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東久邇騎車离开学校到在公路上,到了住宅区尽头的一处公园时,两个女孩子正跑过来,其中一个把头发扎成一束的女孩子,穿着粉色的运动衫和黑色的短裤。
因為天色較暗,我只觉眼熟,定睛一看才發現原来是礼莲。她的马尾绑在了比较高的位置,和平时的感觉不太一样,所以一时没能认出来。
「是龍馬啊。」
发现我之后,礼莲停下脚步,打了一声招呼。我也刹住自行车,停在了礼莲的旁边。
東久邇也在我身邊停了下來,用奇怪的目光望著我們
靠近一看才发现,礼莲穿着的粉色运动衫相当紧致,将她意外地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
而旁边的另一人是和禮蓮差不多高的穿着校服的女生,戴着圓框眼鏡,长长的麻花辫被搭在右肩之上垂落到胸前,看上去老实认真。
「礼莲……刚回来吗?」
「嗯。」她点点头。
旁边那个女孩似是相当怕生,看到我与礼莲交谈,便立刻躲到礼莲身后。她身上的校服与礼莲穿的一样。我对她没有印象,但这个时候与礼莲一起回家,看来她应该也是住在这附近的。
「……禮蓮,你和他认识吗?」
「啊,嗯。他叫青之介龍馬……」
礼莲开始向那个女孩介绍起我。反射一般地,我开了口。
「我是礼莲的亲戚,住在这附近。這是我的朋友東久邇芷雪」
我指了指身後的東久邇,說道。
只见礼莲愣了一下,微微张开嘴。
「这,这样啊。」
女孩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叫早房真希理,请多多关照。」说完,便像是要避开我的视线一般,立刻低下头去。
她似乎是因我而困扰,我反倒觉得有些抱歉,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回答道:「啊,你好……」我也有些怕生,能明白真希理现在的感受。
剛進輕庫時经常被人说语气和表情生硬,我想自己可能是吓到她了,于是尽力用柔和的语气回答。
「你是在锻炼吗?」為了打破尷尬,我问道,一邊低头看着脚边乖巧地坐着的狗。
狗用一副「你是谁?」的眼神盯着我,但并没有吼叫或者喧闹,看来它受过良好训练,十分机灵。
「我可以摸摸它吗?」
东久迩问道,真希理「嗯」地点了点头。礼莲便慢慢伸出手,抚摸起它的头。狗看来是和人很亲近,温顺地让她摸着,不時甩動著頭。
「它叫什么名字?」
「誇利亞。是只公狗,现在三岁。」
「它叫誇利亞(qualia)啊。听上去很有哲學家的感覺呢。」
夸利亚渐渐眯起眼睛,似乎是被礼莲摸着很舒服。
「为什么叫夸利亚呢?」
因为除了它的英文翻譯是「質感」以外实在想不到别的东西,我便问道。
「那个,夸利亚是我取自《クロスクオリアセット(質感空間,一部pc的百合galgame)》續作的名字《おわりのクオリア(终结的Qualia)》因為我喜歡這個遊戲,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哦哦,原来是这样。」
我应了一声。
礼莲仍蹲在地上,摸着夸利亚的头向上看著站在誇利亞另一邊的我「我們準備去鍛煉」
公园占地很大,而且管理到位,里面有不少健身或散步的人。
「呐,我可以和你一起散步吗?我还没来过这儿呢。」
東久邇起身问道。夸利亚仰起了它细长的鼻尖,像是被她的动作钩住一样。
「啊、嗯。好啊。」真希理颔首。
「那个,我也可以一起吗?」
雖然和三個女孩子一起散步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没见过礼莲和她的朋友在一起时的样子,所以有点在意三人会聊些什么。
听我这么一问,真希理虽显出些许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和東久邇把自行车停在停车场後,回到正門和其他兩人一起进入公园。
这座公园的构造有些奇特。帶有大草坪的咖啡廳和水塘相邻,柏油路似是要把这两个地方围起来一般,沿着外围铺成八字形。因为是初冬,人行道的旁边种植着高大的樱花树和银杏树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阳光照射着人行道上的落叶,让整个公园沉浸在了一片金黄之中。
四个人走在柏油路上,每当夸利亚去嗅路边残存的植物时,我们就停下来,等它再次迈开脚步。路上除了我们,还有几名跑步的人,路旁的树下,几只鸟儿正在啄着地面。
真希理、礼莲還有東久邇三人边走边聊着学校里的事情。从她们的嘴里一个接一个地蹦出不认识的名字,可能是她们的朋友或者老师吧,有時候也會從東久邇的嘴裏說出自己熟悉的老師和同學。
三個人時不時一起大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三個感情很好的女孩子
礼莲说话的语气,与我和月夜海他們扯淡的时候几乎完全一样。
时不时地,夸利亚会回过头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抬头看向走在她们后面的我,仿佛在疑惑「这个人为什么会跟过来呢?」。每当看到它的那个眼神,我都不禁苦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夸利亚就倏地转回头去,那模样煞是可爱。
