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用双腿能够到得了的地方,有三种野生的果实。
第一种是桑葚。是生长在池塘斜岸上,最早成熟的果实。第二种是堤坝下方的无花果。
梅雨过后,天气转眼间就热了起来。
但比起墙壁潮湿得几乎要渗出水、衣服都晒不干的那些日子,我更喜欢初夏的晴空。
离开无花果树,沿着堤坝下杂草丛生的小径走五分钟,可以看到家里的老房子。发霉腐朽的木板外墙,让我不敢第二次踏进那个阴森晦暗的空间。
我一直觉得,人明明只要用力追寻自己喜欢的事物就好了。害怕的东西、讨厌的东西,全都应该敬而远之才对。
这么想着,我在天空终于放晴,晚霞浸透了整个世界的那一天,做出了重要的决定。
“我喜欢你。”
——我向那个人告白了。
每次见到他,都会为眼前的景象所着迷,产生要像他周围的女生一样,接近他、向他告白的冲动。总是在这样的冲动持续20秒后就会开始犹豫的我,鼓起勇气向那个人告白了。
小鹿乱撞的心情,急不可耐的心情,将我们两人之间的空气都染红了。夕阳贯透教学楼的走廊,给那个人的身形描上了迷离的轮廓。
但是,落日的余韵出人意料地短促——
“不好意思啊。”他向我走近的同时,心不在焉地说着,“你可以先跟我当普通朋友。”
“诶诶?为什么啊?”
“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见。”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穿过红色的空气,快步离开了。
走廊窗外充斥着的无尽的橘红色,不知何时,已经被昏黄的天幕所取代。时间确实不早了。
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概率被拒绝,这个结果带来的失落感只持续了不到20秒。我转身回到教室,掏出还完全没有派上用场过的情书,用力揉成了一团。
要知道会这么快结束的话,昨晚也不用浪费时间写这个了。
“为什么啊……”
“诶?”
教室的某个方向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但我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已经过了那20秒钟热情的我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那个人要甩了你呢?”
循着声音回过头,我看到了坐在靠窗角落里的提问者。她正托着脸颊,斜倚在课桌上,面带狡黠的笑容看向我。
都这个时间了,原来还有人留在教室里啊。。
我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人的名字。明明是和我之间只隔了两三个座位的人,我却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和她对视过。
大概是个很难接近的人吧。对我这种总是游离在群体之外的人而言,要和普通的同学交流都足够辛苦了,谁还会有空去关心这种人呢。
“嗯?是为什么呢?”
她摆在桌上的手玩弄着一支笔,违反校规的长发遮住了小半张脸,顺着手指流淌下来。
不想跟她扯上太多关系。我的本能这样告诉我。
“谁知道,大概因为我是左撇子吧。”
我提起书包,背对着她回答了一句。
也许那个人真的是因为知道了我是左撇子,才会讨厌我的吧。
“噗——哈哈哈哈!左撇子是什么鬼啦!”
“唔……”
身后那根本停不下来的笑声,让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她是不良少女,不要跟她多说话——来自老师的那些苍白无力的告诫已经对我没用了,我很生气,超级生气。
“那你又干嘛要问我?”
“哈哈……哈……因、因为很有意思嘛。”她趴在桌上,把脸埋进手臂中,极力忍着笑意说道,“你明明被人家甩了,还哼着歌回来拿书包……”
“诶?我有哼……哼着歌?”
“当然咯。难道你自己完全没感觉吗?”
“……还真没有。”
我回想着过去几分钟里的一切细节,但还是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做过这种事。就好像每次洗完澡出来,被老爸评价说我在浴室里唱歌跑调一样,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唱过了什么。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一切都如同梅雨过后终于放晴的天空一样令人畅快。
“所以啊,你不喜欢他对吧?”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她沙沙的嗓音如同毒药,不知何时已经穿过耳膜,渗透进了我的大脑。
升上初中已经快两年了,我还没有被谁问过这么多话。
“喜……喜欢。”
“骗人。”这个被评价为不良少女的人,正向我展露着无比善良的笑容。
她拔开笔帽,开始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在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中,翻着微弱的银光。我才发现,那似乎是在我们这些学生里几乎不可能见到的钢笔。
“为什么说我骗人?”我走向了她的课桌。
我不喜欢被别人猜到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当一个容易被人笑话的单纯的人。
“唔……既然不是骗人,那你想给他来一次反击吗?”
“反击?”
“让他喜欢上你。”
“诶!?”
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我当然没有期待过那个人喜欢上我的结局。
我也不会告诉眼前的人,我之所以去找那个人告白,只是想要赌一赌,如果有千分之一的概率被他答应了,我就可以尽情向那些抱团取暖的女生们炫耀。
而我难得这么大胆,只是因为在跟老爸赌气。
但正因为不能告诉她我的想法,我才会这样开口回答——
“我想。”
她停下了笔。随之而来的,是如同包含了整个星空一样的双瞳,从下方和我的视线交汇,让我深深地陷没了进去。
“那么,和我约会吧。”
“哈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种意义上的邀请,手中就已经被塞进了一张纸。是她刚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吧。
“唔!”
没有丝毫拒绝的余地。眼前的女孩子站了起来,比我高出十公分的身躯,让我明白了自己正在遭遇的事。
——在无人的学校,被名字都喊不出来的不良少女胁迫了。
微凉的指尖碰到额头,我下意识地往后躲闪了一下。但她继续凑近过来,撩起我的刘海。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淡淡的花草清香,模糊了我的意识。
“怎么样,小暮雨?”
“……为什么要直接叫我名字?”
“想叫而已,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可是……”
我一时语塞。
“叫我晚笛。”她说,“下次我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