收鞘的声音,继续动起来的马蹄的声音,这些声音在这个安静的环境里异常清晰。
余下的三人面前是突然发生的血案和散发着死亡的黑雾。
于是,打开了恐惧的魔盒。
“救命啊啊啊啊啊!”
混乱!恐慌!
每个人大脑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的越远越好。
被如此的念头驱使着,提起缰绳,调转马头,在被黑雾笼罩之前逃走——但是,在惊马窜出几百米远之时,马依旧奔驰着,而马上的人则感到了痛苦。
教会的纹章是每一个教徒的荣耀,但此时却成了夺命的死神。
每远离一步,纹章的部位就变得更加灼热。
马上的人惨叫着,拼命的拉拽着缰绳,欲图使其停下。但这反而使马感到疼痛,跑的更快,亦是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终于,在跑出快以公里为单位的路程时,如同烟花一般,在盛放的血雾和肉块间,括噪的声音归于宁静。
而至始至终,队首的那个身影一直没有回过头,毫无犹豫地向着黑雾前进。
而在逼近黑雾的地方,马嘶鸣着,打着颤的腿努力地支撑着身体,怎么都不肯再接近黑云一步。
“是吗,你已经尽力了啊。”
这是斗篷下的人几天来第一次说话,声音并没有因此而沙哑,显着一种清脆干净的质感。
轻身跃下马,拍了拍它的额头,这匹马便向外奔逃。
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义无反顾地,迈进了黑雾。
任何在黑雾中的生命都会被剥夺——原本是这样的。但一层在体表散发的金芒阻止了黑雾的意图,少女的身影便逐渐的深入了其中。
枝干如同魔鬼的利爪状的枯木,动物的干骸,变成灰色的土地——每走一步,就能看到大量的这种东西。
越是走向深处,便越是能领略这种恐怖。
不过怎么样都不可能简单的进入核心地带吧——这么想着的时候,便察觉到了黑暗中的袭击。
枯瘦的手爪从地下伸出,抓住了少女的脚,而附近也突兀的出现了几只同样干枯的人型生物——如果他们还能称为生物的话。
眼前还动着的,是被黑雾剥夺了生命力的死者,灵魂被扭曲束缚在残躯内的产物,类似于僵尸的东西。
损坏的气管中气流剧烈抽动着,发出破布被风吹打的声音——这么嘶吼着,向着少女扑来。
而对此
淡淡的光芒拂过,干枯的身体土崩瓦解,如同吹走手掌上的尘埃一般简单。
但放出的光芒吸引着更多的干尸正嘶吼着向这里靠近。
……
痛苦,非常地痛苦,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痛到连惨号都被堵在口中。
确切的来说这并不是疼痛,因为躯体对疼痛什么的早就完全麻木了,但这种感觉却没办法用处疼痛外的词更贴切的去描述。
它让神经颤抖,让呼吸停止,让眼睛充血,让大脑难以思考,让人几愈癫狂。
从什么时候开始,便背负上了这样的沉重?
记不清了……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来着。
已经…撑不下去了,之后怎样都好,我已经…尽力了。
就在意识逐渐沉入深渊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好熟悉。
那是...什么?想要去看看。
这么想着,便试着移动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很痛,但是,能行。
……
数量挺多,但这种看起来恐怖的死物的威胁力实际上并不强。
虽然并没有什么威胁性,但弄出了这样的动静想必会吸引来更多。
为了避免麻烦,少女跑了起来,以更快的速度向核心接近。
从被长袍遮挡的背部抽出一把剑,通体黑色,剑身铭刻着金纹。
然后斗篷也因为碍事而扔掉了,没有活人的话,也就不用担心被看到后还要销毁痕迹这么麻烦了。
黑色的长发在奔跑时随风飞舞,金色的眼眸散发着辉芒。
看上去只是一个柔弱的少女提着剑奔跑而已——如果无视她面不改色的将袭来的干尸砍倒的话。
然后,在深入到了一个程度的时候,一股惊人的压迫感和浓重的死亡气息袭来。
接近了,抵达了,会是什么呢?
......
已经变成这样的我,可以接近那个吗?
身体被黑色的雾气覆盖,浓郁的黑雾和苍白的脸庞形成显明的对比,头发也好眼眸也好甚至连衣服也是黑色的。
承受着疼痛,驱使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魔王终是看到了自己期许的存在。
……
要来了。
做出这样的判断的同时,黑云开始了从未有过的变化。
像是被用力搅动的墨水瓶一般。黑云涌动着,变得更加浑浊。
在漩涡的中心,一个被黑雾包裹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苍白的脸庞,黑衣下的身躯略显瘦弱,细碎的黑色短发,看上去不过约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
不过他此时出现的位置,已然揭示了他的身份。
少女握紧了手中的剑刃,向着天空中的支配者如此宣言。
“魔王,讨伐!”
