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迷雾
看起来，我们所处的位置离城市不算太远，但实际上，我们足足花费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才走到了城市的边缘地区。
半路上，突然失踪的波波特，再度冒了出来，他并没有同我们走在一块，也没有试图走上来同我们交谈，而是隔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吊在了我们的身后，直到我们进入城市之后，他便同之前一样，再度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蕾蒂娅觉得，我们是不是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呢？”
望着眼前，宽阔的道路上，来来回回不断穿梭的车辆，半带疑惑，半带确认地，蕾蒂娅这样小声地说了一句。
“也好，那么，我们该去哪里呢？蕾蒂娅知道么？”
“哎？你是在问蕾蒂娅么？不，蕾蒂娅也不清楚。”她眨着一对明亮的双眼，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啊。”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嗯？怎么了？”
“蕾蒂娅也不知道，蕾蒂娅只是知道，就应该这么回答。”她似乎也有些不太确定，只是有些犹豫地这样回答着。
“什么嘛，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完全和没说一样嘛。”我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事实就是这样的，蕾蒂娅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回答，蕾蒂娅只是觉得，应该这么说，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就这么回答了……”听我这么一说，她那副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一改之前波澜不惊的神色，手足无措，慌慌乱乱地解释起来。
“唔……可真是奇怪啊。”
尽管心里还是有着很多的疑惑，但看到她的那副无辜的样子，这样追问下去，也多半问不出什么有实际内容的东西。而我也是已经疲惫到了极限，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追问这些，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同她一起，继续朝前走去。
亚特兰蒂斯人的城市，与大陆上的城市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无非就是楼宇更加高大，街道更加的宽阔，在街道上穿行的，更多的是车辆而不是行人。那些造型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车辆，带着尖锐的呼啸，一辆接着一辆地从路面上疾驰而过。
就这样，我们一起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时间，一路上的景色似乎没有太多的变化，行色匆匆的行人们穿着十分单调的服饰，光彩的商店橱窗里堆积着一批批我完全不认识的商品，亮色的建筑用着单调且呆板的姿势，一排排地挤在路边。
终于，在一个转角处，我们被一位胖乎乎的大婶给拦了下来，大婶又高又胖，头上戴着一顶脏兮兮的白色高帽子，胳膊上缠着一道红色的袖章，一条油腻腻的围裙，系在腰间。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抓着一根扫帚，站在我们的面前，厉声询问着：“站住，我是稽查委员会的！我说啊，你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啊，那个，我们……”
“我看你们在这转悠好久了，想干什么？怎么？是不是，想要偷什么东西啊？”
“我们，我们是……”
忽然这样被人拦住问话，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蕾蒂娅似乎比我还要更加紧张一些，始终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说你们两个年轻人有手有脚的，为啥不干脆找个活干干，非要在这路边到处乱跑呢？这样，你们要是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做的话，就到我店里干活吧，虽然累了点，但还是能吃饱饭的。”
大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十分豪迈地说道。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在街角，有着一家小小的店铺。
“啊？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们不缺钱。”我用力地摆了摆手，总算总结清楚了自己的话语，“我们……我们是来这边游玩的，现在……只是想找个住的地方而已。”
“是这样么？”大婶神秘地笑了笑，“既然是这样，那就更应该到我家去了啊。”
说着，她便将手中的扫帚放在了一边，伸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便十分热情地朝着我们走来。
“为什么啊？”
“因为我们家就是开旅店的啊，走吧，走吧！”
“啊啊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既然是这样，那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不用这位大婶动手，我和蕾蒂娅一同，乖乖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店铺很近，走几步便到了，不过，这家店铺也不像是提供住宿的旅店。而是同街道上的其他商铺完全相同，也是悬挂着差不多的彩色招牌，贩售的，却是我完全不曾见过的奇怪商品。
“这里是什么情况？”
“啊哈，不要管这些东西，放心地更我来就好。”大婶咧开嘴笑了笑，挥了挥手，继续向前引着路。
在大婶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了店铺狭窄的过道，一路来到了街道的后方，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走了很长，才来到了一栋小小的楼房前。
“诺，就是这儿了，进去吧。”大婶扬了扬手，取出一张卡片在门上划拉了一下，便带头走了进去。
“这儿就是我自己家，一楼是我自己住的，二楼三楼还空出了些屋子，你们就自己挑一间吧。当然，两间也可以，不过，我可不会算你们便宜。”
“唔，那就两间吧。”想也没想，我便这样开口回答。
这样的回应却让大婶非常高兴，她摊开双手，笑嘻嘻地说道：“既然是这样，就先把定金付了吧，你们一定饿了吧，我给你们做饭去。”
“好的。”
想了想，取出了几张纸币，递到了大婶的手上，她却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说道：“不行，这样不够。”
“那再加上这些呢？”
