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体剧烈地震动,各式各样的配件从上面不断地脱落下来。

这艘航船现在还能进行基本的功能运行已经是个奇迹了,说到底,我原本就是在做一件奢望奇迹出现的事情。

我打开胸前的金色怀表,虽然特殊的构造可以使其不至于在这种环境下发生过大的错乱,但多多少少的偏差还是存在的。

如果按照指针所指向的时间来看,现在已经差不多又来到了那一天了......

想要忘记的记忆又一次不断地涌现到脑海里,明明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但自己当时的恐惧、迷惘、愧疚,依然像针刺似地清晰触破着心脏表层。

现在在某处的哪里,那样悲伤的结局仍然还是在一毫不差地发生着么?

我发动船只最后的驱动力往前冲刺,回航的驱动力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原本就没有打算要独自回去......

就在船只刚刚提速的瞬间,一缕细微的金色亮光,精灵似地划过在我的视线的余光里。

我痴痴地回头望着飘过去的那道光芒,短暂的迟疑后,对着那样东西,转向追了过去......

 

这次的他有什么不同么?没有什么不同吧。自说自话,无理取闹,伪善卑鄙。虽然最后说着一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奇怪的话,但最后,结局不是一样没有改变么?

我看着缓缓闭上的石门,轻轻地叹了口气。

“再见......”

不争气地,最终双唇还是自顾自地张开,说出了那句自己极不愿意出口的话语。随着告别声的慢慢消散,把他拉入其中的那扇石门也慢慢由实变虚,很快地又消失不见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时至今日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的面具。

为什么只有这样的离别方式,才能让我觉得安心呢?

把自己伪装得卑鄙,又疯狂......

贬低我们这几日来的相处,还有共同留下的回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可以坦然地接受这样子的既定结局。

 

但是,此刻恍惚间,好像要应对着我破碎的面具......

那个原本应该设定好的结局,也一齐破碎了。

我曾经注视过无数次的阴暗天空,此刻突然焕发出了极其耀眼的极光,方才才刚刚消失掉的石门,在那道光芒的闪耀后,又从一片虚空之中轰然出现。

“再......见......你......大......爷......!”

那个熟悉的人,这几日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家伙,那个刚刚还在自说自话然后狼狈地被拖进了门里的家伙,为什么......又出现了?

原来预定的结局......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的样子非常狼狈,我看到他竭尽全力地用双腿将原本就要合上的两扇石头硬生生地撑开了一条相当大的缝隙,那些原本缠住他的触手,一些被他咬断在了嘴里,一些被他折断在了手中,他的身上遍布鲜血和伤口,这个明明懦弱的要死的家伙,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搏斗才又来到了这里......

我看到他黑色的双眸因为再次见到我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虽然不是刚刚几秒的间隔而已。

他把嘴里的那几节触手“呸”地吐掉,用虚弱得好像随时都可能要昏过去的声音这样说着:

“虽然要证明自己和自己是不一样是很奇怪的悖论......”

“虽然自己为自己辩护是很非常没有说服力的事情......”

“但我还是......想要证明......每一个我......现在的我......都一定在最后都......竭尽全力地......想要帮助你啊......”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笑容,即使狼狈不堪,却还是强撑着要咧开嘴脸,倔强地好像要詹示着自己的胜利。

我看到他从嘴里吐出一个金色的铃铛,牙齿撕咬着彩带的裂缝,让那条原本闭合的彩带的贴条慢慢脱落,让其中的内容又重新展开在了我的眼前。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已经体会过那样的绝望和背叛了......

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再相信你呢......

【我想要每天都吃到菠萝包!】

彩带上面这样写着这样几个简单的字。

和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他写的铃铛都不一样,他轻而易举地......

“所以说......不要相信这个虚假的轮回了......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这段话后,他的四肢都无力地垂下,最终还是轻易地被些触手拖拽着跌进了那扇石门里。

 

明明是这么弱小的家伙......为什么......会有勇气和那样恐怖的东西抗争......

我的假面被击碎了,由他塑造,在这个悲伤的轮回里保护我的,也伤害我们的假面,再一次,被他亲手击碎了......

