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镜子。

你见过镜子破碎的瞬间吗?

三角的,菱形的,大大小小的裂片。

平滑的,尖锐的,不完全规则的断面。

是承受了平面所能承受以上的力量吗?

是积累了材质所不能容许的冲击吗?

还是说,是因为自身的内心太过纤柔脆弱吗?

不过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原本存在于镜中的影像也不复存在了。

崩溃,解离,分散,消去。

细微的碎片虽然保留了成像的功能,但却不再能有那容量去反射对象的全部了。

某人的死亡,镜子的破碎,造成了无法想象的后果。

“啊————啊————啊!!!!!”

面对无数匕首交织成的画卷,原本把握住了一丝胜机的少年,此刻却只能跪地抱头,痛苦地发出不成文句的怮哭。

其奔涌的魔力并非化作术式,而是化作有形的力量,单纯的魔力放出,增幅着少年的身体力量,在刺客眼里,一个身体孱弱的少年,霎时间变化成了蕴含恐怖力量的怪物。

——你是注定成为完全之人之人。

——你所剩下的就只有思考而已。

“她”的语句,并没有就此说完。

第三句的告诫,并没有由“她”告诉少年。

那是她对绝不要发生此类事情的仅有的希冀。

——而如果你连思考都无法做到的话,那就只会趋于崩溃吧。

“啊——唔啊————啊!!!”

从者的气息,掩盖住了少年所剩无几的人类气息。爆发而出。

使得此刻彷虹馆结界中的所有从者和御主都知晓了。

是第二名的『狂战士』。

并且,处于失去御主状态的狂战士,即将崩溃。

字面意义的崩溃,从形体到内心 到精神到灵魂。

“先生……!”

察觉到异变发生的摩尔露斯,朝还存留着一丝理智的少年发出呼喊。

「唔————啊——莫尔——」

痛苦,煎熬,宛若地狱般的变化。

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开始朝非人的地步拓展,手足膨胀,肌肉迸裂,神经一次次的摧毁和再生。

最主要的是——理智的枷锁开始逐渐崩塌。

无法想起的事情,不能想起的事情,不应想起的事情。

不能在这里想起的事情,不愿在这里想起的事情,无需在这里想起的事情。

那已经是超越人智承受的范围。

现在的Caster的Master的少年绝不可能担当得起的东西。

「嚯——Berserker竟然是Caster的御主什么的,真是惊人的事实呢。不过现出真身也没有什么反击的能力么。那么你的首级,我荆轲就收下了。」

少年已经化身为狂兽,听到这挑衅的语句,齿牙张裂的嘴角呼出灼热的白色气息,四足着地做出冲击的姿态,想要迎击这位刺客的宝具。

但是却受到了意外的阻拦。

“不行……先生你不能去。”

摩尔露斯从背后抱紧了散发着狂气与血腥味的猛兽。

尽管双臂被灼热的放出的魔力烫得通红,她也没有丝毫地畏惧。

她知道,如果这时候放任少年前去战斗,那么他就永远会沦为一具战斗的驱壳。

「别——别拦着我——」

少年作为失去御主的狂战士,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指令,也并非是出自于自己的意志想要战斗,只是普通地继承了方才少年的保护欲望而已。

如果不保护的话,如果不战斗的话,他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荆轲不解地停下了画卷的旋绕,质问着少女。

「现在妨碍他的话,你们就都会死,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不会让先生消失的……不管是现在的先生还是曾经的先生……”

少女的话中带着哭音。但是透露着绝对的执着和强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像之前那样一直和你在一起。

——但是,那样不行,牛郎和织女在一年也只有一天能相会。

听闻到了这样的话语,少年的神智一度恢复清明。

但这也意味着他到了他的最后。

真正意义的最后。

失去了镜子的镜中人,只能如此消散。

少年的形体开始逐渐化为灵子,边际开始逐渐变为虚无。

「是吗……到最后我也没能做到么……」

悔恨,痛苦,纠缠着凌乱的心。

“不,先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某一位的Caster』已经获得了她的救赎。”

紧贴着少年的背脊,少女用只有少年能听到的声音轻柔地抚慰着他的心灵。

「是吗……Caster也是,我也没能对她道谢呢。明明她照顾我这么久,我这个主君还是很失职呢。」

“不,Caster姐姐,屈原姐姐她也肯定对你没有任何怨言。你是她最好的主君。”

「是吗……我已经没办法多支撑更久了呢。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想起来的,关于你的事情……」

“不,关于我的事情怎样都好,我只要能和先生在一起就行了——”

少年的魔力已经全数被抽空,一度地死亡,再一度地失去支持物,这一次是真的结末。

单膝跪地,杂乱地呼吸着最后的空气,少年明白,自己并不是什么正经的英灵。

这样消失并不会回归英灵座,而是单纯地在人类史里被抹除踪迹。哪里都不会见到有关他的事情,关于他的记忆也会被修正为真正的残缺。

因为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是吗……可惜我连你这最后的小小的愿望都无法达成了呢。」

“不,先生你还有唯一一个,能存留下来的办法,能满足我愿望的办法。”

 ——很简单,失去御主濒临消失的英灵,只要再找到自身的依存物就行了。

“先生,和我缔结契约,成为我的『所有物』吧。”

