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声音?子夜、黑暗中的猎手?天蛾人?直到他走出了很远,我才突然从自己的思维里惊醒,意识到还没有道别,但是在离开超市前,他们关掉了电筒,已经看不清那些人的身影了。

这位严冬的出现不仅救了我们一命,还让我们意识到了一些很重要的问题。

首先,那个子夜——对,我们离开的时候个个都躲瘟神似的远离那还在扑腾的怪物,深怕它回光返照蹿起来——那个子夜,究竟还有多少,几十几百?还是其实暗藏在黑暗中、到处都是?想到这里,我感觉毛骨悚然,几乎可以断定霸王他们的校车遇到了什么。

其次就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白痴也清楚我们经历的不止是什么绑架、恐怖袭击或者邪教事件了,在这怪物出现之前,上述那些假设起码都还有站脚的地方,现在他们都被挤下车了。

“我说,”再次回到了室外,我把声音压的非常低,我们沿着街角的墙根走着,在月光的阴影里潜行,远看像一群准备入市行窃的小偷一样:“这会不会是什么集体致幻事件啊,其实我们都被绑架了,躺在一个废弃医院的床上,戴着呼吸面罩沉睡着。”

没人回答我,这种糟糕的感觉吓得我立马回头,还好身后依然是我的同伴。

可能是觉得我目前的状况下开口就是为了说这种没用的话,紫苑的口气颇为不爽:“你去写小说吧,真的。”

为了缓解气氛开的脑洞就被这么顶回来了,让我颇为无奈,其实不光是我,在场的每一个人应该都十分艰苦。

我们离开超市后,在月光的影子里走了20分钟了,周围的房子越来越矮,道路也变窄了,街边的环境慢慢开阔了起来,感觉我们正在远离市区,我甚至在想要不要掉头,越是人际稀疏的地方,越不可能找到像样的警局。也许我们能找到小派出所,整个小院里根本找不到哪有枪的那种。

不过视野开阔也有一个好处,在亮白的月光下,周围的一切不再被隐藏在高楼中间,如果这里有一个亮着红眼的怪物来扑杀我们,它飞行的时候几乎没有遮蔽物,大老远就能看见。

无风,空气非常闷热,清亮的月光周围出现了乌云。

“感觉越来越偏了,是不是往回走走比较好?”在感觉到汗流浃背,汗珠直往眼眶里钻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要是我自己一个人瞎转悠也就算了,但是拖着这么几个人白忙活,心理上还是感觉过不去。

“别急着下定论,兄弟,我觉得有戏。”杯子抹了把汗,但他走的气定神闲,声音也没什么变化。

“你看到路牌了?”

“哪有什么路牌,我看到警车了。”

“啊?”

他的话音一落,我们几乎都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着。

“刚才看见的,你们都没注意到么?撞进一个车库里的,就露了个屁股,我还以为你们都看见了呢。”

我确实没注意到他说的警车,可能是因为紧绷的神经让我始终留意着周围的高处,反而漏掉了地面的东西。

“在哪?用不用回去搜刮一下?”

紫苑的意见表明,他可能也对渺茫的探索感到心烦了,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还是决定沉住气:“在往前走走吧,如果二十分钟内还没有收获,我们就掉头,找别的路,往靠近市中心的方向走。”

我是不希望选择这种可能的,手无寸铁回到空旷的市区,感觉实在是让人不安:“但愿我们不要空手而归。”

好在关键时候的坚持没有打我的脸,我们先是路过了一个镇政府大院,让人比较在意的是,大门的地方被一辆大货车撞毁了,看不见镇的名字,虽然知道名字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实质用处,不过这混乱的场景还是让人不太舒服,并且我们暂时也没有去里面探索的想法,就先放弃了这个地方了。

紧接着,在拐过了一个丁字路口后,我又眼尖的发现了远处的另一个大院,如果说靠近镇政府的地方有个派出所,应该是没什么毛病的。

“先等一下。”

在大家仿佛松了口气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什么,拦住了身边的人。

丁字路口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车辙,画着一个激烈的L型,不偏不倚地拐向了了那个方向,在这个放眼半数都是报废车的地方,这条车辙无疑是新的。

“这……”

这着实让人打退堂鼓。

紫苑在这个时间点上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问题:“你们说,鸟人和拿枪的人类,哪个更危险?”

“看谁拿着枪。”

“如果是我这样的呢?”

我没好意思说,他反而自己提出来了。

“那是挺危险的。”

杯子兄弟哈哈地笑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高情商地打圆场,就我对他短暂的了解,应该是后者。

他的话让我再一次思考要不要冒险前进,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在这种地方,我们不可能运气好到遇到的每一个拿枪的人都是严冬那样的。

“看着前后轮车辙拐弯时蹭出来的痕迹大概能猜出轴距,这车撑死是个长轴轿车,”紫苑盯着那漂移的痕迹,思考了一会儿:“5座,就当是5个我这样的,咱们评估一下,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原来他在想这种事儿,还正儿八经地开始了评估?这倒让我万万没想到。

我在想有没有折中的办法:“老规矩,女生留守,我两探路?”

“别别,”白鸽首先摆了摆手,接着学姐也点了点头:“…大家还是一起走吧,人越少感觉越渗人。”

在地上扭曲蠕动的子夜可能还烙印在我们的视网膜上,那画面挥之不去,她说的没错,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想落单,就算被人拿枪指着,也比被奇怪的东西猎杀要死的明白点。

“那这样,咱们保持安静,如果是警察局的话,咱们想办法潜入进去,注意躲避来自高处的侦查。”

在这种燥热下保持安静是一件挺痛苦的事,光是克制住呼哧呼哧的喘气就很艰难,不过我们马上得到了第一个好消息,这的确是一个警局大院,在门口的牌子上能看到镇名,上面写着“沙坝镇公安局”,但是透过铁栅栏,能看见蓝色底的公安标识下的另一串字“灿星市巡特警中队”。

除了蓝白相间的警车以外,也确实能看见停车场上停着带警灯的黑色厢式车,侧门上戳着大大的“特警”以及“SWAT”字样。

“要不是我们后到,还真是捡了宝了。”

紫苑趴在栅栏的阴影里,小声地说着。

确实,有人捷足先登了,还是那条车辙,在大门的地方再次来了一个漂移,可能大门是虚掩,车辙没有停顿,应该是直接撞了进去。

“这位怕不是老司机,车开的挺溜。”

“在这能看见车吗?停在哪的?”我问了一句。

凭借小身材悄悄匍匐到大门口的白鸽伸头看了看,朝我摇了摇头。

考虑到从大门这么光明磊落的进去,穿过宽阔的中庭再进到楼里有点太作死了,我们还是决定绕路,这围墙虽高,但是没有铁丝网之类的,无人看管的情况下,找个角落翻进去还是能做到的,况且正常来说,存放武器的库房应该也在深处才对。

绕了半圈,在一个昏暗的拐角,我们搭着人梯一个个地翻了进去,幸好有身强力大的杯子兄当底座,在轻松地把两个女生送进去后,再把他拽上去就相对容易点了。

大院里悄无声息,也没有看见那辆闯进来的车,倒是看见些别的让我们触目惊心的东西。

“羽毛。”

我大气没敢喘,指了指不远处的黑色羽毛,用口型告诉同伴们。

走了两步,我发现其实根本用不着我提示,往前走能看见很多散落的黑羽。

“这儿是杀鸡了么?”

