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港口
【8月12日 鄂图曼帝国南·亚丁湾·码头】
“快点!快点!要来不及了!”
海港边,扛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们,粗重地喘着气,奋力地奔跑着。
穿过狭窄拥挤的阶梯,踏着布满积水的栈道,很快,便接近了码头的边缘。
但还是迟了一步。
一艘艘满载乘客的巨大帆船,解开了缆绳,乘着涨起的潮水,在风帆的推动下,缓缓地朝着远处驶去。
帆船行驶地非常平稳,没过多长时间,便消失在了海平面的尽头,桅杆的尖顶,在水天交界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怎么提前了这么长时间?不是说好,傍晚的时候才开船的么?”胖乎乎的商人,摘下帽子,凑在面前用力地扇了几下。他那胖乎乎油光光的红脸,因为燥热,而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就是就是,我们可是付过了钱的!”在他身后撑着凉伞的伙计,也在大声地嚷嚷着,但被自己的老板瞪了一眼之后,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
“抱歉……这种情况,完全在我们的预料之外。”在最前面引路的小个子少女,稍微欠了欠身子,应付似的回应了句。在那不温不火的语调里,却没有一丝歉意的味道。
少女穿着轻便透气的黑色短褂,腿上的长裤和高帮筒靴也都是黑色的,再加上纯黑的瞳孔与发色,从背影上望去,倒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乌鸦。
这时,胖商人撩起长袍的下摆,遮住身子,重重地踢了伙计一脚。
年轻的伙计,得到了主人的暗示,便像是屁股着了火一样,急匆匆地窜出了人群,跳着脚,走到少女的身边,指着她的鼻子,啰里啰嗦地谩骂了一大堆。
“……那把钱退给我们!”
最终,他用这句话作出了总结。
“抱歉……我们没有退款的规矩。”
自始至终,男人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地变化,他扫了人群一样,只是这样淡淡地说了句。
“我要见你们老板!”
“老板很忙,没时间理你们!”
“该死,我们要投诉你!”
“去吧,尽管去吧。”
“你这种态度是什么意思?我可是非常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得罪了我们,你们就别想离开这儿了。”丢下这句话,少女便扬起了头,转身就准备离开。
“那……那什么,我的伙计不懂事,还请您不要怪罪啊……”
大概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等他走过身边时,胖商人才呐呐地说了句。
“放心,这种情况,我们见得多了……没人会在意这种事情的。”少女抬起头头,冲他挤出了副笑脸,“当然了,按照我们的规矩,还是要稍稍施加几分惩戒的,明天再来的时候,再额外带上双份的金币吧。”
“可……可我已经付过定金了啊……”胖商人露出一脸肉疼的样子,眨巴着小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没办法,这个家伙的嘴巴太讨厌了呢,我想,老板大概不会喜欢这种人吧……”
“啊啊,只是这样么,那好办,我马上让他闭嘴。”
啪!
说着,胖商人便转过身,狠狠地给了伙计一个耳光。
“给我滚!你被解雇了!有多远滚多远吧!”
伙计先是愣了愣,旋即,便抱着商人的裤腿,嚎啕大哭起来:“不要啊……叔叔,不要把我丢在这儿,你把我丢在这儿,我一个人没法活啊……”
虽然略微有些浮夸,但确实是相当精彩的表演呢。
“哈哈……这是我老家的一个远方亲戚,把他丢在这儿,确实有些不太合适……”胖商人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冲着少女解释着。
“啊,确实很让人为难呢。”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
“既然如此……这样呢?”
少女忽然迈步向前,一把抓住了伙计,直接单手将他提了起来。
“如果觉得麻烦的话,我来替你解决掉吧……”
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捆绳索,稍稍折腾了几下,便将伙计捆得结结实实,顺手塞住了他的嘴巴之后,双手一摆,直接便将他丢进了水里。
稍稍让人感到宽慰的是,她的手上,还拽着绳索的另一头。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她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尖锐的哨声,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了淡淡的波纹。
在远处的水面上,划起了一朵朵小小的浪花,浪花越逼越近,很快,便来到了码头的边缘。
在那浪花下面,则是三四团巨大的阴影,高速移动下,那锋利的背鳍,像是利刃一样,轻易地切开了水面。
我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一两声轻微的惊叫声响起,而后,连接成片。
伴着越加高亢的尖叫声,疯狂涌动的气泡,和大团大团的血水一起,从水面上不断地浮起。
在一片沉寂中,少女抽回了绳索,轻轻地甩掉粘在上面的水珠之后,又把它塞进了口袋里。
“真是可怜的人啊,明明,我都警告过你们,这里的鱼儿,很凶残呢……”少女一边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一面搓了搓手掌,“意外落水的人,又多了一个呢……算起来,这已经是这个礼拜的第六个了吧……”
“你……”胖商人张了张嘴,青紫的嘴唇上下碰撞着,发出了意义不明的颤音。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始终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是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先去找个地方住一晚,等明天开船的时候再来吧……”说着,少女摆了摆手,丢下众人,直接离开了。
“啊……很有意思的女孩子,不是么。”等少女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时,开尔文慢腾腾地从我的身后走了出来。
“难道你觉得,这样的景象,非常有趣么?”
