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山涧从梅杰山脉的岩壁上泻出,水流击打在山石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时值盛夏,明媚的阳光照得水流晶莹闪耀,水珠在岩壁上拍碎,散成水雾,水雾折射着太阳的光线,绘出一道彩虹。柯林像往常一样挑了水向自己隐居的山间小屋走去,还没迈出两步,就被一股劲气摄住了。

好强!是高阶魔兽!柯林刚刚放下水桶准备应战,就见一头巨大的黥面狼飞窜而来,神色惊恐,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见到柯林,一个急刹就要转弯,完全没有战意。而就在这急刹的下一瞬间,柯林听见一声响彻山脉的怒呵,一道白影闪过,黥面狼的头应声而落。

“可恶!嗷嗷嗷!!”银发少女咆哮着,恶狠狠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居然把本公主的马咬死了!死有余辜!”她完全没有看到柯林,原地崩溃,“真是混天下之大蛋啊啊啊!深山老林的上哪找马去嗷嗷嗷!!这样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到阿尔贝托啊!”这时,少女的余光一横,脸上突然烫了起来。

柯林笑着冲她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这位小姐你不用在意。在下会忘掉的。”

“……你没受伤吧?”少女赶忙手忙脚乱地找话掩饰自己的尴尬。

“托你的福,毫发无损。”柯林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觉得她还挺可爱,不由噗嗤笑了出来。她孤身一人,从锻造佩剑所用的上等的材料来看绝不是普通佣兵,而且似乎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就最后一点看来,她刚刚的表现相当精彩。柯林看她因为刚刚的战斗似乎有些疲劳,正在想要不要邀请她去小屋坐坐,少女却开了口:“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后会有期!”说完,轻盈地翻身上树,脚尖在树枝上轻点几下,已经飞走了。

唔……来去如风呢。柯林心里觉得有点小小的遗憾。不过也罢,即使是匆匆一面也算是缘分,是值得庆幸的事情。虽说是在梅杰山脉的深处隐居修行,依旧能有这样的偶遇,倒也不嫌乏味。

只是再往前的话,可能就无缘再见了。

柯林提起了水桶,摇了摇头。那个女孩似乎是要偷渡国境,前往阿尔贝托。

这片大陆的东部分为南北两个国家:南方的火之国斯璐特与北方的冰之国阿尔贝托。冰火两国曾经有过长达百年的冰火之战,却在二十三年前以两国的王储在战场上的相爱而告终。本以为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可是好景不长,七年前,阿尔贝托的王,亚力克斯•阿尔贝托,罹患绝症,并且在不久后撒手人寰。亚力克斯王与梅里亚王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亚力克斯王死后,阿尔贝托的内阁马上出面交涉要求迎请大女儿冰之王女回到阿尔贝托继位。梅里亚王不愿放年仅十岁的幼女远走,但迫于阿尔贝托的军事胁迫与斯璐特国会方面的压力,不得不交出了大女儿。冰之王女回国后,维系了十六年的阿尔贝托-斯璐特联邦帝国正式解体,阿尔贝托单方面在两国的边境线上筑起了一道高大的冰墙以表明他们的立场: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隔离大陆东西、描绘出两国的西部边界的梅杰山脉成了唯一的通道。梅杰山脉中有魔兽出没,而且环境险恶,就算是强大的佣兵团,也不敢贸然深入,因此梅杰山脉中没有设卡,依旧完美地隔离了冰火两国。

但最致人死命的还是气候。

阿尔贝托有着生在温暖炎热的南方的斯璐特人不敢想象的严寒。

就在四个月前,在斯璐特的阳春时节,柯林居住的地方还在飘着雪。彼时他就在这条山涧旁结识了一队佣兵,第二天,又在不远处发现了他们冻僵的尸体。就算再强大,能秒杀高阶魔兽,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的肉体凡胎也是敌不过天的。所谓的盛夏,也不过只是让那个女孩多走几里路,晚几天被冻死罢了。

因为不管冰墙以南多么温暖,冰墙以北都是永远的严冬。

柯林回到住处,给菜园浇了水,打理打理家务,之后就在桌前坐下,点亮了水晶球,翻开父亲留下的藏书,反复研习上面的法术、星象与天文历史。他的父亲原是大陆最伟大的法师与占星师,却命运不济,早早死去。柯林从十二岁时独自深入梅杰山脉修行,希望能成为像父亲一样伟大的人,如今已经有七年了。

也许本来应该一直修炼下去,直到自己的能力足够强大,再出山去完成他的心愿,可是——昨夜起就有一种预感徘徊在柯林的心中。

好像有改变要发生了。

窗外,夜随着霜一点点降了下来,星星升起。山间的气候就是这样无常,正午时炎热得好像身处斯璐特南方的海岛,到了傍晚又如同深秋。天边的橙红一点点褪去,晚空变得透明起来,露出了星、月和雪山的山顶。雪山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静谧而神圣,黥面狼的嚎叫声在山间回响,像是对神明一般的雪山的朝拜。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柯林的心却总是静不下来,他决心出去走走,点燃了提灯,披上厚实的兽皮披风出了门。走了约摸两分钟,一阵痛苦的呻吟传入他的耳朵。

“……艾丝……艾丝……”

是谁?柯林赶忙将草丛偷偷拨开一条缝,惊讶地看见白天见到的那个女孩睡在那里喃喃自语着,双手紧紧抠住正逐渐冻死的土地,脸上写满了痛苦,蜷缩成一团喘息着,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她的腿好像断了。柯林一惊。再说,她出了这么多冷汗,如果不管,到了午夜就会被冻僵。柯林赶忙解下披风,盖住女孩单薄的身体,心中默念咒语,指尖的青光划过芙莱尔的断肢。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柯林生生弹开。借着灯光,他看见了女孩手臂上露出了刺青一般的纹路。

