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芙莱尔猫着腰走进那个山洞,将肩上的柯林小心放下。她的头很痛,卸掉了身上的重负,她的双腿有些发软。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岩壁。山洞湿冷,岩壁上附着一层霜花,霜花的末梢呈现漂亮的几何形状,相互缠结着在山洞中蔓延。芙莱尔感受到了来自于岩壁的寒意,指尖按住的地方冰霜被体温融化,滑进袖口。冰冷的水珠在手臂的肌肤上刻下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然后她看见了那两只瑟瑟发抖的小雪狐。她舔了舔冻得裂开的嘴唇,原本干燥的口腔湿润了。她竟如同野兽一般,眼中闪起了异样的光芒。此刻她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她正渴望着热血入吼的快感。她的肚子被杂草填补已经太久了。

是的,人在饥饿到了极点时往往会忘记生而为人的尊严。

芙莱尔抽出了匕首。

“不要……”柯林艰难地开口,他的幻术已经消了很多,思维时不时地清晰起来,“放过它们,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芙莱尔迟疑:“它们,会伤人。”

“不会的,你看它们,这么……弱小……它们什么都没做过。”柯林舔了舔干裂的唇。小雪狐啾啾地哀鸣着,瑟缩着向柯林爬来,使劲地向柯林怀中拱去。芙莱尔微微一滞,眼中的光芒逐渐柔和了下去,她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芙莱尔从山洞的洞口掰了一柱冰凌,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柯林干裂的嘴唇上。柯林舔了舔嘴唇,还是很渴。芙莱尔看出来了,将冰凌紧握在手心,让它一点点化开,滴进柯林的口中。

“芙莱尔……你的手……”

“我不冷。”芙莱尔的眼圈红红的,内疚得快要哭出来。她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不是她,柯林应该还在自己的林中小屋隐居修行,怎么会在这异国他乡的冰雪里受苦?本来柯林救了她一命,她应该好好感谢他,却反而把他卷入麻烦事里了。

芙莱尔想着,心里更难过了。她从小就没有灵力,被人欺负,唤作废物。自己多年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终于修得一身功夫,却还是难以越过普通人与法师之间的鸿沟。如果自己有了灵力,是不是就可以保护所有的人?

柯林喝了一点水以后,头脑又昏昏沉沉起来。芙莱尔从雪地里抠了不少草皮回来,就那样嚼烂了吃下去。柯林嚼了一口,根本无法下咽。芙莱尔真是够了,怎么能吃下这种东西!他心里抱怨着偷偷吐掉嘴里的东西,泄气地把头歪到一边。

小雪狐在怀中拱来拱去,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好像在抱怨柯林的怀里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柯林也觉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流失,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芙莱尔,我好冷……好难受……”他迷迷糊糊地说道。

芙莱尔看见柯林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蹲在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血色和温度正从他身上急剧流失。她轻轻地握住柯林的手,和冰凌一样。柯林快要被冻僵了,这时他麻木的指尖突然感受到了温度。他已经快要失去了知觉,身体凭着本能抱住了温暖的来源。芙莱尔惊叫一声,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柯林拥在怀中。简直掉进了冰窟窿。芙莱尔不由打了个寒战。柯林怀中的小雪狐也感受到了温度,颤颤巍巍地缩进芙莱尔的臂弯。

“芙莱尔……真的是火焰呢。”柯林吃力地笑了。

芙莱尔觉得脸颊开始发烫。她忸怩着想要推开柯林,可是一想到他快要冻僵了,还受着那么重的伤,她又僵在了柯林的怀中动弹不得。

“真是太失礼了,就算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也!”她低声抱怨道。

“……我?”柯林吃力地抬起了眼皮。

芙莱尔看着柯林难受的样子,心软了。她的心跳得有点快。她叹了口气,迟疑着伸手,轻轻抱住柯林:“好了,本公主给你的特权。”

“……笨蛋……”柯林觉得身体暖和了起来,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两人两狐在这个寒冷的山洞里蜷缩成一团,依靠着彼此的体温维持着温暖。几天不眠不休的逃命耗尽了芙莱尔的体力,原本高度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困意很快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枕在柯林的胸口,听见了他逐渐有力起来的心跳,觉得很安心,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怀中的芙莱尔陷入了梦乡,柯林挣扎着抬起手,拍拍芙莱尔的脸:“芙…芙莱尔……不能睡……睡了就起不来了……”可是芙莱尔太累太累了,头脑犹如灌了铅,她眼皮动了动,头一歪又睡死过去。芙莱尔的睡意感染了柯林,原本就又昏又胀的头脑也渐渐沦陷,柯林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梦见了阿尔贝托的王城阿尔贝特,梦中的阿尔贝特不像传说中那样终年飘雪,而正处于初春时节。透过精美的铁艺花窗,可以看见初绽的迎春和含羞的春梅。他转过头,看见芙莱尔穿着典雅端庄的修身长裙站在他身后,神情庄严肃穆,宛若神坛之上的圣女。他还是第一次见芙莱尔穿裙子的姿态,那份成熟稳重的风韵魅力十足,让柯林的神思不由得游离起来。真是不像她了,芙莱尔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啊。他为了不显失礼,装作不经意地扫过芙莱尔恰到好处的胸脯,盈盈一握的腰身,饱满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她把头发蓄长了,不再像现在那样短短地垂在脖子上或者是扎成兔尾巴似的一小咎,而是考究地盘起,更显端庄大气。这是未来,柯林知道的,占星师的梦总带有预言的性质。没想到芙莱尔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人。

这时他突然发现周围变冷了,再看窗外已经飘起了雪。这时柯林看见芙莱尔又出现在窗外,披着披风,姿态依旧像刚刚那样端庄优雅,亲昵地挽着一位金发男士的手。那是她未来的丈夫吧,想必是贵胄子弟。柯林突然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心脏在不安地跳动着。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芙莱尔总是叫他“山民”,果真,那大大咧咧的模样也只有留给他这种没有身份地位的人。他竟在意起自己的身份了,如果他拥有配得上芙莱尔的地位,那么未来的芙莱尔身侧所站的人会是他吗?

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了,本来这一切就与他无关,大概就像是读人物传记,或者听别人讲故事一般,自己不过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看罢了。芙莱尔的未来,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转眼间窗外的景色又变了,暴风雪击打着窗户,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这时柯林突然听见了芙莱尔的声音:“柯林?”他转过头,看见了芙莱尔,却是如今的乳臭未干的模样,看上去比先前至少小了十岁。他惊异于梦境的多变与无常,上下打量着芙莱尔。她还是短发,在脑后抓了个乱七八糟可怜的兔尾巴。脸上一脸幼稚到不行的小屁孩的神色,穿得大大咧咧,肥大的衬衫和松垮的马裤,从上到下一抹平,所谓的腰等同于扎皮带的地方,女人的韵致烟消云散。她看到柯林,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你怎么会在我的梦里呢?”