“啊啊啊,也就一般般啦,倒是你没有去阻止,还真是让我觉得意外呢。”他抱着胳膊,用怪异地调子,放声大笑着,“啊哈哈,我还以为,你对她很感兴趣呢!”
“算了吧,我只是不想再惹那些麻烦事了而已,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我伸手在胸口按了按,尚未痊愈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
当我离开了那座城市的时候,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和我产生什么关系了才对。
很可惜,这些都是错觉。
奥斯陆并非是一座完整无缺的牢笼,在暴风雪降临之前,有不少士兵逃了出去,他们化身为大量疯狂的怪物,和被击溃的乱兵一起,沿着荒野,四散逃窜着。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瘟疫般的病症不能够远播,可恐慌与绝望的情绪却没有边界,它们和逃难的人们一起,肆意地在这个国家的领地上蔓延。
而当帝都沦陷的消息传开的时候,自上而下的高压统治结束便完全崩坏,整个国家,便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与动荡之中。强权失效的时候,伪善的面具便被揭开,失去掌控者的庞大军队,展现出了他们最为凶恶的一面,随意地攻击城市,洗劫财物,屠戮平民。
激烈的内战在奥斯陆周围的数个省份同时展开,随之而来外敌的入侵,更是让边境处的人们,彻底陷入了绝境之中。躲藏在市镇里,会有被一网打尽的危险,而独自赶路的单身旅者,更是乱兵们垂涎的猎物。
在前往西部边境的路上,我曾在一天之内,偶遇过数十次的袭击。在接连不断地袭扰下,精神已经逐渐倦怠,却偏偏在最疲累的时候,与一支前去‘剿匪’的骑兵大队正面交锋。
虽然成功摆脱了追击,但我也因为伤势严重,而也无法继续前行,稍稍休息了几天后,便选择转往南下,想从最近的港口乘船离开。
这里,原本十分偏僻的港口城市,一直都是一片和平安宁的景象,却因为蜂拥而至的难民,变得拥堵不堪。
通往外界的船票,在黑市上,已经被炒到了天价,而且,往往你费劲心思买到的船票,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状况,而被迫变成无用的废纸。
就像是,刚刚那样。
“也许凯恩说得没错,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个国家,还是需要有一个统治者摆在上面吧!”
“哦,你刚刚说了句什么?”开尔文凑了过来,好奇地追问着。
“不,没什么,我想,我还是把我的钱先追回来吧。”
“啊……要进贼窝了么?”他望向那个少女远去的地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有危险么?”
“不,算不上,不过,大概会发生些有趣的状况吧……你自己去看看吧,我还得去照看下艾格玛。”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抖了抖肩膀,便彻底消失在了风里。
是的,在我们重新见到艾格玛的时候,她承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势,已经几乎不能站立。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她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她,关于她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也没有明说。
就这样,足足拖了有二十多天,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开尔文说是要照看她的原因,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也几乎没有露过面。
当然,要除了最危险的那天。
对于我来说,这两个人,都是十分神秘的存在,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对他们产生什么隔阂。相反,出于一种莫名的原因,对于他们所作的一切,我一直都抱有感激和信赖的情感。
因此,既然他说了,会发生些‘有趣的状况’,跟上去看看,多半是个不坏的提议。
这样想着,我便朝向城市的深处,迈开了脚步。
少女比我预想的还要迅捷的多,她在黑暗阴森的小巷里转了两圈之后,便将我远远地甩开了。当我凭借着直觉,再度绕出那片区域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城区。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丝毫气馁的感觉,因为,我的记忆告诉我,我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这是一座小小的酒馆,却也是港口区的地下交易所,我还记得,在昨天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这里领到的船票。
那么,只要在这里等待,便一定能够再度遇见那个少女。
于是,我便径直走了进去。
小小的酒馆里挤满了人,酒精的气息混在食物的香气中,一个劲儿地往人们的鼻孔里钻。
费了好大的劲儿,我才穿过拥挤的人群,挤进了厅堂里,挑选了个偏僻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一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都没能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随着天色越来越黯淡,酒馆里变得越来越拥挤。
外出归来的渔民们和粗壮的码头工人聚集到了一起,讲着些露骨的粗俗笑话,夸张的大笑声,几乎要震塌了屋顶,而在腾出来的空地里卖力表演的舞女和游吟诗人,更是让欢乐的气氛越加浓烈。
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想要稍稍休憩了下,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油腔滑调的声音。
“嘿!您就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这次的任务,肯定没有问题!”