将手中所有的钱币都递给了她，她却依旧十分不满，又粗又短的眉毛，紧紧地挤在胖乎乎，油腻腻的脸上：“就这些？别说是两间，一间你们也住不起！不行！不行！”
“那，再加上这个呢？”蕾蒂娅取出了孤零零的一张纸钞，递到了她的手上。
大婶接过她递上的钱币，对着灯光看了好久，才重新露出了笑容，胖乎乎的脸上，就像是绽开了一朵大大的花儿一样：
“嘿嘿嘿！够了够了！绝对够了，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一把抓住那张钱币，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围裙的口袋里，随后她便十分热情地把我们带到了楼上，忙忙碌碌地安顿好了房间，又哼着歌儿，乐呵呵地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此，我实在是有些疑惑不解，忍不住便向蕾蒂娅询问着。
“之前，暗夜曾经有交代过的啊，同我们常用的金币不同，这些钱币的价值，同上面标注的数字有关，数字越大，代表着价值越高。”
“如果是这样的话……”
在这之前，我因为又累又饿，头昏眼花，确实没有注意这件事情，不过经由她一提醒，我仔细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币值。同她手中的相比，似乎，有着极大的差别。
“也就是说，你手中的这一张，就抵得上我这边全部的价值了？”
“应该是这样的。”蕾蒂娅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可是暗夜明明说过，给我们的东西，都是完全一样的啊。”
“这个，我也不清楚……”
“好吧。”
这完全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既然这样，只有等再度和暗夜取得联系的时候，再去向他询问了。
正巧，大婶已经准备好了晚餐，我也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而是同蕾蒂娅一起，吃起了大婶送来的食物。
很快，太阳已经完全从西边落下，城市却并没有被深沉的夜幕所笼罩，相反，整片城市都为炫目的灯光所环绕，呈现出一副华丽而又繁荣的景象。
而我和蕾蒂娅，正在小楼的楼顶沉默地相对而坐，虽然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我也一直试图说些什么，摆脱掉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氛围，却又偏偏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只得随意地开口问话，蕾蒂娅也似乎对谈话没有太大的兴趣，除非我再三追问，否则，她是不会轻易开口说话的。
这样一来一去，我同她便僵持在了那里，时间如流水一般流逝，很快，便已经临近了后半夜，悬挂在天上的圆月已经悄然落下，只有几颗黯淡的星辰，孤孤单单地点缀在天空的边缘。
等待了很长时间，蕾蒂娅似乎已经酝酿好了全部的话语，她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非常谨慎地询问着：“你还记得，蕾蒂娅之前说过的，要和你说的事情么。”
“当然，不过，你想从哪里说起呢？”
“就从，蕾蒂娅的过去开始讲起吧。”
“过去的事情么？”
“是的，父亲大人曾经交待过的，他说，遇到值得信任的人时，就必须把这件事情讲给那个人听，让那个人替自己记下来，因为，蕾蒂娅很有可能，会忘记这件事情。”
“忘记这件事情？”
“是的，蕾蒂娅……不，我的记忆，有着一段时间的缺失。”稍稍停顿了一下，她终于坚定了决心，用手紧抓着衣角，小声地讲述起来：
“之前，我曾经向你介绍过，有关于我的家族的情形，我的家庭生活总体来说，还是非常美满的，但在很久之前的过去，却发生过一件非常隐晦的事情。
大概是在我刚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母亲带着我一同外出游玩，只是刚刚脱离仆人视线几分钟的时间，便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你是说，你的母亲……”
“不，不只是我的母亲，还有我自己。”她指着自己说道，“我和我的母亲一起消失了，一点踪迹都没能留下，这让父亲非常伤心和失望，他一度认为我们是被仇敌谋害了，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去寻找线索。
他凭借着自己的本领，走遍了整个西大陆，却没能接收到一点信息，但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稍稍回家修整几个月之后，便又准备重新踏上旅途。
而十分凑巧的是，就在他临走的前一天，我，又回来了。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家族的祭坛里，却像是一张白纸一样，过去七年的时间里，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除了自己的名字——蕾蒂娅之外，不记得其他任何的事情。
家族里有着自己的血统检测手段，我十分顺利地通过了测试，没耽误多长时间便被确认了身份，重新回到了父亲的身边，而我的母亲，却彻底失踪了，在这之后的十年中，也没有留下任何的音讯。
我的父亲认为这个名字是我的母亲为我所取得，便没有再为我改过名字，我也一直习惯了这样的称呼，在提到自己的时候，也会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强调，生怕，再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她非常认真的回答道，只是越往后声音越来越小，让人实在无法听清。
“……就该这么介绍自己。”她总结道。
这是什么奇怪的设定啊，前面的还算正常，可怎么越往后就越不对劲。家世性格什么的就算了？还有最后面那个词，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总觉得会更加敏感的样子……
“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呢？”
“蕾蒂娅之前已经说过了，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这种事情，就应该这么做。”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蕾蒂娅不知道，蕾蒂娅只是觉得，这么做，没有任何的问题，就这么做了，对……没有为什么！”
她非常认真地强调着。
“等等……你这句话的意思是！”
忽然，就像是一束阳光照进了黑暗的房间里一样，一点点清晰的光芒，在我的心中，短暂地浮现而出。
这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听过很多遍了，而且，就连我自己，也曾经说过与这完全相似的话语。
“这样的意思是……”一点一滴，一些莫名的情绪涌上了心头，让我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个危险的话题，“算啦，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聊一点高兴的事情好不好，你不妨说一说，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吧。”
“吃东西算么？”
她似乎并不是很乐意提到这些，有些意兴阑珊地敷衍着回答。
