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远方天幕滚滚而来的巨大吼声下醒来。
夕阳西下,这短暂的白天持续了四个小时,就匆匆地结束了。
教官适时的让体院场的扩音器里响起警报,把人们刚刚松下的弦在此紧绷了下来。
天空由碧蓝到橙黄,再渐变成墨蓝,直至漆黑,这个过程快到:如果不是乌云还几乎定格在原来的地方,我一定会以为这是天空中巨大的显示器在播放延时摄影。伴随着一天以来见到的各种各样反常识超自然的事件,我们大多数人也差不多认清了现状了。
聚集在体育场中心的人群在骚动中随着女教官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只花了几分钟便重回了各自的通勤车上,然而在完成这一切时,夜色已经重回大地。
体育场上方一排排拼在一起的巨大投光灯相继打开,雪白的光照亮了整个场馆,所有通勤车补给车连成一线,沿着来时的路相继开出了体育场。
我们坐在通勤车上,随着颠簸摇晃着,心情可能和登陆诺曼底的盟军士兵一样,所有人一路无言。
投放的规则是,每隔两公里放下一批人,这就导致了再下车时我们已经离之前所在的位置十万八千里了,再想回去找陷阱里的那个信标也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她和你们一起了吗?”在我们下车前,女教官再次确认着,可能是为了保护投放的被选者,教官每次停车只允许同一小队的人、或者单个的散人下车。
我扶着木木的肩膀点点头。
“你说不算哦,我要得到她的确认。”坐在导游席上的女教官指了指木木。
“是的,教官。”木木点点头。
“那好吧,小心点,好孩子。”女教官似乎很喜欢木木,她目送着我们下车,然后把每个小队可获得的第二日配给抛给了我。
一个很大的长型背囊,像是徒步登山者背的那种,很沉,即使女教官提醒了我一声小心,我也差点没接住这沉重的背包。
在提示音中,通勤车的车门关闭,快速地驶离了视线,潜伏者子夜的静寂黑夜再次包围了我们。虽然我一直很好奇,子夜为什么不会攻击在街上隆隆跑的通勤车,但是现在不是像这个的时候。
“大家别在街上愣着,找个安全点的地方,你,搭把手。”
直接管人叫“你”不太礼貌,但是紫苑坚持不让我叫他的代号,在日常交流中这是个不小的麻烦。老桥在前面开路,在一排安静的底商中挑了一个房屋中介的铺面,从半开的卷帘门里钻了进去,过了一会儿示意我们安全,我们几个像偷鸡贼一样猫着腰前前后后跟着进到了里面去,拉下了卷帘门。
在这里打开手电还是挺危险的,但是我们急于清点一下教官都给我们发放了什么,这包实在太沉了,不免让人产生遐想。
最占体积的是睡袋,一共三个,即使卷起来也占了背囊里不小的空间,这些就平分给了身上携带东西不多的老桥、学姐和紫苑了,再往下是保温壶和指南针,这都是好东西,走过几家小超市时我一直在寻找这两样东西,保温壶可能还好说,指南针是绝难找到的,在这漫漫的黑夜里,实在太容易迷失方向了。
再往下翻,我看见了一个……iPad?!
什么?
我们几乎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我赶紧那东西掏了出来,这确实是一个iPad,用一个防摔的保护套包着,它正处于待机状态,但是……
“傻逼吧?”
老桥没忍住甩出了脏话,可恶,他居然抢在我之前骂了出来。
我也很想骂人,因为这台提供给我们的iPad居然……有密码?!
我们试了几次,这顽固的系统就进入了重试密码的冷却,我不想放弃,盯着那原生壁纸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顶端的导航,它正处于飞行模式,这意味着什么?我拆开了保护套,看见了卡槽,这是一台4G版的iPad,这是否意味着解除了飞行模式就能搜到4G信号呢?
我在锁屏界面往上滑了一下,关掉了飞行模式的开关,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信号栏那里显示着“无sim卡”。
也许这台iPad里有什么别的本地的资料,又或者有什么重要的App,比如离线版的地图之类的,但是毫无疑问,在弄到密码前,我们什么也看不了,我把它扔进了背后的小背包里:“别想了,肯定破解不了的,或许我们能在别的地方找到密码。”
虽然给了iPad,但是并没有充电器,或许这是一种警告,一台满电的iPad待机7天是没问题,问题是,刚才打开屏幕的一瞬间,我瞥见了剩余电量,只有15%,想到这里,我把那台Pad重新拿了出来,默默地关机,我想这绝对不是教官的恶趣味,如果这台15%电量的iPad传达着某种信息的话,那肯定是“没电之前赶紧打开它”。
再往下翻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比较占重量的运动饮料,几张卷好的毛毯,一包袜子……可惜我们现在还穿着湿漉漉的鞋,在找到干燥的鞋前,只能强忍着赶紧把黏腻的湿袜子换了的冲动。
然后是一些巧克力类的能量棒,还有食盐,相比指南针和iPad,这都是可以找到的东西,不过经历了喝雨水,我算是体会到了没有补给干挠头的苦逼了。紫苑把在自己背包底下放了一整天的对讲机也拿了出来,我都快忘了在警局还找到过这种东西了,如果在地铁失散后能用这个取得联系,我想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了,可惜当时所有这些东西都在仓惶中遗失在了站里,幸亏紫苑逃跑时把它们都带在了身上。
为了防止走散这种事再次发生,两台对讲机分别交给了白鸽和学姐,但是白鸽坚决认为我要是不拿一台就没有意义了,没办法,我把她那台接过来,别在背包的背带上。
“说好了,如果到了非要使用这东西的时候,先闪一下通话,别直接说话,对方如果也闪一下,再开始说话,明白我的意思吧?”