是黥面狼的诅咒,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解得开的。柯林觉得头痛了起来。晚上的风很凉,柯林伸手探了探女孩的脖子,体温正常。他用树枝粗劣地固定了女孩的腿,将她裹起来,向小屋跑去。

女孩在他的怀中轻声地呻吟喘息着。真是的,梦见什么了呀。柯林苦笑着低下了头。

改变,好像已经发生了。 

02

芙莱尔从痛苦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失声痛哭。

柯林已经挑了水回来,炉子里烧着热水。他见芙莱尔缩在被子里哭,上去揭开被子:“……我事先声明,衣服确实是我帮你换的,因为你的衣服湿透了,会冻僵。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以及,请你乖乖躺着,你的腿断了。”

芙莱尔一脸迷茫地望着柯林,许久,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猛地缩回被子里:“你、你做了什么!”

“……我不是说了什么都没做吗……”柯林叹了口气,“我叫柯林,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芙莱尔平静了一下,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柯林。她低下头,看见了用夹板固定的腿,没有回答柯林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道:“我,昨天突然从树上掉下来。腿断了。”

“还做了个很不好的梦吧。”柯林调笑。

芙莱尔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泪马上掉了下来,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羞辱。柯林没想到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刚想道歉,却看见她抹了抹眼泪,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还满是哭腔:“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现在不能报答你。我有一个重要的人需要马上赶到她的身边。我得走了。”

“开什么玩笑,”柯林按住芙莱尔的肩,“你自己也知道,你的腿断了。而且你的身上还有黥面狼的诅咒。”他抓起芙莱尔的手腕,撩起她的袖子让她自己看手臂上刺青一般的纹路,“如果我刚刚出言不逊让你觉得受辱,我向你道歉。可是你必须好好躺着,不然你会死的。”

“可是不行啊!来不及了啊!那个人她已经……已经被……我要去!我不得不马上赶到她身边,否则就不行!”芙莱尔推开柯林,从床上翻倒在地,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她挣扎着依靠着一条腿艰难地站起来,头脑昏昏沉沉,她在混沌的意识中自言自语道:“她的心正在变冷……”

究竟是怎样的重要,让眼前的女孩不惜一切也要赶到那个人的身边?她大概不知道阿尔贝托又多么寒冷,凭借她一己之力,是根本走不出这个山脉的。

“是那个叫艾丝的人吗?”柯林问到,“你昨夜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芙莱尔点点头:“是……我的姐姐。”

在说到艾丝这个名字时,柯林自己突然愣住了。眼前的女孩的脸渐渐和记忆中的某处重合。

艾丝,冰雪,冰之王女;芙莱尔……火焰。

“火之王女,芙莱尔•斯璐特。”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芙莱尔定在了原地。

不会错的,那冰雪一样的白色发丝和火焰一样的红色眼瞳,标志性的混血儿。那么她要去往阿尔贝托的原因是为了她的姐姐,艾丝•阿尔贝托。他的心咯噔一下,果然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戏法,如果是这个人的事,柯林不能置之不顾:“你先冷静一下,我会帮你治好你的腿的。我是个法师,我需要两天时间给你解开诅咒,这样才能使用治愈法术。两天都不行吗?前面的路很难走,你也不想死在半路吧?不把这个问题解决,你是无法活着到达艾丝陛下的身边的。”

芙莱尔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咬住下唇,点了点头。柯林松了一口气,搀着芙莱尔重新躺回床上:“斗胆问一句,芙莱尔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叫我殿下,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芙莱尔眉目低垂,神色黯淡,“我和姐姐的梦境是相连的,在梦境中我们可以看见对方的生活,甚至连感官也是相通的。”

那样的话,昨天晚上梦中的呻吟,其实是感受到了艾丝的痛苦吧。柯林似乎明白了一些。芙莱尔的声音弱了下去:“艾丝,在昨天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人。好痛苦……”

啊,已经……柯林微微抬起眉毛,有些惊讶,也有点失落。

原来如此。真是件糟糕的事。想想也是,一个十岁就被推上王位的小姑娘,肯定是被各路势力利用驱使的,没有多少人生自由。即使是普通的王室,也很难自主决定婚姻,更何况是傀儡女王。

柯林给芙莱尔倒了一碗水:“我和你一起去阿尔贝托。”

“什么?”芙莱尔抬起漂亮的红色眼睛望着柯林。柯林的眼睛是橙红色的,就像朝霞一样,明朗,美丽。

“等你的腿好了,我和你一起走。”柯林转过身,“我也有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

不知为何,柯林的话语让芙莱尔觉得很安心。

我一个人也可以。本来应该这样拒绝,可是却不忍说出口。

因为她也独行了太久,也许有个旅伴是个不错的选择。

芙莱尔喝下柯林倒的水,一股暖流从喉咙流入心窝,这份温暖,艾丝也能在今夜的梦中感受到就太好了。她扯出一个笑脸:“那还真是帮了大忙,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柯林在,一定能走到阿尔贝托。”

柯林微微蹙眉。这个小公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呢。

03

艾丝从梦中惊醒。

芙莱尔,芙莱尔有危险!