“你的梦?”柯林也诧异了,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抱着芙莱尔,脸颊突然涨得通红。可能是相拥入眠的原因吧?柯林这样想着,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看着围着自己傻傻地转圈圈像看西洋景般的芙莱尔,突然笑出了声。

比起那种成熟的风韵,还是这样的芙莱尔更可爱。

“喂喂,笑什么啊!”芙莱尔噘起嘴,气鼓鼓,“我说,你可是对本公主失礼到不行啊!居然拿本公主的金枝玉体当作暖炉!要让我妈知道了,一定烧了你嘞!”

“金枝玉体,哈哈,你这词用得真好玩。”柯林大笑,“公主殿下,你就当没见过世面的山民临死前揩个油吧?”

“说什么丧气话!本公主叫你活,你就得活!”芙莱尔大大咧咧地猛推柯林的肩膀,“你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本公主罩着你,怕什么!”说着还拍了拍一贫如洗的胸部,好像自己绝顶可靠。这家伙和臭小子就差了一个第二性征而已,自己到底觉得她哪点可爱啊。梦中的柯林扶额汗颜。

一定是自己太久没有见过正经的女孩子,审美出了偏差。柯林自我安慰道,出山以后一定能恢复正常的。

说起来这家伙现在正在自己怀里睡得香呐。柯林回想起芙莱尔的睡相,突然间五雷轰顶。

“喂喂!快醒过来你会把口水流到我身上的!”

“哈?本公主这么优雅怎么会流口水!”

“你以为我瞎吗,睡相那么差!”

“能瞻仰本公主的睡相是你的荣幸,山民!”

柯林望着眼前这个三分傻七分疯十分天真烂漫的公主,苦恼。

刚刚到底是觉得她哪里可爱呢?

02

有人在拼命摇晃熟睡中的柯林和芙莱尔,柯林听见了焦急的呼唤声:“喂,醒醒!你们还好吗?”

柯林艰难地抬起眼皮,看见了一个佣兵模样的女子。他打了个哈欠,头脑还有些昏沉,身子却奇迹般地回暖了。这时他看见女子一脸严肃,身后还站着三个佣兵模样的人,女子焦急地抓住柯林的肩膀:“快把那孩子给我!”

芙莱尔?柯林警觉了起来,伸手抱紧了芙莱尔,推开女子:“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把她交给你?”

女子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将佣兵团的团徽亮出,语速飞快:“我叫莎莉,是这个佣兵团的医师,我们和同伴走散了,又遇上了暴风雪,来这里避险时发现了你们两个。你们受伤很严重,那孩子在发烧,她已经开始脱水了,再不处理就会死掉的!”

柯林一惊,赶忙伸手探了探芙莱尔的额头,滚烫。原来那不是温暖,是芙莱尔在高烧!柯林突然觉得自己差劲到家了,他当真以为觉得芙莱尔体温高是自己冻僵了的缘故,还拿她取暖。芙莱尔在他的怀中轻轻颤抖着,嘴唇已经起了一层皮。柯林这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放开了芙莱尔。

“谢谢!”莎莉飞快地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应急药物,给芙莱尔服下,又用雪球给她降温。芙莱尔似乎很难受,在半梦半醒之间哭了出来。

“……艾丝……”她哽咽着唤道。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恐怕走不到阿尔贝特了。莎莉解下自己的斗篷,将芙莱尔裹得严实,转向柯林:“你的伤是什么情况?”

“中了一点幻术。”柯林揉了揉胀痛的头。莎莉哦了一声,帮柯林处理了外伤:“好在天冷,伤口愈合得还好,应该不会有破伤风。但是幻术的话……就不是我这种灵力白痴能解开的了。”

“找团长吧。等雪停了,把他俩带上和团长汇合。”一旁,一个头领模样的男人开口道。柯林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也看向了柯林,看见了他腿上睡得正香的两只小雪狐:“哟,这狐狸崽……”

“就是那只的吧。”莎莉叹了口气。

柯林有种不好的预感:“它们的母亲……?”

“死了。”男人云淡风轻地说,“挺不错的一张毛皮。”

柯林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转过头,没有再说话。

他本来就不指望佣兵的感情有多么柔软。再说,柯林也并非那种素食者,没必要假惺惺地故作清高。只是人类就是这样自私而愚昧的生物,一旦与什么事物建立了联系,就无论如何无法坐视不管。他轻轻抚摸着小狐狸柔软的皮毛。

男人看出了柯林的心思,不屑地切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我是黑熊,那两个是狼牙和飞鼠。你们叫什么名字?”

“柯林。”柯林看了一眼芙莱尔,觉得这是敏感话题,不能说出她的真名,“……她是芙蕾。”

莎莉细细打量着芙莱尔,皮肤白白的,睫毛很长,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身形又小巧,让人心疼。她托着头,轻轻拨弄着芙莱尔的头发,喃喃自语:“芙蕾长得真可爱,让人想起了自家的妹妹呢。哎,柯林和芙蕾是?”

“……只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成了顺路去阿尔贝特的旅伴而已。”柯林长叹一口气,“没想到这么狼狈。还以为要死在这里了。”

黑熊尖锐的目光扫过芙莱尔:“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选她做旅伴可真不是明智的选择。”

柯林无奈:“她的确是个大麻烦,但是她也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差劲。而且,看到她单纯的傻傻的样子,你就无法不去管她。”

“哈?你是她老爸吗?”一旁的飞鼠插嘴。黑熊和狼牙笑了起来。

“……我好像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

莎莉冲三个男人翻了个大白眼,拍拍柯林的肩膀:“我能理解!一旦看见比自己弱小的人就会情不自禁地保护!像那边三个糙老爷们儿是理解不了这种温柔博爱的!”

保护……柯林汗颜。最后的一刻反而是芙莱尔保护了他吧。他低下了头,颓丧。

还不够,自己的修行还不够。连芙莱尔都保护不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父亲那样强大的法师呢?

而且啊,这样子怎么有脸面对芙莱尔!当初口口声声说着“我会帮你的”,最后却不知道是谁拖了谁的后腿。这丫头万一醒来以后极其嘚瑟极其欠打地嘲讽他“哎呀没想到你这么弱”那柯林真是无地自容了。现在也是,自己居然躺在这山洞中等待别人的援助。

柯林咬了咬牙,扶着洞壁站了起来,莎莉惊呼:“柯林!你中了幻术,可能还有轻微的脑震荡,你不要乱动。”

“谢谢关心,我可以的。”柯林从怀中取出水晶球,吃力地将它点亮,水晶球发出了温暖的红光,寒冷的山洞里一下就有了温度。莎莉的眼睛都发亮了,她满脸崇拜:“你是个法师啊!”

“还是个火系的。”黑熊咂了咂嘴,语气有些不满,“你们是从斯璐特来的?”

柯林点了点头。莎莉闪着星星眼看着柯林,黑熊脸上的表情越发不爽了起来:“不就是个法师嘛!你看他不还是被人揍得像死狗一样!这种人和老大根本没有办法比好吗?”

“我这么弱还真是对不起啊。”被戳中痛处的柯林额角青筋暴起,“你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嘛,普、通、人。”两人之间瞬间爆开了电火花。柯林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黑熊,意思是小爷我就算是被人揍得像死狗身受重伤也一样能暴打你这种灵力白痴。黑熊也咬牙切齿,狠狠地扳了扳手腕,表示法师怎么样老子也不是吃素的。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莎莉忙伸手拦住二人:“别闹,芙蕾不能被打扰!”

