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焦急着在来回穿梭的乱流中寻找着目标，但是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无数的裂缝和黑光掠过我的船体，好几次都差点把船只整艘地吞没在了乱流中。
“拜托了，一定要坚持住。”
“已经，又快到那个时间了......”
我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对自己这样喊着。
然而前方的道路除了漆黑就是一片混沌，身后的出发点也开始越来越远，一个不留神可能会丢失原先设定好的标记。
我需要一个坐标，有一个能让我在这片乱流中找到“那里”的坐标。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能够让我在这股乱流里看到一丝光亮的东西。
因为“那里”实在隐藏得太深了，深到连最强烈的思念、最惨烈的呐喊，都难以传达得到。
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起航了，即使可能已经被痛斥为背叛了的卑鄙小丑，即使只有无限接近于零的机会。
“可是有些事情，不相信，却还是想要去做做看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会想起那天在高大的天空树那儿她所说过的话。可能我确实是个笨蛋吧，就算是已经被戳破了的谎言，依然想要当作前进的帆杆，依然想要凭借着它获得力量，去实现曾经言而无信的承诺。
呐，我是不是很滑稽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次会睡的那么沉，甚至因此在刚清醒时，我差点混淆了现实和梦境。梦里我驾驶着一艘形状奇怪的破帆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孤独地航行着，猛兽般呼啸的浪潮和深不见底的海水都让我害怕得全身发抖。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身处在这样的情况中，但是冥冥中有一个意识让我不愿意放下扬起的白帆。即使在这无边际的黑色海洋，自己就像一只无力的蝼蚁在可笑地挣扎。
梦就是这样不合常理，不讲道理呢。
“我发现观测者的线索了。”
“啊？嗯......唔......”
意识尚未清醒的早晨，从接起的手机电话里听到琉璃这样的话语。
“笨蛋，给我清醒点，我说，我发现观测者的线索了！”
“啊.....嗯......观测者是吧，好的......我知道了......”
......
“你说什么？！！！”
我连头发都没怎么收拾，一边刷牙一边穿着衣服就急急忙忙地跑到了食堂里。约定的位置上，正玩弄着一头漂亮黑发的少女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我，看来因为我的懒觉而让她等待的过程，已经令少女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了。
“你到底是有多能睡......”琉璃的语气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情。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你说找到了线索，是真的么？呐，是什么样的线索？”我心虚地赶紧道歉，然后试图赶紧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件事上。
琉璃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桌上的一本黑色笔记本。
一本很普通的，没有任何特色的黑色笔记本，完全联想不到跟观测者有什么关系。
等等，不对，这难道是......
我急忙夺来那本笔记本翻开到第一页的位置，在那里，少女特有的纤细字体书写着“低贱的家犬赠予高贵的主人大人”这几个字。
“这该不会是......”
我惊讶地看着琉璃黑色的瞳孔，目光中的少女注视着我，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一醒来，还好好地握在了我的怀里。”
“你昨天抱着它睡觉了？”
“喂，这不是重点吧。”
这确实是一次突破性的事件。因为在此之前，我们也尝试过将一些身外之物放在口袋，怀中，甚至含在嘴里，但是无一例外地，随着零点到来的时间回置，能够重返最初那个时间点的就只有我和琉璃的身体而已。
我高兴得几乎想伸手拥抱住眼前的少女，但是显然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既然这本日记也同我们一样是会进入循环的东西，那么将它送给我们的那个小贩肯定就非常可疑，甚至不能排除他就是那个“观测者”的可能性。甚至来不及好好地先吃完早饭，我们马上就朝着最近的公交车站跑去。
可当兴冲冲跑到公交车站的时候，距离第一班早班车发车却还有十来分钟的时间。
我坐在硬梆梆的板凳上，拄着脑袋对着破旧发霉的绿色站点指示牌发呆，结果刚刚燃起的热情，却在还没开始发力前就被浇了一头冷水。
冬日的早晨非常寒冷，即使是这样，脚下却还有各种各样的虫子在无头地乱窜，惹得我的心情跟这些虫子一样焦躁不安起来。偏过头去看正倚着墙壁翻阅今天新书的少女，真亏她这时候还能保持这么平静......