她看见了芙莱尔从树上跌落,看见了那个丁香色发丝的法师——是那个人的儿子,那是那个人的儿子啊!他一定会杀掉芙莱尔的。

都是自己的原因,自己没有能力从权贵手中夺取权力,连自己心爱的人都要驱逐,被权倾朝野的凡纳尼公爵逼迫着不得不嫁给他的儿子李。芙莱尔是想要救她,她知道芙莱尔爱着她,想要让她幸福。芙莱尔的心思艾丝都懂,那个大大咧咧的芙莱尔在艾丝来到阿尔贝托后甚至不愿接近母亲,好像那是对艾丝的辜负。芙莱尔不愿意在艾丝痛苦的时候,独自欢笑。艾丝知道那是自己的过错,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说那句话……

艾丝望向身侧,这个与她在昨天方才初次见面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新婚之夜带给她的只有无限的痛苦。她觉得自己没有出头之日了。

明明是一国之君,却这样窝囊。

自从他们强行破坏了她的火系回路,她的心就在一天天变冷,不再会笑也不再会哭泣,只有和芙莱尔相连的梦境是她心中唯一的安慰。可是那个芙莱尔这么冲动,在知道了艾丝的婚事以后居然从斯璐特王城逃跑了,说要到阿尔贝托把艾丝接回去。可是,她们的感情是相通的啊,哪怕只是芙莱尔一人幸福,两个人也都能感受到幸福;如果两个人都痛苦的话,希望之火会熄灭,这片大陆会被永远冰封。

战斗,受伤,咬牙坚持。艾丝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心疼。尽管艾丝一直嫉妒着芙莱尔,怨恨着神明给了她们如此天差地别的命运,但芙莱尔依旧是她心中唯一的温暖。

她起身,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脸,想起来昨夜丈夫的话。

“你,连厌恶的表情都没有吗?”

李,娶了我这样的女人,也会受到伤害吧。

我们是一样的政治牺牲品。

一样的可怜人。

艾丝换上衣服,把头发盘好,戴上王冠。她还要接受大臣的朝觐。艾丝的指尖散着寒气,周围的空气中都出现了细小的冰晶。若不是公爵忌惮父亲留下的强大的灵力,自己恐怕早就成了刀下鬼。

“艾丝……”李从床上坐起来,望着自己的妻子,“已经到朝觐的时候了?”

艾丝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凡纳尼卿,你要叫我陛下。”

李有些泄气似的挠了挠头,本来他也不指望能从这场政治婚姻中得到什么,一切不过是父亲旨意罢了。他明白自己的职责不过是枷锁,用以束缚这个可怜的女人,好为自己的父亲谋取更大的利益。或许有一天会由自己亲手结束艾丝的生命吧。那样也好,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解脱。

艾丝冷冷地转身,披上华丽的朝服,取过权杖,没有再说什么,兀自出了房门。她看见了李受伤的表情,毕竟是夫妻,就算没有爱情,也多少会奢望什么家的温暖。可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只会带来伤害,伤害自己的母亲,伤害自己的妹妹,伤害自己的情人,伤害自己的丈夫。

兰斯……她心爱的男人。艾丝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他已经被驱逐到了南方,去守卫冰墙。他们终此一生都无法再见了。

为什么我不能更强势一点?艾丝不由自怨自艾起来。她在朝中的势力很薄弱,但凡是她阵营中的人,总是会因为各种理由被驱逐流放贬官远调,甚至处死。她斗不过凡纳尼公爵,只有自保。她有时觉得命运是不公平的,她才十七岁啊。

“陛下,”是凡纳尼公爵,她的公公,“北方尼特里亚城的城主近年来政绩颇丰……”

“凡纳尼公想要给他什么职位呢。”艾丝在王位上坐下,面无表情。

“前国库长亨利前几日因故调离原职,国库长的职位有了空缺,我想……”

“那便按你的意思办吧。”艾丝的语气十分平静,把她的人从中央调走,再安插自己的人进来,这样的把戏她已经受够了,“凡纳尼公阅历丰富,看人总不会有问题。”

凡纳尼并没有听出艾丝的话中深意,满心欢喜地退下了。

想到了芙莱尔正在梅杰山脉中承受寒冷与痛苦,艾丝的心中头一次生出了对凡纳尼公爵的杀意。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这些人都送上刑台。

艾丝悄悄捏紧了拳头。

04

细雪像白沙一样覆盖着草皮,踩在上面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这番光景绝对不像是盛夏。

今天天气晴朗,即使身处山脉的深处,也隐约可以看见那道高耸入云的冰墙。那道冰墙比山峰还要高,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幽幽的蓝光。芙莱尔的脸上戴上了忧郁的面具,一旦想起艾丝,她马上就会露出这副神情。柯林用法术点燃了篝火,估摸着再过一周就可以越过冰墙了。

芙莱尔正在拔一只野鸡的毛,越往北走食物就越少,兔子和野鸡的身影在慢慢消失,落叶林和针叶林混杂着生长在一起,魔兽的等级也越来越高。芙莱尔还不完全能战斗,她的腿伤没有痊愈,走路的速度也慢了很多,柯林心想还好自己跟来了,否则她早就成了魔兽粪便。芙莱尔将野鸡架上火堆,愁眉苦脸:“再往下就没有食物了。今天的野鸡打了好久。”

柯林托着腮望着芙莱尔。她的名声远不及艾丝大,常常被人遗忘。没有灵力,所以依靠一身武功保护自己。虽然说有些公主的脾气,却没有那么娇气,打猎砍柴挑水,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到底是怎样的心境,造就了这样的她啊。芙莱尔用匕首扎着架上的烤鸡,抓狂:“啊啊啊气死本公主了!能成为本公主的午餐是你们的荣幸啊!跑跑跑有什么好跑的!要不是本公主受伤了,一箭就给你个痛快了!”

