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學習會定在下午一點開始。
學習會開始五分鐘前,家裏的門鈴響了。
今天的禮蓮穿著米色針織毛衣和相當緊身的保暖褲。
我揮手制止放下手中的教科書要從沙發上站起來去開門的禮蓮,獨自走到客廳的監視器前。
螢幕上映著東久邇獨自站立在門前的身影,但是沒看到AD。
今天依舊是一成不變的冬季陰天,濕冷刺骨的空氣籠罩著整個城市。
東久邇站在我家前院的院門前,肩上搭著白色的挎包,身上的淺棕色英倫風大衣一直延伸到小腿腹部,兩條白皙的腿毫無遮掩的直接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看到我出來,東久邇一邊抱怨著一邊卷緊了大得甚至可以當披肩用的格紋圍巾:「快點讓我進去啦,外面冷得要死。」
我帶她進入屋內,禮蓮也來到了門口。
「東久邇,好久不見。還好嗎?」
禮蓮露出溫柔的笑容微微低下頭。
「嗯。久疏問候。——我們真的不會打擾到你複習嗎?」
「不會不會」
東久邇臉上是我不常見到的禮節性的客套表情。
接著兩人便站在門口聊了起來,我則是在一旁靜靜地等著。
之後我們上樓,來到我的房間。
早上已經收拾過了,裏面擺著兩個折疊式的桌子,備上了坐墊。因為害怕兩位女生覺得冷還特意鋪上了一層垂到地上的厚毛毯
「哦哦,這就是龙马的房間啊?沒有想像中的亂呢……(吸吸吸)都是青之介的味道啊……」“喂!你是变态吗?!”
進入房間後,東久邇立刻就扑到我的床上評論道。
「讓我來找找衣櫃裡有沒有H書或者飛○杯之類的!」
禮蓮先回到自己的房間取學習用具,晚一步來到我的房間。她大概只聽到話題的後半,只見她將教科書抱在胸前,歪起了腦袋。
「才不會有啦……」
「怎麼了,怕羞了嗎?健全男生的房間裡都會藏有色色的東西,這不是常識嗎!」
「夠了,這樣的常識只不過局限於SF文库的無聊文章罷了,再說,我們不是來學習的嗎」
在東久邇亂翻我之前,我強行終止了對話,到書桌前取出筆記本和學習用具。
兩張桌子,禮蓮和東久邇占去其中一個,兩人面對面坐下,我把書筆在另一張桌子上攤開。
「也是」東久邇說著坐到了坐墊上,然後伸手從包裏掏出筆記本。
之後AD也到了,我下樓去接他。
果然是因為納薩利克線太多人才遲到的。
他穿著茶色的皮夾克和牛仔褲,身上帶著發膠之類和香水的味道,比起跟男生出去玩的時候,打扮得更時髦一些。
我和他一進入房間,保持著鴨子坐姿勢在桌上攤開學慣用具的東久邇立刻「AD來了」地反應過來。
「抱歉,來晚了。」
他對東久邇說道。這時,如同警惕起來的兔子一般直盯著AD的禮蓮站起身來,向他問候:
「那個,你好。我叫青之介禮蓮。是龍馬的親戚——」
「啊,我已經聽說了。我是青之介的同學AD。」
AD微微低頭問好。而禮蓮則禮貌地回答:「請多指教。」
「AD,你坐這裏。」
等他們打完招呼,我便從中插話道。
「哦。」
AD放下行李,坐在東久邇旁邊,我的對面。
「龙马,我先下去把餅乾拿來。」
「啊,那我把飲料拿上來吧。」
我起身與禮蓮一同下樓。
和擠有四人的我的房間不同,一樓回蕩著一種閒散的氣氛。
作為臨時監護人的青姬姐一邊打著工作上的電話一邊進門,不知是在訓斥誰,怒喝聲一直傳到客廳。
她看見我們,只是打了打手勢,讓我們不要理會她
「青姬姐發毛了啊……」
我說道。
禮蓮把蓋有保鮮膜的裝餅乾的大盤子取出來,苦笑著說:「工作好像很辛苦呢。」
接著,她轉向我。
「東久邇……她……經常來你家嗎?」
「咦?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她好像對你房間瞭若指掌……比、比如什麼……H書都能找到……」
「額……我想你可能誤會了……她今天是第一次進我房間,東久邇所說的只不過是SF小說的情節罷了」
「是這樣啊。」
禮蓮看著盤子的餅乾說。她掀開保鮮膜,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裏。