……
魔王漂浮在空中,静静地看着少女。
明明不曾谋面,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金色的光芒刺痛大脑,勾起一段被深埋遗忘的回忆。
滴血的长剑,金色的瞳眸,以及倒在地上身体逐渐失去温度的她。
明明已经到了最后,少女却还是带着温和的笑容。
“请努力活下去。”
而那金瞳的杀戮者,将她的生命剥夺的人,正是和眼前一样的存在——【勇者】
绝对...不可饶恕!
魔王俊朗的脸庞被愤怒扭曲,「将眼前的存在抹消!」诸多此类念头充斥了脑海。
终于,强烈的愤怒冲破了束缚,约束自身的锁链崩断。
在意识愈渐模糊间,却有着一丝疑惑。
为什么这个勇者身上,有一些让人怀念的感觉?
……
死亡之雾能让所有生命本能的恐惧,而此处,是死亡的中心。
黑雾浓密到甚至有些粘稠感,它啃咬着少女体表的金芒,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魔王浮在空中,脸上的表情在看到金芒后变得扭曲,魔王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脸上的表情也不断的变化着,或是愤怒,或是微笑。
长剑微微颤抖,隐约间可以听到尖锐的空气摩擦声,那是剑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兴奋的鸣叫。
眼前的恐怖场景以及强大的压迫感,身体本能的恐惧,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崩溃。但少女只是站着,手里攥着那把剑,金色的瞳眸中只有着眼前的猎物,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对她造成影响,简直就像……机器一般。
最后,魔王脸上的变化在一个顶点停止,被憎恶扭曲的面孔,嘴角却微微上扬,扭成一个嗜血的笑容。
这亦是开战的标志。
黑色的雾气狂躁地涌动,化成巨大的利爪抓向少女。
黑色的影子倒映在金色的瞳孔中愈渐变大,而勇者却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
右手执剑负于腰际,就像有一个无形的剑鞘一般
巨大的黑爪压下,就在几乎要被抓到的一瞬间……
勇者猛的蹲俯在地上。然后紧绷的左腿用力的在地面上一蹬,扬撒出的泥土飞舞在空中,而借助这股力道,勇者的身体以与地面仅差几厘的间隔滑动着。
借着这样的做法险险地躲过了一只魔爪的袭击。然后,勇者借着滑动的势头跃起,挥剑。
黑爪被分成了两半,切口十分平整,随后极快的散去。
勇者灵巧的跳上另一只魔爪,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手腕跑动着,同时长剑的尖端在爪子上拖动着。
与魔爪一同被制造出来的只有小臂的部位,勇者一口气蹬到了小臂的末端,被剑刃击溃的黑雾在身后消散——原本是这样的。
在踏出数步之后,脚下的实感便消失了,手臂突兀的消散为稀薄的雾气。
魔王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勇者冲到跟前来。
失去的踏足物的勇者顿时僵止在半空中,更致命的是雾气再次凝结为魔爪,向着勇者抓来。
五指缓缓聚拢,如果被抓住就算不致死也将失去战斗能力。
做出这样的判断,勇者在被抓住的前一刻,长剑横转,用剑身猛拍魔爪的手指上,借着反作用力从魔爪的掌指中逃离。
虽然魔爪抓空,但却捏成拳状以不变的势头锤在了勇者身上。
在半空吃了重重的一击,勇者像炮弹般撞进地面,掀起大片的尘土。
完全没有放过的意思,握成拳状的魔爪紧跟着勇者坠落的位置来了一记锤击。
魔爪漂浮在空中,并没有做出下一步的行动。
大概是为了确定勇者是否已经死亡,黑色的雾气涌动着,将场上弥漫的灰尘吹散。
遭到这种程度的攻击的话,绝对会被碾成一摊肉糜。
烟尘被吹散,露出了一个深坑,但并未见到断肢碎肉之类的物体,更别提勇者的身影。
像是本能的预知到危险一般——魔王向下方看去。
受到猛烈一击的勇者的,大概是体表的一层金芒保护了她。不过即使这样,也受了些许轻伤,额头和手臂处都有着血迹流淌,衣服也沾上了灰尘。
大概是在被锤击的时候,在抗住攻击的时候抓住了魔爪,然后以此作为奇袭。
金色的瞳仁牢牢的锁定着魔王的身影,虽然被发现了,但也争取到了足够的距离。
勇者在魔爪消失的前一刻跳向了魔王,双手握着长剑,朝着魔王劈了下来。
毫无躲闪的机会。