“野鸡可不这么想。”柯林又一次被芙莱尔逗笑了,“又要被你吃,还要被你骂,死了也不得安生,一边被火烤着一边被刀扎着。野鸡一定会哭的。”

芙莱尔的脸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她气鼓鼓地回嘴:“本公主说它荣幸,它就是荣幸!”

柯林哈哈大笑;“芙莱尔性格真好,没有一点架子。”

“你,你以为夸我我就会开心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因为我是王储,才来巴结我的。”芙莱尔噘着嘴,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野鸡的皮在火焰的炙烤下散发出阵阵香味,勾得芙莱尔眼睛发直。我的公主殿下,这烤野鸡和山珍海味可是没得比的呀,你每天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大热情?柯林一边暗暗腹诽一边控制火候。

还有这个性格,啧,好像还是七八岁的小屁孩。

不一会儿,野鸡就烤好了。芙莱尔欢呼一声,取下烤鸡,也顾不得烫手,就用匕首剖成两半,递给柯林。看着她一脸幸福,毫不注意吃相,柯林突然觉得斯璐特的未来真是令人担忧:“你啊,在王宫里也是这样子的吗?要是有个宴会之类的该怎么办啊。”

“王宫?天!我就是因为受不了那里才想要逃出来的啊!”芙莱尔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走路步子不能迈太大也不能迈太小,就算没有穿裙子坐的时候双膝也必须并拢,啊啊,还有像现在这样盘腿坐是绝对不允许的!你也知道我妈是随军打仗的人,其实练练武功我是很开心的,可是军队里的规矩比王宫还严!那站姿!那坐姿!那回答问题的方式!我就是想自由自在地打打架而已啊嗷嗷嗷!”

柯林眼睛里流露出笑意,这个假小子,恐怕给那个女人添了不少烦心事。

“还有啊还有啊,吃的都是些什么啊!每道菜都只有一口啊一口!不喜欢吃的也就算了,遇上喜欢吃的菜一口怎么够!但是老妈说王族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好恶,就算是喜欢的菜也不能让人知道!如果说做个公主连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能吃那我还不如辞职不干了呢!”芙莱尔说着说着,激动得脸都红了,愤愤地啃着烤鸡。

柯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主也要辞职,还真是闻所未闻。

看来她很讨厌王储这个“工作”,可是没办法,她不得不接受啊。就算讨厌,这么随随便便跑出来也太不像话了。

想是这么想,柯林也不会擅自评价。

“你对人毫无保留的这一点,我还是相当中意的。”柯林不由自主地溜出一句。

芙莱尔瞪大了眼睛,一脸遇上人贩子的表情:“……中意是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很好,没别的意思。”柯林笑道。

芙莱尔三两口啃完烤鸡,细致地吮吸了一遍骨头上的肉汁,把鸡骨头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用手绢恶狠狠地抹了油滋滋的嘴巴,仰天长笑:“吃饱了!好开心!”

如果说要选出斯璐特王国最奇怪的人,芙莱尔大概当之无愧。柯林摇了摇头,继续享用自己的午餐。前一秒还在抱怨下一顿饭没有着落,这会儿吃饱喝足就开心得满地打滚,芙莱尔的心真是大。

芙莱尔大模大样地躺在雪地上,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柯林。柯林的面容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说了解不深,也不过认识了三个星期,不过看样子是个好人呢。赚到了耶,不知道他打着什么心思,但是好歹绑定了一个法师保镖附带免费点火服务!这样想着,芙莱尔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柯林无奈地叹了口气。

搞不懂她是怎么能活着走到这么远的。以芙莱尔这种粗大的性格,理应在半路被抓回去或者被杀掉,也有可能会被灌下迷药绑去做山贼的压寨夫人。既然这些都没有发生,那就只能说明傻人有傻福。但是以前没有发生不代表未来不会发生。

柯林这两天总有心神不宁的感觉。

占星师的预感是很准确的。

“芙莱尔,走吧。”柯林擦擦嘴,抹净手上的油污,起身。

“哎……好累啊再歇一会儿……”芙莱尔赖在地上不想起来。

“好了,别闹了,你不是说要早点到阿尔贝托吗?艾丝还在等着你呢!快点走了!”柯林板起脸。

什么嘛,好歹人家也是个公主,这样凶巴巴的。芙莱尔嘟起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跟上了柯林的脚步。

夜幕伴随着薄雪一起到来。

一双钉着银质鞋头的靴子踏着薄雪来了,顺着靴子向上看去,先是一件棉质的马裤,然后是一件厚实的皮袄,再向上露出了灰色的浓密的胡子。胡子被编成两束五股辫,还穿插着绘着神秘花纹的瓷珠。再向上是一张被刺青绘满了的脸,就像黥面狼的脸一样,露出来的皮肤是咖啡色的,鼻翼宽大,一双鹰眼里好像含着剑芒。眉毛是个倒八字,眉间皱着个川,鼻梁上的山峰层层迭起。那汉子蹲下,用手中的法杖轻轻拨开地上的雪和杂草,露出了鸡骨头和灰烬。他探了探灰烬的温度,凉得差不多了。

走了有半天了。

他皱了皱眉,鼻梁上的山峰更高了些。没有打火石的痕迹,这是用火系法术点燃的火,那个公主不是个没有灵力的废物吗?前天路过了一个法师留下的结界,是个很强的家伙,莫非成了公主的护卫?

