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放在圆盘上的甜甜圈还剩一个。被白色巧克力淋了厚厚的一层花边，上面还点缀着粉色的糖霜，大概是某种草莓味的添加剂吧。
我看着这份诱人的甜点，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甜甜圈对应的英文单词是什么？
我可以确定自己曾向大脑写入过有关甜食的所有英语单词，可是如今，我连“甜甜圈”这个单词的首字母都无法记起。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啊。”
对面传来的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一个戴着无色边框眼镜的男生正看着我。
稍微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前额，眼镜后面的那双褐色眼瞳在咖啡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这也许不仅仅是由于灯光的衬托——这个男生的面部轮廓总体来说非常具有立体感。
高挺的鼻梁，线条笔直的五官，凹陷的眼窝，这些不同于亚洲人的面部特征带给他一种希腊式的美感，但眼镜的存在又给他增添了几分东方人的沉着气质。
“啊，没什么。话说回来，你知道这个用英文怎么说吗？”
我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喝下一口温热的咖啡，然后指了指面前的甜甜圈。
“你不知道吗？Doughnut.”
他以轻松的口吻回答道。
“拼写呢？”
“D-o-u-g-h-n-u-t，复数形式是Doughnuts，也可以写成D-o-n-u-t.除了甜甜圈还有环状线圈的意思。”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就好像在背词典上的条目一样。
“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把咖啡杯举到嘴边，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因为我努力看书了啊。”
他神情认真地回应我，就像一个老实的学生那样。
“明明一个月前还是学渣……”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对于他知道我不知道的单词这一点感到不满。
他好像没听到我的抱怨，只是用木讷的语气催促我把剩下的那个甜甜圈吃掉。
接着，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之前的话题进行补充，他态度真诚地说：
“我们不是要一起考大学吗？所以我得加倍努力才行啊。”
我装作没听到他的这句话，心里想着凭他的成绩和学习能力是不可能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的，拿起甜甜圈来咬了一口。
甜得让人头痛的香味扩散到我的口腔里。虽然我不想再吃第二口，但出于“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我一声不吭地吃完了这个巨大的糖分聚合体。
我们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夕阳的余晖铺洒在街道的各个角落。沿着这条街往前走，不远处就是我所居住的学生公寓。
他陪我走到公寓楼的那棵树下，然后我们准备分别。
“就送到这里吧，我回去复习了。”
这么说着，我转身离开，手臂上却突然传来坚实的触感。
“今天还没‘碰头’吧？”
我有些不解地望向他，他的眼中流露出坚定而认真的神色。
我突然意识到他所说的‘碰头’的含义。那是我们的初次约会，就在上个星期。我们虽然已经交往了一个多月，到目前为止却只出来约会了两次。对于高中生来说，这个频率还算正常，甚至在我看来还有些高。
话说回来，上次约会结束之后，也是在同样的地点，他对我提出了接吻的要求。
“一般的情侣在约会结束的时候都会接吻的吧？”
他面不改色地这样说着，把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与他的动作相反，他的声音显得相当冷静，好像这不是为了满足某种欲求而做出的行为，而是有更加深刻的原因。
他的身高在同龄男生中算是出众，身体也强健有力，这些在平时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因素在此时却令我害怕起来。那深邃的双眼与我直直地对视着，在这样的距离下，我产生了一种如果不移开目光，说不定会被那眼瞳吸进去的错觉。
我最终还是别开了视线，压低声音说道：
“毕竟是第一次，还是不要吧。”
似乎是从我低沉的声音中听出了抗拒的意味，他放下搭在我肩上的双手，却没有放弃：
“抱歉，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在这之前，我连一次交往经验也没有，自己也没有过喜欢别人的体验。所以，我并不理解他所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不过，被人喜欢，就如同接受了他人的厚礼一样，我也应该对对方抱有同样的感觉才行。这也就是所谓的“礼尚往来”吧。
“那，如果不想接吻，我们来碰碰额头，作为告别前的亲密接触，怎么样？”
他的眼神中带着恳求，语气却透露出几分强硬。
不知道“告别前的亲密接触”到底是哪个国家的礼仪，但作为情侣，或许这样的做法合情合理。
虽然对碰额头的形式感到奇怪，但为了避免嘴对嘴的接触，我还是同意了。
他高兴地取下眼镜，又用左手把自己前额的头发拂上去，然后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紧贴着我的额头。就这样维持了不知多久，我只觉得浑身发热，脑袋一片空白，好像之前记在脑中的知识都被抽走了一般，只留下胸中的一片悸动。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
当我回忆着第一次约会的场景时，他已经完成了今天的“告别仪式”。
额头上残留着他的热度，我有些恍惚地走上公寓的楼梯。不知是因为那个味道腻人的甜甜圈，还是因为他，我感到有些头晕。
当我坐到书桌前，打开昨天读过的历史书后，我发现，书上写着的人名、时间和重大事件就好像全新的内容一样——我的大脑对于它们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