能这样的语气说话的人,我只认识两个,而另一位现在没什么空暇,既然这样,那个人就只能是——
在离我稍远些的地方,波波特斜靠在椅子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向着嘴巴里灌酒,一边拍着胸口,向着对面的人,大肆地吹嘘着。
有趣的状况,是指这个家伙么?
他依旧是我之前看到的那样,不修边幅的样子,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则是另一副神神秘秘的打扮,他的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长袍和兜帽下,又用黑色的面纱遮住了脸庞,只露出了一对浅灰色的眼眸。
“啊,既然是‘暗影中的私语’我自然是十分相信的。”
这句话所带给我的震撼,并不比之前要来的轻微。
他,不,她的声音虽然十分低微,但我还是十分清楚地从纷扰的杂音中,分辨出了她的声线。
错不了了,这种独特的暗沉音色,略微有些沙哑的中性嗓音,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唯一的一个人。
安德森·利希德,明明是柔弱无骨,仿佛玻璃制品一样精致易碎的少女,却被冠以一个典型的男性名字。
因为,她是学院十三魔法家族中,排名最末,人数最为稀少的利希德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承担了重振家族重要使命,这是她那早早离世的父母,唯一的心愿。
为了实现他们的期望,她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这是利希德家族史上,最重要的一位成员的姓名。甚至,在平日里,她都会强烈要求我们,用‘他’而不是‘她’来作为她的代称。
然而,却因为她那离经叛道的想法,她被迫离开了学院,流落到了这种偏僻的地方。
明明有着为家族留下血脉的义务,可她喜欢的,偏偏是女孩子。这大概,是她的家人,唯一不希望她像男子的地方吧。
当学院的高层,了解到这一真相的时候,他们一致选择了保持缄默,可当议会想更深一步调查的时候,一场激烈的战斗,无可避免地在学院中爆发了。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完全是她的过错。
可那些保守的长老们,实在无法容忍这种情况出现,尤其是,这还涉及到了安度因家族的继承者——洁西卡。
反正利希德家族已经完全衰落了。
反正利希德家族的幻术没什么杀伤力。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被学院直接除名,学院的十三魔法家族,从那天起,便少掉了一个。
当时我并不在学院,也就没能目睹战斗的经过,而等我再度回归的时候,所有的痕迹,都被消除了,可是,还有许多认识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从那天之后,大家都在说,‘幻术,也是能杀死人的’。
算起来,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见面了呢。
虽然我很想立刻同她相认,向她仔细打听之前的经历,但我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竖起耳朵,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是啊是啊,所以说,交给我,是绝对没问题的!”波波特连连点头。
他们显得十分坦率,似乎并不在意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
“可是,稳妥起见,在这之前,我还另外雇佣了一个人,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合作愉快。”安德森继续用平缓的语调,不急不慢地说着。
“另外雇佣了一个人?可您也得知道,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合作过的经历。”
“我知道,可是,这次的任务十分重要,也非常危险,所以说,必须要依靠你们合力来完成。事实上,另外一位,也从来都是单独行动的。”
“哦,那是哪位啊,这样的人,现在可不算多见了呢。要不,让他来见见面吧,说不定,还是我熟人呢。”
“抱歉,不方便。”
“不方便?怎么,难不成,那位也是一名大小姐,不好意思出来见人?”波波特顿了顿,用挪瑜地口吻,大声说道。
他的嗓门实在是太过夸张,将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是的,您猜得没错,那确实是一位大小姐。”
“哦?不错嘛,我可是特别喜欢和女性合作呢。”
“但愿不会让您失望。”
“好吧,既然是这样,我们不如来谈一谈任务的细节吧。”波波特昂起头,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在提到‘任务’两字的时候,他已经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安德森的身上。
“您对于亚特兰蒂斯人,有多少了解?”