柯林望了一眼洞外,北风疯狂地席卷着一切,好像要把整个宇宙都吞没。暴雪在山洞口形成了一道雪幕,洞外的积雪已有齐腰深,眼看就要将洞口吞没。柯林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向洞口走去。黑熊大笑:“你小子,胆子不小!”

柯林没有说话,摒气凝神,掌心火焰喷涌而出,瞬间在洞口扫出了一块空地。黑熊一惊,这小子好像没有想得那么弱,内心动摇了一下,嘴上还不肯松口:“虚张声势!老大比你强多了!我天天和老大对打!我老大可是整个大陆最厉害的火系法师!”

柯林汗颜,心想若不是我爸死的早,哪里有你老大的份!你老大哪根葱啊!他歪了歪头,用手指了指身后的空地,用无比轻蔑的语气说:“喂,臭狗熊,废话真多,你老大厉害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吗?好不容易扫出来的场地,再不打,雪又要积起来了。”

“你这家伙……!”黑熊被彻底激怒了,他阴沉着脸,气冲冲地向柯林走来。这时,一条青紫色的火龙从柯林背后向柯林袭来,所经之处,雪花都被蒸腾成蒸汽,又在空气中重新凝成细小的冰珠。柯林没有转头,火焰从足底腾起,与火龙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后很远的地方响起:“怎么会没关系?哪里来的小子敢在老娘的地盘动老娘的人?!”

听见那声音,柯林的火焰转眼变成了小火苗,他转过头,看见了那个有着橙红色眼瞳和丁香色发丝的女子,脸色立马被冻在了呼啸的北风中。

女子脸上挂着半抹冷笑,走到柯林面前,一只手揪起柯林的领子,把他的脸拉到自己面前:“哎呦喂,好久不见长本事了啊,家里蹲怎么突然出远门了?”

“这位美女你谁啊,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柯林突然一改先前嚣张的嘴脸,扯出一个比芙莱尔还要傻的傻笑,嘴角拉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见过啊,你那连干草都点不着的小火星子我还能认不出来?从你还躺在床上尿裤子时我就见过了。”女子歪了歪头,用和柯林一模一样的轻蔑语气说道。

“哦哦,也是,说到‘大陆最厉害的火系法师’也只有你有这么厚的脸皮了。你那吹牛皮的本事我还真是比不过呢。”柯林的傻笑越发阴沉。

山洞里的四个佣兵都懵了,完全没能搞懂发生了什么:“你们认识?”

“啊,介绍一下,”女子亲昵地搂住柯林的脖子,“这是我可爱的弟弟,以前是个家里蹲,不知道哪个脑子坏了居然出了个远门。”

柯林真想一头撞死。

没错,那个女人确实是他的亲姐姐。

柯林最不想在这种潦倒的时候见到的人。

03

芙莱尔从梦中醒来,揉了揉骤然轻松了许多的头。

她望着头顶,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帐篷里,目光向下走去,地上烧着水,水壶底下是柯林的火焰。啊啊,他没事,太好了。

她从被子里爬起来,发现脚边有叠好的厚实的衣服,就赶紧裹上,掀开了帐篷:“柯林?”

“啊,你醒了!”一个佣兵模样的女子转过头来,招呼芙莱尔。芙莱尔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佣兵团的营地里,巨大的青紫色的火龙盘旋在营地的上空,好像在守护着这个营地。营地扎在一个雪坡顶上,四周找不到任何地标,除了雪还是雪,不知道究竟身处何方。山脉层叠起伏,白雪覆盖了一切,压得山坡上雪松纷纷弯下腰来。这从未见过的奇景让芙莱尔有些出神。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北方了。

“你还好吗?”女子走到芙莱尔面前,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芙莱尔眨了眨眼睛,笑到:“那个,你刚刚是在叫我?你好,我是……嗯,芙莱尔。”她迟疑了片刻,没有选择隐藏身份。

芙莱尔身后,听见她声音之后匆匆跑来的柯林原地石化,干咳一声,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女子有些惊讶,看了一眼柯林,赶忙掩饰尴尬:“啊,是嘛,我叫莎莉,很高兴认识你,芙莱尔。”

芙莱尔顺着莎莉的目光回头看去,惊喜:“柯林!本公主还以为……”眼看芙莱尔瞬间就要暴露身份,柯林赶忙伸手捂住芙莱尔的嘴,死死挟住她往帐篷里走,一边冲莎莉打马虎眼:“抱歉!我想和这家伙单独谈一些事情,失礼了!”莎莉微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关系很好呢。”

我才不想和笨蛋关系好。柯林肺都要气炸了。他进了帐篷,抓住芙莱尔的双肩,严肃地警告道:“芙莱尔,你好歹也是一国的王储,你要掩藏好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一国的王储离家出走跑到邻国如果被发现了是好大一通文章。可是首先,我不知道你替我隐瞒了我的身份。其次,佣兵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之中似乎没有阿尔贝托的人吧?就算有,给钱封口不就完事了吗?”芙莱尔满不在乎。

如果让老姐知道,你的小命就玩完了。柯林心说。他板起脸:“总之不行,名字这次就算了,到了阿尔贝托你可不要再说自己叫芙莱尔了。还有,自称‘本公主’这种事情,以后绝对、绝对不能发生。你要想活着走到你姐姐那里,你就听我的。了解?”

芙莱尔有些不开心,叹了口气:“了解。我改。”

还是讲得通道理的。柯林还是不放心,最后再压低声音叮嘱一句:“佣兵团的团长是我姐,你不要惊讶,她不会喜欢你的,原因很复杂你不需要知道。你离她远一点。”

芙莱尔本想说难不成她会杀了我,可是看到柯林的表情异常认真,好像不容她说句玩笑话,便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柯林一脸担忧。虽说是老姐和她的手下救了他们,可是现在的处境也不容乐观。以老姐的脾气,一旦知道了芙莱尔的身份,肯定手起刀落。老姐说柯林是善良的好孩子,柯林也知道,自己没有对芙莱尔动手正是因为他于心不忍。可是老姐是不会这样做的。

“对了,”柯林突然想起什么,轻轻晃了晃挂在衣服上的铃铛,白色的小雪狐从帐篷外钻了进来,“它的母亲死了,另一只在路上被狼叼走了。你到时候带着它一起走吧,它再长长也挺有用处的。”

小雪狐听话地钻进芙莱尔的怀里,它还记得这个怀抱的气味。芙莱尔抚摸着小雪狐柔软的皮毛,突然觉出柯林话中还有深意:“你,不打算跟我走了?”