「為什麼你會在意這個?」
我無意識地繼續道。
禮蓮猛地抬起頭:「沒、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她有些靦腆地笑著。
「哦。」我隨意的回應一聲,打開冰箱取出飲料瓶,在不銹鋼的茶託裏放上四個杯子,還有裝在寶特瓶裏的烏龍茶和可樂。
我們起上了樓梯,回到房間。
「這是我早上做的。大家一邊學習一邊吃吧。」
禮蓮對正在聊天的東久邇和AD說,然後把盤子擺到並在一起的兩張桌子上。
「啊,你該不會不喜歡吃甜食吧?」
禮蓮突然想起什麼一般,輕叫了一聲,向東久邇和AD問道。
東久邇笑著回答:
「不會不會。謝謝你,禮蓮。我能嘗一塊嗎?」
「當然可以,希望能合你的口味——怎麼樣?」禮蓮問道。
東久邇咬了一口餅乾。
「嗯,很好吃。」東久邇表示稱讚。
聞此,禮蓮露出開心的表情。
我把杯子放到桌上,說了一句「你們自便吧」,然後拿出了飲料瓶。
我和AD倒了可樂,東久邇與禮蓮則選擇了茶。
「那總之,從現在開始兩個小時,禁止和學習無關的話題。兩小時一組,中間加上休息,一共進行兩組,到六點左右結束。可以吧?」
準備結束後,東久邇施展她的管理才華,發表了今天的計畫。
「OK。」禮蓮回答。我和AD點點頭,東久邇打開智能手機的計時功能,開始計時。
就這樣,一天的學習會開始了。
為什麼周圍有人的時候比獨自一人更容易集中精神呢。
所有人都刷刷刷地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房間裏充滿了緊張的氣氛,比起獨自一人的時候更加有效率。
「喂。」過了三十分鐘,AD戳了戳我問道。
「這段,要怎麼翻譯啊?」
AD用自動鉛筆在練習冊的一行英文下劃了一道線。我停下手中的筆,看向那段文字。句子很長,裏面有好幾個關係代詞和從句,看起來很複雜。
「呃,後面這個從句應該都是修飾這個的pagoda,所以應該先翻譯這段……咦,可這個Toji和這個shinbashira指的又是什麼呢?」
「toji……會不會是tojiana的意思吧。」
「不可能吧……」
被冗長的文章迷惑,我和AD在一處細節上糾結了起來。聽到我們「嗯——」的呻吟聲,禮蓮抬起頭小聲問道:「怎麼了?」
「禮蓮,這段你會翻譯嗎?」
我把AD的練習冊轉到方便禮蓮看的角度,指著糾結的那部分問道。只見她毫無阻滯地將那句話翻譯成了日語。
「哦哦,應該就是這個意思了。謝謝你,禮蓮。」
聽到譯文,AD興奮地說。
「好厲害啊,禮蓮。」我有些驚訝。
「沒什麼。」禮蓮笑了笑說。
她雖然看上去不是死讀書的類型,不過到底是在有名的進學制學校上學的人啊。仔細一看,禮蓮用的英語教科書和我們的不同,上面印滿了細小的英文,鮮少能看到日文,讓人感受到等級的差距。
這之後,只要我們碰到難題都會向禮蓮請教,而禮蓮總能立刻將我們想知道的部分教給我們。
我們三人合力——倒不如說幾乎是禮蓮一人在教導我們兩個的時間裏,東久邇一直在教科書上做標記,或是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一個人靜靜地學習著。
「謝了,禮蓮。」
「不用謝。」
我為了問問題而靠近禮蓮的身邊。問畢,我重新回到坐墊上坐好,這時視線和斜對面的東久邇的視線對上了。她手裏拿著禮蓮烤的餅乾,直直地盯著我。接著,她「啪」地咬下星形餅乾的其中一角。
又過了一會兒,東久邇設置的鬧鈴響了,她立刻伸手停下鬧鈴。
我們又學了一會兒才告一段落,放下手中的筆。
我和AD長吐出一口氣,緊張的氣氛迅速松緩開來。禮蓮也將筆放進筒形的筆盒裏,喝了一口茶。
這時,旁邊傳來東久邇清脆的聲音:「好啦!你倆注意!龙马和AD,你們不要總是問禮蓮。」
「「誒,為什麼?」」
我和AD一齊發出抱怨。
「你們總問禮蓮的,她的學習時間不就減少了嗎?你們先自己好好想想,實在想不出來再問。」
「唔,的確是……」
AD一時語塞。
雖然應該沒有耽誤禮蓮那麼多時間,但如果真的給她造成了負擔的話就說不過去了。於是只能老老實實地向禮蓮道了歉。