“还好吧,至少能在地图上指出那个小岛的位置,哈哈。”
就在下一刻,他便直接暴露了本性。
他们所说的亚特兰蒂斯人,是位于主大陆最西部的一个岛国,由于远隔重洋的原因,与外界的往来非常少,他们似乎相当厌恶使用斗气魔法等主流战斗手段,而往往是依靠‘科学’的力量来武装自己。
“我可是在很严肃地同您讨论这个问题,阁下。”
说到这里时,波波特收敛起了笑容,从背包里取出了纸笔:“好吧,具体是指哪一方面呢?不如您直接说好了。”
“有关于,他们的【武装】。”
“武器装备么?大概知道些吧。”波波特咬着笔杆,“他们一般都火器嘛,装填速度很慢,又只能直射,算不上什么威胁……唔,有的长枪攻击距离比较长,火炮的威力也很大,大概值得注意的就这些吧。”
“不,我指的就是直意,就是武装。”
“武装?挺新鲜的词汇啊,不清楚,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那种东西,就像是一副结实的铠甲一样,具有非常强大的防御能力,而且可以搭载很多种的攻击武器……”
提到这里时,安德森却立刻换了一种语调,我能听出来,在那阴沉,毫无变化的沙哑嗓音中,混入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额,听起来好像很有趣啊……不过,你为什么要提这个呢?”
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听还是根本不在乎,波波特直接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而安德森稍稍停顿了下,最终还是回复了平静。
“在南边的海岛上,有一座亚特兰蒂斯人的基地,我希望你们……”
“最南边的海岛……基地。”波波特一边重复着他的话语,一边在纸上划拉着,“希望我们做什么?把那个岛铲平?还是把上面的亚特兰蒂斯人统统撵到海里去喂鱼?”
“不,实际上,我只是希望你们去帮我偷……不,是取一样东西。”
“偷窃?哈,您可真了解啊,这可是我的老本行啊!不过啊,在我能赚钱填饱肚子的时候,我就不做这件事情了,您要不要再考虑下,换一种说法?比如说,抢走?”
“不,那个岛屿离这里实在是太近了,我希望你们最好不要惊动他们。只要悄悄地把东西取走就好,最好不要惊动他们。”
“可是啊……”波波特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有些疑惑地问着,“既然您选择了雇佣我,多半是想夺取非常重要的东西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非常重视才对。恕我直言,想要不惊动他们把东西取走,大概比直接动手去抢还要困难。”
“是啊,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们能一起合作。”
“怎么,您不打算亲自上去么?”波波特一脸诧异地望向她,“我还以为,您是希望能和我们一起行动呢。”
“我会在外围接应你们的,但实在是没办法深……”她想了想,又换了种说法,“就算我去了也没用,我的法术,对那些铁疙瘩基本不会起作用的……”
“哦……幻术免疫么?行,我记下了……”
“嗯,对了,还有……”
大概是聊到了些比较机密的事情,两人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了,从他们说话的语气来看,应该是同任务有关的具体细节。波波特接连换掉了好几张白纸,在那上面,乱糟糟地画了一堆奇形怪状的符号。
如果没看错的话,是地形图一类的东西吧?真是够抽象的呢。
这时,酒馆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我的面前经过,直接跑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
那是我在码头上见到的那名少女,她向着安德森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对她说道:“妖姬大人,客人已经带到了,就在门口。”
少女的声音相当响亮,即便是在喧哗的酒店中,也引起了不少的波澜。
或者更直白一点,用‘惊惧’二字,似乎更加合适一些。
先是附近的几桌,而后,死一般的寂静,拓展到了整间酒馆,欢笑声,酒杯碰撞声,酒客们豪爽的呼喊声,统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张僵硬面孔上勉强挤出的微笑。
机械般地点头,机械般的微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安德森身上。
在他们的眼神里,是敬畏与恐惧各占半数的复杂神采。
她只是清了清嗓子,朝着身边的少女小声地嘱咐了句:“啊,乌鸦,干的不错,请她进来吧!还有,在这种场合下,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的好。”
随后,她摘下了面纱,脱下兜帽,站起身来:“没错,你们都没听错,是我,现在,不想死的,统统都给我滚蛋吧!”