地铁里教官突然发来的公告让我心有余悸,这种事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至于武器也重新分配了一下,老桥把05式还给了我,其实我想说你给我也没用,大家都半斤八两,不过考虑到他主动接过了防爆枪,我还是欣然地接受了这种安排,说来惭愧——那玩意儿太沉了,拿着遭罪。至于之前在警局及警车里捡到的92式,一把给了紫苑,一把给了白鸽,手枪的备弹不算很多,但却是除了我手中的05以外,唯一有硬杀伤的枪了。
当务之急是确认这是哪,这鬼地方根本没有什么日出日落,月亮现在也有气无力地挂在晾衣架的高度,指望这些分辨方位是不可能的,观星?我想我大概没这本事,况且这种24小时有20小时是黑夜的地方,我也不觉得观星是什么靠谱的选择,鬼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星。
见鬼。
我忍不住再次抱怨了一下,从卷帘门里钻了出去。
“还能看见电视塔么?”紫苑在后面伸出头问了句。
“不能了,附近也没什么特别高的建筑,”我们手上的地图是简易的手绘版,所以根本没法指望靠饭店商场这种场所来定位:“找大路吧,路口应该有路牌。”
不知道是天公不作美非要与我们作对,还是有什么东西控制着天气,我们在矮巷里走了没一会儿,就再次感觉到水滴打在额头上了。
“这还让不让人找什么信标了。”
紫苑跑过来摸我的背包:“分雨具吧。”
但是我觉得或许找个能上到高层的建筑会比较好,也能先避避雨。
“你还能看见月光么?”他指了指聚集起来的乌云:“只能看见一抹黑,咱们还有闲工夫躲雨么?下台风也得走啊。”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大了,周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街灯亮了起来,偶尔闪过的雷电照亮了汹涌翻滚的乌云,似乎之前的台风真的要回来了,我们不会是短暂地进入暴风眼了吧?
“你的嘴怕不是开光了。”
我们抱着头躲避着被刮到街上的碎屑,一溜烟往沿街的而建筑跑。
于是比较倒霉的是,第二天刚开始,我们就被困在一家小餐馆的二层了,这位置绝对不能说好,四周都是落地窗,换做平时,这开阔的视野加上精良的装修,在这里喝个下午茶是极其小布尔乔亚的,然而场景置换到现在,四面八方通透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正躺在马路中间的浴缸里洗澡。
当然,也不全是坏消息,我们来到靠近餐馆背面那一侧的时候,看见了被临街店铺隔绝的硕大院子。
整整齐齐的草坪,修剪得体的灌木,还有开阔的走道,这一切包围着一幢硕大的方型建筑,那建筑数窗子只有五六层,但是每层极高,比这两层餐馆不知高了多少倍。
我戳着玻璃,问了一嗓子:“你们猜那是什么?”
“反应堆吧?”老桥在扯皮,说实话,他真是挺外向的一个人,换成我的话肯定没办法在刚融入的环境里这么娴熟地扯皮。
还是白鸽比较正经:“图书馆。”
“对。”
我掏出学姐画的地图,上下左右看了看,万幸,她把这个重要的地标标记了出来,虽然城市里很可能存在着好几个图书馆,但是我紧接着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电视塔和体育馆,三角定位,基本就确定了我们所在的地方以及面朝的方向了。
在地图上仅有的一些重要地标上扫视了几圈,我指了指医院离这里不算太远的医院:“雨要是不大,我们往这里进发怎么样,我看了下距离可能也就三五公里,运气好碰见信标,运气不好应该也能弄到点药店不常见的特效药之类的?”
“我倒是听说,”学姐说话时看见大家都在看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象征性地举了举手:“在体育馆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我倒是听说北边可能能找到不少武器。”
“哦?为什么?”她的话引起了我们的好奇,毕竟在这里……嗯……世风日下,又没有秩序可言的地方,两手空空在外面溜达还是让人很没有安全感的,尽管严格来说我们并不算“两手空空”。
“他没细说,我就是觉得可以当个参考。”
“还是不要吧,万一是陷阱呢?”对于这种来路不明的消息,一遭被蛇咬的木木格外的谨慎。
可能是对以上的对话感到毫无建设性,在一旁抱着胳膊的紫苑终于忍不住加入对话了:“我说,你们为什么不放眼眼前呢。”
“什么意思?”
他伸手戳着刚才被我戳过的玻璃窗:“这么大一个图书馆在这摆着,你们一点想去转转的意思都没有吗?”
“不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工夫看书?”
我下意识地问了这么一句,又觉得哪里不对。
“等一下啊,我们这一路好像没看到什么书报之类的东西对吧?”
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么回事,24小时便利店的报刊架是空的,办公室的抽屉里有没有该有的文件,我皱了皱眉。
我意识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不顾别人的眼光盘腿坐下,从背包里翻出了我们在外面找到的饼干和教官给的能量棒。
没有产地。
我不知道那印着英文的能量棒是什么牌子,这黑夹白的饼干算是家喻户晓了吧?然而这包装……很奇怪,似乎少了什么信息,没有产地、配料、营养表之类的信息,保质期也只写了时间,没有生产日期,倒是空洞的广告语、logo和标语什么的全在,因此乍一看也没什么问题。
“我们所见到的事物,都是被抹掉了信息的,仔细想想,你在这里见到了什么带信息的事物了么?”可能是知道我擅长发觉不擅长总结,紫苑开口帮我说出了结论。
“地图,还有我们之前在警察局找到的那个死亡卷宗。”
回答了这个问题后,我就知道资源向说什么了:“但凡包含信息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
“准确的说,可能是为了便于寻找,包含不重要信息的东西都被抹去了,如果警察局的档案室完好无所,我们仔细翻一天也未必能找到这本卷宗,或者地图,”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图书馆里应该是空空如也的才对,只要那个书柜能看见书本,那东西绝对重要无比。”
“反正下着大雨也走不远,去图书馆转转不吃亏。”他摊了摊手。
有道理,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小店民居,但图书馆就这么寥寥几个,现在这么异于其他建筑的东西就在身边,无视它似乎也说不过去,我趴在窗边仔细看着,拐过街就是正门,而在楼下不远处还有个通向小商街的、可通过货车的侧门,走侧门比较近,到达馆内应该没几步路。
“也行。”我点了点头。
图书馆院内没开灯,我在雨幕中竭力地望着,像透过馆壁上的小窗看看里面,但是这距离太远了,而且那窗口实在很小,周围有漆黑一片,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余光里似乎飘过了什么东西。
“走啊。”同伴在已经披上雨具,在楼梯口催促道,我们只有三件雨衣两把伞,雨衣给了学姐、木木,还有拿着地图和案卷这种不能受潮物品的紫苑,老乔撑一把伞,白鸽撑着大点的伞正在等着我。
我提起脚边的背包赶紧跟上了他们,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我想是我看错了,雨夜之下什么都没有。
当然,过去的一天里我也不是躺着过来的,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总没错,在进入馆内前,我还是提醒了紫苑一句。
图书馆正面的玻璃大门和幕墙碎了一地,风雨直接灌进宽阔的大厅,看着格外萧条,在一楼门派可以看见这图书馆的结构,顶层4层是阅览室,二层三层是借阅区,地下一是外文图书区,不过通向地下一的楼梯水已经漫出来了,整个图书馆地下的部分已经被泡在水里了。虽然很奇怪,图书馆远高于地面,为什么负一层还会被泡,不过显然,我们就算潜水进去估计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一层也是惨不忍睹,而且办公的房间众多,我们并没有打算仔细地搜寻图书馆,于是直接上了二层。
不出所料,翻过借阅室停摆的闸机,六七米高的馆内一眼望去是看不到头的空书架,如紫苑所说,确实找不到任何“带着信息”的东西。
这就说明,他的猜想应该是有道理的?