勇者的脸上粘着鲜血,明明受了伤,明明如此挣扎才得以窥见胜利,脸上却始终挂着冰冷的平淡表情。
而另一边的魔王,从战斗开始就维持着憎恶而微笑的脸,没有变动一丝一毫。
金色的光芒闪耀,长剑劈砍在了魔王身旁的黑雾上就停住了,难以再进分毫。
剑身颤抖着,黑雾涌动着,两个宛如带着面具的人仅仅相隔寸尺间,戴着凝结的表情注视对方。
金色的光芒变得更加耀眼,黑雾也加快了涌动。
金色和黑色相触的部分交织出白色的光芒,然后以急剧的速度变得炽烈强盛,将两个人的身影都吞噬泯灭……
……
滴答。
液体滴落地面的声音。
金色的华美瞳眸,却只流露出刀锋般地冷漠。
黑底金纹的长剑上,殷红的血液淌着。
那个人影就那样提着长剑,以淡漠的神色看着自己。
而她的身体倒在自己面前,身体下的血泊渐渐扩大。
察觉到我的到来,她侧过头看着我,脸上是熟悉的温和笑容。
“请……努力…活下去。”
等等!
少女的躯体渐渐松弛,伸向我的手无力的瘫在地上。
别离开我!
少女的眼睛失去光彩。
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答谢你。
头颅无力的耷拉下来,像结束表演的木偶,只有那微笑还残留在脸上。
不!!!
为什么世界待你如此不公,连你的生命都如此轻易的剥夺。你却还要露出如此温柔的笑颜?
如果没有人愿意接受你,如果世界本就不公平,那么就由我来为你讨一个公道!以我——【魔王】之名。
……
“又想起来了。”
眼角有些湿润,是很久没有体验过的流泪的感觉。
身下结实的触感反馈着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费力的睁开双眼,强烈的阳光刺的眼睛酸疼,让人本能地使视野再次拥抱黑暗。
保持着闭眼的状态,男人摸索着爬了起来。
手上的这个触感,是土地么。
回想着零碎片段,男人开始整理大脑。
我又失控了么?
上一次失控是什么时候呢?那次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泥土变成灰色,草木凋零,飞禽走兽皆为骸骨——这便是【黑色灾厄】之后的场景。
抱着已经有看到周围毫无生机的景物的觉悟,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
强烈的光线刺激着眼睛,让眼睛眯成一条线,强忍着眼泪要流出的感觉,约摸几秒的时间,眼前的视野变得愈渐清晰起来。
首先看到的,是飘着看上去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白云的湛蓝天空,太阳耀眼的释放着光芒,让这一切看起来格外明朗干净。
然后,与之相对的,是周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
这是一片死寂的土地,如同字面意思,在视野范围内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只有岩石,枯木,和黑色的土地这样的死物。
它们都死了,留下来的是没吃干净的躯壳。
果然是这样吗,男人不忍地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万物的号哭都在耳边回荡,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又一次,剥夺了无辜的生命。
与第一次不同,渐渐地,连这种事情都习惯了。但看到这种大范围毫无生机的环境还是会很难受。
真痛啊。
抱着绝对不想看到这样景色的念头,男人闭着眼迈开了腿。
可是,仅仅是刚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脚踢到了某个柔软的物体。
很快就放弃了不睁开眼睛的想法的男人睁开眼向脚下看去。
看来要重新更正一下视野内毫无生机的说法了。
一个黑色头发的少女倒在自己脚下。少女身上的轻铠破碎不堪,露出了里面的红色长衫,而长衫的整只右手臂不翼而飞,纤细的手臂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白的触目惊心。
少女很狼狈地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灰尘,露出的手臂和额头上有着血痂和干涸的血迹,手上还握着一把剑身部分已经残缺不堪,只有剑把还完好的长剑。
这是?
男人突然剧烈地颤抖,以一种摔倒的势头跪倒在少女身侧。
这是真的吗?