杯子兄一句话呛得我差点笑出了声,白鸽憋笑的脸通红,冲他不停地摆禁声的手势。

他摆了摆手,示意抱歉,继而双手捂住了嘴。

紫苑指了指不远处的二层小楼,口型能看出两个字。

大概是库房,那建筑的一二楼窗户都非常少,门厅还有专门的岗哨,应该是库房没错,我们几个悄悄地向那边靠近,顺利的摸到了室内。

到了屋内,目标很明确了,这栋建筑的职能全在一楼大堂的指示牌上标注了出来,一楼的几个库房存放档案卷宗,几个一二楼连接的房间存放武器装备。

整栋建筑悄无声息,如果这里面藏了人,我们无疑在明处,无论再怎么小心,在这掉根针都是巨响的地方,也难以掩盖细微的脚步悉索。

紫苑指了指最靠近的一间档案室。

我们蹑手蹑脚的靠近档案室的大门,还好这门没上锁,要是暴力破坏掉它的话,那动静,估计两公里内的子夜就全飞过来了。

档案室里一片狼藉,可以看出锁也是很早以前就被破坏的,绝不是刚刚毁坏的,档案文件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有些已经因为接触到潮湿的地面而腐朽。

这幅光景让我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随手捡起脚边的档案袋,从里面抽出几乎黏在一起的纸张,勉强能辨认出来的几页似乎是记录案发现场的照片,上面浑浊一片,明显不是什么能入眼的照片,我赶紧把它放回原处,我可不想在这种环境下,再看些血忽淋拉的照片,那可真是受够了。

然而我没有发现,不代表同伴没有发现。

学姐找到了一个完好无损的档案袋,在这个腐朽到几乎什么东西一碰就是碎片的地方,这个档案袋的完整和崭新程度几乎令人诧异,经验表明,崭新的东西一定是有用的。

内容也同样具有冲击性。

虽然乍一看依然是一些凶案现场的照片和文字描述,但是仔细翻阅,马上就看出了端倪。

被害人的名字,全都是“代号”。

没错,不是正儿八经的姓名,而是教官给的那种代号,“野兔?”“扫把?”我是不知道有没有姓野的或者姓扫,但这“狗尾”,怎么也不像是真名吧?

再就是,在一些图片上,能看见子夜。

这样的图片往往都让人很不舒服,比如我现在翻到的这张,死者一侧的脸上还留着巨大的牙印,可以看见一个布满黑色绒毛和羽毛的雨大的脑袋正咬住他的脖子——这大概是致命伤,旁边的文字有所记载。这只扑食他的子夜从下颚到头顶插着一根钢筋,这张照片记录了一个同归于尽的画面。

翻了十几页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翻回了封面,然后注意到了一点,这本档案夹的封面没有像别的档案一样写了卷宗编号和年份,什么也没写。

紫苑盯着它若有所思,我把档案递给了他,示意要不要再看看,他摇了摇头。

“拿着。”他用口型这么说着,比了个手势,搜索别的屋。

整个一楼没花多长时间就转悠了一遍,很多房间是锁着的,我们实在是没有勇气强行打开这种房间,就算有钥匙,开锁的声音也实在是太大了,并且我们几乎也没能找到什么别的有用的东西。

要去二楼么?我用口型问着,同时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紫苑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冲他翻了个白眼。

示意身后的人跟我保持一定距离见机行事,拿着熄灭的手电,我带头摸着楼梯往上走。

二楼的窗子有加固措施,好像还糊了什么东西,比一楼更黑,不确定有没有人的情况下我不敢贸然开电筒,定睛聚焦了半天后,才能勉强辨认出门牌上的字,然后选择了最近的房间,在摸到门口前,我朝身后的队友比了个停在那的手势。

天知道我此刻为什么这么勇敢,可能是责任托起了勇气,我右手反握着电筒,把它慢慢地伸进门缝,然后打开了强光。

如果有人紧盯着门口,这一下能给他晃的几分钟看不见东西,我身体贴着墙,躲着离门远远的地方,等了几秒,并没有想象中的弹幕把门打成筛子。

松了口气,我关掉了电筒,快速拨开门缝闪了进去,才再次打开了电筒。

屋里的人如果没有长着一对猫眼,是没法在这么快的明暗变化中适应过来的,这对我来说是双重保险。

还好,屋里没有人,几乎也没什么东西,枪柜是开着的,原本可能装着弹药的盒子也大敞着,破烂散落一地,就是看不见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原本都不指望什么了,不过在一大堆乱糟糟的箱子里,还是看见了明显不一样的反射颜色,与那无光的油漆反射不一样,这尖锐的反光一看就是金属或者塑料。

我拨开层层障碍,摸出了几个弹匣。

这弹匣必然不是手枪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军事素养使我条件反射般的把弹匣竖过来,看了看里面的子弹——我想是以前的我可能是个军宅。

5.8毫米,看了眼卡在弹匣里的子弹,不同于印象中的那种尖头子弹,这些弹丸非常短,甚至感觉比手枪弹更短,在弹匣里十分密集地呈多排交错挤在里面。

这个弯曲的弹匣必然属于95枪族,出现在巡特警的武备库里并不稀奇。子弹崭新,在手电的照耀下反射着油亮的铜光,一点锈斑都看不见,这让我燃起了希望,我把视线投向枪柜,小心地打开一个个柜子,挨个查看。

别说,真的有收获,还让人非常的意想不到。

首先找到的是一把……对枪械不了解的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一把袖珍版的95,但是不知道哪来的军事……总之,它的名字立马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05式冲锋枪,微声设计,无声无焰,使用专门的亚音速子弹,有个巨大的可拆卸专属消声器,这东西在一般的警局、特警队可是见不着的,至少就我脑子里的知识来说是这么回事。

消音武器,如果非要说什么样的特警队会装备这种东西,我能想到的答案只能是反恐的特警突击队了。

我用刚才捡到的弹匣往这把迷你95上怼,这个尝试性的动作让我对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专业感产生了质疑——我大概是个半吊子军宅?

弹匣被顺利地送了进去,我轻轻地拉了下枪栓,第一颗子弹喂入枪机里发出的清脆的“铮”一声,顿时让我安心了不少。

顺手摸到了保险,我仔细看了看,把它调到了点射模式,这把枪的侧面还戳着“保卫祖国”四个字,据我所知军队是不允许在武器上涂鸦的,也就是说这个字出厂就带了?我想必是没有摸过这种真枪的,一时间产生了疑惑。

我找到了一截背带,卡在枪身的卡口上刚好能把这个短小精干的火器背在身上,闷头翻了一会,又找到了更惊悚的东西。

这东西乍一看和南非产的Striker-12神似,这东西大名鼎鼎,没听过型号,玩射击游戏的人也应该见过,又叫打击者,粗犷的弹鼓里塞着12颗硕大的霰弹,半自动发射,全力喷火的时候,威力大概和一头冲撞的犀牛差不多。

但这东西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我定睛瞧了瞧,这确实不是打击者,虽然同样有一个旋转式的弹鼓,但是它有枪托,弹鼓不可拆卸,而且口径……太大了,像榴弹。

这可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这可能是一种国产防爆枪,发射橡胶榴弹或者网弹、催泪瓦斯之类的,我摸索了了一下,确实找到了一些硕大的弹丸,一把攥上去,可能有三十多毫米的口径,我把这些不太便于携带的、材质不一的弹丸尽可能多的塞进衣兜,抄起硕大的防爆枪,悄声地退出房间。

在楼梯口等着我的队友们,看我比划了一下手中的武器,先是一阵雀跃,白鸽和学姐似乎强忍着没有立马就击掌庆祝,不得不说,在这种情况下,找到枪,这和找到爹没什么区别啊。

然后他们可能是被防爆枪那过于夸张的外形唬住了。

“我不想炸楼。”我看杯子似乎是想表达这种意思,就把兜里的橡胶弹递给了他两枚,他捏了捏那微妙的材质,大概明白了这东西的用途,我把大个的防暴枪递给了他,连同乱七八糟地一堆弹丸,分给了他和紫苑,这东西还得再研究研究。

上层暂且没有别的动静,我们从近的屋子开始搜索,每间屋子都像是很久以前就被洗劫过一样,无一例外的乱的难以想象,但是尽管如此,还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黑色的防弹背心、对讲机,还有正儿八经的95式步枪,这跟手枪比可真是不在一个次元上了,它发射的5.8毫米步枪弹侵彻力惊人,对着木门乱扫一通,可以轻而易举地撂倒里面的一切活物。。

比较遗憾的是,备弹非常有限,把子弹归拢了一下,一把05式和一把95式加起来只有各100多发的备弹。

这会儿如果有个理性的人,大概会说:“200发不够用,你是在打枪战游戏么?”

