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某个午后,我和晚笛来到堤坝下方,沿着那条泥土小道,在杂草和灌木间寻找着第三种果实。
即便穿了纯白色的连衣裙,还是抵挡不住盛夏的热意,就算跑动起来,灌进领口的也只有比体温更高的空气。阳光在白色的织物上反射开来,每一次裙摆的飘动,都会让我头晕目眩。
“晚笛,去那棵树下面吧——”
热浪涌动的前方不远处,是熟悉的无花果树。还算茂密的枝叶下方,有一片可以让我们暂时落脚的阴影。
我拉着晚笛的手,向那棵树跑了过去。要不是因为怕傍晚出门,很快就会天黑,我们也不会挑这种时间出门。
“哈……还是好热……这是什么树啊,小暮雨?”
“是无花果吧。”
树下也不比其他地方阴凉多少,被交错的树叶打碎的阳光,洒落在我们身上。偶尔有携着植物被炙烤的清香的风拂过,才会让人感到些许舒畅。
“无花果……是可以吃的果子吗?”
“为什么你老是想着吃啊?”
“要你管。”晚笛用手遮挡着散落下来的光斑,用力抬起头,“不过摘不到啊。”
“是啊,太高了。”我也抬起头。
“就跟那个人一样呢。”她说。
“你还是别指望吃了,里面有虫子的。”
“呜哇,好恶心哦。”她被我打扰了兴致,笑着推了我一下,“有更凉快的地方吗?这里也好热。”
“有道是有……”
我回想着自己在这片荒地上曾经去过的所有角落,但只得出了一个答案。
“有点小远,我们跑过去吧。”我说着,冲进了树荫外的烈日中。
“喂!等等我啦!”
大口呼吸着滚烫的空气,在废弃的小路上奔跑了许久。双腿的肌肉刚刚开始酸痛,我顺着惯性走了几步,老爸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背着阳光的一面,水井和房子的木制外墙上,都长满了霉斑,被令人厌恶的黑色所侵蚀。几步开外的地方,是一段残破的红砖墙,和几株白玉兰树。
“这是我家的老房子,后面的树也是我们家的。”
“哇……”
有个破烂秋千垂下来的那棵树附近,应该就是老爸曾经的纳凉胜地吧。
“暮雨,你看那个——”
我幻想着老爸的童年的时候,听到了晚笛的声音。
“嗯?”
我四下看了一圈,才找到不知何时蹲在了水井边的晚笛。她兴奋地朝我挥着手,喊道:“这个是蛇莓吧!”
晚笛指给我看的地方,是水井后面晒不到太阳的角落。各种杂草中间,有几片形似草莓的叶子,但那些叶子所簇拥的果实,是比草莓小得多的,均匀地长满了棘刺的圆球。
“应该是吧……”
这就是奶奶说过的蛇莓,也是我一直在躲避的东西。
饱满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融化的红色,在那丛绿意中诱惑着我们。
“哈哈!那先拍个照回去问问吧,好不容易找到了!”
“拍照?”
晚笛从短裤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方块,再次蹲了下去,对着那丛小草摆弄起来。
“晚笛,那个是手机吧?”
“嗯,之前不是给了你号码么,可以给我发短信哦。”
“我没有手机啦。”我说,“这个能拍照啊?”
“当然可以,三十万像素。”
晚笛的手机接连不断地发出“咔擦——”的快门声。我不太懂她说的三十万是什么,但就算继续问下去,得到的也都只会是我完全没机会接触到的答案吧。
“看,很棒吧!”晚笛把手机塞到了我面前。强烈的阳光下,显得稍微有些黯淡的彩色屏幕上,是她拍下来的蛇莓。
和电视上显示的不同,手机屏幕上的蛇莓,清晰得如同它们真的就在眼前一样。
我不敢靠近那座阴森的老房子。找到了蛇莓,心满意足之后,我和晚笛坐在红砖墙边的碎砖上,默默地等着傍晚来临。
“暮雨啊,《小王子》你看完了吗?”晚笛突然问我。
“……还没有。”
“你想知道结局吗?”
“怎样的?”
“小王子呢,他是很远很远的星球上的人吧。所以他想要回去的时候,毒蛇就咬了一口,让他的灵魂独自回去了。”
“……这么说,小王子是死了吧?”
“不是哦,他回去了。”晚笛说,“他真的回去了,大人才会觉得他死了。”
“嗯,那他就是回去了。”
“我啊……我也觉得,自己会有一个哪天必须要回去的地方。”晚笛站起身,双手交握在身前,向我走了过来,“来试试蛇莓的味道吧。我已经洗过了,没有蛇的口水了。”
“你想死吗,晚笛?”
“那你先吃。”
“我不想死。”
“你已经快死了。”
“才不会因为吃了你的口水就中毒死掉的。”
晚笛露出狡黠的笑容,还在恶作剧似的一步步向我逼近过来。我慌忙站起身,接连后退了几步,但在差点被一块砖绊倒的时候,重重地靠在了砖墙上。
玉兰花浓烈的香味,和晚笛身上带着毒性的清香交缠起来,阳光的碎片让我睁不开眼睛。
好热。
晚笛也很热吧,在身体几乎要贴到一起的距离上,她面颊泛红,轻轻地喘息着。隔着轻薄的衣服,她的心跳声在我的身体里传播着。热浪随风而来,强烈的窒息感令人痛苦不堪,却又渴求着更多痛苦。
这种东西,明明敬而远之就好了。
灼热的呼吸,让我的喉咙瞬间被蒸干了。想要发出声音,却被尖锐的刺痛感阻止了。
“……我想吃。”我紧挨着她的耳朵,用嘴唇摩挲着她汗湿了的发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出来。
蛇莓究竟是什么味道呢?我无比地想要知道。
悸动的味道,疑惑的味道;痛楚的味道,狂喜的味道——
晚笛那总是让人很舒服的、微凉的指尖,拈起还滴落着清水的蛇莓,送到了我的嘴上。被手指搔弄到的双唇,下意识地反抗了一下。
但我的身体却接受了。
“……唔。”
微妙到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苦味,混杂在草本植物特有的气息中,在我的嘴里绽放开。少得异常珍贵的水分,还不足以滋润我的咽喉。
晚笛也吃下了一颗蛇莓。
身体还是很热,还想要更多地品尝。
“嗯?你要做什么……”
她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往两边拨弄着连衣裙的肩带。
“不觉得热吗,小暮雨?”
“……但是……”
“没事的,这里只有我们。”她说着,轻轻扯了一下我胸口的松紧带。
随着无法反抗的重力,裙子、以及全身的衣物都滑落到了脚边的地上。从未体验过的,肌肤直接和阳光、夏风接触的不安感,侵袭了我的身体。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晚笛?”
“这样就不热了吧?”
晚笛对她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
我们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奇怪吧。大概是因为吃了蛇莓,已经中毒了。
为了品尝不被允许的味道而死,实在是很丢脸。
太丢脸了,以至于想要在还活着的此刻,更多地、几近贪婪地去品尝那个味道。
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一瞬间,耳边只剩下树叶在微风中摩擦的声音。
“晚笛,我们会死吗?”
“不知道,如果要死的话,就趁现在再干几件厉害的事吧——”
“咔擦——”
我和晚笛的新计划还没制定好,这一切就被身后传来的电子音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