我不禁想到，如果出去以后，我们两个会变得怎么样呢？
这几天我竟然一次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琉璃对于我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原本外表可爱，但因为内向的性格而只能交到很少朋友的她，和因为隔着一栋教学楼而只有过几面之缘的我，我们两个原本就很少会有交集的人，因为时间停歇这个事件变成了互相依赖的特殊关系。我变成了对这个少女而言，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特殊的存在。
这件突如其来降临到我人生中的事件诚然可怕。但这几日的相处的回忆，还有逐渐和琉璃拉近的距离，却也不得不说会有一种让我稍稍生起一点愧疚感的欣喜。
那么如果这个事件突然结束了呢？
我对她而言，会变成什么样......
她原本应该是讨厌我的吧，一直鄙夷着我的胆小、愚钝、还有伪善的性格。
可能我们会各自回到双方的生活轨道上去吧，也许一开始会经常地碰面来回忆那时候的事，说着“那时候真是好惊险”、“多亏了你才能让我坚持了那么久”之类的话，但久而久之，或许只会变成在漫长人生中的一次奇异旅途吧，而且是一场非常糟糕和不开心的旅程呢，到最后可能变成了好几年才一次的聚会，直到双方都变成了花发鬓白的老人，才能重新一起吃一顿饭，说着可能都已经被自己当成幻觉了的记忆，需要靠着对面的言语才能确认和回忆起。
又或者，可能为了忘记这次不愉快的事件，作为这个事件的唯一标记的对方，从最初就该从重新开始的生活里剔除掉吧。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回过神来的时候，琉璃已经靠近到了只要一抬头就会撞到她鼻子的距离，她那卷柔软的勾发滑靠在我的脸颊，星辰般明亮的漆黑双瞳直直地注视着我，惊得我差点透不过气来。
“没......没什么，只是在发呆而已。”
“嗯......？”她用一脸狐疑的表情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撇了撇嘴，扫兴地移开了视线。
我们搭上了最近的公交汽车，在摇摆晃荡的公交路线上，各色各样的城市光景在我们的眼前一闪而过，直到来到了昨天的那个闹市路口。
我早早地就透过车窗在张望着昨天那个小贩的位置，与公交的站点隔着一条人行道的地方，那个打靶的摊位还像昨天一样地摆设在那里。
“就是那里，下车后我们就马上过去！”我对着身边正在淡定看书的少女喊道。
公交刚刚停在站点后，我就想提醒琉璃下车，却发现她已经先一步比我冲了下去。我追逐着少女的背影跑下公交，却很不凑巧地，面前的马路上刚好亮起红灯。一瞬之间，闹市繁杂的车流全部涌过了狭窄的人行通道，但琉璃却完全没有打算要在那里止步的样子。
“喂！危险啊！”
千钧一发之际，我拉住了打算冲过混乱车流的琉璃。
“你在干什么啊？”理所应当地，我被她用凶狠的目光怒视了。
“你这样穿过去会有危险的。”
“那也只是有可能而已吧，现在的耽误之急是不能让那家伙跑了。”
“我们目前还没有干扰到这边时空的稳定，所以他应该不会立刻就跑掉。但假如你现在在这里遇到车祸，那就功亏一篑了。”
琉璃好像并未接受我的说法，但现在的情况，也只有先等车流过去了。
红灯等待转变的一分钟仿佛比我之前度过的所有时间都还要漫长，就在行人灯变绿的霎那，我和琉璃不一而同地往着对面的摊位跑去。
但当好不容易来到昨天的摊位时，却发现除了在那里除了商贩的奖品和告示之外，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不见了，怎么会......”
“不对，这是移动摊位，他肯定是来过这里的......”
我焦急地把目光抛向附近的街道和对角。
“啊，在那里！”
不会认错的，和昨天穿着的是同一件的深褐色夹克，还有一头地中海的头发，我在沿街尽头的拐角处，看到了昨天那个给我们笔记本的小贩。
琉璃也和我一样看见了那人，她顾不得迎面走来的人群就开始奔跑起来，但是还没迈出去几步，少女单薄的背影就脆弱地颓倒在了地上。
“喂，你怎么了......”