谨慎起见,即使这里昏暗无比,我们也暂且没有开电筒,而是兵分两路顺着两边书架的一侧向前推进,这样可以快速地过一遍书架,基本只要不是放在顶上或者底下的东西都不会被漏掉。
靠南边“文史类”的书架筛过一遍后,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高耸的书柜空空如也,俨然就是排列好的多米诺骨牌。
书柜另一头的紫苑向我比了个手势,带着他那边的的老桥和木木往靠西边的书架去了,我带着白鸽和学姐继续前进,搜查语言类的书架。
确有发现。
白鸽在我漏过的书架里找到了一张报纸,怎么会有报纸?我接了过来,联想到在警察局碰见霸王时他用来糊窗户的报纸,可惜我们那会儿不知道,估计那上面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真抠门,我看着这一张单薄的报纸,能不能直接给一份,就算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也能多看点字儿啊。被紫苑一说我才觉得,和所有有效的信息隔绝了24小时是这么的难受,尤其对于一个失忆了的人来说。
抱怨归抱怨,我把电筒推到最低档,小心地遮挡着大部分光,辨认着单薄报纸上为数不多的字。
“崇湖军区已组织兵力封锁了出城方向的的主要干道,并将数个高炮连布置在了四公山的阵地上,针对灿星市的幸存者搜救工作已经展开,但由于台风‘阿卡玛’的影响,目前入城的搜救部队进展缓慢,应急灾情处理中心已发布声明,在未完成幸存者搜救工作前,不会考虑对市区进行轰炸……”
念完这段格外地……暂时找不到有效的形容词的内容后,我转头问了问离我最近的学姐。
“你怎么看?”
“我说吧!就是丧尸剧情!”
“喂!”
“不不”我赶紧晃了晃学姐的肩膀,打断了她的遐想,同时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是让你分析剧情,我的意思是,搞不好你之前听说的北边能找到武器是真的,你们画地图的时候,还记得从那边能出城吗?”
白鸽和学姐对视了一眼。
“我记得那个地图比较奇怪,靠近南边的部分好像不全,工业区过去应该还有很大一部分,但是到那就没了,西北的地势比较高。”
白鸽回忆着,学姐也补充了一句:“没错,正西是水库,西北是山区,我记得有一条环城的高速,但是只有南北两个方向有收费站。”
“南北出城,你确定吗?”
“确定,我先画的这条绕城的高速,再往里铺主干道和细节的,应该没错。”说着,学姐拿出地图,借着我电筒漏出来的光比对了起来。
对讲机发出了一声“咔”,这个频道上目前应该只有紫苑,我想应该是他在做呼叫前的提示,我按了一下通话,瞬间松手,在他那边也留下了一声咔,示意可以通话,对讲机里随后传来了他的声音。
“嚓……这边搜完了,我们顺着电梯上楼了,二层北侧交给你们……嚓。”
“没问题,你们小心。”
我把对讲机凑到嘴边,小声回应了一句,随即别回了腰间。
不得不说,即使在电视上看过,真的在这种情景下这么对讲,尤其是我手上还拿着枪……嗯……确实挺带感的。
如果老四在场,肯定要说我中二了,不知道为何,我自然的就想到了这些。
南侧和北侧中间隔着一排书桌,一字排开直到馆的一头,保险起见,我还是关掉了电筒,两个女孩一个拽着一个,白鸽拽着我,我们简直像一列驶过岔道的火车。
面前是工具书的书架,不过考虑到语言区找到的是报纸,我想在这边有所发现,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工具书。
没想到我的猜测居然错了,在绕向这排最后一个暑假时,我看到了离我很近的一格里躺着一格薄薄的册子,我一把抓了过来,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没几页,却挺厚重,像什么精装的图册,我打开电筒,照着封面。
《信标基本维护说明及行动区间编号查询》
我的天,这名字看起来太惊人了,与刚才那个可以的新闻不同,这个看着无比硬核,以至于我甚至忍住了每念出这名字,生怕隔墙有耳似的。
“白鸽,帮我把ipad拿出来。”
“嗯?”白鸽还没意识到这个要求的用意,但是她很听我的话,伸手就去摸我的拉链。
我要把它拍下来,即使无法解锁、不能浏览照片,起码我可以启动相机,可以拍照。
——因为,这内容简直太重要了。
目录的大字清晰简洁。
信标编号组极其组对应活动区间查找;这个类目下可以看见信标被分成了A到F六个大类,每个组又分三组,后面六页通版地图分辨都是高清的地图,用异色区域标记了六组信标的初始地点和行动区间,每一页出发点和路线都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这直接就驳倒了教官的说法:信标不是随机移动的,投放地点和行动路线都是既定的。
光这一页我这么一扫,估计就有好几十个,这个城市里少说有四五百个信标在行动,这让我感到有些奇怪,我们加起来少说走了十几公里吧,一公里的搜索区间,到现在却毫无发现。
先不提这个,图册上另一个信息也让我感到疑惑,信标好像分为不同的三类,每一页的信标又分三个阶段,这个“一阶段”、“二阶段”、“三阶段”是什么意思?难道每两天投放一批?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实际遇到新标的几率这么低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单纯地运气差。
平板的苹果图标亮了一会儿后,进入了系统启动器的页面,白鸽把平板递给我,我顺势在屏幕上向右一划,在锁屏下呼出了相机。
“诶?还要拍下来吗?”她显得很好奇:“打不开的话也看不了照片哦……”
“这个东西太重要了,拍下来再说。”我把闪光灯设为常亮,对着第一页,咔擦了一下。
“是什么呀?地图册?”
面对她瞪大的眼睛,我举起图册,用平板的闪光灯把封面亮给她看:“不知道真假,似乎记录了新标的投放点和行动路……”
话未说完,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巨响。
借着闪光灯在黑暗中投来的光路,我看见什么东西从我和白鸽凑得极近的脸中间飞过,伴随着它的是溅了我一脸的木屑。
是子弹!紧随而至的是胡乱的点射,我意识到有人几乎就在我们旁边,隔着书柜开枪之后,几乎条件反射的喊了出来:“都趴下!都……噗!”