他甚至不敢出气,怕惊扰了眼前地不实感,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少女,像溺水者盯着稻草一般,生怕有什么消失不见。
一秒……两秒……
在仿佛长达万年的寂静中,男人终于等到了自己期望的东西。
稳定轻微的呼吸声。
“哈……,呵呵呵呵…”
少年的身体软塌下来,脸上扭出奇怪的笑容,笑声断断续续带着些哽咽。
活着啊!她还活着!
状若癫狂般地笑着,视野被泪水模糊,男人真想一把抱住这个少女。
但是他不敢,尽管他如此的兴奋,但在手快要触到少女的那一刻,他退缩了。
男人坐下来,静静地守着这个少女。
少女的脸上带着笑,是那种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可爱的类型。
真是,究竟要神经粗到什么地步才能这样笑啊。
男人着那个笑脸,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傻气。
就和她一样呢。
男人蹲了下来,观察着少女的睡颜。
究竟是在做什么样的梦呢?
这么想着,手却伸向了少女的脸,想要恶作剧般地触碰一下。
就在这时,少女的睫毛蝴蝶般的轻轻抖动着,然后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是,将手伸向自己的男人。
“呀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发出高分贝尖叫的同时,一拳挥向男人的脸。
准确无误的命中了男人的脸,严肃的表情被强劲的力道揉成了一团,显得格外滑稽。
从脸部传来来的疼痛感以及带来的视野快速被黑暗侵蚀,刚苏醒没多久的男人又晕了过去。
湛蓝的漂亮瞳色,以及凶兽一般的力气——男人在最后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
“教皇大人。”
红袍主教图里莫匆匆忙忙走进大殿内,刚刚将称谓说出口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何事如此惊慌?”
身着黑底金纹华服的男人皱着眉,看着自己手下拍着胸口将气息平稳下来。
“【黑色灾厄】消失了。”
“什么?!”
男人听到后径直走到了红袍面前。
“你确定?”
“已经确认在国境边界附近出现大面积【寂息之地】。”
“…………”
男人沉默着,作为教皇,他当然知道【黑色灾厄】代表了什么。
但凡【黑色灾厄】出现的地方,都会成为被剥夺生机的【寂息之地】,所有的生物化为骸骨,被侵蚀的土地要数十年的时间才能再次长出植物来。更为关键的是,【黑色灾厄】与【魔王】有着密切的关联。
“那勇者呢?”
提及此事,教皇想起了正前往讨伐魔王的勇者。
“在【寂息之地】中发现了大规模的魔力爆发,恐怕……”
“给我去找!哪怕是尸体也要给我扒出来!”
“是。”
看见教皇的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红袍急忙应诺着退下。
对于这个息怒无常的男人,唯一的正确是遵循他的命令。
“终于撑不住了么,老朋友。”
于一个人的寂静中,教皇轻叹一声,随后嘴角微微勾起。
……
“真,真的十分对不起!”
少女深深的鞠躬,紧闭着眼睛,身体由于紧张而微微的颤抖。
被击倒的人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爬了起来,无言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才慢慢晃着脚步走到少女面前。
垂着头的少女能看到的只有脚而已。
这个脚步不急不缓,在她的记忆中有很多类似的脚步,但眼前的这个比那些要沉重的多。
脚步停在面前,身体拉出的阴影笼罩了少女。
完了!
不知为何,这样的念头本能地跳出。
少女紧紧闭上了眼,身体僵住无法动弹,维持着垂头鞠腰的姿势。
然等了许久,终是听到了面前人的声音。
“咳...没关系。”
和外表一样低沉的男音,沙哑的声音有许久没有启动过的机器特有的生硬感。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与咒骂,而是彰显着充分理智的平静,平静到听起来有些冷漠。
少女却还是弯着腰,一动不动。
“站起来吧。”
少女先是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才用一种极僵硬地动作直起了腰。
魔王看着好笑,却不知如何去和少女交谈。
魔王默不作声,少女也站着,眼神却是低垂着,不敢正视眼前人。
过了半晌,魔王才又憋出一个问题。
“你的名字叫什么?”
见到男人主动和自己搭话,少女身上那种僵硬的枷锁突然卸去了。一对清澈的蓝瞳仿若闪着光,像这片天空。
“我的名字叫做璇,是天上的星星的名字哦。”
提起自己的名字,璇似乎很高兴,脸上挂出一种炫耀但丝毫不让人反感的笑容。
“呐,轮到你了。”
“啊?”
魔王光看着那对天空般纯净的双眼,遇到少女突然的反问,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我都说了自己的名字啦,你当然也要报上自己的称谓吧!”