那个野小子似的公主有那么大魅力吗。汉子唾了一口唾沫。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可是斯璐特排名第七的火系法师,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解决掉那个法师,公主就很好办了。妄图用后天的努力来弥补先天灵力的缺失,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那些刀枪棍棒到了法师强大的灵力面前都是毫无意义的,与其拼命习武练剑,还不如一直做个废柴来得舒服。这样想着,汉子冷笑一声。反正是要杀掉,猎物反抗反抗也算是有点乐趣。梅里亚那个女人一定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只要回去告诉她小公主已经被魔兽吃掉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他的主人就可以成为斯璐特的王储。

然后再找机会除掉梅里亚王。

他向来不认为火之王女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王。一个整天舞刀弄剑,盘算着溜之大吉的公主,就算继位了也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想着,他啐了一口唾沫。

云层厚了起来。

也许明天就该冻死了,那个小丫头片子。

他抬起头,这样想着。

05

“李,你的妻子最近怎么样了?”凡纳尼公爵坐在椅子上,懒懒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红茶。窗外的雪还在飘。

看来这个夏天的雪也不会停了。李望着窗外,叹了一口气:“回禀父亲, 她很好。”

这个回答显然让凡纳尼公爵很不满意。凡纳尼公爵的脸上露出一丝愠色:“很好,是怎么个好法?”

“……”李无言以对。

“退下吧。”凡纳尼公爵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新婚的游戏就让你再多玩两天,你好自为之。”

“……是。”李向父亲低头致意,退出了房间。

他在门口遇见了凡纳尼夫人,他的继母。他皱了皱眉头,装作没看见,那女人马上尖叫起来:“李!你对母亲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李马上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方才走了神,没有看见我的母亲在哪里。”

“你以为你娶了个傀儡国王做老婆,就可以跟我蹬鼻子上脸吗?要不是你是长子,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你!”继母继续尖声叫到。

李咽了口唾沫,优雅地鞠了一躬:“母亲大人,若不是我的生母死得早,这种事也轮不到你。”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无礼!多么无礼!”继母高声喊着,走廊里的侍臣纷纷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这样的注目让继母更来劲了:“亲爱的!你来评评理啊!你的好儿子现在了不起了!哎哟哎哟,我的大人,我忘记了您现在是女王的丈夫,千万不要杀我哦!”

李皱了皱眉头,脸上浮起了深深的厌恶。凡纳尼公爵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李,道歉。”

“对不起。”他冷冷地说,再一次鞠躬,扭头就走。继母不依不饶地狂吠着:“你什么态度啊!你什么态度!”

李板着脸上了马车,回到王宫。艾丝正等着他一起用晚膳,看见艾丝冷若冰霜的脸,李觉得心情又跌到了冰点之下。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从来没有过温暖。母亲早逝,继母挤兑他,父亲又是一个只顾权力冷酷无情的人,他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人爱过。他还不得不在父亲的旨意下,娶了个不爱自己的女人为妻。他甚至知道她曾经和一个骑士热恋,因为他的缘故,更迫于父亲的淫威,她亲自下令驱逐了她的恋人。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从艾丝这个冰冷的女人身上得到爱,她或许恨他,巴不得他去死。

“凡纳尼卿,”艾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等了你五分钟,这是很不合礼法的。你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回来。”

“陛下,”李觉得自己的心冷了,“我身体有些不适,请允许我先行告退。”说完,没等艾丝点头,他就自作主张地退下了。艾丝看着他的背影,觉察到他似乎遇见了一些不顺心的事,心想自己或许该说一些关心的话,可是心里总有抵触,于是就默默低下了头,用完了晚膳。晚膳过后,她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回寝宫,向议事厅走去。她认真地翻阅了每一个大臣留在桌上的文件,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她也想好好地把国家的事情都细心处理一遍,可是一旦她表现出对国事的关心,凡纳尼公爵马上就会有所行动,三番五次,吓得艾丝不敢再流露出有关的想法,只好借着检查大臣工作的名义每天来议事厅翻翻他们桌上留下的文件。她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尽管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掌握国事的动向,却没有决定权。她不希望未来的人们在史书上看见对艾丝•阿尔贝托的评价是“阿尔贝托的亡国之君,被凡纳尼杀死”这样的字眼。细致地了解了今天全国上下的大事小情之后,已经快要十一点了,艾丝担心回去晚了李会对凡纳尼公爵说些什么,匆匆跑回寝宫。

回到寝宫时李已经睡下了。艾丝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镜子前,摘下王冠,脱去礼袍,望着自己的脸。灰色的眼瞳好像一口枯井,冰冷而死寂。

你,连厌恶的表情都没有吗?

新婚之夜时李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盘旋。艾丝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为什么会有点在意呢?

这种事无关紧要吧。

不,果然还是不一样。他们毕竟是夫妻,虽然两不情愿,但姑且算是家人,要说没有一点感觉是骗人的。如果艾丝真的冷酷到那个地步,也就不会再忌惮凡纳尼公爵了。只是那种感觉绝对称不上爱,或许是一种愧疚,夹杂着戒备与怨恨。艾丝换上睡袍,坐在床头,端详着丈夫的睡颜。

他长了一张正人君子的脸。艾丝这样想着。这么多天来,她还是第一次端详他的容貌。他好像也有难言之隐,即使是睡着了,也依旧紧紧攥着双拳,眉头痛苦地绞在一起。他的这番模样却勾起了艾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今天他回家,想必是受了气。

“李……”她轻声地唤道,心中隐隐作痛,“真是可怜呐,我们俩。”

艾丝低下头,轻轻吻上了李的眉心。

如果是自由自愿,谁会愿意娶一个心已经死了的女人呢?