柯林一惊。芙莱尔这丫头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怎么这回这么敏锐?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转过身去:“后天,佣兵团会兵分两路。一路向阿尔贝托进发,将这一次的所得换成财物,他们偷渡过不少斯璐特人,你随他们去便是;另一路留在山脉继续狩猎。”

他说着,眼中露出一抹黯然。

”我不够强大,不能再做你的旅伴了,我要和我姐一起去修炼。”

这样吗?芙莱尔低下了头,心里空落落的,没有说话。短短的相处,尽管两人心中各怀鬼胎,但经历过生死攸关,芙莱尔已经相当依赖柯林了。柯林没听见芙莱尔有反应,回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大滴大滴的泪水正从芙莱尔的眼中滚落,芙莱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轻轻咬着嘴唇,忍耐了很久,才发出了轻轻吸鼻子的声音。柯林慌了手脚,赶忙问她:“喂!你哭什么?!”他低下头,口袋里没有手绢,只得有些笨拙地用拇指擦去芙莱尔脸颊上的泪花,芙莱尔哽咽着:“我只是,想到不能和柯林一起去阿尔贝托了,觉得,有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等到回过神来……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

柯林的心跳乱得不行,他苦笑着宽慰道:“佣兵团里的人都很友好啊,刚刚的莎莉也会去的,我已经拜托过她了。你会有很多旅伴的。”

“可是,他们都不是柯林啊……”芙莱尔紧紧抓住柯林的拇指,委屈,柯林的心跳顿了一下,脸上火烧火燎的。芙莱尔低声抱怨着:“但是柯林要走我也没有资格说什么挽留的话,都是我拖了柯林的后腿,又任性又不懂事,被嫌弃也是理所当然的。反正到头来我不过是个不合格的王储,是个没有灵力的废物,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连自己的姐姐和同伴都保护不好,未来就算是做了国王,也保护不了斯璐特的子民吧……我真是太差劲了……”

因为没有自信,所以才会从王宫里逃出来啊。柯林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对芙莱尔还是不够了解。望着芙莱尔哭泣的样子,柯林心中朦胧的感情又一次萌发了。柯林拉起芙莱尔的手,轻轻地吻上了芙莱尔的手腕。芙莱尔下意识地抽回手腕,脸颊通红:“你、别,因为本公……我,在你面前哭了,就得意忘形……”

柯林的脸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错开目光:“那个是我的灵力刻印,如果你遇到危险了,你就喊我的名字,就算不在你身边,我也能把力量借给你。所以,没有灵力的废物这样自怨自艾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再让我听见一次就我可就要打你了。”

芙莱尔抬起手腕,左手的手腕上果然出现了一个青紫色的丁香花纹样。她觉得心跳得有点快,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嘟哝道:“都怪柯林,我好像发烧了。柯林今天好奇怪,我今天也好奇怪。”

柯林用手背捂住自己的嘴唇,转过身去,耳朵红透了:“烦死了!还不是因为你哭哭啼啼的!”

柯林听见了激烈的心跳声,像是急促的鼓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芙莱尔的。

芙莱尔见柯林要走,迟疑了半秒,从背后拉住他的衣角,支吾:“……你,修炼加油。”

“给我四个月。四个月后我会去找你的。”柯林掀开了帐篷,看见了姐姐的火龙在空中盘旋。

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04

维拉打量着眼前的女孩。虽然说身材娇小,可是爆发力惊人,那么大的雪原熊居然一刀就砍掉了头。若是条件允许,她也许会将这女孩纳入佣兵团。不过,一来这女孩有自己要做的事,二来是维拉绝对不能接受这个女孩。

芙莱尔是吧……维拉的眼睛眯了起来。芙莱尔坐在篝火旁,抬头,对上了维拉的目光,顿了一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维拉看见柯林的身体绷紧了。

芙莱尔真的是个天真无邪的人吗?维拉皱了皱眉头。她看出来弟弟对这个小丫头有点意思,但是她绝不认为芙莱尔是个傻孩子。芙莱尔有一些让维拉都觉得心惊的特质,这特质让维拉又想起了她最不愿想起的人。

维拉知道的,在芙莱尔杀死那头雪原熊的时候她红色的眼瞳中流转的光芒。芙莱尔是个彻彻底底的人,这意味着她绝非单纯。因为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在善良的外皮下包裹着的是深深的自私与冷酷。她再怎么说也是政治场中长大的,她比所有人都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知道什么必须坚守,什么可以舍弃。

再说,她小时候就不是个善类。虽然目前看来一直天真中透着傻,但——柯林不记得了,维拉却记得清楚,小公主从小就是聪明绝顶的人呐。

现在好像和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柯林也说过,芙莱尔不是那种会有所保留的人,但个中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不认为他们能对自己构成威胁吧?

维拉的眉头锁紧了。如果芙莱尔胆敢伤害柯林,维拉绝不会放过她。

芙莱尔望着面前跳跃的篝火,轻轻抚摸着小雪狐柔软的皮毛。柯林的姐姐……芙莱尔心里暗暗思忖着,她不喜欢这种去揣测别人心思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王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柯林和亨特交锋时,她听见他们在谈论母亲。莫非老妈又结了什么仇家?

梅里亚王树敌无数,但她强有力的手腕保证了她统治的稳固。母亲的敌人已经纷纷倒下,可是,那些人的子嗣确实还有些许存活于世。想到这里,芙莱尔打了个冷战,她不能成为母亲的弱点。

那柯林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芙莱尔的心跳乱了起来,他若是想要杀死自己,任何时候都可以动手,但他没有。他是在盘算着更大的计划,还是……芙莱尔心中存着些许幻想。她不忍以恶意解读柯林。

我是不是真的变成傻孩子了。芙莱尔嘟起了嘴,拨弄着脚边的草叶,暗暗生着气。维拉那副表情,显然是把自己想成毒蛇猛兽了嘛。柯林看见芙莱尔不开心了,身子微微侧过来问道:“在想什么呢?渴了?还是累了?”维拉此刻的目光简直能杀人,芙莱尔觉得后背一阵麻。柯林啧了一声,很不客气地对维拉说:“老姐,你怎么老是盯着芙莱尔啊?”

维拉冷哼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她让我想起了那个女人。”

芙莱尔打了个寒战,但还是笑着问道:“哎?是谁呀?为什么呢?”

你笑得再自然一点啊白痴!柯林心说,这一脸僵硬,已经完全超出天然呆的设定范围了。柯林仰起头望着天空,叹气:“老姐,你也太敏感了吧?芙莱尔不过是混血而已,这样的事情在联邦时代不是很多吗?没有什么稀奇的吧?”

“你在袒护她呢,柯林。”维拉的眼底划过一丝寒光,柯林将那锋利的目光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毫不客气地说:“如果没有芙莱尔,我已经死掉了。我不想看到有人捕风捉影来刁难她。”

芙莱尔望着柯林的侧脸,不知为何微微心动了。

“快要死掉是你太弱,被别人救了还有脸说。”维拉翻了一个大白眼。一旁的莎莉几人见气氛有点尴尬,赶忙过来打圆场:“哎呀柯林还小嘛,他再过一两年也会强大起来的啦……”

“唉……团里这么多好男人,比不过一个弟弟……伤心。”不知道谁又冒出来一句,“团长大人要是什么时候能这么吃我的醋就好了。”

大家一阵哄笑,维拉没觉得冒犯,也笑了起来。这时黑熊插嘴:“但是话又说回来,柯林,芙莱尔,你们两个联手的话实力应该没问题,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你们伤成那样?”