人们纷纷站起身来,沉默地朝外走去,安德森则是用阴沉的视线,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她的面孔没有太多的变化,在那张面具一样精致的面孔上的,是毫无血色的,病态一样苍白的颜色,浅色的短发从耳廓的两边垂落下来,齐整地停留在肩膀的位置。
随着人群渐渐散去,她终于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湛蓝色的瞳孔中,满是不解的神色。
她的疑惑,似乎比我还要来得更多。
“那么……”
滴答——
她刚刚开口,便被一声清脆的滴答声给打断了。
……滴——滴——滴……
而在那声滴答声之后,则是一阵阵更加急促地滴答声响,到了最后,两种不同的音调,已经完全融为了同一种声音。
波波特猛地从原地站了起来,直接面朝着这声音的来源走去,他拔出弯刀,将挡在面前的小方桌逐一劈断,在一片纷飞的木屑中,用刀尖挑起了一段滚筒状的圆柱形固体。
在那上面,还点着一盏小小的红灯,随着灯光不断地闪烁,急促的滴滴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炸弹!是炸弹!快把它丢出去!”安德森终于回过神来,高声喊了一句。
“我们可以试下……”
“不!没用的,快点把它丢掉!”
“炸弹?长这个样子的么?”波波特这么嘀咕着,却也没有怠慢,一抖手腕,一道红色的弧线,远远地抛向了门外的悬壁外。
安德森长长地松了口气,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他们盯上了啊,看来你说的很对,想要不惊动他们,实在是太难了……”
“刚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炸弹?那不是黑色的,带着导火索的大铁球么?”
“不,那也是炸弹,只不过,那是完全不同的……”安德森只说了半句话,便捂着自己的嘴巴,僵在了那里,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的那份从容,而是拽着那位名为乌鸦的少女,直接朝着柜台的方向跑去,抱着脑袋,直接钻了进去。
“啊咧,白忙活啦……真是防不胜防啊!”波波特怪叫了一声,用灵能裹住了身体。
“请问,这是你们刚刚丢掉的东西么?”一名红色长发的少女,低垂着头,站在门口,用有些生硬的语气,低声问道。
她穿着一身质料华贵,黑白相间的华丽正服,在领口,袖口和裙摆上,绣饰着层层圈圈繁复的纹路,一头柔顺的红发,用一根束带紧紧地扎成在脑后,显得精干而利落。
只是,在那瞪大的红色眼眸中,带着些许的迷茫与困惑,望向我们的眼神,朦朦胧胧的,像是带着一层淡薄的雾气一样。
在她的手中,正抓着刚刚被丢出去的那一枚炸弹,另一只手臂,按在腰间的位置,那里,斜插着一把弯曲的细刃大刀和一把小小的短刃。
滴滴滴的声音,已经完全连成了一片,而那盏红色的小灯,更是闪烁到了极限。
“小心啊。”匆忙忙地构筑好防护,我只来得及这样提醒了句。
一团炽热的火球,便在她的手上炸裂开了,在那耀眼的光芒将她完全浸透之后,便是一阵狂躁的灼热气浪,和一声如炸雷般的轰鸣声响。
轰!
室内的桌子,椅子像是纸片一样被吹了起来,又被紧随其后的高热所点燃,呈列在柜台上方的酒瓶,一个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碎裂的玻璃渣,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锐呼啸。
像是被人迎面重击了一拳一样,强烈的窒息感从胸腹处开始,沿着血管,不断地往上涌去。我用力地吸了口气,却发现空气也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带来了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
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响,不断地在我们周围响起。酒馆的屋顶和墙壁,在第一轮爆炸中就被摧毁了,在摇摇欲坠的立柱间疯狂涌动的气浪,随意地撕扯着我的身体,那匆忙构筑出的薄弱防御,已经有了慢慢淡化的趋向。
“该死的,这种时候,我可没办法再分心啊……”
正当我感叹的时候,一个身上还带着火苗的人影,朝着我猛扑了过来,直接将我按在了身后的圆柱上。一阵巨大的力量,从我的胸口中透过,骨骼断裂的咔嚓声响,十分清晰地从肋部传出。强烈的晕厥感,一阵阵地向我的心头袭来。
砰!
连绵悠长的声响,自极远的彼方传来,在漆黑的小巷中,不断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