一瞬间我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好像有人拿榔头捶在了我的心窝,肺叶里的空气连同我要说的话被一股脑地挤了出去,我被这股力量带着撞倒了后面的空书架,一瞬间后面的书架像坍塌的骨牌,在巨响和尘土中一片片倒下。
天旋地转,这种感觉让我明白我还活着,我想这一枪应该打中我的躯干了,打中哪了?可能是胸口的一侧,我还保持着清醒,起码说明这一发子弹没有击中心肌——我现在没有功夫想这些了。白鸽在哪?学姐那?那枪声响了好多下,她们是不是倒下了?图册在哪?还有平板呢?我的手电?05式?都在哪?乱七八糟的问题“嗡”的一下涌入脑海。
见鬼,最主要的是,在一片朦胧、昏暗无比的视线中,我看见一束光从一侧照过来,那个袭击我们的家伙过来了。
他是来打劫的。
我的手乱抓了一阵,摸到了坚硬的抢柄,05式一只挂在我的背后,在我倒地的时候,它并没有被甩出去,我没时间检查保险在哪一档了,一口气播到顶头的自动开火,对着那束光线照来的地方死死地扣住了扳机。
来者可能对刚才击中我的拿枪非常自信,他似乎完全没有撂倒我居然活着,我看那个身影摇晃了一下,他手里的电筒随即落地摔碎。
……
我是打死他了吗?
我杀人了?
大脑空白的一瞬间,有人从后面拽我的领子,白鸽带着哭腔的喊声穿过了我的耳膜:“快起来!”
与此同时,那个身影倒下的地方再次传来火光——他没死,但是他可能被击中了,挣扎着没有爬起来,只是对着我的方向胡乱的开火。
我爬起来的过程中摸到了包裹着保护套的ipad,图册在我不远的地方,我很想冲过去把它捡回来,无头苍蝇一样飞过的子弹把我逼了回来。
我可以肯定他手上是一把手枪,倒地的时候他可能换了一次弹匣,但是马上又要没子弹了,我抬起冲锋枪向哪个方向点射,希望压制他一下,等他耗尽这个弹匣就扑过去捡回地图册。
学姐的声音在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快走!不止一个人!”
我心里一惊,同时瞟到了不远处扫过来的红色的激光光束。
不能再冒险了,我一把压住白鸽的肩,猫下腰把她护在我的另一侧,调头向学姐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连发火器的声音在密闭的图书馆里炸响回荡,一连串子弹“嗖嗖”地穿过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方。
我看到了学姐,同时把白鸽推到她身边:“一层一层!”
我只有功夫说这么一句话,楼梯口离这里不远,但是周围太黑了,袭击者能听见我们逃窜的声音,但是只是胡乱地朝这边开枪,想必他们也看不清我们的所在,我一边祈祷不要被流弹击中,一边把她们推向了上楼的方向。
学姐有点诧异,但是白鸽马上就明白了,她拽着学姐的手往楼上狂奔。
没错,快去找紫苑,他们肯定听见动静了,趁乱赶紧上去!
我转向下楼的楼梯,向红光扫来的方向点射了两发,也不管这无焰设计的冲锋枪是不是真的看不到开枪火焰了,我一个飞扑接匍匐,借着白鸽他们上楼的声音,悄然躲在了楼梯口极近的一张书桌后,屏住呼吸。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大气也不敢出,袭击者一时半会儿应该无法分辨脚步声是上楼的还是下楼的,我看他追了过来,在楼梯口停了一下。
从上方传来的嘈杂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往上去了!在上面!”
这是一个雄浑的男声,我确信之前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那就好,要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我还真没法简简单单地下去手。
他抄起手中的步枪往上楼的方向追去,这个过程刚好进入了我视野的窗口,我抬起手中早就对着那个方向的05式枪口,短促的扣下了扳机。
枪机的金属部件在一个瞬间撞击了三四次,火药爆炸的声音几乎被完全地吸收在了消音部件里,紧凑的枪身一个小跳,在抛壳口在四声清脆的“当”中,追击的人像个破口袋一样朝前栽去。
我确信他没的活了,我和他的距离不到三米,起码有两颗子弹打中了他,在他的身体失去支撑前,我看见他的额前似乎飞出了什么东西。
可能是颅骨的一部分,我从后面击中了他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前一秒还疯狂搏动的心似乎停了下来,耳中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我的意识似乎离体了那么一瞬间。
我的脑中产生了一种,比来到这里时更错愕的不真实感。从我捡到这把枪开始,感受到塑料与钢铁的沉重时,反复地体验着把弹匣送进枪膛的脆响时,甚至打死子夜时,我都不曾像现在这样灵魂出窍。
我可能觉得这事情很不可思议,我可能多多少少地感觉到过刺激,但是即使在楼道里摔倒时,即使被漫天的子夜袭击时,即使在杯子消失在我眼前时,我都不曾像现在这样,抑制不住脑子里质问的声音。
第一次我这么真切的感觉到脑子里有一个我,那可能是梦境里、或者说,现实中的我,在朝我大喊,他一直就在朝我喊,但是我直到现在才听见。
“你疯了么?你在干嘛?!”
对啊,我不是在参加测试么,我怎么杀人了?
我杀人了?
这一切似乎顺理成章,我找到了武器,有人不分青红皂白袭击我,我杀了他。
该死,你很闲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事要干了?我伸出双手,狠命地两三下抽疼了脸颊,忏悔也好、赎罪、或者入狱也好、偿命也好,起码不能是现在,我去抓那把挂在肩上的05式时握住了消音器,余温比抽痛更明显地刺激到了我。
我运足一口气,朝天大喊:“二楼!最少还有两个!从电梯那边的楼梯过来的!”