“但愿我们互相残杀的那一天晚一点到来,凡纳尼卿。”艾丝的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明天又是一个雪天”这样稀疏平常的事。她冰冷的指尖触到了他的脸颊。

李被艾丝指尖冰冷的触感惊醒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眉心。

艾丝躺了下来,把后背留给了李。

李的脸颊突然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

李……第一次从她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明明自己粗暴地对待过她,今日用晚膳时还冲她甩了脸色,她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你从她的脸上根本读不出她心里想了些什么。若是一直那样冷冰冰地对他也就罢了,那一声“真是可怜呐”却戳中了李的心坎。他突然觉得自己和艾丝虽然彼此疏远着,却是最能了解彼此的人。他们都一样是政治的牺牲品。

左胸腔中有一头猛兽在剧烈地撞击着身体,李突然转过身,有种想要将艾丝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可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突然失去了勇气。

他开始害怕触碰她了。

这种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北国的冰雪都会为之融化一般。李压抑着自己的悸动,喘着粗气。

“凡纳尼卿。”艾丝还没有睡着,转过头望着他,依旧挂着那张扑克脸,语调冷淡,“你怎么醒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御医来。”

“……不必了。”李摆了摆手。

“不行,如果你出了差池,我无法向公爵交代。”艾丝起身,随手绾起了头发。李拉住了她的手腕,鼓起勇气:“不,只要让我抱着你就可以了。”

艾丝冷冷地回答:“今天太晚了。你不舒服,早点休息。”

“……”李的脸红了。艾丝冰凉的手抚上李的额头:“凡纳尼卿,你好像发烧了。”

“我没有!”李抓住艾丝的手,将她一把拉入怀中。艾丝浑身都是冰凉的,李不由打了个哆嗦。艾丝想要推开李:“凡纳尼卿,放开我,不然我要喊护卫了。”

“我什么都不做。”李抱紧了艾丝,“我就想这样抱着你,不行吗?”

艾丝没有再说话。

她好像没有最初时那样抗拒李这个人了。

李望着怀中的妻子,心跳得很快。

明明有一天会亲手杀死她。

他这样困扰着,沉沉睡去。

06

“芙莱尔,醒醒了。”柯林推了一把流着口水的芙莱尔。芙莱尔的头猛地往下一栽,又猛地抬起,她吸溜了一下口水,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天色痛哭流涕:“嗷嗷嗷!天还没有亮呢!为什么啊……这样我不是比你少睡很多觉吗?!不公平!明天晚上我要守下半夜!”

柯林觉得头痛到不行,每天面对着芙莱尔糟糕的吃相和睡颜,让多年来没见过几个正儿八经的女人的柯林对女性这种生物感到了深深的、彻底的绝望。本来想佣兵团里的女人粗鲁一点也算是一种独特的魅力,可是这一国公主的形象差到如此地步可真是打碎了天下男性的美梦。最可恶的是这家伙的起床气大得令人发指,轻则连哭带骂,重则赖在地上不走,真真是混天下之大蛋。柯林倒也总结出对付她的方法了,直接拦腰扛起,山不过来我就过去。芙莱尔趴在柯林的肩上张牙舞爪:“你这几天干嘛啊,休息时间减少百分之八十,天不亮就赶路,每天夜路还要走上好久,你逃命呢啊!”

这丫头心思粗大但直觉惊人。柯林汗颜,他们的确是在逃命。

烦死了,对方很显然是冲着芙莱尔来的,他也不想每天起早贪黑没觉睡还啃草皮啊!他大可以现在就把芙莱尔扔掉,自己回自己的林间小屋去继续隐居修行。反正本来两人就没什么情分,柯林甚至有杀掉芙莱尔的理由,但是这个有点脱线的公主还有她的姐姐让人觉得不能放着不管。

自己是不是心太软了。柯林撇撇嘴。但是,他心中还有另一些不为人知的小情愫,驱使着他陪着芙莱尔向前。

芙莱尔渐渐放弃了挣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全新的坐骑。反正柯林法力高强,借住法术走起路来脚程比芙莱尔用轻功快了一倍。“啊啊,真羡慕你们,灵力什么的我也想要……走路又不费劲,还自带打火功能……哎呀遇见柯林真是太好了,我之前都吃了两个月的生肉了。”芙莱尔的语调居然意外地享受。

“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吃得下去。”柯林听着都觉得反胃,“到阿尔贝托以后我一定要给你找个医生看看你有没有长寄生虫。你怎么没给吃死呢!”

“要是给吃死了你也遇不到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啊~”芙莱尔说着吐了吐舌头。

“呕,我真的是没有遇见过比你更没形象的女孩子了。”柯林飞快地回嘴,“你以后该怎么办啊,到时候万一跟别国的王子去相亲,你那吃相就把人魂都给吓飞了,友好的邦交关系会在你手上破裂的,相信我。”

芙莱尔也针锋相对:“高贵的王子看见的当然是本公主优雅的吃相咯,你这样的山民也就只配见识本公主一般的吃相啦!”

“一般?佣兵团里的姑娘吃相都比你优雅好吧,平均线下,不及格!还有,我可是大陆未来最伟大的法师柯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的公主殿下,一天到晚山民山民的,别把人看扁了。”

“不知道是谁先把人看扁的!你要是想欣赏一下本公主优雅的吃相也不是不行,你给我准备一套完整的餐具和一桌好菜我可以吃一天给你看!你看得起吗?”