与此话语同时发生的,是黑红色的令咒。

第十五人的令咒。三划的『锁』型令咒。

与此话语同时发生的,出现在了摩尔露斯的手背之上。

「怎么会……明明确认过你不可能身为御主……」

“先生说过的吧,只要有那个心意,圣杯就会回应。为了填补空缺的席位,我现在被选为了Master中的一人。”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暗杀者的英灵荆轲如此思考,带着颇为有趣的意味观察着,无言等待着。

“——宣告,汝身归于我麾下。

——汝之命运为我之剑。

——遵循圣杯的呼唤就回应吧。

——狂战士的Servant,回应我的意愿,和我签订契约吧。”

退后的摩尔露斯挥舞着手臂,发出了召唤的宣言

少年的身形重归完整,同时回归了平时的冷静,魔力造成的身体变异也完全消失。

「Berserker的从者,无名的英灵,回应主人的召唤。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利刃。现在起我就是你的骑士。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剑盾。现在起我不会离你远去。」

但是与之前的Caster的Master并不等同。

此前的少年,人类的侧面尚且存在。

而现在的他,只是勉强维持了现界的影子。只知道战斗的兽,仅此而已。

「那么Assassin,让我们重新开始,圣杯战争吧。」

————

我的名字叫做忒缇雅。

但是这个名字其实应该并不属于我。

这个名字的主人,应该是更加纯净,毫无瑕疵的东西。

而我,只是她在这条被剪定的世界线上存留的分影,毫无用处的人造人。

为了让那个男人能够停留在这个世界而被造出来的道具。

而他,就在我的眼前。

认真地分析着世界线的不同,认真地用朱砂画着法阵,认真的摆弄着圣遗物。

我安静地在一旁守候着,并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我这一存在会妨碍到他。

这个男人,在看到我之后总会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

而我,学习了各种各样女性的技巧,都无法做到让他高兴。

“你的脸色很不好哦?需要休息吗?我会用我的体温温暖你。”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和Berserker的契合度又下降了吗?”

但都被他“不要用这张脸说这种话”的话语吓唬回去了。

我身为人造人无法理解那个本体的感受,也无法理解他们的感情。

所以我能做的只有安静地待在一旁。

“为了能避免那个人召唤出狂战士而自己召唤了狂战士并且抢夺了他的灵基……但是世界并未对此产生多少蝴蝶效应……是因为5年这个时间段太过提前了吗……但是已经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这样的失败已经有了一次。”

他经常会说这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狂战士,圣杯战争的职介之一。他被自己规定召唤的从者是Caster,而我则是召唤Saber作为辅助。

但是除此之外就完全不明所以了。

为了这一次的圣杯战争,他进行灵子转移到这里已经经历了六年的准备。

而现在则是召唤的时间,预定的最后步骤,在他召唤结束之后,便会删除自己的记忆,以免被那个人所察觉。

那个人?是谁呢?他从未告诉我,只让我召唤出Saber之后进行支援便可。

似乎只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便会招来不好的结果。

「满溢吧满溢吧满溢吧满溢吧满溢吧」

男人开始了他的召唤。

机械地挥舞着手臂,无感情地念诵着咒文。

像是人偶一样,已经被设定好的动作。

但是他已经不能理解那个咒文的含义了。

原本,故事是该在这里继续,他召唤出的从者,也该如他所料是个相性最佳的从者。

但是,我却在这时听到了恶魔的声音。

“啊,原来在这里呢。可找了我好久。”

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声音像是直接回响在她的脑海里,并未经由她的耳膜。

「周而复始,其为五度」

按照步骤,暗红色的纹路如期在少年的手上显露。

表明了男人也是追求圣杯之人。寻求虚假的许愿机之人。充满愿望之人。

“你很迷茫吧,神告诉了我你的迷茫,让我来指引你吧,让我来诱导你吧,让我来让你知道何为感情。”

「然,盈满之时便是废弃之时」

按照计算,一切都将还原前一次,一切都将在历史里重现。

只要排除那个人的影响,完成圣杯战争,就是自己的胜利。

只不过男人不知道的是,『恶』所企及的地方,已经延伸到了他的身边。

“你是谁……?”

“我只是转达神的声音,转达你该有的归宿。你其实很愤怒吧,其实很怨恨吧,其实很嫉妒吧?为什么另一个你能有的,这一个你却没有。为什么他只对另一个你露出笑脸,而对你却如此悲伤。”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走向那个恶魔。

当然他已经不再能够注视到我。

“对,这样就对,你只要做到你自己,你只要化身为掌局者,你只要在后面掌控着这个男人就可以了。”

我随着恶魔,潜入了黑暗。

重现的只不过是表象,一切都将被打乱。

原本的『一个』将变为『两个』,原本的『七骑』将变为『十四骑』。

「来自于抑止之轮,天秤的守护者呦」

念出了最后的咒文,但却丢失了最关键的棋子。男人的算盘落空,一切都被打乱。

而我,为了不再依附于算计,不再被当做人偶摆弄,成为了彷山市的白色魅影。

「Master,现在为止都和计算没有区别。那个人也成功召唤了Servant,开始了第一场战斗。」

我观赏着监视使魔传来的景象,发出了类似笑声的声音。

“那个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游戏,你觉得好玩吗。我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人呢,不过为了这场宴会盛大起来,让你去扮演那个丑角也是必要的呢。抹杀你的机会,就让我留到最后吧。”

我——已经不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