然而在这种扑朔迷离的氛围下,给我一辆步兵战车,可能都没法给我带来安全感。

二楼和一楼一样,同样有很多锁着的房间,我们很快就来到了走廊的侧窗,我认出了糊在窗子上、遮蔽光线的东西。

报纸。

这东西粘上沾湿之后其实并不怎么遮光,大部分月光还是透过报纸投进了走廊,也因此给了这里一些能见度,我把注意力放在顶头的房间上,拿枪口怼开了房门,这是最后一间没上锁的屋子,赶紧搜查完,我们或许应该试试能不能在办公楼找到镇上或者市里的地图之类的,如果有地图,在这种情况下几乎等于开了作弊器。

背后传来了紫苑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无视了禁声的约定。

“等等!这报纸是刚糊上去的!”

对啊,我刚才明明也注意到了,干报纸怎么能贴上窗子,这是刚往窗上浇了水,才贴的报纸。

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看见了黑洞洞的枪口,在顶开的门缝里直指着我。

我的手指几乎像过电一样抽搐着叩向了扳机,就在火焰喷涌的前一刻,我听见了屋里的声音。

“等一下!”

这声音好耳熟……是霸王!

“霸王?”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后背直蹿凉气,胳膊僵在那里,手指不敢从扳机上挪开。

“是我!你是在操场上和我们分开的那个人吧?”

我感觉有人从我的脊背里抽掉了一根钢筋,那种紧绷的感觉瞬间消失,我才感觉到了额角的冷汗。

定在门口的枪口缩了回去,屋门打开,我看见了霸王那染血的面孔。

屋里算上他,一共四个人,都挂了彩,有一个靠在一角,看起来伤势严重——没记错的话,离开学校时校车上起码搭载了十五六个人,想到这里,我有点后怕。

“就剩你们了么?”

紫苑问了句。

“还有老桥,啊……司机,他把我们放在门口后,说先把那些东西引开,开车走了。”

霸王似乎还没有从紧张中平复,声音沙哑,我在包里摸索了一下,才想起了没从便利店拿水走,他似乎看出我的动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有。

他的手边是敞开的塑料瓶和一沓旧报纸。

“那堆怪物刚走,你们就来了,前后脚。”他指了指那窗户,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要糊报纸了。

“我们……来这的路上都没遇到子夜,”我想了想:“倒是看见了羽毛。”

“那你们运气可真好,我们在这躲了半天,刚说那帮鬼东西走了,就听见楼下有动静,”喘了口气,霸王看着我们几个:“你们走路怎么没声儿,我差点就以为是鸟人进来了。”

鸟人,这称呼让人猝不及防,我在几位伤员面前强忍住了突如其来的笑意。

“你们受伤了?”

尽管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医疗物品,不过我还是关切了一下他们的情况。

“皮肉小伤倒是没什么,但是石灰的情况有点糟糕,”他拿大拇指指了指最里面躺在地上的那位:“小腿被狠狠咬了一口,可能伤着骨头了。”

“我跟你说,这子夜,”他气急败坏,一时间似乎混乱地想不出该说什么:“嗨,你胆子大的话,去看看那牙印吧。”

牙印?然而我胆子不大,只是稍微往那位兄弟那凑了凑。

他没有挡着自己的伤口,我也看清了那排镶进肉里的乌黑印子。

一个圆的牙印,边缘是整齐的长条,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没有獠牙,要说和什么动物的牙印相似的话,大概是人的。

猴子还有硕大的犬齿呢。

“你怎么看?”

霸王抬着头,看着我,眼神里透着一股包大人的睿智。

抱歉,我现在也想揪着个人问:你怎么看,因此我摇了摇头。

“我们撞鬼了,兄弟。”

啧,你别吓人啊,我冲他摆了摆手。

“我们的校车刚一进市区就被袭击了,那东西直接扑在了窗子上,老桥以为撞人了,他看清那红眼睛时吓得一抽。”

霸王灌了一口身旁的矿泉水,喘了两口气,又扑了一些在脸上,揉搓着太阳穴,在见到我们之前,他很可能一直处在高度的紧张之中。

在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重新抬起了头:“说点实际的,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到我了,警察局找到了,枪也有了,说实话,我在安排前,确实还没有想好有了枪之后该做什么,求生的本能驱使我作出决定,那然后呢,总不能是去打猎吧。

“想办法逃离这里吧……”

“放弃吧。”

霸王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打击人的话,他在被我沉默地盯着几秒后,拽过了身旁的背包。

在里面一顿翻找,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地图。

见鬼,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东西的,但我们所有人的视线几乎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你看看吧,和目前走过的路对一下的话,大概是对的,没有他我们早就死了。”

“这…这地图,是在哪弄来的。”

对于我的疑问,他挥了挥手,大概觉得这不是重点,不想回答,我把目光转移到地图本身上。

首先这张地图只描绘着半座城市,我们所在的方位是非常靠近西南方边角的位置,参考了一下窗外的月光,这个位置起码应该是正确的,我找到了这个警察局,进而找到了被袭击的超市,车祸地点,又顺着找到了学校——学校确实处在市郊,这与我最初的猜想无疑。

但是这座城市……

“这也太大了。”

凑到旁边垫着脚看地图的白鸽不禁说了出来。

没错,太大了,光地图上标注的地铁就有12条,地图上没有尺寸比例的标注,但是参考我们的步行速度、走过的路程以及地图上的距离,这地图东西两头横贯的距离可能有五六十公里——绝大部分地区都是城市。

这样规模的城市,只比北京上海要小一点。

这是哪个省会?我再次在记忆深处寻找灿星市这个名字,转而又开始回忆沙坝镇,确信确实没听过这些地名,省会的话也就那些,就算不知道城市规划,名字总听说过吧?

最主要的是,这样规模的城市,无人居住?

我第一次对这个问题感觉到了恐惧,我们从哪来?怎么来的?

我们真的已经死了?

如果已经死了,那就不存在所谓的回去了。

“……”

我盯着地图呆滞了可能有几分钟,直到白鸽拍打我的后背,我才回过神来。

“你们……”我干咳了两声,觉得自己声调都控制不住了,遂清了清嗓子:“你们呢?怎么打算的?”

“如果有人说我已经死了,那我起码要找到找到反驳他的证据,”强打起精神的霸王从地上站了起来:“如果能让我信服的话,我就按照规则来参加测试,我不想死,如果有证据证明我确实已经死了,那我会努力回去的。”

对啊,他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我不想死,如果教官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接受事实,按照规则进行测试。

“我们开车逃往这里时,这个曾经有过一次反应。”

霸王戳了戳左手上的手环,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信标?”

“嗯,地方我不记得了,但是顺着原路找,应该能找到,我们大概还记得 是从那条路过来的。”

“是……是怎么样的反应?!”

“震动,”霸王回答道:“只是震动。”

不得不承认,他自始至终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在所有人崩溃的时候,他能率先明确目的和目标,这点我做不到,但是他的话引起了我的深思。

就算还没有做好带队的觉悟,这会儿也该有所行动了。

“我想跟你们交换一下地图,”这个想法几乎是马上形成的,在看到霸王诧异的表情后,我连忙补充说明:“不需要原版,能那给我们快速的沓一个简版都可以。”

“你们……不和我们一起行动吗?”他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也早就有了答案。

“我问你一件事,你们离开学校后,有碰见过别人吗?”

他可能没明白我问的是什么:“……你们算不算?”

“我指的当然不是我们这些学校里的。”

“这个城市里还有别的被选者?”

他知道我这么说,就代表我们已经遇到了,表情非常震惊。

“有,所以我觉得,教官没有透露这个消息,应该不能是因为忘了,或者我们没问这种没意思的理由。”

“既然刻意隐瞒了参加测试的人的数量,那可能说明什么问题?”