“……我不想看。”

“哎哎哎我看见野鸡了放我下来!把我的箭拿来!”芙莱尔说着从柯林的肩上跳下来,拈弓搭箭,一发中的。

芙莱尔还是挺厉害的。柯林在心中暗暗赞叹。芙莱尔开心地吹了一声口哨,欢呼着跑去拾起那只野鸡,冲柯林炫耀似的晃了晃,好像在邀功请赏一般。就在这时,柯林感到一股劲气从身后袭来。他眼瞳一缩,向芙莱尔冲去:“芙莱尔,小心!”

芙莱尔眉头一蹙,闪电般地抽出佩剑,不消柯林出手,已回身反手格住了逼至眼前的刀刃。

眼前是一个大汉,灰白色的胡子编成两根五股辫,上面穿的瓷珠彼此碰撞,发出琳琳的响声。

芙莱尔认识他:“你是……我那两个堂兄弟的手下。”

“哼,火之王女,身手果然名不虚传。”汉子冷哼一声,“不过也就只限于此了,没有灵力的废物。”

什么?芙莱尔余光看见身后闪过一道黑影。说时迟那时快,她左手中寒光一闪,匕首及时地撞上了刀刃。

她咀嚼着这苦涩的话语:没有灵力的废物……

“呵呵,你还敢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吗!”芙莱尔的脸一下子狰狞了起来。汉子冷笑到:“对,没有灵力的废物!”

这时从左右又冒出两个人来,芙莱尔定睛一看,竟都是和那大汉一样的身形。她双手向外一推,借着这股力飞身而起,脚尖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两脚踢开了人形。她一手执剑,一手握匕首,背弓了起来,像准备发动进攻的狮子。这时柯林冲了过来,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弧线,随着火焰的爆开,那四个人形突然不见了踪影。

“笨蛋,白痴!那是虚像!”柯林差点给芙莱尔急死,“是用法术幻化出来的,他的本体已经不远了,是想用这个方法缠住你。”

“咦咦?柯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杀我?”芙莱尔突然被柯林打断,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刚刚打架的时候脑子怎么转得那么快!柯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这个芙莱尔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他把芙莱尔的剑插回剑鞘,扛起芙莱尔就要走。芙莱尔最后都没有忘记一把捞起还插在箭上的野鸡。

柯林口中默念咒语,面前幻化出和两人一摸一样的虚像:“也只能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反正很快就会被识破,我们走!”

“等等,和柯林没有关系!”芙莱尔大喊,“他是冲我来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决斗!柯林你不要插手,会受伤的!”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柯林也大喊起来,跟芙莱尔简直不能好好交流,“他是法师,你是普通人,就算你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法师和普通人之间的鸿沟也是难以跨越的,你会死掉的!”

芙莱尔咬紧了牙:“就算是要死,也是我的命!这样迟早会被追上的,我不能拖累柯林你!”

“我真是谢谢你的关心啊公主殿下!”柯林彻底炸毛,“小爷我爱帮谁就帮谁关你什么事啊!你给我好好地走到阿尔贝托,你还要救姐姐呢。”

芙莱尔泄了气,像死狗一样垂在柯林肩上:“好吧,既然你那么想陪我一起死,本公主就准了吧。”

“死你大爷,”柯林拍了一下芙莱尔的后背,“我会让你平安到达阿尔贝托的。”

芙莱尔担忧地望着身后的树林。

野鸡的血顺着箭柄流到了芙莱尔的手上,但愿自己还有机会吃掉它,芙莱尔这样想着。

07

柯林觉得逃难之路大概到头了。他停下了脚步,将芙莱尔从肩上放下来。

“对不起。”柯林叹了口气。

芙莱尔拔出了佩剑,剑刃上寒光一闪:“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身后的树林呼啸着,发出了尖锐的笑声,那声音刮过芙莱尔的后背,刮得她汗毛倒立。她觉得恐惧,不为强大的对手,而是在想如果自己不幸死去,艾丝会面对怎样的悲痛与绝望?

所以她只有战胜一条路可走。

 “你先走,我缠住他。”柯林伸手拦住芙莱尔,神情严峻。芙莱尔的脸上也浮出了少有的严肃:“开什么玩笑,同伴应当共进退。你可知道来者是谁?凭你我的实力,单打独斗都是敌不过他的。你我联手才是上策,贸然分散就被各个击破了。”

……真是麻烦。柯林撇撇嘴。大地剧烈地震动着,远处传来了雷鸣一般的狮吼声,火光席卷着寒冷的空气向芙莱尔扑去,烈火幻化的雄狮踏着火焰疾驰而来。柯林手心中展出一道光幕,雄狮猛地撞上了光幕,化作无数火流,像烟花一样在空中爆开,坠在地上,融化了雪地,点燃了草皮。大火燃烧了起来。

“火狮驭•亨特,”汉子挥舞着法杖冲了过来,火焰在他的周身围绕,“报上你的名字,法师!”

“不足为道的后生罢了。”柯林双手合十,默念咒语,随着双手的展开,一根法杖出现在他的手中。

芙莱尔提着剑迎了上去,直指汉子的心窝。汉子冷笑一声:“螳臂当车!”又一只火狮从他背后窜出。芙莱尔丝毫没有退缩,一声断喝:“不要小瞧我!”转眼就与火狮缠斗起来。“芙莱尔!”柯林想去帮忙,一道火球擦着他的面门过去,在他和芙莱尔之间划出一道火焰的屏障。青紫色的火焰从柯林的周身腾起。汉子扳了扳手指,指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个火焰……你是阿鲁伯特的儿子吧,你知道那个女孩是什么人吗?”

“知道,又怎样?”柯林挑衅地抬起了下巴。

“既然你迟迟不动手,那她的命就由我来收下了。”汉子冷笑,“你不要插手!”