公园深处的水塘四周建有几座小亭。我们走进其中一个,稍事休息。
面朝池子的木质栏杆上,挂着「请不要给鲤鱼投食」的告示牌。虽然是冬天,可能是因为气温还算温暖,我一走近池塘,鱼儿们便呼啦啦地蜂拥而来,从水里探出头,明显是在期待食物。
池塘里还有几只水鸟和乌龟在游荡。
真希理落座在木制的大正方形椅上,从背包里取出水杯喝了起来。夸利亚似乎是散步累了,趴在真希理的脚边,整个身体连下巴都紧贴在地上,完全进入了一副休息的姿态。
风儿吹拂,地上的落叶飞舞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池塘中剩余的水生植物像是铜镜上面的绿锈,整块池塘好似镜子一般映照着天空。
我与礼莲在栏杆上稍微靠了一会,默默地看着翻腾的鲤鱼,之后并排坐到了真希理坐着的长椅上。
鲤鱼噼里啪啦地拍水的嘈杂声持续了一阵,之后大概是因为看不到我与礼莲了,水花声逐渐消失,四周重归寂静。
「真希理,是什么时候跟礼莲成为朋友的呢?」
我清清嗓子,似是打破沉默一般,然后开口问道。
真希理盖上了水杯的盖子,然后仍有些紧张地、战战兢兢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们是同班同學和同桌經常在一起活動,然後就熟識了。」
「这样啊。」我应和道。
接着,我问出了最为在意的问题。
「礼莲在学校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只见真希理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她很可靠,打扮得又漂亮,在同学间人气很高呢。」
「没那回事啦。」
听到真希理的回答,礼莲苦笑着表示谦虚。不过,如果说她在学校也是和家里一样认真的感觉的话,我想真希理的描述一定是真的。
之后,我们又陷入沉默,静静聆听风吹树叶的声音。
坐了一会儿,忽然夹杂着湿气的风扑面而来。
紧接着,乌云笼罩了太阳,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
「啊,下雨了。」
看到水鸟从池塘上振翅起飞,礼莲轻声说。
雨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周围的地面染上了许多黑点。
这恐怕是傍晚的雷阵雨,不过雨不是很大。
听到雨声,夸利亚唰地竖起耳朵,但仍然趴在地上,只是把头一下子抬了起来。
「咦,今天有说过要下雨吗?」
礼莲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显得有些疑惑。
我查看网上的天气预报,上面显示我们所在的地区正有雨云飘过。
云不算很大,应该很快就会停吧。
「大概过一会儿就停了。只是有小块的雨云飘到了我们这儿而已。」我回答。
「这样啊。」
站起身来望着天空的礼莲重又坐到长椅上。
雨滴敲在木制的屋檐上,落到池子里,碰撞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池塘的水面激起无数的波纹,互相重叠在一起,描绘出复杂的干涉图案。
我们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雨中的这幅光景。
雨滴打在树木上,噼噼啪啪的声响笼罩着整座公园。
「青、青之介同学,你和禮蓮是亲戚吧?」
终于,真希理开口问向坐在旁边的我。
「啊,嗯。」
我点点头,她便用若无其事的语气继续问道。
「你家在哪里啊?」
一直静静地望着池塘的礼莲忽然抬起头来。
「呃——」
怎么回答比较好呢。我正支吾着,礼莲从一旁插话:「那个。」
「——我之前说的这「附近」,实际上就是搬到了青之介家。」
「咦?」真希理自然地发出疑惑的声音。
一旁無言的東久邇默默地聽著這一切。
「可是、之前、你不是……」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又看向我。看到那含着猜疑的视线,我心中升起一丝愧疚。礼莲似乎也没有告诉真希理我们住在一起的事情。我觉得不能再瞒下去,便开了口。
「那时候是我没想说清楚。觉得解释起来会很麻烦……抱歉。」
其实不只是如此。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真希理是个怎样的人,也不清楚她与礼莲是什么关系,只是担心她知情后会胡乱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实话,这个毫无根据的担忧才是我没有说实话的原因。
「……那,你们两个人,是住在一起吗?」
東久邇看着我们两人问道。
礼莲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亲戚对吧?」
「没错,是亲戚。以后要受他们家的照顾了。」