霸王沉默了,他看着我。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存在竞争,也不希望我们之间存在分歧。”我摘下背上的95式,递给了他:“你们需要它,我们需要地图,这样对我们来说应该最好。”

他看了那枪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确实,如果一个信标只能打卡一次呢?”

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说了一句非常不妙的话,不知道在场的人里是否已经有人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但是这话里潜藏的危险要素极多。

忘掉这句话,我对自己这么说。

“在这种不确定的环境里,队伍越庞大,生存性越低,我同意的你的看法,这也是我们之前犯的错误,我因此害死了很多人。”

他把地图递给了我:“你们有纸笔么?”

相比枪械,纸笔这东西还算还找,纸有现成的,笔在楼下翻了一下,勉强找了几根能出水的,沓地图也不算是特别难的事,女生的手都很巧,尤其是学姐,我怀疑她是学美术的,画直线抖也不抖,对着地图画,比例几乎没有多大的跑偏。

在她沓地图的间隙,在一旁看着的我也没闲着。

“提醒你一句,子夜很可能是靠声音捕猎的,”我把之前共享单车的见闻、子夜几乎无声的飞行给霸王描述了一遍:“枪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用。”

“我明白。”

按照约定,我应该只给他两个弹匣的备弹,但是想了想,我把所有大号的5.8毫米口径子弹全留给了他,放在我手上目前也没枪可以用。

或许在这个城市里很难再这么轻易地找到一把95和100发子弹了,但是根上来说,我希望他能活下来,他确实是个在绝望中能给人带来勇气的人,虽然我们不能与他组队,但在心里,我还是期待着在不久的将来能重逢。

“我们决定去最近的地铁站,地铁站如果是封闭的,那地下应该不是它们的巢穴,可能可以顺着地铁内部安全地到达市区。”

分别前,我向霸王交代了我们的行程,初衷很简单,就像他在走之前向我们告知行程一样,在缺乏有效通信手段的情况下,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如果走失,可能就再也无法重逢了。起码我要留下一个可能能联系上的契机,至少霸王是和我们一起出发的人,他不会比那些未知的家伙更危险。

“如果有了别的新标的线索,我们也会想办法告知你们的,除了找寻信标,我们还要想办法找到老桥,然后给石灰治伤。”

说起石灰,我们用木板和破布——手边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给他做了个简易的夹板,但是这毕竟不是事儿,他能否存活,几乎可以说直接取决于霸王会不会抛弃他,起码我觉得应该不会。

“后会有期。”

没有过多的告别,我们兵分两路,踏上了各自的行程。

 

生存名额如果有限?

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时,这句话偶然又从脑海里蹦了出来,我想着想着就出神了。

“我拿枪换地图,你不会不乐意吧?”

这话我是问紫苑的。

毕竟枪等于爹的话,这就是拿爹换地图啊。

“你知道看见他拿出地图时我在想什么吗?”紫苑冷不丁地反问一句,把我给问懵了。

“我在想,双方都有枪的情况下,我们硬抢到地图,会有多大的伤亡。”

……

“你这家伙不会是个坏人吧?”

“啊,应该不会,坏人是会直接动手的,而且回过头来也不会跟你说。”他摊了摊手,这话说的我居然找不出什么毛病:“那会儿杯子手上的防爆枪在我手上呢。”

“不过可能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补充这句话的时候,紫苑的目光注视着我:“大家都会潜意识地相信带有善意的人,我如果带队的话,我觉得不太容易得到信任,这也是我甩锅给你的原因。”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是个好人?莫名其妙地被发卡感觉还是有点微妙。

紫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避其他的队员,这份坦诚倒是不坏,在前面带路的学姐咯咯地笑了。

目前是由她在看地图,时间仓促,我们没时间把那么详实巨大的地图完全临下来,更没有精力去标注地名这些东西,事实上如果大家都失忆了、且对这里一无所知,那么知道地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我让学姐着重标记了一些重要的地方,医院、工厂、警局、像环线一样的主干道、地铁,还有个别大型超市、以及学校之类的场所。

尽管几乎画满写满,但比起大篇幅精细的地图,临时临摹下来的还是缺失了太多太多的信息,好在学姐照搬的比例非常准确,不得不佩服。

在抵达地铁站前的最后一个小超市,紫苑提出要去换个大点的背包,确实在扫罗了一堆东西后,我们唯一的一个小背包已经不够装了,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分一分之前找到的东西。

记录死者信息的档案袋暂时没工夫看,就留在小背包底下垫着了,什么时候有功夫再回来翻翻吧,至于防弹衣,其实我觉得这东西短时间内应该派不上什么用处,还挺沉的,不过杯子挑头,两个妹子参加表决,一致决定让我穿上。

“其实有个头盔最好,你想啊,别人要打肯定先打你啊,还是爆头的!用一把AWM!”

杯子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比枪瞄着我的脑袋biu了一声,等会儿,为什么我要被别的被选者爆头啊?

“没错,你能找个头盔戴最好,”拎着大背包从超市里出来的紫苑插话道:“我是认真的。”

他向杯子抛出个什么东西,后者稳稳地接住了,是一盒香烟。

“你抽烟啊?”我看看他。

紫苑摇摇头:“我不抽,他让我帮他找一盒。”

“抱歉抱歉,我到那边抽去,”杯子嘿嘿地笑了笑,接过紫苑递来的火机:“没见过这种包装的中南海啊…算了,都一样。”

他叼了根烟嘟囔着到拐角的位置抽烟去了。

“这个你穿吧,我觉得你比我更弱不禁风一点。”

“你要是不加后面那句,我可能就穿了。”紫苑瞥了我一眼。

没办法,只能先套上了,好在这东西没我想象中那么闷,就是夹层有点硌人,可能是因为我太瘦了。

子弹一股脑地扔到紫苑找到的大背包里,我发现他在大背包里装了些别的东西,是……玩具?

好像是从超市货柜上找到的,已经被他拆散了,只能看到一些零部件。

我还打算仔细瞅瞅,就听见了杯子的声音。

“我说,兄弟。”

我看见了烟头落地的火花,紧接着他一脚碾灭了它。

杯子从超市拐角走出来时的动作很僵硬,他向我们摆了摆手,我们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跑了起来,我把包甩到身后,驱赶了一下身边的队友,管不了许多的跟着跑了起来。

就在同时,我听见了一声高亢的鸣啼,感觉到风压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从后方投向我们面前了。

我甚至连扯过枪回身射击的空当都没有,只能埋头大喊:“压低身子!压低身子!”

余光看见队友们在我的喊声中条件反射地俯身同时,巨大的黑翼飞扑着掠过队尾的白鸽,她被风压掀得摔倒在地——也就是这一摔救了她,她扑倒的动作再晚片刻,立马就会被子夜伸展的下肢抓住。

我看清了那布满羽毛的下肢,不像猛禽的爪子,亦不是人的脚掌,更像是猴爪,有着灵活的趾。

在心脏狂跳的瞬间,我摸到了挂在身子一侧的05式,左手抓住一体式的枪托,咬紧牙关,对着在空中折返的巨大子夜连点几枪。

这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开枪,似乎一枪也没打中它,倒是把它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手中握着根喷火小棍的我身上。

它放弃了飞扑,双翅猛振,瞬间在我头顶拔起,一边高飞一边咆哮。

这是……

“呼唤同伴!”这个沙哑的声音来自紫苑:“快进地铁。”

沉浸在惊吓中的学姐还愣在原地,我拍了把她的肩,仓促间也没控制好力度:“带路,地图千万拿好!”

学姐先是吓了一激灵,绷直了身子:“好…好!”