少女鼓起了脸。
“啊,抱歉。”
似乎是惹她不快了。
还真是会在意外的地方认真啊,不过这态度转的未免也太快了些。
榻望着少女那一脸认真看着自己地表情,觉得身上的某些东西轻松了些。
也罢,名字吗?有多久没有用那种东西了?
努力的搜索着记忆,一个尘封地名字跳了出来。
“我的名字吗……【榻】。”
“ta?”
魔王蹲下身,一笔一划的写出这个字。
“嗯。”
【六尺不过,平者皆安。】
那个人,便是说着这句话,给自己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而原本的那个,已经模糊到记不清了。
“榻……真是奇怪的名字呢。”
“在这一点上,彼此彼此吧。”
“我的名字才不奇怪!”
璇比划着拳头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过这并不能让她看上去像自己认为的那么可怕,反倒不如说是可爱。
周围方圆千里都化作死寂,视野内可见的就只有灰色的土壤和森白的骸骨,这些东西无时无刻都不在提醒着榻,这里所因他发生的一切。
死亡般的寂静,空旷的灰色土地与同样广阔的蔚蓝天空。
上一次,也是在这样的死地中孤身一人地醒来,面对这荒凉孤零的土地。
这次不同,至少还有一个人活着,在自己的面前,真真切切的活着。
想到这里,榻看着少女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许多。他想将她抱住,他害怕这上天赐予他的唯一的慰藉只是一个虚幻。
“怎么啦,那样子看着我。”
那种黏腻而温暖的目光,突兀的出现在刚才还冷冰冰的这个人的脸上,璇觉得非常的不适应。
“不……没什么。”
像是被惊醒一般,榻又恢复了那种平静冷漠的神态,那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却深深映入了璇的眼中。
“那么,榻先生,还请多指教啦!”
璇露出开心的笑容,向榻伸出了手。
“啊、嗯。”
榻略微地一顿,才伸出手与之轻轻的相触,随即又很快地缩回。
那个笑容,如果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应该是鲜艳的白吧。
关于这个少女,使榻在内心得到慰藉之余,也使榻拥有了许多疑问。
她是谁?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在这种……毫无生机的地方。”
少女转了身去。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脑袋里很多碎片,但想要看的时候全都一片空白。”
“是么。”
榻敏锐的捕捉着少女说话时的表情、气息,却没有判断出一丝说谎的迹象。
但却发现了,璇正害怕着。
虽然少女说着抱怨的话,显得满不在乎,但她害怕着,她的手轻微地颤着。
那背过去的脸,榻不想去想。
榻抓住了那只充满了不安,茫然的手。
“唉?”
手的主人很明显地僵住,本能地去挣,却没能挣开,这只手很细瘦,却让人想到钢铁,冰冷,牢固。
“走吧。”
“去哪?”
“能活下去的地方。”
虽然这个声音显得冷漠淡薄,却让璇觉得十分可靠。
“那打算朝哪走呢?”
“不知道。”
“唉?”
“总之,先走起来吧,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总能走出去的。”
……前言撤回。
“对了。”
榻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女,脸色有些微妙地别过头去。
少女的衣袍多处开了口子,甚至一只袖子也不翼而飞,露出了少女白皙的皮肤。
真是不自知啊。
榻指了指少女,而璇也很快明白了自己现在的窘态。
“啊!”
少女用手紧紧捂住胸口,一抹红霞从脸颊蔓至耳根,身体飞快下蹲,整个人蜷成一团。
“不许看!”
无奈两字像写在了榻脸上。
真麻烦啊,没办法。
榻右手掐住左肩,在璇惊愕的眼神中扯下了自己的手臂。
并没有想象中的血液飞溅,只有一团团的黑雾涌出。
黑雾包裹着手臂,蠕动、翻滚,很快便变成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不怎么好看,将就着用吧。”
榻递出外套,却发现少女呆杵在原地,像是被吓到一般。
“喂?”
“啊?”
少女转醒过来,碧蓝的眼瞳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金色迅速地消散。
“你的手……”
少女回过神来,却发现榻的手臂还是好端端地,甚至就连衣袖都完好如初。
“这是魔法吗?”
少女接过衣服,手上的触感让她不得不相信刚发生的一切。
“你就当是好了。”
“那、谢谢。”
璇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无法拒绝。
“嗯。”
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然后……
“你还站着干嘛!”
“呃?”
“给我转过去!”
“哦。”
脸翻的真快。
榻一脸平静地慢慢转过身。
在背对的瞬间,两者心底不约而同的冒出同一个想法。
真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