“除了这个！”
“唔，大概没有了吧？”她皱起眉，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迷茫，困惑地摇了摇头。
“咦，多少应该有些爱好什么的吧？”
“别的嘛，读小说？”她有些迟疑地说道。
这还算是个不常见的爱好呢，而且无论怎么看，她也不像是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人。
“是么，这样的爱好真是少见呢。”我笑着说。
“其实，也不能算爱好，只是经常没有什么事情做，就翻出来读一读，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有些失落地说，“其实，在小的时候，比起在书房里读书，我倒更愿意出门去玩耍。”
“为什么会这样呢？”听起来，她似乎对这个爱好并不认可。
“因为没有什么朋友嘛，父亲又常年不在家，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妹妹陪在我的身边，可她的身体又不太好，常常需要卧床休息，所以我常常没有什么事情做。”
她低垂着眼眸，小声地诉说着：“那个时候还小，经常一读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实在太过入迷，甚至到了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的地步。”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家里管教地太严了么？”
这样的体会，确实不是特别好受。虽然我的朋友也不算特别多，不过由于瑟琳娜的存在，我的身边都是热热闹闹的，倒也不会太过寂寞。
或许我本来就是害怕孤独的，尤其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那种沉重的情绪，伴着挥之不去的梦魇就扑面而来，让我的心里，生出一种彻底的绝望。
“在这个世界上，强者就是生而寂寞的。”很难想象，这样的话语，能从院长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嘴里冒出来。但他在这么说的时候，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嘲笑，却是在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认同。
难道说，达维安爵士也认同这样的观点，所以才会这样特意地训练她么？
“不不，父亲大人从来都不会干涉这些。”蕾蒂娅急急忙忙地说道，“父亲大人是个很温柔的人呢，这一切都是蕾蒂娅自己的原因……”
“自己的原因么？”
“之前和你说过了啊，他们都很害怕我，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陪我一起了。”虽然她的语气依旧是那么低沉，但她还是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她挥了挥拳头，说道“父亲告诉我，这是一种得天独厚的天赋呢！怎么样，蕾蒂娅可是很厉害的呢！”
“嗯嗯，蕾蒂娅确实很厉害呢。”
真要说起来，这样的情况，在我的身上，倒也有一种极为相似的映照。不过相比她来说，我所处的环境要好上不少，所以才不至于像她一样，体会到这种难以忍受的情绪。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过她那柔顺的长发：“放心好啦，我可是不会怕你的。”
“嗯。”
她并没有因为我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而产生什么抵触的情绪。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她顺着我掌心的方向，微微晃动脑袋，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啊……
“嘿嘿嘿……当然是我想要这么做啊。”一个贱兮兮的笑声，在我的意识里回荡着，就像是一个纠缠不休的怨灵一样，让我的嘴角，不由地一阵阵抽搐。
“你这个混蛋，说好了，不操纵我的意识的呢？”
“啊啊啊，还真是抱歉啊，有些太着急了，没关系，不用管我，你继续，你继续好了。”
开尔文这样说完，加持在手掌上的力道，瞬间便消失了，我急忙抬起了自己的手掌，硬生生地把它抽回了自己的袖筒里。
“怎么了……你还想问些什么吗？”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蕾蒂娅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轻声地问了一句。
原本，我还想了解一下，有关于她的更具体的资料，可是这样的情况下，关于达维安的死讯，无论如何是不可能问出口的，我仔细思索了一下，换了个相对轻松一些的话题。
“那么，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呢？”
过了许久，她才从这温馨的氛围里，慢慢回过神来，认真地回答：
“因为啊，蕾蒂娅要抓住那只龙，从它的身上弄一点血液来。”
“它的血液，很珍贵么？那不只是一只红龙而已么？”
“不不，虽然很相似，但那不是红龙，而是非常少见的血龙。”
“血龙么？”在这之前，她确实有提到过这个，“那它同普通的巨龙相比，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嗯，它和普通的巨龙相比，有很大的区别，它的血槽会长很多。”
“血槽？等一下？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词虽然极为陌生，但对我来说，却有一种极为奇特的熟悉感。
“嗯，就是说，它抗击打能力比较强，很难死去。这是父亲大人的一种说法，不过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他为什么偏偏要这么说。”
“好吧，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她耐心地解释着，“它的血液有很神奇的作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人的体质，我想，或许能对妹妹有用。”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关于这里有一条……所谓的血龙的事情？”冥冥中，我好像快要抓住什么些什么一样，急切地问道。
“我……”蕾蒂娅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变幻莫测起来，那张平静的脸庞开始不断颤抖着“抱歉……我不记得了，但是确确实实有人和我说过这一点，也许？是父亲大人告诉我的？”
她不确定地继续补充着：“至少血槽这个词，也是他先说出来的，我也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这个词语。”
“好吧……原来是这样的么？”
我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我能感到，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离我而去了。
那到底会是些什么东西呢？
不，不行，有什么东西，一定不能再想起了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