我扶起躲过一次扑杀,晕头转向的白鸽,眼睛紧盯着飞高的子夜,在它一个滑翔转身的功夫,我看见了更多闪烁的红点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越来越多,它在上空盘旋,扯着嗓子叫喊,尖锐刺耳的声音在无声的夜里如同巨大的广播。

白鸽踉踉跄跄地追上了大部队,我在队尾点殿后,看着这心惊胆战的一幕,汗湿的手掌紧了紧握住的枪把,关节变得更苍白了。

最先扑来的子夜直接无视了我,从我头顶侧前掠过,它根本就没把我当猎物,径直朝着没有武装的队友去了。

我冒着可能会打中人的危险,尽量抬高了枪口,狂点了一阵,那子夜像是突然漏气了一样翻滚着砸向了地面,拖出一道乌黑的血痕。

“快跟上!!”

杯子发现我光顾着掩护,扯开嗓子喊,我双腿打颤,三步并一步地狂撩。

天空中黑压压的子夜像倾巢出动的黄蜂,它们扑杀猎物的动作和标准的捕食者无疑,有序而果断,大多选择后方和侧后方滑翔追击,我没法回头开枪——这个动作会让我的奔跑停滞。

它们轮流飞扑,最多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四五个黑影擦过后脑勺。

——幸好是飞行的动物,它们保持着捕食者该有的优雅,没有丧心病狂、鱼死网破地扑向地面,这使得漫天子夜,却同时只能有几只发动攻击,它们如果像丧尸一样无脑,光是一股脑扑下来就能把我们埋死。

一只子夜抓住了我的后颈,力量大的像车床,我几乎感觉到眼珠要被一股巨力挤出眼眶了,手中的05式向后胡乱的点射,一秒后,坚硬冰冷的东西拍在了我身上,一秒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摔在地面上的感觉。

刚才被抓着离地了很高一截,这一摔磕到了脑袋,我一时间没看清眼前。

大堆的黑影把我团团围了起来,我双手划水一样扑棱了半天,也没有摸到枪掉落在哪了,就在这时一声“嘭”的巨响从不远处传来。

杯子居然折返了回来,他端着那柄沉重的防爆枪,打出了一颗不知正体的子弹。

几只子夜被一口带配重的大网兜着倒飞了了出去,这个巨大的动静惊散了在我身边扑打的一群子夜,在这个空档我感觉到了冲到我身边的杯子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扛了起来,又捡起了掉落在不远处的冲锋枪。

他像一只壮硕的老虎,扛着我怒吼着迈开步子,我在恍惚间感觉到一阵颠簸,紧接着我被投了出去,仿佛有人接了我一下,虽然没能拦住到撞地,但是给与了足够的缓冲。

视线瞬间变暗,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置身地铁站下沉式的入口里了,在铁丝网门撞击地面的声音发出前,我看见杯子一个翻滚从缝隙里钻了进来,紧接着一大堆追击而至的子夜噼里啪啦地扑在了铁丝网上。

电光石火,我难以想象杯子刚才有多英勇,只明白一件事:我得救了。

“别在这停留……”我感觉有人在搀扶我,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快往下走,快。”

亡命奔逃。

直到进入了地铁站内部,我才从眩晕的异样和恶心感中恢复了过来。

我摸了摸后脑勺,搞不清楚这是今天第几次撞着头了,同时赶紧核对一件当务之急的事:“一个都没少吧?!”

身边是气喘吁吁的同伴,背靠背坐在地上的白鸽和学姐、扶着我的紫苑,以及仰躺在地上,掀起衣摆盖住脸喘息的杯子。

“都健在。”杯子呼哧带喘地应了声。

我定睛打量这周围,血液还在向大脑奔涌,但视野已经不再模糊,躺在地上的电筒散发着强光,连同同从通道上方传来的嘈杂的撞击声一起,在空旷的地铁站内反射,声音不停地回响。

这场景让我有些不安。

抹了把汗后,杯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那个大个的、会叫的那个,有古怪!”

他在地上的背包里摸索了一下,在发现我们之前没有带水后,放弃了这一动作:“它观察了我们好久,也没出声,我后来才发现它的,它还跟我对视了几秒。”

大概是回想起了那个画面,我看杯子粗壮的手臂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那个比其他的子夜大一号,”紫苑补充着:“像是斥候。”

斥候,尖兵,侦察兵,怎么叫都无所谓,但是回想一下,确实有这个可能。子夜的社会制度未必是同级的,行动模式也未必是独行,这是我们没有想到过的。

这个地铁站有三个出口,但是他们挨得太近了,我们很难从另外的出口安全的出去,我的本意是先勘测一下地铁站下面是不是安全的,再考虑顺着地铁向市中心进发,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进发了。

“先下去,安静点。”

向队友发出指示后,我拍了拍紫苑,示意我没事,不用扶着我了,姑娘们从地上站了起来,可能是有点低血糖,扶着膝盖缓了一会儿。

不同于地上的闷热,即使排风系统和空调都没开,地铁内部非常的凉爽,这让穿着短袖、汗还没干的我们有点微微的战栗。

“我去……”

打着电筒的杯子照了照,惊呼了一声,我还以为他看见什么了呢。

“这儿是在中国么?”他这么问了句。

“是吧?”对于他的问题,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外国的警察局里能有95么?”

“枪我是不太懂,不过这地铁,这……”

我们顺着停摆的扶梯下到地铁的站台,杯子兄弟居然怔怔地看了半天,他可能是在找合适的形容词。

“这……地铁从哪来?门那边么?”

他指的是屏蔽门,杯子跑过去扒在门上照了照:“真有铁轨,我去,居然是隔开的?”

我对他的话感觉莫名其妙:“你以前不能连地铁都没做过吧?”

“切,怎么可能,”杯子鼻孔出气:“我也是去过大城市北京的人,去看亚运会的时候我就坐过地铁,印象老深刻了,我们住在万泉河那边,坐车去公主坟坐的地铁,到西单,顺着长安街溜达了半天,和我的几个……”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没能继续说下去,可能是忘记了具体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在我在想,真的有我们这样失忆的么?记得住事件,记不住人?

缓步溜达着时,我是想找找下层的照明开关的,不过这种东西应该是在一个集中的控制室里,不知道位置的话就无从下手了,我只好放弃这一想法。

叉着腰环顾时,我突然对杯子的话回过了味儿:“北京?亚运会?北京开过亚运会么?你说的是奥运会吧?”

“弟弟,你没睡醒吧?”

杯子撇了撇嘴,然后又掐了掐自己:“北京开过奥运会?你别闹好么?”

……

“北京开过亚运会的。”接茬的是紫苑,他总喜欢在这种时候接话,说一些让人回味半天的东西:“1990年。”

……

从见到杯子起,我自始至终就隐隐的感觉得到一丝违和,却一直抓不住重点。

现在,我好像摸到点头绪了。

出于谨慎,我还是问了句:“那什么,杯子兄,你多大了,没孩子吧?”

“搞笑,我还是个孩子呢。”他露出大白牙,嘿嘿一笑,确实,他虽然远比我们健康结实,但是就看脸庞,完全是我们的同龄人。

“那08年的北京奥运会,你也去看了么?”

杯子的表情让我心里的疑问全都得到了解答,我反应过来一直以来杯子带给我的违和感是什么了,也几乎认清了我们所处的现实。

——可能我们确实都已经死了。

他只是挠了挠头,表情似乎是想笑,但是看着大家都望着他,神情严肃,一时半会儿也笑不出来:“你们……不会是认真的吧?难不成你们是奥组委的?这么早就说北京要举办奥运会,会不会……”

“那个,我问你啊,你没见过共享单车对吧?没见过带门的地铁对吧?”

“嗯呐,俺们那小地方…”

“你不知道北京举办了奥运会对吧,伦敦呢?里约呢?雅典总知道吧?”