“斯璐特排名第七的法师。”芙莱尔的表情突然严肃了,她叹了口气,“我没有灵力,而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从资历上就不是一个等级了,柯林当然打不过。”

“这还是他不够格的表现。”维拉冷冷地盯着芙莱尔,“第七而已。如果是我,就算是梅里亚王,也可以一战。”

“是、是吗?”芙莱尔的眼神游离了一下,很快又回到了原样,她飞快地转换姿态,以芙莱尔正常应有的状态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啊啊,不过都是会法术而已,梅里亚王到底强不强与我无关吧!”

柯林感到了深切的绝望。芙莱尔,你今天的表现让我为斯璐特的未来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担忧。你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我就是梅里亚的女儿啊快来打我啊”!芙莱尔看到柯林一脸绝望,泄气地倒在地上,公主脾气又压不住了:“哎呀烦死了烦死了!本…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咦咦?突然间怎么了?”莎莉低下头问。

柯林笑了:“她就是这个脾气,你不用管她。”

“什么叫就是这个脾气!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本…我似的!”芙莱尔真是要郁闷死了,这一口舌头咬得这么明显,简直没法沟通。看样子维拉已经是什么都明白了,真是完蛋。芙莱尔想起小时候曾被宰相无数次训斥过,公主不能把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明明在宫中已经能很好地伪装自己了,为什么现在却忘记了怎么做呢?一定是因为自己离家太久了。本以为到了山脉中,到了这片没有国家管理的地带,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自由自在地笑了,可是为什么……

“我本以为,在这里就不用活在面具之下了。”芙莱尔用只有自己和柯林能听到的声音叹息道。柯林惊诧地低下了头,他发现自己的确不是那样了解芙莱尔。芙莱尔用十分悲哀的眼神望着柯林,无助,迷茫,痛苦,柯林突然很想知道这九年来芙莱尔在宫中的生活是什么样。他隐约觉察到,芙莱尔的生活远不如平民百姓们想象得那样光鲜。

不过维拉似乎不打算就此罢休,她好像非要芙莱尔露出破绽不可:“话说回来,斯璐特排名第七的法师,为什么要杀你们呢?”

“……我也想知道原因啊!”芙莱尔搪塞。

“你和他结了什么仇吗?”维拉逼问道。

“大概?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谁知道呢,仇家总是有,而且还有得莫名其妙。”芙莱尔吐了吐舌头,话中有话,这显然是她此时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莎莉听芙莱尔说话这么冲,感觉芙莱尔好像不开心了,她也知道团长脾气爆,今天还总是想找芙莱尔的茬,觉得再这样下去可真不妙,赶忙伸手拉芙莱尔:“芙莱尔,你昨天还打喷嚏呢,躺在这里会感冒的。明早我们就动身了,你累了就早点回营帐睡吧。”

维拉见莎莉也护着芙莱尔,也不便多说,就此作罢。芙莱尔望着雪国阴沉着的夜空,心情落了下去。柯林喝了一口酒,望着眼前的篝火,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芙莱尔向柯林伸出了手:“我要喝那个!”

“你?你能喝吗?”柯林下意识地捂住酒碗的碗口。一来怀疑芙莱尔酒量,二来谁知道她酒德如何?万一是个会发酒疯的,那可消受不起。可是黑熊他们居然起哄似的给芙莱尔添了一大碗,一边大喊:“干!”

“干!”芙莱尔脖子一仰,居然真的一口闷下去了。胃里顿时暖了起来,芙莱尔觉得麻痹感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好烈的酒啊。”她搓了搓鼻子,身子一暖鼻涕也跟着掉下来了。她打了一个大喷嚏,浑身舒畅了很多。黑熊哈哈大笑:“那当然,这可是从西边带来的烈酒!怎么样啊小姑娘,够带劲吧?要不要再来一碗?”

“要!”芙莱尔的脸上起了潮红,大方地伸出了碗。黑熊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去拎酒坛,莎莉一脚踹飞之:“臭狗熊!你喝大了吧?!”

柯林也从芙莱尔手中抽走了碗:“这酒可不是喝一次就习惯的,你已经醉了。”

“醉了就好了。”芙莱尔嘿嘿一笑,“至少快乐呀。”

柯林望着芙莱尔迷蒙的醉眼,心无端地痛了起来。为什么要用快乐的神色,说出这样悲伤的话语呢?

你到底……背负了什么又在逃避什么呀。

05

芙莱尔躺在营帐中,欲哭无泪。

现在还是夏天!

如果自己在斯璐特的王宫里,或许还摇着纸扇读那些冗长的公文,然后乘宰相不注意把早上打下来的蝉夹进他们的奏章,同时琢磨着怎么钻空子去城外玩。夏末秋初,斯璐特的天气还热得冒火,宫里的宫女们都还穿着轻薄凉爽的裙子,露出脂玉一般光滑饱满的肌肤。有些侍卫总会盯着宫女看,如果让芙莱尔发现了,就会走到他面前问他觉得那个宫女最好看,然后看着他害怕又羞赧的表情暗暗发笑,再摆出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姿态补上一句“下次不允许了”大摇大摆地离去。还有,虽然芙莱尔很讨厌无趣的朝会,但她很喜欢朝会过后办公开始前给大臣准备的自助小果盘,一边吃果盘一边听大臣聊天拌嘴是她觉得宫中最有乐趣的事情之一。夏天的时候会有葡萄和菠萝,偶尔会有从海边进贡来的椰子——芙莱尔还能想起新上任的御厨用斧头劈椰子结果溅了一身椰子汁的狼狈模样。她回想起往事,突然觉得斯璐特真是一个美好的国度。在家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国度有千万重的不快意,离开了它之后能够想到的却全是它的好了。

可是现在,她被困在帐篷里!帐篷外,暴风雪像是要摧毁一切似的席卷着整个北梅杰山脉,连魔兽都纷纷匿迹,原本向着阿尔贝托前进的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在这个山崖下扎营。

才走两天。

“你别叹气了。”莎莉听见芙莱尔像老头子似的连声叹气,宽慰道,“很正常的,我们的食物精简精简,够吃半年呢,中途还可以再猎一些动物。不用担心的。”

“嗷嗷嗷!”芙莱尔发出一声惨叫,“半年?这么几步路要走半年?!”

“那是最坏情况啦,北梅杰山脉的暴风雪最长记录是旧历907~909年,下了整整两年耶!暴风雪不停,队伍也无法前进啊!”

