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啊?”

回到家好一会儿,手中传来微妙的刺痛感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晚笛塞过来的那张纸。

因为手心的汗水和温度而有些洇开的字迹,是一串十一位的数字。

这是手机号码……吧?

我还记得几年前,被老爸要求一定要牢牢记住的数字,似乎也是这样的。到了这种夜晚已然降临,但黑漆漆的家里却安静得只有我的呼吸声的时候,就应该去把饭菜下锅,打个电话问他几点回来之类的……

但我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一丝要动起来的念头。

明天去找晚笛玩好了。

 

于是,第二天那个橘黄色的时刻,我如约留在了教室里。

离期末考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班上还完全感觉不到下学期就要升初三的气氛。但话说回来,对那种本该存在的紧张感,我也只有从老师口中听到过的抽象的概念而已。

依旧在听到下课铃的同时,就三五成群说笑着离开的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反复确认他们全部走了之后,我才敢向教室另一边的座位看去。晚笛坐在夕阳中,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笔尖被金色渗透,闪烁着令人恍惚的光彩。

她每天放学后都会留在这里吗,还是说,今天是为了和我的约定……

“那个……那个……晚……”我犹豫着该不该用名字直接叫一个还不怎么熟悉的人。

“小暮雨。”

“呀啊啊!”

“你干嘛啊……吓我一跳。”晚笛没有抬头,仿佛知道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一样,开口道,“今天没有找那个人说话吗?”

“啊哈哈……那个人啊……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也是,你这么土,人家会理你才怪啦。”

“……土、土?什么嘛!”

虽然有些不爽,但事实确实如同晚笛所说。我和那个人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我还是那个游离在集体之外的人,他还是那个被所有人簇拥的重心。我们连普通朋友都还不是。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前进,走到晚笛面前。即便答应了约会的邀请,晚笛散发着的让人不敢接近的气息,还是让我止步了。被这样不加修饰地嘲笑,谁都会不开心的吧。

“所以啊,别管那个人就是了。”

“诶?不是说要让他喜欢上我么?”

晚笛突然变卦,让我根本来不及再纠结她几秒钟前的另一句话。我跨出最后一步,双手拍在她的课桌上。

“啪——”

书页碰撞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合上了手中的的笔记本,而我当然也没机会看清楚她一直专注地在写的东西。

她抱着笔记本站起身,拉近了我们之间最后一步的距离。奇异的清香再次弥漫在我身边。

“你有想做的事吗?”

“想……想做的事?”

“对啊,约会要做什么才好呢?玩什么啊,吃什么啊……”

“不是你请我来约会的吗!”

“没想过那么远的事啦。”她说,“连你会答应我都没想到。”

“……所以你就只是随口一说咯?”

“嗯。”

还是上了不良少女的圈套。早该想到的,老师同学都说要远离这种人,不会是没有道理的。

“那我回去了。”

说完,我转身向教室门口走去,但还没跨出两步,就感觉背后的书包被人用力拽了一下。

“是我不好。”晚笛低声说着,语调毫无波澜,“我在班上是什么人,你也知道的吧。那些人根本不会跟我多说话,我不剪头发,上课吃东西,他们也都不会管。”

我没有回头看她的表情,对我做出这种恶作剧的人,还能是什么表情呢。

晚笛这样的人,在什么地方都很常见吧。但仅仅因为自己行为不端正被孤立,就想找我这个软柿子捏,也太……

“真的……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好烦哦,这个人。

不过,一旦和这样的人扯上半点关系,要我完全不搭理她,也很难忍心做到吧。我这样纠结着,回头看了晚笛一眼。

她脸上并没有可以用寂寞或者悲伤来形容的表情,反而因为我的转身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我想看看你那个笔记本写了什么。”

“这……”晚笛怀抱着笔记本后退了一步。

“不行吗?我就想做这个。”

“可以!”

“那就——”

我把手伸向她的胸口,但她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是“可以”的样子。

她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

“算了算了……”

“不!”晚笛打断了我,“只是还没写完而已。”

“嗯?”

“没写完的东西,我不太好意思给别人看。这几天写完的话,第一个给你看。”

大概连晚笛自己也没注意到,她已经退到墙边,靠在了窗户上。初夏的风涌进教室,飘起的窗帘和那个长发少女一同化作了半透明的暮光。

要我相信这是所谓的问题儿童、不良少女,比让我怀疑她的这个承诺还难。

“对了,你会弹钢琴吗?”

我决定认真地去思考她的那个问题。看起来像是有钱人的家伙,应该都会弹琴的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有一件非常想做的事——

“钢琴?小时候倒是有学过,但是很久没……”

“那就好。”我因为晚笛的回答,有点激动起来,“再过一会儿就要清校了,没见过晚上的学校吧?”

“没有。”

“下周中考,初三那些人今晚应该是最后一次晚自习了。”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音乐教室……”我上前握住了晚笛的双手,“多媒体楼的音乐教室,只要开了窗户,就能让整栋教学楼的人听到钢琴声。”

“喂,小暮雨,你不会是想——”

“没错,作为你骗我的惩罚,跟我一起去做坏事吧。”

 

潜入平时就不锁门的音乐教室,埋伏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天终于黑了下来。

我和晚笛拉开窗户,整个学校被黑暗笼罩,只有教学楼的五六两层亮着灯光的景象,让人莫名兴奋了起来。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在这个令人害怕,但又害怕得欲罢不能的地方。

白天的高温还没散尽,木制品和油漆的芳香弥漫在干燥的空气中。

“那……我要开始了。”

晚笛摸黑调整了一下钢琴凳的高度,将手放在了琴键上。

即便因为她这一句话,多少做了点心理准备,我还是被划破寂静第一个音符给吓到了。

但紧接着,宛如流水的旋律,就被无数这样的音符组合了出来。微弱的月光洒在窗帘上,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来恶作剧的初衷。

“这是什么曲子?”

“德彪西的《叙事曲》。”

“德彪西是音乐书上写《月光》的那个么?”

“嗯。”

“……好棒哦。”

“我也觉得好棒。”一曲结束之后,晚笛对我说道,“小暮雨,我现在感觉超开心。明天放学后再来玩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要准备撤了啊。”

“诶!?”

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就已经被晚笛拉着手,往教室外面跑去。而楼梯下面已经出现了手电筒的光亮和脚步声。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啊!”

“废话,快跑啦!哈哈哈哈!”

“笑什么了啦!哈哈哈!”

我握紧了晚笛温热的手,和她一起跑向了漆黑的楼道。

也许有一天,我会不再那么害怕黑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