这显然会暴露我的位置,但是我想反正他们看到同伴倒地了,被我开枪射杀的那个人在喊着“往上去了”,他显然不是朝那个不能行动的队友喊的,这些数名不详的家伙既然是来打家劫舍的,那么我们拿着的什么东西最值钱,用脑子想也能想出来。
刚才的话不是喊给紫苑听到,我已经简短的按下了对讲机的呼叫,紫苑那边还没有给我准许通话的反馈,而我现在需要唬住一切可能来包围我的人,我想他们同样不知道我有多少同伴,这种情况下,他们一定会优先争夺最重要的东西。
“图册。”
于是在刚才的高喊后,我紧咬牙关,抱着头冲了出出去,等不了紫苑的反馈了,也许他们正陷入麻烦之中。
没有预想中的子弹朝我射来,也可能他们无法在黑暗中辨出我的位置,不敢提前开火暴露自己,但是当我快步冲回倒塌的书架那里时,我就明白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地上的图册不见了,先前被击中的袭击者还在地上发着微弱的呻吟,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一下,才发现有别的脚步快步远去的声音。
我抬起枪口,想要对逃跑的人射击,但是借着窗口极其微弱的光,远处的一切我都无法分辨,只有渐远的脚步在回荡,我啧了下舌,撒气似的狠狠地甩下了手中的枪,那把微冲被背带挂着在我身前来回晃悠。
再次按下了对讲机的通话,寄希望紫苑赶紧回复我的同时,我把视线转向地上的人,他们抢走了图册,但是没有带走受伤的同伴,这说明什么,也许出动袭击我们的只有三个,捡图册的人如果再带着受伤的同伴,注定会被随后扑来的我追上。
我有些恼怒,现在出现了一个伤员,无论是出于人道,还是为了防止放虎归山,我们都不太好把他扔在这,想到这了,我抓住枪把,跨步过去抓住了那人的领子。
这个动作纯属撒气,我不认为能把一个体重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拽起来,但是出乎意料,入手的感觉轻飘飘,那人就那么被我拽的坐了起来。
是个女孩子?!
我看清了被我击中的这家伙,是个比白鸽还要娇小一号的女孩,难怪轻而易举地就被我扥了起来,她蒙着黑色的面巾,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我知道她痛苦的源泉了,她的衣服被湿漉漉的东西浸透了,一时间我难以看清她身上到底有几个弹孔。
在看到我倒下撞倒的书柜的时候,她一定认为自己已经打死我了,举着电筒过来时,被我在极近的距离下扫了半梭子,起码有20颗子弹飞向了她,她的身上可能中了不止一枪。
有些不忍,不得不说,如果倒地面对着我的是一个凶悍的暴徒,我想我现在不会对他的痛苦有任何怜悯,但是出现在面前的暴徒是这样的形象,我难以想象她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对人类开枪。
但是这毫无疑问是个被选者,我看见了她垂下的左腕上带着的手环,她的肩膀可能中枪了,那金属的手环已经被流淌的血盖了大半,看不见反光了。不论她出于什么原因向其他人开枪,至少现在是她要死了,而这个结果直接取决于我。
我抓起她的左腕,想看一下她的名字,谁知这个动过引起了这个垂死者的极大反抗。
“不要!我给你!不要……”
她死命的想要把手抽回去,这个动作让我皱了皱眉。
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名字,你这反应怎么比紫苑还神经质,我无视她的挣扎,按亮了屏幕,待机界面显示着“蝴蝶”两个字。
她像案板上的鲤鱼一样乱扳,弄得我心烦意乱,我索性松开了右手的枪,伸手去扶她:“你失血过多了,别乱……”
对讲机适时的响了,也许在刚才紫苑已经打过信号了,而面对这少女震惊之余的我,可能没能注意到信号,无法等待的紫苑直接说话了。
“快跑!赶紧跑!”
被对讲机传来的电信号嘈杂化的声音在腰间炸响,冷不丁的打断了我的动作,殊不知这一机灵救了我的命,只觉得一丝细细的风拂过脸庞,垂危的女孩瘫倒了下去,她的头与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在沉重的声响中接触了。
在落地的一瞬间她便散架了,手腕还被我抓着,身体已经倒地,这才让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从手背到后颈,一阵筛糠席卷全身,我像见鬼了一样大叫着扔掉了那只被我抓着的、失去了主人的手臂,在摔向地面的时候,套在手上的手环发出了一声金属该有的声音。
余光里有什么飘了过去,在经过窗口的时候,它遮挡了一下这空旷室内本就稀缺的一点光源,这让我确认了这东西的存在。它在空中转向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在进图书馆前,我看过这轻飘飘的飞行轨迹,也因此一度认为可能是把飘过的垃圾袋神经兮兮地当成了子夜。
应该谨慎一点的,没人规定子夜只有那长翅膀的一种,当它在空中迅捷的转身时,我看到了两个熟悉的红点转向了我。
要来了!
我以一个最原始地反射,抱着头向后翻滚了过去,与此同时,还立着的那一侧书柜“唰”地就斜切了下来。
在这黑暗中,有什么锋利无比的东西在飘忽着,在想站起来的时候如果发现腿不见了,我觉得一点都不意外,那东西太锋利了,轻快得像翻飞的蝉翼,被它穿过身体,也许都不会觉得疼。
被从头到尾由中段一削为二的书柜砸落在我身旁,我在翻腾的灰尘中不顾一切地起身。经验告诉我,子夜绝不是什么夜视很好的东西,如果想活命,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我又听到了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在灰尘散去的时候,我翻滚着钻进倒地的书架骨牌之中,任由那追击而来的红点向我这边飘来,在这个关头我考虑了一下是否要开枪,最终还是放弃了。
那把05式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地方,它被我的胳膊压在了下面,抽出来势必会发出动静,直到目前为止我都没看清这只子夜是用身体的那个部分发起攻击的,也许是爪子,或者是像刀一样锋利的翅膀,我无法估计它的长度,不敢赌这一下。
赶紧过去。
我默念着,屏住呼吸,盯着那飘摇的红点,对,别看我,我没什么好看的。为了防止虹膜反光,我索性闭上了眼睛,把自己当成一只将头插进沙地里的鸵鸟,我身上没有任何能反光的东西,手环和冲锋枪都是雾面的,只要那可恶的教官别在这个鬼时候发来消息,我相信只要不是猫那种夜视水平的动物,应该都看不见我才对。
额……希望这家伙别是超声波定位。
就在我自诩命悬一线的片刻,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引擎的嘶吼,这一下非常剧烈,伴随着压断树枝的噼啪声,也许是袭击者门藏在这附近的车?我这么想着,那有一车人,快去找他们啊!
我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那轻飘飘飞过我头顶的巨大影子确实转身了,然后它极快地扑向墙壁,居然……
穿墙而过了?!