摇头,他只是摇头,很可能他意识到了些什么问题,不过那结论过于超乎想象。

“咱们不是一个时代的。”

……

我们几个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充分的理解和接受了“不是一个时代的”这句话,起初杯子理解成了一句挖苦,但是在我举了很多个例子之后,他终于明白了,我所要表达的仅仅是字面意思。

我们并非来自同一个时代。

“我说……”

他喉结动了动:“那……我们真的死了…?我说你别吓我啊。”

紫苑的眼镜看不见反光,他扶了扶镜框:“如果我们对世界的认知都存在误差,那只可能是两种情况,第一、我们脑子坏了,比如杯子,把不存在的经历当成自己的记忆了,这是有可能的;第二、我们确实死了,这个七日收集的还不是同一个时间段的死者,有可能是储存了很长时间,在合适的时候被投放到了这里。”

他的措辞太惊悚了,这种说法几乎就等于认同了“地狱”之类的东西是存在的,灵魂也是存在的,这不符合我的世界观,我相信这与失忆无关,很明显也不符合这里其他人的世界观,就连紫苑,说完这话也立马皱紧了眉头。

说点什么好呢?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展开,我们的灵魂本应被摆渡,结果船没来?也没有孟婆,只有个怪兮兮的教官,说要给我们再来一次的机会?

不知从何时开始,“它们”就从事着收集那些“可能可以再利用的灵魂”这种工作?在这生与死的门槛之间进行甄选?

难道在现实中,我正冻结在生死边缘的那个时刻?

这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彪过了多少个脑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现在手脚冰凉,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死人。

“搞笑呢!”

杯子的咆哮打破了沉寂,他双手抱着头,蹲下看了自己的脚背好一会儿,然后站了起了,疯了似的踱着步,越走越快,在不远处的立柱旁听了下来。

沉寂、歇斯底里、捶打墙壁,继而又发泄般地吼叫着,在站台里奔跑。

这个状态,和刚醒来时的我一模一样。

“喂!别乱跑!”

可能是担心他从哪个电梯跑回上层,白鸽急忙追上他,想要把她拦下来。

见鬼,这种时候可不能乱跑,在这里走散了就完蛋了。

我也紧跟着追了上去,跑出十几米,刚追上白鸽,就感觉到了背后有亮光。

首先我以为是紫苑捡起地上的电筒为我们照亮,但是马上,我就发现,这束光是亮黄的暖光,不是电筒发出的。

耳边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地铁驶来,缓缓地进站了。

“诶?还有地铁?我们能……”

身边的白鸽惊喜地指着车厢,我却一个健步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扑倒在地上,在刹车片发出的尖锐声响还没有结束前,我朝已经消失在前方阴影里的杯子,还有紫苑喊道。

“趴下!”

一截列车停稳在了站里,它没有打开内灯,漆黑的车厢里挤满了细密的红点,屏蔽门闪烁着黄光,在警报声中,所有的车门齐齐地打开。

车头的大灯照亮了一侧的站台,我很庆幸我和白鸽扑倒的地方处在阴影之中,我感觉到了被我压着的白鸽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手指几乎要掐进了我的锁骨里。

这不是对我莽撞举动的抗议,她很显然也接着微弱的光源看清了这列地铁。

密密麻麻的子夜,如同早高峰的上班族一样,安静地排满在车厢里,他们很显然是活的,我看见靠近门边的几颗巨大的脑袋伸出车门转动着扫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了,这是什么?这地铁是给子夜开的?谁在开车?想到这里我歪过头想寻找学姐和紫苑,但是猛地只看见了我们落在哪里的行李,他们靠电梯比较近,一个片刻间躲到回了扶梯上,紫苑一定比他先察觉到了这列车的不对。

杯子在不远处的椅子后面,他的位置比较危险,能看得见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不知时紧绷的状态下时间漫长无比,还是这列地铁真的敞着门停了半天,我没有等到它关门,却等来了另一辆地铁——这一侧同样进站了一列满载了子夜的地铁,在离我们极近的地方打开了车门。

白鸽快要哭出来了,我没有松开捂着她嘴的手,生怕她抑制不住地发出半点声音,同时抓紧了她的另一只手,我能感觉到我两的手因汗水而变得湿滑。

心跳像鼓点一样沉重,在这安静又诡异的氛围里,我深怕一车的子夜听见我咚咚的心跳,而一拥而上。

就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长,率先进站的地铁终于传来了警报声,隔离门和车门响应关闭,在一阵电机转动和铁轮摩擦轨道的声音中,地铁快速的驶离了车站。

我悬在空中的心落下来一半。

等一下,再等一下,这边的马上就走了。

——我真不该这么想,就像是上苍故意要捉弄我一样,好死不死的,腕表发出了蜂鸣。

“喂喂,同学们,我是教官噢……”

你是儿子!

不只是我,白鸽的腕表也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声音不大,却使我像触电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

所有的红点齐刷刷地指向我,这是一种永生难忘的感觉,黑影像洪水一样涌出开着的车门,我没空欣赏扑腾的羽毛了,如果不是屏蔽门隔着,那列列车几乎要翻了过来。

根本就无暇思考往哪跑,我只看见同一时刻起跑的杯子,我们几乎一瞬间就聚拢到一起。

“直梯!!”

直梯的入口离我们很近,我看见那上面指示层数的灯居然是亮着的,这一刻,那暗淡的红光却像海岸线上的灯塔一样刺眼。

在我们扑到电梯门口按下按钮的时候,子夜也像潮水一样撞击过来,我把白鸽拉到身后凹陷的门洞内,和杯子并排卡住这狭窄的门洞。

涌在我们身上的子夜在疯狂的扑咬,它们互相争执着,混乱无比,我们靠在门洞里,只有正面的两三只子夜可以对我们进行实质的攻击,身后的子夜在疯狂地撕扯着它们想要拽开碍事的家伙直奔我们而来。

就在这时,轿厢到了,电梯门应声而开,我们几乎是被子夜涌了进去,白鸽在慌乱中按了1层,但是门口堆着一大堆拥挤的子夜,无论怎么按关门,电梯都没有反应。

没办法了,杯子一把把双手撑着门那只拽了进来,然后护住脑袋一个猛突向后续跟进的那只子夜全力撞去,我在这个空档按下了关门。

在门关闭的片刻,我不顾一切地重门外高喊:“广场!中央广场!”

杯子借住撞到子夜的反作用力弹回轿厢,外面像里拥外退的子夜引发了蝴蝶效应一样的混乱,铁门闭合。

现在问题来了,被拽进来的这只爬了起来,白鸽尖叫一声,我把她拉到身后,弯下身子盯着这只比我高一个头的怪异鸟人。

它猩红的小眼紧盯着我,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它不再具备飞行优势,都是两个脖子顶一个脑袋,他除了脑袋大点,力气大点,也占不着别的上风了,我这么给自己打着气。

显然,我低估它了,它在电梯刚开始动的时候就行动了,巨大的身子却并不像我想象中的一样如鸟一样轻,强而有力的双臂只抓我的双肩,布满黑色羽毛的脑袋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那是藏在细毛下的血盆大口。

这个动作太快,势大力沉,我条件反射地胡乱抬手挡住它的大嘴,左臂和右手扳住它的上下颚,与它台钳一样巨大的咬合力对抗着。

它上颚的一排牙齿镶进了我的小臂,我看着鲜血想从破损的水袋漏出一样涌了出来,就在这时,一股巨力把它整个身子向后扯去。

“到爸爸这儿来!”