两年……芙莱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铺上,两年啊,凡纳尼公爵早把艾丝干掉了,就算是没有干掉,恐怕到了阿尔贝托自己都有侄儿了。斯璐特那边自己逃跑的消息总会传开,一个来回就要四年的话不等回国就会被认定为失踪,然后王储的位置可能就要让堂兄弟捡到了,自己则流落江湖无家可归。前途好迷茫,万一救不了艾丝一下子玩脱了把自己也搭进去可如何是好,那样老妈岂不是很可怜吗!仔细算算,从她离家到现在也有三个月了,老妈那边……

没事没事,老妈是何其强大,这点压力还顶不住吗!芙莱尔乐观地想。

尽管未来会怎样可以暂时抛却一边,但是路上的苦寒却是芙莱尔正在承受着的啊!比起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严寒才是目前最叫人崩溃的。那寒气不顾你的帐篷炉火与毛皮斗篷,把你的骨髓都冻结,冷气从骨髓里从皮肤外从四面八方向你袭来,你毫无选择只有被苦寒吞噬。暴风雪对于生活在南方的人们是梦境中都无法出现的景象。芙莱尔从小到大只见过一次雪,是在父亲去世、艾丝远走的那年,大雪覆盖了南国四季常绿的阔叶林,折了鲜花伤了果树。尔后在梦中,芙莱尔才常常看见雪,看见站在雪景前默默出神的艾丝。芙莱尔梦中也能感到艾丝所感受的北国的寒冷,可到底还是不一样,有些事情必须亲自体会才能明白个中苦楚。

艾丝当初怎么能受得了阿尔贝托的气候的啊。芙莱尔觉得内疚极了。她觉得自己的生活都是姐姐施舍的,她们本是同样的,可是最终艾丝去了阿尔贝托受苦受累受人摆布,自己却在斯璐特做备受宠爱的公主。这一切本来也该属于艾丝,独占了这一切常常让芙莱尔感到不安与痛苦。现在这不安与痛苦又一次摄住了她的心,她缩进被子里,吸吸鼻子:“我想喝酒……”

“不行,食物可以想办法解决,酒却是喝一点少一点的。它在必要时能救你的命,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莎莉一本正经地说。

芙莱尔瘪着嘴,不高兴。

莎莉用一双碧绿的眼瞳盯着芙莱尔,犹豫片刻,在芙莱尔身边坐下,开口问道:“芙莱尔,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想要马上赶到阿尔贝托?”

芙莱尔把头埋进臂弯,用细不可闻的声音答到:“是。”

莎莉看见芙莱尔难过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陡然生出了无限怜爱,她伸出手,把芙莱尔揽进自己的臂弯:“好啦,现在就算着急也无济于事。没事的,我们不会在路上拖那么久的,至少在冬天能到阿尔贝托。你要有什么心事,你就跟我说!就把我当作你的姐姐!”

听到姐姐一词,芙莱尔鼻子突然一酸,伸手抱住莎莉,发出了呜咽声。她真的好想见到艾丝!七年了,她们隔着厚厚的冰墙,隔着南国的炎热与北国的风雪,尽管能在梦中窥见对方的生活,也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罢了,既不能交谈,也不能触碰——因为那是梦啊!它只会让芙莱尔的思念更加深刻更加痛苦罢了。芙莱尔有时甚至想,如果一切真的只是梦该怎么办?如果艾丝其实早就死了怎么办?那么自己的思念与冲动又是为了什么呢?一场自说自话的闹剧吗?她不敢想下去了。如果此时此刻面前的正是艾丝,那该是何其幸福的一件事啊,她快要被思念折磨疯了。她恨,恨那些把她们当作权力的象征来看待的人。芙莱尔想起了凡纳尼公爵,渐渐止住了呜咽声,攥紧了莎莉的衣角:“我……有一个要杀的人。”

“咦?”

“……他把我的姐姐当作棋子玩弄。”芙莱尔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阴森可怖。莎莉一惊,她不知道芙莱尔会有这样的一面。

“你的姐姐有一个能为了自己不远万里甚至不惜冒险偷渡国境线的妹妹,这就是极大的幸运了。”莎莉叹了口气,宽慰道,“你一定能成功救出你的姐姐。”

“可是,对方好像是个法师,而且还有权势。我……没有信心。”芙莱尔说着,低下了头,眉宇间凝着铅色。莎莉沉默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

“你还有柯林啊,柯林会帮你的吧。”莎莉笑了。

柯林……芙莱尔的脸色柔和了起来,但眼神还是忧郁。莎莉摸了摸芙莱尔的头:“好了,反正也没事可做,就不要想那么多了,躺着睡一觉吧,一觉醒来暴风雪就停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这样糊弄不了我啦!”芙莱尔嘟着嘴,莎莉已经钻进了被子。莎莉说:“那我们就躺着聊一会儿再睡。雪停了可是要连夜赶路的,这几天不睡足了可不行。”

芙莱尔迟疑着躺了下来。

“莎莉……今天说的这些都是我的秘密,不要告诉佣兵团的其他人好不好?”芙莱尔从被子里露出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莎莉。

“嗯,知道了。我以一个佣兵的名义向你保证。”莎莉微笑。

“谢谢你。”芙莱尔缩紧被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暖意浮了起来。

她听莎莉讲了好多佣兵团的故事,他们自由自在地战斗,既有情义也有争端,那些江湖的回肠荡气爱恨情仇在芙莱尔听起来那样陌生,那样引人入胜。可是莎莉讲到一半就睡着了。

“莎莉……”芙莱尔轻轻地推了推莎莉,回答她的是轻轻的齁声。

芙莱尔把眼睛从被窝探出,独自望着帐篷的顶。孤独又一次向她袭来,她突然很想见柯林。

她听见狂风从营地的上空刮过,听见了远处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她听见了大地在哀鸣,听见了雪山在呻吟。

她听见了整个宇宙的呜咽。

如果不能拯救艾丝,这个世界会永远冰封,永远得不到温暖。

芙莱尔蒙起头,不久也沉沉睡去。

06

纯白的雪好像是要将整个世界埋葬一样,为山峦和丛林都穿上了丧服。

血水顺着柯林的发丝滴了下来,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和血水掺杂在一起,不久就在柯林的头发上冻成了冰渣。火龙在柯林的头上盘旋,在暴风雪中显得有些摇摇欲坠,柯林咬了咬牙,取出梅杰山豹的魔核,扔给维拉。

“太弱了!这么几只高阶魔兽居然花了十七秒半!”维拉手中的刀在暴风雪中划出一道灼眼的青紫色,刀刃所经之处,雪雾蒸腾。打击的话语接二连三地砸向柯林:“芙莱尔杀死一只雪原熊的时间也不过十秒,你连她都不如了吗?她可是没有灵力的!”

“芙莱尔本来就很强好不好,不要把她说得那么不堪……”柯林使劲掸了掸头发上的冰渣,已经和头发冻在一起了,他把火龙稍稍压低一点,好化个冻。

“不管她到底强不强,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所以你必须得比她强上十倍!她杀死一只雪原熊要十秒,你就只能用一秒!”维拉训斥道。

“混蛋老姐!你偏执过头了吧?”

“我没有杀她已经够给你面子了!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你给我记好了,别被这种人迷得神魂颠倒了!你难道忘记你的夙愿了吗?”

“可是芙莱尔什么都没做啊,你不要反复强调她的身世,她是无罪的!你这是迁怒!”