“我不会让你杀死她的。”柯林低声喝道,伸手一挥,一连串的火球在空中接连爆开,炙得周围的空气滚烫。汉子一一避过,有些火了:“你什么意思?你忘了她的母亲都做过什么了吗?”

“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和芙莱尔有关吗?芙莱尔是无罪的,我为什么要杀她?”柯林的语气越发挑衅起来。青紫色的火焰化作蛟龙,在他的头顶盘旋,发出了威吓一般的龙吟。汉子冷哼一声,轻蔑:“你以为自己略有一点能力,就能敌得过我吗?天真!敬酒不吃吃罚酒!”橙黄色的火焰向柯林扑去,柯林也丝毫没有畏惧,一青一黄两团火焰相撞,产生的巨大反冲力掀起了一片风暴。可谁曾想那汉子竟突破了火焰的重围,直向柯林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闪过,两色交融的火焰被斩开一道罅隙,芙莱尔的剑刃在汉子的法杖上擦出一串夺目的电光:“你的目标是我,不是吗?”

那剑……汉子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异。呵呵,看来梅里亚王为了自己这个废物女儿做了不少准备。这时柯林的火龙缠着芙莱尔的剑身盘旋着向汉子袭去,芙莱尔也左右开弓步步紧逼。柯林的火龙就像是芙莱尔的护身符一般,替芙莱尔抵挡攻击,而芙莱尔手中的剑和匕首则被她用得灵活自如,劈刺砍挡,远近兼顾。汉子一下子没了气势,连连退后。芙莱尔寸步不让,每一招都直逼要害。柯林的火球及时追上,伴随着火焰爆裂的声音,汉子的肩上赫然多出一道道伤痕。

看来回去以后要向主子多要一些赏钱。汉子只是皱了皱眉头,咂了咂嘴。芙莱尔身后的柯林猛然觉得不对。

那汉子的确是敌不过芙莱尔这般凌厉的进攻了,可是他后退的时候却很淡然,没有丝毫的慌乱,好像一切都还在股掌之间。柯林显然知道汉子的名号。那可是斯璐特排名第七的法师,怎么可能只有这点实力?

他还留了后手!

就在柯林醒悟的一瞬间,已经迟了。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背后袭来,令他猝不及防。他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掀翻在地,脑袋重重地撞上了地面。

剧烈的冲击力挤压着柯林的胸腹,血腥味顺着喉咙爬了上来,头痛得要裂开,他觉得世界开始旋转,摇曳出五彩的光斑。啊,这是幻术……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柯林!”就在那一瞬间,芙莱尔乱了阵脚,手上的动作慢了半拍。而汉子的攻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发动了,火球伴随着极高的速度撞入芙莱尔怀中,只听一声巨响,芙莱尔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树上,短剑和匕首纷纷脱了手。芙莱尔觉得后背撕裂一般,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她痛苦地捂住腹部,干咳了起来。汉子扭了扭脖子,每一个关节都发出了畅快的嘎巴声。“我玩够了,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不行,如果现在不爬起来,只有等死了。

柯林握紧了拳头。青紫色的火球从天而降,向汉子袭去。柯林有些艰难地跪坐在地上,身后腾起了火焰。火球伴随着尖利的叫声向汉子扑去,产生的巨大风压竟将那汉子所站之处的地面生生压出一个圆形的凹陷。一时间飞沙走石。芙莱尔有些艰难地捂住眼睛,不让尘土迷住。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火球落下,伴随着轰然巨响,整个山林都为之震动。远处有飞鸟被惊起,发出惊恐的叫声。熊熊烈火将傍晚的天空渲染成醉人的紫色。

应该,死了吧。柯林的意识越发模糊,身体猛地一斜,倒了下去。

可是万万没想到,烟尘还未散尽,就听见了汉子的大笑。

“哈哈哈,真是没想到。不愧是他的儿子,只可惜……”汉子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站在凹陷的中心,胡子已经被烧焦,痛苦地卷曲着,他的脸上带着血痕。柯林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么强……

汉子向前走来,缓缓地抬起了手:“只可惜你太年轻了。你不该遇上我——现在结束了。”

柯林挣扎着,没能站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从芙莱尔袖中飞出。“……还没结束呢。”芙莱尔忍着痛,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笑容。汉子愣在了原地,一把飞刀已深深扎入了胸口。他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

“用……丛林蛇毒淬炼过的飞刀,见血必封喉……”芙莱尔踉跄着拾起佩剑和匕首,将它们收回,拖起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柯林,跌跌撞撞地向北走去。汉子发出一声怒呵:“你……别想跑!”他强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艰难地追上去。火球擦着芙莱尔的脸颊飞过。

柯林很重,个子也很高,压得芙莱尔有些喘不上气。但她咬着牙,一边艰难地向前挪动,一边回头折断树枝扔在路上,绊住追来的汉子。混蛋,怎么命这么硬?按理来说早该毒性发作死掉才是。芙莱尔的气息越来越急促。

“没用的,这点蛇毒……我很快就能恢复……你乖乖受死吧!”汉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柯林趴在芙莱尔的肩上,浑身像棉花一样,意识在云端飘忽,只是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含混地说道:“芙……别……管我……自……走……”

“说什么、傻话,哈……哈……”芙莱尔大口地喘着粗气,“你是为我、受的伤……本、本公主可、可不是,哈……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三个人用近乎蠕动一般的速度追逐前行着,雪又降了下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冰墙的北边了,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身后的汉子已不见了踪影。终于甩掉了,芙莱尔的意识渐渐也模糊了起来,她不记得已经走了多久,一天?两天?

肩上,柯林的呼吸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