杯子双手绕过它的翼爪,反扣在肩上封锁了它的行动,向后一发力把它拽松了口,子夜的头狂甩着,似乎想要转个180度去咬背后杯子的头。

滚烫的血冲上脑门,我扑向它的脖子,歇斯底里地抱着它硕大的头,用我整个身躯的力量死命一拧。

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前一刻还在乱动的子夜像断电一样瘫了下来,倒在了电梯的地板上,与此同时,在叮的一声中,电梯来到了上一层。

——生死就在一层楼的功夫。

我为刚才的疯狂举动后怕,此时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我们和下层的子夜只隔了一层楼板,它们听见了声音,保不齐会通过扶梯上来。还好这个电梯不是四壁透明的——我在想,如果子夜看见我们像上一层升去,它们一定会找路径往上走的,这些东西并不像丧尸一样无脑。

敞开的电梯门外静悄悄的,我向因恐惧而颤抖的白鸽比了个禁声手势,她点了点头,拉着我的衣角,我悄悄地踏出电梯。

地下一层空空如也,依然能听见从地上入口传来的子夜撞击铁网的声音,我生怕那声音把地下二的子夜吸引到地下一来。

扶梯口没有看到紫苑和学姐的身影,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们可能还在下层,我指了指离我们最远的C出口:“你们去那边等我,我到扶梯口看看紫苑他们在不在。”

“我去,”杯子毅然反对了我的意见,并指了指我的胳膊,我这才发现左臂已经血流如注了,滴落的浓稠血液在脚边汇聚成了一小滩:“血的味道保不齐会把它们引来。”

我接受了这个意见,目送杯子潜行而去。

电梯边就剩我和白鸽了,孤独被压缩了一圈,把她往我身边又挤了挤。

她默不作声地撕扯自己的衣摆,我看出来是想给我包扎,赶忙从自己的衣摆上扯下了一条布——刚才给霸王队的石灰包扎时就拽过一截了,很容易找到线头继续拽,我看着短了一截的T恤。

……有机会还是应该找点急救用品带在身边。

帮我包扎的白鸽在微微的啜泣,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抬头看着我,双手抓住了我都手臂。

那手冰凉,在战栗着。

不光是她,电梯里涌上脑门的热血褪去,恐惧也重新笼罩了我,我强打精神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时看见猫着腰的杯子悄摸地回来了。

“人不在,包也没看见,子夜还守着电梯厮打呢,”前面几句话让我有点黯然:“地铁开走了。”

“如果他们胆子够大的话,也可能是上了地铁了,子夜全出来了,那车应该空了。”倘若地铁是自动驾驶的话,有我们吸引火力,紫苑他们应该有空档趁乱悄悄溜到车上,我没听见枪响,说明他们应该成功地溜走了,但愿我最后在电梯门口的呐喊被紫苑听见了吧,枪和地图都在他们那,我能记住的唯一地名就是中央公园了,这是这条地铁线的一站。

“去中央公园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的心情沉重无比,经过了一圈奔波,我们现在又累又渴,我还挂彩了,武器全失,一夜回到解放前,要在这种情况下徒步去一个不知道怎么去的地方。

最主要的是,我觉得在这里失去联系的话,我们几乎没可能和紫苑他们再取得联系了。

“你知道怎么去么?”

“我只知道在北边,可能有五六站地铁站的距离,”努力回忆着学姐画的地图,现在我非常懊恼为什么不多看几眼,这么重要的信息,应该尽可能地记在心里才对:“我记得……这条地铁是从西南往北走的,在地图上几乎是竖着的,我们认准北边不走弯路,应该能找到。”

尽可能的,我把乐观的想法灌输给他们,在这种该死的情况下,我不希望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断绝希望。

实际情况其实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地图上两厘米的偏差就能让我们错过两三个路口,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对了,公园的周边,好像有立交桥,留意一下……”

白鸽补充了一句,如果她没记错,那这个信息重要无比。

“你确定么?”

“没错,因为那个桥是我画的,是双层的十字立交桥,我还和学姐统一了一下这种桥的画法……”

这算是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我点点头,示意事不宜迟赶紧出发。C出口离我们进来的A出口相对较远,这也是我选择这个出口的原因。

来到地面的时候,我们惊讶的发现居然起风了。

月亮在翻滚的乌云中若隐若现,C出口直接连通着商厦的底层,我们透过一层的橱窗,清点着围在A口外的子夜。

“真不少……”

这么半天了还有一大堆子夜在外面盘旋,这么出去和送死没区别。

我在浓云中努力辨别月亮的位置,我要尽快确定方位,透过商场的大门,湿凉的风把路边的灰尘碎纸一股脑地卷了进来,风里泛着泥土的味道我知道一场暴雨正在接近我们,等雨下下来,我们就再也找不到月亮了。

“那边是北,你们也记住了。”

我指了个方位:“找后门出去。”

这个商场里看似安全一些,但是在黑暗中被子夜无声地跟踪时的记忆实在太触目惊心了,我们只是匆匆地在一层转了转,重新找了三个背包,我换下了带血的衣服,一层全是破败的店铺,没找到食物和水,超市可能在楼上,但是这附近的大楼内可能潜藏着很多子夜,我不敢冒这个险,没有继续寻找。

暴雨比我想象中更快的来到了,我们正走在商厦后的小巷里,硕大的雨点像撒豆子一样一股脑地拍了下来,地上被激荡起来的灰没等飘起,就被后继的雨点按回了地面。

雨声大作,狂风呼啸,小巷里激起了一片水雾,在呜呜的风声中扇过每一个能够避雨的棚下。

杯子跟我说了些什么,在哗哗的雨声中我居然没听清,他只能凑到我耳边复述一遍:“这雨太大了!找个室内躲一躲把!”

我盯着墨色的天空。

这雨确实太大了,砸在地面像起雾一样,没有月光又没有街灯,小巷里已经快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继续走,我们现在就算在街上狂奔,子夜估计也察觉不到。”

在一段短暂的犹豫后,我还是决定不做停留。

在出了一身汗后又淋场大雨,体弱点的感冒发烧是没跑了,但是那也比丢了命强。子夜也要躲雨,我不信这狂风暴雨的对它们飞行捕猎没有一点影响,我看见巷口的垃圾桶被吹倒在地上翻滚,这样的狂风下翼面那么巨大的子夜不可能还能安然飞行。

这可能是天赐我们的唯一机会。

“跑起来,大步跑没事,我们现在在地面应该是安全的,”我伸出手,一只手抓住杯子的手腕,一只手抓住白鸽的手腕:“我们一起跑!千万不要走散了!千万不要走散了!”

这不是开玩笑,失去了月光后,这四周黑的已经看不见路了,风几乎能把人吹倒,走出两三米就能车底消失在漆黑和水雾中,在这暴雨里,喊声可能也只能传递几米,就会被雨幕彻底掩盖。

他们反手也抓住了我的手腕,这种相互紧紧地抓住朋友的感觉在这漆黑的雨夜里,简直就像点起了一盏不灭的油灯,我们迈着大步从遮不住什么雨的屋檐下跑出来,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雨夜中。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们应该没有走错路,在暴雨中艰难地跋涉了一个多小时,一个地铁站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这里的街灯是开着的,我们没敢凑太近,但是隐约可以透过雨帘看见那被冲刷着的进站口标志,上面写着“4号线,赵家坎站。”

“没错,是我们刚才那趟地铁的沿线,我们可能已经走出两三站了。”

对这个站名我也觉得有些印象,得到了白鸽的确认,我再受了一些鼓舞。

但是坏消息是,这雨越来越大了,那几乎要压下来的天幕让我焦躁不安——这可能是一场台风,我看见街边的树木快要弯成70度了,这街道上已经没法走人了,瞬时风力可能有十一二级,我们三人紧握的手腕已经没有血色了,我深怕一阵狂风就给我们吹散了。

必须找地方躲躲了。

周围全是办公楼,进哪个都没差,我们直接钻进了最近的四层建筑,这是一栋年代相对久远的办公楼,室内的装潢倒是非常讲究,大厅的旋转门封闭上时隔音非常好,暴烈的雨幕在我们进入建筑后被屏蔽了一大半,在穿过电梯间进入楼梯后,雨声几乎减小到听不见的程度了。

我们在二楼靠近楼梯口的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歇了下来,杯子脱掉了上衣,粗暴地拧了拧透湿的衣服,抖了抖又穿上了,踱了几步决定去附近几间屋子转悠一圈。

白鸽和我隔着一张大会议桌坐在两侧,我背靠着会议桌,面向窗户,呆呆地盯着瀑布一样滚落落地窗的水柱,她似乎已经无暇避嫌了,在确定杯子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后,小声说了句:“别回头哦…”