柯林话音未落,只见绚丽的火焰在雪山上开出一朵璀璨的莲花,维拉的背后化出两扇宽大的火翼,她凌空一跃,俯视着柯林,手掌抬起,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宛如星辰陨落。那陨落星辰拍击在雪坡上,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巨响,雪花在空中飞溅起数十米高,露出了裸露的岩床。雪雾蒸腾之间,柯林已腾跃而起,脚踩着火龙飞上了对面的山头:“你干什么!”

“把你揍醒为止。”维拉啐了一口唾沫,歪了歪头,又是一颗火球划破长空,发出雷鸣的声响,顷刻之间,碎石、雪沫和火花一齐迸裂,形成一副绮丽壮阔的画面。柯林连连后退,迟迟没有还手。一排排火球从天上坠下,横扫过山峦,霎时间丘峦崩摧,整个山脉都在剧烈地震动着,好像地下蛰伏的巨兽将要破土而出,轰鸣声隆隆地响彻云霄。原本蛰居的魔兽们被惊动了,纷纷哀鸣着从洞穴钻出,有的被火球砸中,瞬间变成了焦黑的尸体,在雪地上冒出一缕白烟,很快又被大雪掩埋。狂风呼啸着,像是在为他们助兴,催促柯林快快动手。

可恶,居然来真的。柯林左避右闪,飞快地结出手印,低喝一声:“那我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了!”他脚下的火龙低声吟着,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呼噜声,飞扬的雪花也被这威压吓得敛住了声息,只有北风还在吹个不停。寒冷的空气中掀起了热浪,火流如海浪一般排山倒海地向维拉扑去,整个天空都被映红了,好像天边升起了朝霞。维拉的面前化出一道火幕,柯林的火流在撞上火幕的一瞬间被火幕吸收。火幕向柯林压来,柯林的指尖在空中一画,火幕被生生斩成两半。

“就这水平,不过是比我略强了一点,老姐还真是有够厚颜无耻。”柯林嗤笑道。

维拉的眉间隐隐发青:“我不和你斗嘴皮子,你若识趣,就乖乖地向我认错。”

柯林莫名烦躁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不住地摇头:“我没有做任何错事,明明是老姐爱说大话又胡搅蛮缠。”

“啰嗦!你自己都没有觉得愧对父亲吗?!”维拉怒喝一声,无数火刃向柯林飞去。柯林躲闪不及,脸颊上被划下一道血痕。

为什么如此偏执——“根本就是老姐你自己不依靠仇恨就无法支撑着活下去罢了!”

“你懂什么!你一直都还是个孩子!”维拉一下子被柯林戳痛了,她激动地大喊,仿佛在据理力争。维拉的攻击一下子加大了强度,越发凌厉。

姐弟二人在空中缠斗了起来,火焰在空中开出一朵朵绚烂的礼花。转瞬之间柯林已经占了劣势,只有招架姐姐进攻的力气了。

可恶,绝对不能在这里认输!柯林咬了咬牙,手指一挥,一排火球向维拉射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电。维拉抬手防御,火球在空中爆开,产生了巨大的冲力,两人都纷纷向后退去,距离又拉得更远了。

不行,老姐擅长远攻,硬碰硬的话自己是断然比不过的,距离越大对自己越不利。柯林的手中化出法杖,火焰在他身侧凝成箭矢,他驾驭着火龙,向维拉冲了过去。维拉冷笑一声,向后退了几步,火球又一次落下来……

地面上,一个个散着热气的巨坑惊讶地张着嘴,炙热的空气将暴雪融化,变成了倾盆大雨。而雨水触到滚烫的地面又瞬间蒸腾成水汽,雾气氤氲开来,又和天上扑来的暴雪纠缠做一气。等到巨坑的表面终于被冷却下来,早有一层厚厚的冰覆盖在岩层表面,冰层之下的岩层露出了色彩丰富的层次。火球依旧接二连三地坠下,火光照射在冰层上,冰层合着岩层丰富的色彩在火光下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竟犹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天空中的火力更猛了。柯林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手中的法杖直向维拉的胸口指去,箭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老姐!你这到底是几个意思?你不是动了真格吧!”

“我是动了真格。本想如果你承诺再也不与那女孩有瓜葛,那也就罢了。既然你执迷不悟,我就只好痛下杀手了。我不需要一个绊脚石做我的弟弟!!”维拉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要你又有何用!你忘记我们的父亲是如何死去的吗?”她咬紧了牙,高速旋转着的火球蹭着柯林的脸颊过去了,柯林听见头发烧焦的声音。他有些恼怒了。

“我记得,”柯林的眼神阴沉得可怕,他怒视着维拉,“但这与我对芙莱尔抱有怎样的情感没有一点关系。你真的是不可理喻。”

“你这个不孝子!”维拉的眼睛瞬间充血,她的表情狰狞得好像夜叉一样。她冲着柯林张开了手,柯林知道她要做什么,手中的法杖消散了形状。

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那就试着杀了我吧,我不会敌视芙莱尔,我也不想伤害老姐。明明执迷不悟的人是老姐,而不是我。”

“故作什么清高!”维拉尖利的呵斥声钻得柯林耳朵生疼。火流星又一次从天而降,这次柯林没有躲闪,而是结出了手印。他轻轻叹息:“才只有三成的功力……没想到第一次用这招,居然是对老姐。”

在柯林的背后,出现了一个火焰化出的巨像。那巨像手执铁锥,面容威严,怒目而视,臂膀粗壮有力。那勇猛魁伟的巨像只是瞪了维拉一眼,维拉就感到了强烈的威压。

她想起了父亲。这奥义父亲曾教过她,却又摇着头说,维拉恐怕学不会。维拉捏紧了拳头,那巨像抬起了手。

狂风大作,雪和碎石被卷到空中,好像流水与沙砾。巨像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淡漠,那种姿态仿佛容不得反抗。

“为什么你能……火神罗伊斯德(注:东大陆神话中的火神)……”维拉的火焰敛住了。她惊异地望着弟弟,瞪大了眼睛,连连退后。明明论天资论阅历,弟弟都是不及自己的,为什么?

“融化一切坚冰,焚尽所有情仇,点燃无限希望,熔铸璀璨黎明。”柯林摇了摇头,回味着这句谶语,望着姐姐,凄然一笑,“老姐你执着于仇恨,当然无法参悟。我没想到你对那个女人的恨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甚至不惜与我死战。我们,可是血脉至亲啊。”

维拉对上了柯林的目光,她看见了柯林心碎的表情,心中某个柔软的部位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如梦初醒。

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呀。

维拉垂下了手。“对不起。”她说。

两人缓缓降落,地面上一片狼藉。维拉看着这狼藉,心里头一次生出了愧疚。柯林走过来,非常用力地抱紧了维拉。维拉迟疑了片刻,微微踮起脚尖,把下巴倚在柯林的肩上。这个肩膀虽然感觉没有那么可靠,还有些许稚嫩,可是维拉却觉得柯林成熟了很多。她一直都觉得柯林理所应当地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两步摔一跤的小豆丁,她还习惯于俯视柯林,习惯于管教他,习惯于以家长式的绝对权威控制他,可是柯林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去年的冬天吧?那时候还没有觉得柯林有这么成熟。维拉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柯林的头发:“对不起,姐姐错了,原谅姐姐好吗?”

