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2016年,如果被未来的学者写进历史书,他们会用多少篇幅来描述这段时期发生的事呢?也许用一个专题?或者是连一页纸都不到的小标题?
我的大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手指已经将历史书翻到了新的一页。
手中的笔杆没有停止转动,我继续着脑中的浮想。
或许几百年以后的学者会给这段时期的历史贴上“应试教育发展的顶峰”这个标签。就像历史教科书给“隋唐”这个专题加上“科举制度”这个章节一样。
想到这里,手中转动的笔突然失控,一下子弹了出去,落在了邻座同学的座位底下。
听到自己椅子下面的声响,邻座那位身材瘦小的女生弯下腰,看到了那支笔。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笔,可以帮忙捡一下吗?”
“哦,好的。”
她将笔递给我,与此同时,她以柔弱的声音问道:
“鸫知同学,我可以请教你一道数学题吗?”
“当然。没问题。”
我相当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并从她手中接过练习册。
她原本有些凝重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语气轻快地说道:
“谢谢!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的,但看到你那么投入地在复习历史,就没敢打扰你。”
“啊,是吗?”
事实上,我并没有如她所说是在“投入地复习”。我所做的只是将课本上的文字信息录入大脑,这个机械的过程并不需要专注力的参与。
“是哪一道题?”
“这个,三角函数。”
三角函数是数学教材第四册的内容,我上个星期已经将这本书的所有内容、包括各种类型的例题都写入了记忆中。我有自信在一分钟内给出解答。
“让我看看……已知π/2<α<π,0<β<π/2 ,tanα=-3/4 ,cos(β-α)= 5/13,求sinβ的值——”
在读完题目后的第一时间里,出现在我脑中的不是和问题相关的数学公式,而是昨天的约会场景。
散发着浓香的咖啡,诱人的甜甜圈,在暗淡光线下用深邃的眼睛看着我的他的面孔,以及在这之后的,与他的额头接触后留下的温热触感。
这些片段像是泼洒在画布上的颜料,在我脑中相互交融,完全阻碍了我对于数学公式的回忆。
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直到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鸫知同学?你有思路了吗?”
转过头,那个瘦小的女生正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啊,抱歉,我不会做这道题。”
不知怎的,我感到心里有些发慌——并不是那种没有在同学面前解出数学题的羞愧感,而是另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感觉开始在胸口蔓延。
我将练习册还给了身旁的同学,看着她一脸失望地回到座位上,我觉得头脑发热,手心却冒出了湿冷的细汗。脑中一直回响着“为什么”的自问,以至于我没有注意到一些同学向这边发出的不满言论。
“她不是不知道这道题的解法,只是不想花时间跟你讲解而已。”
“平时作业都是全对,小测验也是每科满分,面对老师的提问对答如流的人,怎么可能被一道数学小题难住呢?”
正当我陷入一个人的混乱状态时,口袋里传来了手机震动的触感。因为教室里不能使用手机,我便快步走出了教室,一直走到中庭才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短信:
“鸫知,今天复习得怎么样了?听说坚果可以加强记忆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发信人是一个名叫“一之实”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一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自己曾经在手机里储存过这个人的号码吗?但我马上便记起一之实是正在和我交往的那个男生的名字。
我们开始交往之后,他每隔一段时期就会给我发短信来慰问我的学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聊天的内容几乎都是关于升学和考试的。
不仅是我们,这个时代学生的社交话题基本都是有关学业的。
“我今天复习了历史,上周背过的内容竟然全都忘记了,只能重新看一遍了:(”
按下“发送”键后不多时,手机便再次响起了震动音。
“是吗?一直复习一个科目确实会让大脑感到疲惫。不如换一个没有复习过的科目来看看吧:)”
我将手机收进口袋,心里感到一阵疲惫,便找了一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
偌大的中庭里没有一个学生。从时间上来说,现在是午饭后的休息时段,但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教室里看书。安静的校园里,只听得到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以及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虽然身处如此平和的环境之中,我却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一个名为“空虚”的黑洞吞噬。
我想从回忆中寻找一些快乐的事来让自己变得充实,但大脑一如既往地只给了我关于知识的反馈。除了这些知识以外,我的记忆里就只剩下和一之实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的片段了。
不过,和他的回忆并没有给我带来快乐的感觉。
说来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们的恋人关系似乎只存在于我的理性认知中,而对于恋爱一事的感性体验,我连一点印象也没有。
事实上,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与一之实相识、又是如何成为他的恋人的。一个月前的事,对我来说过于遥远。
要是换做常人,一定会对自己记忆上出现的这种问题感到不安甚至恐慌吧?虽然我一开始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久而久之,我便对自己记忆的断层现象习以为常了。或者——与其说是习以为常,不如说对于恋爱这类日常琐事的忘却已不足以让我陷入慌乱之中,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是对于知识的“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