真希理用双手握着腿上的水杯,沉默了一会之后,便笑了起来。
「真是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她的语气十分轻柔,没有怒意,似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对不起呢。这种事不太方便告诉别人。」礼莲露出了恶作剧似的可愛笑脸。
「抱歉」
我也再次道歉。
「不过和同龄的男生住在一起,有点像漫画故事一样呢。我很喜欢这种场面。——啊,我可没有拿你们做什么奇怪的妄想哦。」
真希理说道,她的情绪似乎有些高涨起来。東久邇苦笑。
「你喜欢看漫画之类的吗?」
東久邇问道,真希理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早房可厉害了。她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大书架,跟龍馬房间里的书架几乎一边大。上面摆着好多漫画,尤其是女生和女生谈恋爱的故事……」
礼莲正说着,真希理「哇——」地紅著臉叫了起来,夸利亚一下子抬起了头。
「不要说这些——」
「咦,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过这是文学吗。龍馬也喜欢看书,你们或许能聊得来呢。你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BL還是GL來著……?」
「快停下——!」
真希理满脸通红地大叫。礼莲仍不明就里地歪着头,但似乎是被她的气势震住了,轻声地说「对、对不起……」并停住了话语。
虽然从只言片语中,我大概已经知道了真希理的兴趣,但礼莲对此似乎毫不知情。我装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一边挠着头嘀咕「雨会不会早点停啊」,一边望向池塘。
初高中一体的私立女子学校,对于我而言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无法想象其中的生活究竟如何。
但从刚才她们之间的谈话中,我似乎多少了解了一些礼莲与真希理在学校里的样子。
大约十分钟过后,雨逐渐变小,然后止住了。
天空中还流淌着断断续续的薄云,但周围已经明亮起来,阳光里开始夹杂晚霞的赤红。
看到雨停了,我们便离开亭子踏上人行道,向公园的出口走去。
雨后的植物散发出一股新鲜的泥土味,和冰涼的气息一同在空气中扩散开来,給世間添了幾分寒意。
我们出了公园。
真希理的家和我家在同一方向,我们一同走在住宅区的道上。
東久邇帶著若有所思的樣子自行離開
住宅区里的许多楼房都是新盖的,但公园前的路上有好几家看上去颇有年头的私营商店。招牌已经生了棕红色锈迹的拉面店,店前的铁栏里摆着花盆的砖砌的面包店,门口的红色门帘上沾有醒目油污的居酒屋。店铺虽小,但都是在长年累月中逐渐渗入附近居民的生活里的标志性场所。
我们走过古朴的街道,到了十字路口时,真希理和夸利亚停下了脚步。「我们往这边走。」
真希理指向一条非常陡峭的坡道。坡顶立着一个高高的铁塔,从上面伸出两条电线,分别连至不同的方向。夕阳下,铁架反射着钝重的赤褐色。
「拜拜,禮蓮。」
「嗯,学校见。」
礼莲回答道,然后蹲了下来,冲小狗道别:「再见啦,夸利亚。」她伸出手摸了一下夸利亚的头。夸利亚摆出故作冷淡的表情,但尾巴却在左右摆动,似是在道别。
「再见。」我略微举起手,真希理也低头行礼,然后便牵着夸利亚登上了坡道。
「我们也回去吧。」
我目送着在坡道上渐行渐远的真希理的身影,说道。礼莲「嗯」地点头同意。
从这个十字路口走到家只需几分钟。街道两旁的住宅外形相差无几,我们走在路上,然而礼莲与我拉开的距离比平时要远一些。方才的阵雨把水泥淋成黑色,路旁枯萎的杂草上沾着几滴水珠,透明的球体表面上映出周围风景的缩影。
「对不起啊。果然还是那时候说了比较好。」
家开始进入视野的时候,我对礼莲说。
「没关系的。而且不只是龍馬,我也是有点难以开口,什么都没说。」
礼莲回答,稍微低着头。
「是嘛。」
单纯、毫无防备、看上去疏于异性关系的她,也会对与我同居一事感到和我一样的害羞吗。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一丝细小的喜悦如涟漪一般,在心中扩散开来。
终于,我们回到家中。拧开夕阳映照下的门把手进入室内,一关上门,没有开灯的玄关顿时陷入昏暗。
「我回来了。」礼莲對著空無一人的家裡轻声说了一句。她脱下跑鞋,换上拖鞋,有些抱歉一般看向我,问道。
「那个,我出了一身汗,能不能先让我洗个澡?」
「好。」我点点头,脱下了皮鞋。
「谢谢,那我先去了。」
礼莲进入浴室,我则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灯,把背包放在地上。
我把身体深深埋进椅子里。一阵轻微的倦意袭来,我合上眼睛,一片朦胧的静寂中,隐隐传来淋浴的水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