隔着办公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大概直接脱掉了上衣,拧了把上面的水,然后穿上了衣服,然后似乎在一点一点挤运动短裤上的水。

我没像他们一样处理湿透的衣服,而是把被雨水黏在额头上的刘海撩了起来,一刻不停地看着窗外。

千万不要是台风啊,这雨下个一两天,别说信标,就算坦克开过街道,我们也未必有办法发现或者追上,更别说找到紫苑了。

可恶。

叹了口气,我把注意力放在了身边一切能翻找的事物里,现在暴雨可以做掩护,雨停了呢?办公室里虽然整洁,但是桌子柜子空空如也,废弃的文件都看不着一张,找了半天,只有一个塑封的塑料水杯,看起来没有使用过。

我回过头问白鸽渴不渴,她点了点头。

“喝雨水吧,这雨哗哗下了这么半天了,脏也脏不到哪去。”

没有办法,嘴唇虽然不干,但那纯粹是因为被雨淋得,我觉得嗓子似乎在冒烟,火辣辣的,离在便利店里吃东西喝水可能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了,长途奔波,一路几乎不停,我感觉体力透支的很厉害。

这办公楼的窗户只能在下方开一个小缝,尽管如此,狂风和水雾还是呜地就涌了进来,我紧紧地握住水杯,伸出窗外,没几秒就灌满了,可见降水量之大。

“这比浴室喷头的水大啊。”

我苦笑了一下,把水杯递给白鸽。

她一定是渴坏了,虽然她和学姐一路没有抱怨一句,但是这急行军一样七八个小时的跋涉,别说她们女孩子,连我都吃不消了。她丝毫没有顾忌这是雨水,扬着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半杯才停下,似乎是觉得这豪饮有点不雅,她低着头把水杯捧给我。

“你……用这边”

她特意指了指她喝过的另一边,还挺矜持的,我不禁笑了。

“那个…小鸟。”

神TM小鸟,小鸟是谁啊?!当然,我就想了想,没吐槽出来。

“我问你啊……”

在我喝水的空档,她似乎在整理措辞,犹豫了半天:“你觉得自己真的死了吗?”

“没有吧。”

我摇摇头,不以为然:“不过也不好说,这事太玄乎了,我也不好下定论。”

“怎么说呢,”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你知道吗?我脑子里总有一些片段。”

……

“教官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嗯,都不怎么惊讶,也没觉得不对,你…有这种感觉么?”

面对她疑惑又犹豫的眼神,我能做的只有摇摇头。

“到现在为止,关于我自己的事我是一点都没想起来,我是谁,经历过什么。”我摊了摊手。

“至于教官的话,我到现在都觉得起码很大一部分是扯淡,这不科学。”

我想尽量把气氛变得轻松一点,但是这并没有效果,她的表情似乎比刚才还要凝重了。

“我…记得。”

记得?我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才明白她所说的记得是指什么。

等会儿,她记得关于自己的事情?!

“我记得我在病房里躺着,躺了很久很久…我也记得那种绝望的感觉,你也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我穿的是什么衣服吧?”

她抬头看着我,眼里似乎传达着什么。

我意识到那是悲伤,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错乱,那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等会儿,等会儿,我命令自己把视线移开,不去看她的眼睛,以此让自己保持冷静。

难得现在有机会可以“什么都不干”,从醒来以来的线索,我把它们从头又串了一遍。

很多被选者几乎在同一时间醒来、他们各自遇到了形象相同的教官、我们在一个巨大的废弃都市里、这里有在我们任何人的常识中都不存在的怪物、我们被赋予一个共同的任务——寻找信标、这里破败但必要资源却维持着崭新的样子。

——教官所说的一切真的是扯淡么?如果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倒是可以把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完美地解释了。

这让我意识到了一个,在失忆后我从来没有去思考过的问题。

——我为什么会死?或者如教官所说,我为什么自杀?

我经历了什么?

这让我冷汗直冒,白鸽适时的抛出了那个她真正想问的,一只压着她、几乎要把她压垮的问题:“就算能回去,我是不是……还要回到那张病床上?”

如果身患绝症、饱受痛苦地细数着自己无多的时日,在这样的痛苦中选择自杀,那回去就是解脱么?

我们真的,需要教官所说的“反悔的机会”吗?我才刚接受“自己可能确实已经死了”的架势,就不得不开始了深层的思考。

我不敢这么思考,不敢思考她的人生,更不敢联想我自己的,我如果真的是一个选择了自杀的人,我的人生是什么样的,那些失去的记忆又是什么样的。为了打消那强烈的心悸,我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闪躲。

“别去想那个,好么?我们从失忆中苏醒,可能会把一些因暗示产生的东西当成是自己的记忆,也可能是因为你看见自己穿着那破破烂烂的病号服,才产生的这种记忆呢?”

这话我自己都不信,完全是信口胡诌,但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允许我们的心理有一点动摇,白鸽肯定也清楚这点,所以才会在这种独处的时候说给我一个人。

她这是多么信任我。

“别去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活下来,活着就有希望,好么?一切都会有办法的,活过两天,我们不是还能问教官问题吗?对吗?”

尽管心里的芥蒂可能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缓解多少,但白鸽还是对我亮出了一个毫无保留笑容,她已经尽量地把苦涩的表情全藏了起来。

意识到该把这个话题终结在这了,我提出去找找半天没回来的杯子兄,白鸽小声地告诉我想去厕所,让我陪她一起去。

也是,走廊里漆黑一片,虽然能看见这栋楼也通了电,但是我不太敢打开那些通道里的灯,不过像厕所这种就没问题了,这栋建筑的厕所在楼道一侧,四面无床,起码不担心从外面看见有光。

找到开关后,我把灯打开,但是白鸽还是不放心,拽着我检查了一下每个格子。

啊……这事由我来干总觉得很奇怪,我就这么冠冕堂皇地走进女厕所,这……我只是假设,万一真有人正在某个格子里,这你让我……

“好了,去吧。”我朝被我巡视过得女厕所比划了一下:“我看过了。”

总觉得这话说的哪里不对,可能我的表情没显现出足够的窘迫,会让人觉得可能是个……

……擅闯女厕所的老手?

白鸽盯着我,关上了厕所的大门,恐怕她就是这么想的,喂!不是你让我去检查的么。

在我蹲守门口的时候,杯子从楼梯口出现了,原来他去了别的楼层,我说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基本看了看,保安室里什么都没有……奇怪了,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学校的保卫科都配枪啊。”

“你那是什么学校啊……”我没抬头。

“体校?好像是体校吧,大学的保卫科应该都配枪吧?”

这话引起了杯子的回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某个独处的瞬间思考过我们刚才所说的问题呢,从认识到现在,这位大哥始终以一副开朗、阳光又可靠的形象存在于我们面前,甚至我都在想,这样的人也会自杀么?

“对了,一楼有个楼内的咖啡厅,不过好像没什么东西,我就找到一些受潮的饼干甜点,有咖啡,但是停水。”

水倒是不要紧,外面像有人捅漏了水库似的哗哗往下掉水呢,问题是有没有能烧水的工具。

“没有。”杯子摊了摊手。

“一会儿吃点东西,咱们轮流值班,稍微睡会儿吧,反正也出不去,耗着也是耗着。”

我深知在两天的时间里要寻找信标,我们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但是没有办法,现在必须得停下来了,这可能也是我们为数不多的能够休息的空档,想到这里,那种浪费了时间的心态变得稍微好受了一点。

我们约定,如果值班的人发现雨小了点,就把睡着的人叫醒,继续出发,本来我和杯子都不想让白鸽参与值班,不过她似乎特别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拗不过她,最后决定半小时一轮值,杯子站第一班岗,我站第二班。

直到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躺下,酸痛和疲倦才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我居然没有意识到身体已经疲乏到这个程度了,在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那不规律的心跳,贴着湿衣的黏腻感统统被放大了出来。

希望再睁眼的时候,一切都是一场梦,或者起码,不要再像现在一样糟糕了。抱着这份幻想,我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