我想这个解释可能哪里有问题,但是它撞向墙壁后突然就消失在了这巨大的空间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怀疑是不是它仍隐蔽于黑暗中,但是在我尝试了几次小幅扭头后,却是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对讲机发出了短促的“嚓”,我壮着胆子按了下通话,作为回应。
“那东西走了。”
长出了一口气,我抓着两侧的书架一把把自己从缝隙中顶了出来,以便检查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少什么器官……嗯,一边按住了对讲按钮:“你们在哪。”
“一楼,袭击者有两辆吉普,藏在馆西边的树林里,那个大口袋追他们去了,不过……”
紫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想它很快就会回来的,那家伙应该是看守这里的,总之我们快走吧。”
一刻也不能停顿,我看了眼背包,犹豫了一下,来到不远处被切断的女孩那里,她的眼睛徒然地睁着,身体从右肩到左肋被分成了两节,这个画面太惊悚了,我一边庆幸漆黑使我眼前的这画面不具备“颜色”,一边强忍着不适伸手捡过不远处地上那把曾向我开火击中过我的手枪。
我还是非常忌讳翻弄逝者随身的东西的,但是看见她鼓鼓囊囊的腰包,我把心一横,眼睛瞥向一边,摸索着腰包的卡扣,把那染血的包拽了下来。
似乎是为了驱散内心的愧疚和谴责,把腰包揽入怀里的时候,我低声说了句:“抱歉,是你先开枪打我的。”
说到这里,我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在明白了为什么我还能站着的时候,一种和死亡擦肩而过的虚弱感席卷了全身。
几乎就在心脏的位置,我摸到了变形了的弹头那尖锐的边缘,它卡在了衣服里,在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一直以来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警局找到的那件防弹衣。
这东西又重又硌人,然而我却几乎忘了它的存在了,即使是在烘干衣服时,它也是被我顺理成章地当成马甲脱了下来。
这件货真价实的陶瓷防弹衣救了我一命,这个蝴蝶当时几枪都是对着我开的。首先她必然看见我有武器,其次她也不是白鸽那种拿着枪就像烙铁一样的女孩,一发点射准确地打中了我的胸口。看了眼从她身旁捡起的那把手枪,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能大难不死。
这是一支非常迷你的小手枪,型号忘了,但是我一定是在什么地方了解过它的资料,应该是八几年定型的,也就是8字头的某一式,印象中是在特殊场合用的小威力手枪。
比如应对劫机犯。
感谢你,如果你是一只64式之类的手枪,我摸了摸防弹背心胸口夹层里碎裂的陶瓷片——这会儿我大概已经凉了。
我在一楼的楼梯口看见了焦急等待着我的同伴,谢天谢地,一个没少,我把腰包扔给了最近的老桥,把还剩几颗子弹的微型手枪递给了木木,脚步没停,带头冲出了正门。
雨一点也没小,在这样的狂风暴雨里,伞骨几乎要被吹断了,打伞已经变成了一件阻碍我们行走的事情,我和白鸽对视了一眼,索性,收起了伞,在雨中小跑了起来。
“要不我们找辆能开的车走吧,”老枪无意义地用手挡着瓢泼大雨:“这雨要砸死人了。”
不愧是老司机,一言不合就想开车,我抬头看了看仿佛被捅漏了般的混沌天空,最后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往医院那边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屋子能躲一下。”
图书馆一街之隔是办公楼和新式小区,我们曾经尝试过进入这种地方,但是这附近一切的基础设施都没有断电,所有磁吸式的闸门全部都处于闭合状态,进入任何一户住家估计都要废九牛二虎之力——据说像电影里那样对着锁眼开枪是找死行为,所以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根本没法进入这些安防措施严密的高档住宅。
医院藏在一片社区深处,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不是什么大医院,周围也只是些老旧的民居,穿过了临街的高楼和高档小区后,我们如愿地进入了老街和矮楼包围着的两车道小路,沿街的树木让这里显得比外面更暗了一圈,路灯绝大部分被树影隔绝在了上面,如同走在长廊里。
“去那怎么样?”
紫苑指了指不远处街边的店面。
“啊?烤串?你还有心思吃烤串?”
“不不。”
他指的是澡堂。
“兄弟,你不会是想洗个热水澡吧?”老桥扶了扶脑门,片刻后又把手放了下来。
“怎么?不行么?”
“似乎……也行?”
被越下越大的雨劈头盖脸地砸着,我们几个狼狈地抱着头向那二层澡堂冲了过去。
这个决定确实比较明智,在所有人都进入室内没多久,雨量瞬间就增大了一个数量级,这场强对流的脾气不太好,阴晴不定,我本来以为它是不是已经过境了。
“保不齐更大的还在后面呢。”老桥把背包打开,连着里面的东西和灌了半背包的雨水哗地倒了出来,然后脱下自己的靴子,重复了一下这个动作。
眼看雨越下越大,我们已经开始找东西堵门了,不过如果不是防汛沙袋的话,堵上也只是象征性的。
我们三个男生抬着一楼小门脸里的茶几拖到门口,在把堵门的箱箱柜柜码放起来的时候,紫苑抽空问道:“那帮人是冲什么来的。”
“图册,”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几乎是肯定的:“我不知道是被跟踪了还是真的是偶遇,我们找到了一本图册,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对话才动手抢的。”
我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老桥皱了皱眉:“能说具体点么?”
“一本记录了信标型号、维修方式、投放地点还有行动区间的……非常详细的手册。”
“啧,”紫苑啧了啧舌:“换我听见了我也抢。”
“嘿!”
“不是,他们有几个人,我们听见下面乱糟糟的,然后就看学姐和白鸽上来了。”
“不好说,”再一次努力回忆了一下现场,我确信真的没法确定黑暗中到底藏了多少人:“你们不是说两辆吉普么?最坏的打算是14个吧?”
紫苑伸手比了个2:“12个,不是说打死了两个么?”
“是这么回事。”
“我不认为车能坐满,选择交通工具一是为了快速移动,二可能是为了携带东西,开车的运力和人背可不是一个概念。”
“很可能,我遭遇的两个人都有枪,嗯……”
这话说到一半,我想起了一件事:“倒在楼梯口那位,他的武器你们回收了么?”