然而禮蓮卻苦笑道:「沒事沒事,教別人也是一種學習。」不過東久邇仍是一副氣鼓鼓的表情。
午後的時間在學習中飛快流逝,從窗口射入的陽光也逐漸帶上了顏色。
第二回合的兩小時學習結束時,時間已近六點,即便隔著厚厚的雲層也依舊可以看見火紅的夕陽。
鬧鈴一響,所有人都立刻長舒一口氣。
雖然中間休息了一段時間,但四個小時的學習果然還是很耗腦子。
「啊——累死了。」
東久邇交叉雙手伸向前方,拉伸手臂肌肉。對面的禮蓮輕輕合上筆記本,AD則是揉起了太陽穴。
果然大家都累了,桌子上剩餘的零食立刻被一掃而光。
不一會兒,東久邇喝了一口杯子裏已經涼掉的烏龍茶問道:「怎麼樣,進展順利嗎?」
「挺好的。」AD回答「多虧有禮蓮可以請教才能這麼順利。謝謝你。」
「哪里哪里。」
聽到AD道謝,禮蓮一如既往,彬彬有禮地輕輕搖了搖頭。
東久邇將剩下的茶水喝完,向大家問:「接下來怎麼辦?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就原地解散嗎?」
「難得效果這麼好,我想再多學一會兒呢。看龙马你們怎麼想了。」
東久邇說完,向我投來詢問的視線。
「我是無所謂,反正我們晚飯要自己煮。禮蓮呢?」
「我也沒問題,肚子不是很餓。」
禮蓮說出不知道哪學來的直爽回答。
她的表情雖帶一絲倦意,但看那笑容,應該是還有幾分餘裕。
但AD回絕了
「不,再來一次就算了,半個小時吧,我家比較早吃飯,八成也準備好晚飯了。」
我便沒有勉強,「那好吧。」就此把話題打住。
這之後,我們又復習了大概三十分鐘,今天的學習會便告一段落。
「那我就回去了。今天真是多謝了,青之介,禮蓮,還有东久迩也是。今天進展不錯,和大家一塊兒學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回答。
禮蓮則是說「我才是該謝謝你」。果然禮蓮還是有些社交性的,一起度過了半天時光,她和AD也不再那麼生分了。
AD收拾起東西。
「啊,對了。」
收拾到一半,AD突然把手伸進口袋,小心翼翼地向禮蓮問道:
「禮蓮,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的聯繫方式?」
東久邇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向AD投去「喲呵」的眼神。
「哦、啊,嗯。好啊。」
禮蓮露出了一絲困惑的表情,但還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交換完聯絡方式之後,AD露出微笑道了謝,禮蓮也禮貌地回應。
看到兩人的互動,我的心中又泛起一絲已經數度體驗過的不快。那是一種讓人心癢難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之後,AD收拾好行李,我送他到門口。
中午盤踞在空中的烏雲已經飄走了,剛入七月的天空被夕陽映得通紅。
「那我走了,青之介。」
「哦,再見。祝你成績進步。」
我揮手送別。AD出了大門,向車站的方向走去。
他是我進入高中以後交到的最親近的朋友。足球踢得好,學習成績也名列前茅,但他從不以此自傲。我認為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但是,看著AD的背影愈行愈遠,剛剛在我心中發芽的那奇怪的情感也漸漸平息。我不禁開始討厭起自己來。
我還沒有直接與禮蓮交換過聯繫方式,只是互相知道對方的電話號碼罷了,沒有發過郵件,更不知道她的SNS帳號。已經住在一起了,知道電話號碼也就足夠了。
可是,我所不知道的禮蓮的某一部分,AD卻知道。這讓我非常不舒服。
現在我清楚地明白了。
東久邇說中了——我的確不想讓別的男生認識禮蓮。
徘徊在胸中的這份難以理清的複雜情感,讓我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