我慌张地上去查看琉璃的状况，她没有回应我的话，上齿用力地咬住嫩红色的下唇，好像在竭力忍耐因为剧痛而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注意到琉璃的右手正用力地捏着自己红肿起来的右脚脚踝，一旁的地上还散落着脱落的白色高跟鞋鞋跟。
这家伙......偏偏在这点上却完全没注意。
“我去追他，你在这里等我。”
琉璃闻声抬头看向我，映在我眼中的少女双眼正在竭力地强忍着眼泪。她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但停留良久，最终还只是注视着我的目光，点了点头。
我将琉璃稍微扶坐好一点，然后就立刻就跑去追赶那个钻去拐角的小贩。
那家伙的速度并不快，与其说是在逃避我们的追赶，倒好像只是凑巧在悠闲地散步。说起来，我们这次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应该不至于会惊吓到这个本应在这个循环里一成不变的人才对。
除非，这家伙也跟我们，还有那本黑色笔记本一样，是另类于这个循环中的存在。
我和那个小贩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本就不擅长运动的我慢慢地感受到体力临近极限。我用尽全力大声朝着那个家伙呐喊，但即便路边所有的行人都停下来迷惑地注视着我，唯独只有那家伙，只是一直在自顾自地悠闲地走着。
果然......这家伙很有问题。
他绕进去的这个地方我有印象，那是一条死胡同，一旦进去就只能够原路返回。所以当那个小贩进入那个拐角时，我便已经有了十足的胜算。
可正当我要追进那个拐角时，一股突然而至的晕眩感忽然涌上大脑。
那是一种意识完全无法抗衡的强烈恶感，强势到四肢和大脑仿佛一瞬间跌入了深海，五官和功能都在数秒的时间内丧失。如果有人在一旁看着我的话，或许我的姿态浮夸得就像一个忽然中枪卧倒的演员一样。
但只有我知道，自己现在想要奋身站起来的意志有多强烈。
我明明答应过她的，要把这家伙给抓住......
明明说过要带她离开这个循环的......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明明只差一步了......
不以人力所抗拒的现实压倒在我的面前，不管怎样声嘶力竭地在内心呐喊，意识还是像跌入深渊的失足者，呼救和施援皆无济于事。
我跟丢了那个小贩。
即使只是在那里昏迷了数分钟的时间，但也足够那家伙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关于我突然晕迷这一状况，相对于没有抓到他的结果而言，不管是我自身的身体状况还是观测者的手段，都已经显得无所谓了。
我重新回到琉璃休息的地方，向她陈述了这一结果后，少女的瞳孔中，除了刚刚燃起的希望彩光缓缓落寞下来，并没有其它责怪我的话语。
但这一反她常态的反应，却反而令我更加的难受。
“嘛，再试着找找看吧，也许还可以找到呢？”
琉璃提出了安慰我似的建议，虽然明知道已经希望渺茫，但我仍然接受了她的好意，我们两人开始来回地在这片闹区里寻找那个小贩。
可是直到深夜，依然一无所获，好像早上遇到的那个小贩，突然之间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我们都再也走不动路时，琉璃在一盏淡黄色的路灯下缓缓蹲下，白皙的脸颊沉在膝盖里完全看不到表情。
“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找到观测者呢......”我握着那本笔记本，不能说失望也无法说开心，只是这样站在琉璃的身边。
我明白她此刻的伤心，但同时，我也明白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抱歉，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不要闯红灯的话，或许可以更早一点截到他......”
“不关你的事，就算那样做，那家伙应该也会有其它逃脱的办法。”
“嘛，振作一点，也不能说全部一无所获吧。至少现在得到了这本日记的线索，而且那个摊贩今天这么突然的举动，也就说明他是超越了这个循环里的存在，这些都是之前根本没法想象的宝贵线索不是么？”
“稍微打起点精神来嘛。”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是否奏效，但我现在只是想能够陪伴在琉璃的身边，至少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的。
“呐，你觉得，我们真的有可能可以出去么？”琉璃的话语中透露着什么强烈的愿意，当时的我，还理所当然地将它认为是指离开循环这样事。
“......欸？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们当然可以出去。”
“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我一向说到做到。”
琉璃没有回应我的话，目光没有焦点的溃散着看向前方。
前方有什么呢？
愚蠢地扑打着灯火的飞蛾，灯火阑珊的高楼大厦，落魄饥饿的流浪狗，没有星星的夜空。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注视着什么。
但很明显的，里面并不包括在她身后的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我这几天所接触到的琉璃，并不是真实的琉璃。
即使是每天和我手牵着手去各种地方的她，即使是能够在我面前毫不顾忌地流下眼泪的她。这些，明明就发生在我的眼前，为什么会感觉离我这么的遥远呢？
呐，你听说过一种人，叫做骗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