“老姐你啊,总是把我当小孩子。”柯林抱怨道,“我已经是个男人了。”

“你的确长大了,但是‘是个男人’这句话还是过几年再说吧?”维拉叹了口气。

这时远远看见黑熊和飞鼠从营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喂!你们两个!没事吧?”

听见黑熊的声音,维拉赶忙推开柯林,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抱歉。”

“我和黑熊看势头不对,以为你们打急眼了。”飞鼠一语中的。

柯林一脸受伤:“你们的担心并不全无道理。”

黑熊和飞鼠一脸惊异,张开了嘴半天没说话。

“别说了,回去吧。”维拉迈开了步子,大步向营地走去。柯林叫住了她:“老姐!”

“我知道了,你要去哪是你的自由。但我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说服的。”维拉没有停下,只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背影之后,维拉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柯林也终于成了一个独立的人了。她吸了吸鼻子,心头酸酸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07

艾丝坐在王座上,用权杖敲了敲地板。那地板上权杖的着力点已经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圆坑。王座之下的大臣们只有少数抬头看了她一眼站直身子,余下的依旧我行我素,各自咬着耳朵。

艾丝讨厌开朝会,她把朝会从原来的两天一次推迟到一周一次,再后来推迟到两周一次,可是效果甚微。大臣们都表示国家很安定,百姓很满足,没有什么可以汇报的,于是就纷纷在底自说自话。

艾丝知道全是凡纳尼公爵的“功劳”,所有的问题都会在到达她面前之前被凡纳尼公爵压下,她偷偷查看过凡纳尼公爵的办公桌,北方在饥荒,百姓流离失所,贼寇横行;南方是混血人聚居地,混血在阿尔贝托被视为劣等人,饱受歧视与欺凌,他们在抗议,要求拆除冰墙恢复联邦,凡纳尼公爵对此的应对则是武装镇压。凡纳尼公爵和他的亲信像是一个筛子,筛掉所有军国大事,留给艾丝的是一副盛世太平的景象。艾丝被软禁在宫中,亲信又被一个个铲除,她无能为力。

芙莱尔就要来了。艾丝的心里觉出了一点安慰。在梦中,在芙莱尔的生活中,艾丝看见了很多东西。芙莱尔不喜欢待在王宫,她从小就爱逃跑,去和平民的孩子厮混,这一路上更是尝遍了艰辛。艾丝盼望着能见到芙莱尔,更盼望着能借助芙莱尔的眼睛来好好看看这个在自己手中挣扎了七年的国家。芙莱尔如今已是她逃出苦海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她有时觉得累了,心想或许被凡纳尼公爵杀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是这个国家她绝不会拱手相让——这是父亲留给她的遗产。

这些人,艾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大臣的脸,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是真心辅佐自己的,其余的不过都是为了名利而趋炎附势的小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赶着下了朝会以后去向凡纳尼公爵献媚呢。艾丝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加大力度又用权杖敲了敲地面:“诸爱卿,这半个月来可有要事汇报。”

“陛下,国泰民安啊。”宰相向艾丝打着哈哈,说着转向凡纳尼公爵,“是吧,凡纳尼公?”

凡纳尼公爵眉头一皱:“陛下,南方的控制需要加强,我想请您将爱思洛德尔及其周边地区交给我来管辖。”

爱思洛德尔……艾丝心里一惊,那是梅杰山脉与阿尔贝托交界处的一个城市,每年,从梅杰山脉狩猎归来的佣兵们都会在那里交易货物,如果说芙莱尔是通过佣兵团偷渡的话,那里是她的必经之路。艾丝迟疑了,她不敢违背凡纳尼公爵的意愿,但也不想把妹妹的生死交与凡纳尼公爵——那可是她的希望。她故作大度地说:“爱思洛德尔是边陲城市,凡纳尼公若想要,我把南方的中心划给你管辖便是。”

“不必,据我所知,每年都有斯璐特的偷渡者通过爱思洛德尔进入阿尔贝托。请把爱思洛德尔交给我管辖。”凡纳尼公爵的眼中划过一丝狡诈的光。

艾丝不敢再说什么,就在她迟疑着准备点头时,李站了出来。

“陛下,请将爱思洛德尔作为我的封地赐给我。”他走到艾丝面前,单膝下跪,“作为您的丈夫,我还未曾有过封地,我不敢以这样卑微的身份亵渎您的高贵。所以,请将爱思洛德尔作为我的封地赐给我。”

“这……”艾丝迟疑着望向凡纳尼公爵。李站起来,对父亲说:“父亲大人,请您同意吧。我也需要封地。”

凡纳尼公爵有些惊讶,他威严地看着儿子,李的眼神卑微而怯懦,带着半分急切半分恳求。

“好吧。”凡纳尼公爵掂量掂量儿子的分量,觉得这等同于自己又多了一块封地,没有理由拒绝。艾丝不厌其烦地再次敲了敲地面:“诸爱卿,我将爱思洛德尔作为封地赏赐给李•凡纳尼卿,你们有异议吗。”

朝臣们此时才停止了私话,纷纷表示支持凡纳尼公爵的决断,之后依旧我行我素。艾丝的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她已经麻木了,她招呼了掌玺官,写了诏书以后用国玺封好,递给了李。李单膝下跪,双手接过,亲吻了艾丝的手背:“谢谢您,我的陛下。”

李嘴唇的温度留在了艾丝的手背上,艾丝收回了手,觉得心脏有些许不适。她又一次敲了敲地面:“诸爱卿——若没有事情汇报,就可以散了。”

大臣们发出了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懒懒散散地向殿外走去。艾丝看见,只有堂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向她微微鞠了一躬,眼角划过一丝轻蔑,转身尾随着凡纳尼公爵离去。

罢了,反正也是凡纳尼公爵的人。尽管他流着阿尔贝托的血。

艾丝起身,看见李还站在台阶下。她感觉李似乎有一些话要说,摒退侍臣,走下了台阶:“凡纳尼卿,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想和陛下单独待一会儿。”李拉起艾丝的手,望着艾丝灰色的眼睛。艾丝直视着李,他和凡纳尼公爵真是像极了,英俊的脸庞,蓝色的双瞳与金色的发丝。她无法喜欢上这张脸,更无法想象,或许有朝一日,自己拥有的子嗣竟会有一张与自己的仇敌相似的脸。李敏锐地觉察到了艾丝的心思:“我和父亲长得很像。你讨厌我的脸吧?”

艾丝想说“是”,可她不敢开口。她害怕凡纳尼公爵,也……害怕李。

李的眼睛里流出了悲伤:“我也讨厌我的脸。”

不知为何,艾丝的心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像是受惊了一般抽回了手,尽管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但李还是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艾丝冷冷地说:“凡纳尼卿,我要去办公了,请你也快点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说罢大步地走出殿外。

李望着艾丝单薄的背影,将手伸到鼻子下面,轻嗅着艾丝香水留下的余味。心脏跳了起来。

尽管一直被冷淡地对待,但是他好像渐渐爱上这个冷若冰霜的女王了。

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