我在这里被囚禁了两年多的世界,时间不再前进的循环,在他吐出那个铃铛的瞬间突然崩落。

支撑整个骗局的囚笼,哪怕是再细小的针孔刺破了洞口,都会导致不可挽回的覆灭。

 

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我从窗外看到灰色的天空越来越逼近地表,城市里的的所有的灯光都在同一时间熄灭,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再能找到光亮,即使到了十二点,这个世界也没有进入下一轮的轮回。

啊,原来这一次,就是真正的毁灭了。

我穿着酒店的拖鞋,扶着逃生楼梯跑出了这栋摇摇欲坠的建筑,然而在我走出大门的霎那,我见到了无法想象的、美丽的、壮丽的末日光景。

天空无限地逼近大地,闪电的轰鸣声仿佛就在耳旁,巴黎铁塔、埃及狮身人面像、伦敦的古城堡这些千里之外的建筑都被一阵又一阵的飓风旋转着在天空漂浮。在这样剧烈的强风之中,自己能够好好地站立都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四周不断的有流星和焰火坠落,在我的身边形成一阵又一阵的热能和冲击。

原来如此......

连死亡都无法逃离的轮回。

现在终于要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我张开手臂,任由这末日的场景像魔爪,靠近,然后拥抱我。

 

“欸,你在哭什么?你哭的样子好难看啊......”

濒临死亡之际,我听到了一阵宛如梦般的,熟悉的声音。

一个漂亮的金色铃铛从天空的缺口中缓缓地飘落,最终落到了我的手中......

“嘛,多亏了这个东西,才能在那么多伪装得分毫不差的时空裂缝中找到这个特殊的坐标点,对了,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嘛?【天天要吃菠萝包】?”

我看到一个滑稽的人物从天而降,即使是在描述要救世的超级英雄系列里面,也并找不到这样一号奇怪的人物。

他身穿着一身全黄色的紧身衣,整个头部被包裹在一个滑稽的鸭子头盔里,连他乘坐的那个航行船也和那种幼童脚踩的四轮鸭子车那么相似,像是忽然从哪部小品剧里乱入的喜剧演员。

但是这个声音,这个自以为是、倔强、愚蠢,却又那么熟悉亲切的声音,我是不会认错的。

他驾驶着黄色鸭子船降落到了我的身旁,然后翻身从船上跳了下来。

我不可置信地接近着眼前的天外来客,然后轻轻地踮起脚尖,摘下了他的鸭子头套。

“你怎么长胡子了?”

“嘛,因为比较忙,所以经常忘记剃了,是不是有点酷?”

“不,很蠢。”

“你的这个鸭子头盔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嘛,因为鸭子头的结构在经过时空乱流的时候能够最有效地......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有兴趣知道的。”

“你好像稍微长高了点,我只能够到你的胸口了......”

“哦,是么?那不是挺不错的么......不过,那个,现在咱们头上飘着几百吨重的建筑、海底生物,还有什么富士山、喜马拉雅山、武当山......万一砸下来可不是开玩笑,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换个地方聊天么?”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接过他递给我的鸭子头套戴上,然后坐上了他那艘鸭子船的后座,将双手轻轻地贴在他的腰侧。

我们的船在灰暗的天空中找到了一处透明色的缺口,应该就是刚刚那个金色铃铛坠下的地方。我靠在他的身后,我们的船抵御着强风,一口气冲进了那个裂缝中。

然后我看到了非常奇妙的梦幻光景。

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透明色的裂缝还有巨大时钟和笔直通道,到处都是巨大的轰鸣和漆黑色的光线在不停地放缩着,我们的船就这么躲避着这些,跌跌撞撞地朝着未知的前方行驶。

“这些是什么?”

“黑光,时间的扭曲点,如果不小心被吸进去的话,可能就会进入比我们刚刚逃离的世界还要恐怖的地方。”

“那些透明的缺口呢,叫做裂缝,是从黑光通往时间之路的唯一通道。”

“唔……完全不明白。”

“害怕么?”

“嗯?”

“重新回到未来。”

“啊......稍微有一点呢......”

“嘛......怎么说呢,好歹你也算在那边的世界里好好地照顾了我一下。所以,如果在这边的世界里,你一时间有什么不适应的话......我也会帮你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和两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

我回头望着那个我们刚刚离开的裂缝,它的缺口正在急剧地缩小,可能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了。

突然,我看到了在那其中,一颗巨大的古树在灰暗的天空中快速地旋转,上面挂满的系着彩带的铃铛因为剧烈的震动而“铃铃铃”地作响,好像振翅飞舞的凤凰洒落的火羽,不断地从天空树上脱落下来。

其中一枚铃铛被强风从裂缝的口中刮了出来,缓缓地,飘到了我的身边。

我伸手把它抓住。

那枚铃铛在手里的温度很温暖,像是那个笨蛋触碰过的温度还保留在上面一样。

我缓缓地撕开彩带贴口的黏贴:

【希望你也可以幸福。】

突然之间的加速让时间之路的混沌景象变化得更加迅速,宛若银河星辰般的壮丽光景画卷似地铺张在我们的身边。

我们的飞船像行驶在大海中的孤帆,浪起如拥,潮声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