“没有,我正要说这事呢。”
对大门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后,我们回到了人群中,紫苑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攻击你们的子夜,是我在四楼——就是顶楼的阅览室发现的,楼下传来动静的时候它几乎马上就下去了,额……它会穿墙,我没看错。”
几乎马上就下来了?这话让我感到疑惑,从蝴蝶开枪,到我们逃跑,图册被抢,这前前后后怎么也有好几分钟吧,我不觉得我有子弹时间这种能力……
“这就是重点了,我们之所以没有下去支援,是因为,怎么说呢,”紫苑摸了摸下巴:“那东西在楼梯口看了你们好久……”
这话听着可真吓人……
如果所有敌人都想丧尸一样,行动的唯一准则就是吃掉你的脑子,那我想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会让我们在事后再次感觉到恐怖,但是紫苑的描述让我不得不再次考虑一件事。
子夜到底为了什么而行动。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学姐他们上来的时候和那家伙擦肩而过,它居然没搭理她们。”
我把目光投向了学姐和白鸽。
“嗯…我们着急上楼,什么也没看见,不告诉我们的话我都不知道……”
这都不行动?我印象中的子夜是看着人就要咬的。
“期间它离开了一下,我们丢失了它的行踪,觉得从这边下去太危险,跑到另一侧的楼梯去了,那枪你要是没捡的话,那就是没捡了。再传来动静的时候估计就是子夜在二楼攻击你们时了,这前后也就半分钟的样子。”
如果有什么猜想,现在是提出来的时候了,但是我的脑子里很乱,同伴们也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暂时跳过这个问题吧,我还有更关键的信息要告知他们。
“那个图册,其实我用iPad拍了一张,只是第一张,现在打不开也看不了,不过当时我留意了一下我们所在的地方,这里肯定有信标,投放点就是医院附近,行进路线是向西。”
“这也是我想往医院周围靠一靠的原因。”
为了照顾方向感不好的同伴,我找了块干布擦干了手上的雨水,从学姐那被雨披保护的维持着干燥的背包里翻出了简易手绘地图,对着地图指点着,此时我还在绞尽脑汁地回忆遇袭前那两眼看到的信息,只恨自己不是台扫描仪。
“它的行进路线是U型的,快到达山区的时候又折了回来,一直往市中心去,如果这个行动路线的周期是7天的话,那我们前进的方向是有机会遇到他的。”
照着地图上的位置,我大概划了几下,这简笔画跟印刷地图给人带来的印象实在是大相径庭,我反复划了好几次,才觉得差不多了,用马克笔记了下来,考虑到手环的搜索区间是一公里,也就是说我这随手一划有500米的实际误差也是可以接受的,因此这基本还是有参考意义的。
“让我来看看沿路有什么,”老桥凑了过来:“变电所,发电厂,室内滑雪场?”
“还有个郊区火车站,”白鸽指着地图补充了一下:“我记得就在这边,离市区太远了,当时就没画。”
记性真好,我在她指的地方大致标注了一下:“等雨小些了我们就出发,沿着这个方向找。”
计划有了,问题是,这条行进路线全程目测有二三十公里,就算是天高云淡,我们这男男女女且身体素质都不算拔尖的几个人一整天恐怕也难走二三十公里,别说现在大雨封城,满地积水,低洼的路段水过膝盖,我们每个人还有不小的负重。
“也许我们确实该考虑找辆车,”我看了眼老桥:“到时候再说吧,分头扫荡一二楼,找找锅炉。”
这个二层的小澡堂看起来倒是很安全,一个原因就是几乎没有什么窗户,大概因为是澡堂吧。一层只有门厅背后的锅炉房有带铁栅栏的窗户,二楼左右的浴室被一堵三四米的墙,上面是打通的,共用一套排风系统,入口对面是男女两间休息室,有电视,但是打开之后只有蓝色的无信号画面,无论怎么调都没有能显示的东西。电视柜里有一副象棋,机顶盒自带的游戏也可以玩,如果不考虑现在的状况的话,这些真是这破地方难得一见的精神文明瑰宝。
锅炉可以正常启动,水循环也没有问题,消毒柜里的洁具也是新的,拖鞋像是被哪个强迫症用尺子码好的一样,这里连被使用过的痕迹都没有,我们把东西全转移到了女休息室,分批去洗澡。
为什么非要洗澡呢?我也想了想这个问题,这种天气总觉得出去又得湿透吧?不过按白鸽的道理来讲:“怕淋雨能成为你一整天不洗澡的理由吗?”这话让我很惭愧。
木木的枪伤在在被女教官处理过后,恢复的速度意外的快,她似乎用了些我们难以获得的外伤特效药,当然这创口很明显还不能沾水。
“你跟学姐去吧,你这伤口不能碰水,一个人洗不方便。”
在我的建议下,木木拿了块大浴巾,抱着洁具跟学姐进入了女澡堂,我拍了拍紫苑:“你先去吧,我先放哨。”
毕竟洗澡时和上厕所时从很多方面来讲都是人类最脆弱的时候,谨慎起见我们还是没有一股脑地都钻进去洗澡,虽然这比较省时间,但是就外面呼啸的风暴来说,现在的时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我和老桥就在外面下棋杀时间。
风已经大到把积水吹了起来,落叶和雨点从二楼的窗户里灌进来,我俩扔下棋盘又手忙脚乱地去关窗户。
老桥把面前的窗户拍上,不放心似的又锁上了窗扣,盯着窗外发了片刻的呆:“总觉得,这世界就像是生成的一样。”
“嗯?”类似的话紫苑也说过,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他。
“太规整,又太夸张了。”
他摊了摊手,也不管我理不理解,就扔下下了一半的棋局,拿起遥控器玩起电视自带的简单游戏了。
我招呼白鸽坐下来,继续没下完的棋。趁她走棋的功夫,我把之前从蝴蝶的尸体上拽下来的腰包打开了,大雨已经把上面的血污冲刷成了脏兮兮的斑块了,我把它倒扣过来,一股脑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两个微小的弹匣,一罐胡椒面,还有一包已经受潮不能用的止血棉,再也没有更多的东西了,看着鼓鼓囊囊,其实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把两个弹匣抛到了木木的行李那里,那把小手枪现在是她拿着,接着我拎起那罐密封特别好的胡椒面。
这用途我有点捉摸不透:“她为什么把这东西戴在身上,还包的严严实实的?”
肯定不是为了做饭吧?哪能是干什么用?
“气味吧?”老桥看着那罐子:“大多数动物的嗅觉在面对这种刺激性强的细小颗粒时都会大打折扣,会不会是掩盖气味用的?”
“我也听说过!猎人好像会用类似的东西消除自己的痕迹。”
我看着老桥和白鸽,心说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吃了没文化的亏,同时不做声地把它收好。
紫苑洗澡真是飞快,他果然是个不会把太多的精力花在这些事上的人,我才刚把他的衣服挂上空调烘没多久,他就已经出来了。
“嗯?穿着浴袍的话,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就很尴尬吧?”
