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握上剑柄的瞬间,少女生前最后的记忆也一并流向我的脑海——
不甘、懊悔、愤恨、怨怒,种种黑暗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向我疯狂涌来,它们肆无忌惮地冲击着心房,记忆的片段中,十几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屠杀着守护此地的魔兽们,无情的兵锋肆意猎取着不曾踏出此地的性命,其中有四道身影格外显眼,那是散发出火焰的斩马刀、充满死亡气息的勾爪、带来雷电与破坏的枪斧以及一把深不可测的魔法枪。
而更为鲜明的色彩,则是那一抹停留在月空中的凄红身影,那是这段记忆中唯一一处带有其他感情的地方,愤怒中带有不解,无力感在心中第一次升起。
那恰似女王,又别有不同的贵妇人有着绝美的容貌,凌冽的气息犹如红莲焚世,银白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她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抬手间便有无数刀枪剑戟轰落尘埃,黑色的雾霾铺天盖地向湖面压下。湖中,白色的巨龙向天空频频怒吼,绯色的火焰自龙身四散而出试图挡下那些武器,可这防御明显处于劣势。
火星四射、寒光交并,绯红的女王轻叹一声,自黑雾中猛然突出无数骷髅、怨灵,似真似幻的大军自空中冲落,直向霞楼炎蜃而去。
尖锐的龙鸣自龙颚爆发,霞楼炎蜃不再防守,它离开湖面冲向黑雾,巨大的龙口喷射出耀眼夺目的龙息,那带有七色光晕的龙炎正面迎上从天而降的黑暗大军。
有如一束火焰射进了无边无际的潮浪,虽然有的骷髅被焚灭了,有的怨灵被净化了,但更多的黑暗之物们却带着嗤笑向着白色的巨龙包围了过来。
这是虚与实组成的大军,一些骷髅甚至在撞上龙息前就提前幻灭了,在那名银发女王的指挥下,庞大的军势慢慢将守护月光之湖的白龙一点点吞噬。
终于,无数锋利的武器刺进了龙身,骷髅与怨灵化作猩红的血雾将霞楼炎蜃包裹了起来。
悲厉的龙鸣在月光下响彻湖面,那如同海市蜃楼的霞炎开始摇摇欲坠,数刻后,象征生命的绯炎终至明灭。
悲怒与激愤再一次从我心底升起,那是属于这份记忆主人的感情,相伴百年的同袍就在眼前被杀害了,那股难以形容的疼楚,几乎让脑袋失去了冷静。
记忆的段落中,无数树枪自我(那名精灵)身边爆发,将包围在身边的黑衣人们悉数冲散,可正当打算追击之时,一把带着灵子光点的魔法长枪却将我拦了下来,火焰、瘴气、雷电,瞬间在四周爆发,是那四个领头的男子。
冰冷的武器在身上撕扯出灼热的伤口,虽然自己奋力迎战但仍是寡不敌众,身边的伙伴们一一倒下,许多连这个翡翠之森都未踏出过一步的孩子就这样被杀死了,而周围的黑衣人们却带着轻蔑的冷笑。
明明只是想要守护那个过往缔下的誓约而已……
明明只是想平静度日而已……
你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这等暴行难道只是为了那把过去留存的【圣剑】?!
不能原谅!不可饶恕!哪怕只有一人,我也要带他下地狱!
不顾带有剧毒的勾爪刺进手臂,将全身的魔力集中于一点,向那名持有枪斧的少年放出自己威力最大的魔法。
湛蓝色的巨大红莲在原地爆发,那名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但那把魔法枪却再度出现,斗气将火焰撕开了一个口子,然后持枪男子发出像是魔炮一样的轰击将蓝色的炎光给抵消了。
围城之战再度爆发,那四人配合默契地对我展开围杀,而其他黑衣人则并不上前,他们为了防止我突围,而选择留在包围圈外在严阵以待。
无数的鲜血与伤口在身上绽放,不甘心,我的真的好不甘心!咬紧牙关,将身体里所剩无几的魔力一一榨干,就算直到最后一刻我也要战斗下去!
视线略过沉尸湖面的老友,心中做下决断。
刻在心脏的【心之魂印】猛烈燃烧,同时四周的花海开始急速枯萎,空气中的魔素沸腾了起来。
既然不能阻止你们,那就同归于尽吧!
哪怕这具身体燃烧殆尽,哪怕这个灵魂坠入虚无!
无形的透明火焰开始在四周弥漫,连境界线也开始模糊,那四个男子首次退却了。
但静谧的吟唱却在头顶响起。
宛如宣告战斗的终结,毫无征兆,一根亭柱粗细的棘柱自地面冒出,直接贯通了我的腹部,四道绯红的光柱如帷幕一样落下。
静寂、无声,只有那月光下的瞳孔如红莲一般闪烁。
身体的温度随着血液一起沿着那根棘柱流逝,疲劳感瞬间涌上心头,哪怕再不甘,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眼光一一扫过那些满是嘲笑的人类,虽然容颜渐冷,但怨恨的火焰却在胸中静静燃烧。
全身完好无损的地方只剩下了穿在身上的那件礼服,原本就由灵子构成的这件礼服,就算破损也能依靠自身的魔力修复,总算使得我在战斗中不必裸露身体,想来这也算是自己最后的矜持了吧?
视线最后停留在了那名依然驻留在月空中的贵妇人。
她露出悲哀的神色,犹如炼狱红宝石般的眼眸透露出一丝无奈与怜悯,青琉色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那身姿就像是真夜中的梦幻泡影。
这种战斗方式、这种威压,感觉似曾相识,是了,那是在过去与我有过交集的存在,与【万象的真祖】并列,这世上仅存四人的血族【真祖】!
而且,更为奇怪的是,眼前之人我似乎曾经见过。
……没错,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这感觉并不是属于精灵的感情,而是我的记忆。
在那个初到王都的夜晚,在星风湾旅馆外的夜空中,那名飞舞在月色下虚幻而不真实的魔女。
啊,想起来了,是的,她正是那名曾令我吃惊的神秘女子!
视线为黑暗所笼罩,时间就此静止,共鸣的记忆到此结束,这一刻,身心中的种种感情开始冷却,我与她的界限再度分开。
再度睁开双眼,眼前的精灵捂住头,撕心裂肺地吼叫了起来,悲怆的泣叫响彻整个湖面,一如那头霞楼炎蜃最后的悲鸣。
她想起了所有的记忆,纵使已经寄身剑中,哪怕失去了的肉体,那份悲伤依然萦绕在她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