他这么说着,理所当然般的把那湿衣服又穿上了。
直到老桥都洗完澡了,学姐和木木才出来,不知是给受伤的木木洗澡太麻烦,还是女生洗澡本来就费时间,在完成了一次例行一二楼的巡逻后,我跟紫苑交接了武器,拎着我的东西进了浴室。
浴室里弥漫着水汽,跟外面比这里暖和了许多。
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脱在了更衣间,到里面打开了一个莲蓬对着脑袋冲了起来,热水从头灌到脚,把被大雨洗刷了无数遍、刻在骨子里的寒气一点点地逼出体外。
思想难得有机会放空,我一边理开被灰尘、泥污、还有分不清来自谁的血污黏在一起的头发,一边打上洗发膏搓着,淡淡的薄荷香随着泡沫涌出,清凉侵入头皮。
我又想起了梦里的我,那个梦虽然被打断了,但是记忆却像是唤醒了一部分似的,一些碎片浮出了脑海,我隐约记得父亲拖着酒气倒在门口时,我没去管他,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也像现在这样呆呆地用热水冲着头。
场景一再现,那些东西就像闪回一样跃然眼前。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两个梦里都有父亲,都有那个我几乎完全想不起来任何信息、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女孩,这些和我又怎样的联系?又……和我的死有怎样的联系?
这会儿再讨论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倒是那时的我,在那个暑假又经历了些别的什么事吗?
我后来想办法去南昌了吗?
想到这,我不禁念出了那个地名,这个地名是目前为止,和我相关的记忆中唯一一个可以具体到名字的信息。
“……南昌吗?”
我呆滞了两秒,直到这个词的回音完全消失在水声中。
“所以说,你最后去南昌了么?”
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浴室中,这第二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不过紧接着我想起来男女浴室在顶上是打通的。
“你吓我一跳,白鸽。”
“啊?额……”
一丝不挂的男女,即使隔着一堵墙对话也还是挺尴尬的,不过她既然开口了,我自然没有让女孩子觉得冷场的道理。
“想不起来,”我一边低头冲头,避免泡沫灌到嘴里,一边大声问她:“我是不是说梦话啊?”
“不能叫梦话吧?”白鸽嘿嘿地笑了笑:“叫电台差不多。”
老脸一红。
“不是,我睡着的时候难道嘴上说个不停么?”
“第一天快结束的那时,你确实是说了不少梦话……”
那会儿啊,一回想到那个时刻,我又想起了杯子,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深刻的一次失去同伴的记忆,一旦闭上眼睛,黎明前的石桥上那狂乱的画面就又会铺天盖地地涌向我的眼前。我努力压下了那翻涌上来的失落,转移了话题:“啧,你怎么还偷听人梦话的。”
我这话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的,没想到白鸽居然紧张了起来:“诶诶?对不起,我……”
紧接着她小声嘀咕了起来:“人都是八卦的嘛……屋里如果只有我们两个,我要是睡着了说梦话,你能保证左耳进右耳就出去吗?”
说的也是啊,我笑了笑:“嗯…算了,有人能分享一下也许也不是坏事儿。”
浴室里回归了短暂的寂静,按说对话应该就进行到这为止了,不知为什么,我又没话找话地接了句:“你能想起多少以前的事?”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接了个疑问句。
“我……没说过梦话么?”
“……反正我是没听到过。”
“就…就那样吧,能想起来的那些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关掉了水龙头,往身上打着肥皂,只剩下墙那侧的水声不断地传来,没有其他动静,我想她现在是不是也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柱下。
“你想回去么?”
她突然抛出的问题有点微妙,我一愣神的功夫,肥皂脱手了,我盯着地上那肥皂,怀顾四周,小心地捡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问?”
“你想啊,如果你家里负债累累,只有个跟你三观完全不同的老爹,你得给他还债,过着与理想完全不同的生活,还憧憬着一个也许高攀不上的姑娘。”
我靠,我睡觉的时候不会真的在线下故事会吧,这梦话到底说了多少内容。
“嗯?别在意,我可没有套你的梦话!都是猜的!猜的!”
真的吗?我表示怀疑,而她似乎并不是为了得到我的答案一样,仍然在自顾自地说着。
“我就算回去可能也未必能活多久,我只记得好久没有像这样跑过,好久都没有淋过雨了,也好久没有和父母之外的人说过话了。我有时候就在想,死在这里也未必是坏事吧,如果我能像杯子那样为了同伴慷慨地赴死,再怎么说也比躺在病床上一天天衰败了要好吧。”
“趁着我还什么都想不起来时,作为一个健健康康的人,为了别人,有意义地死去……”
该打断她一下了,就算我情商再低,也知道在这会儿该打断她一下了。
虽然我用来劝慰别人的话可能不是很上得了台面,不过她的想法真的太消极了,和大家混在一起时我居然看不出来,她一直在想的都是这种东西吗?
“你说的我理解,幸福感,对吧?”绞尽脑汁地找出一个词后,我双手贴着隔段的墙壁,接着说道:“我也想过这个,但是你仔细想想这算什么?因为外部因素忘记了自己的事情,被负能量驱使着,选择大义,这算什么?这比自杀还恶劣,这是被谋杀啊!”
“我做梦就没梦见过关于自己的好事,这太奇怪了啊,过的再烂的人也有开心的时候吧?”
实话实说,这一点也是在我脑子一热说出这些话时才想到的,为什么我做梦梦见的都是关于自己操蛋的事情呢?按照现在细枝末节的线索,虽然大概能推断我的人生有多么糟糕。
但是为什么不能梦见些好事?我和睦的寝室,或者是认识那个女孩的事情,她能在电话中与我温声细语,她的妈妈还认识我,对我还不赖,这肯定不是苦逼的暗恋单相思啊,为什么不想起点我和她互发短信的夜晚啊,悄悄通电话这种让人小鹿蹦那么一下的事情呢?
“我就这么说吧,假如我们真的都已经自杀了,现在想起来的这些事或许全是……”
我在想一个合适的比喻,但是绞尽脑汁也只有大白话。
“坏事,负能量,只能想起这些,这不对吧!”
一口气说了这些,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想对白鸽表达什么,我不了解她,这些话可能是对内心多少产生过动摇的自己说的。
是啊,如果梦里就是我的人生的话,那我又何必拼了命的回去呢?
…这个想法太危险了,我要说服自己忘了它。
白鸽久久地没有回话,水汽散去后我重新感觉到了寒意,就离开了墙边回到了莲蓬下,打开喷头默不作声地冲着身上剩余的泡沫。
过了一会儿,白鸽的声音重新传了过来。
“谢谢你啊,你真的一路都在给我打气。”
“如果当时有个你这样的人天天陪我说话,估计我就不会走这条路了……嘿嘿。”
我笑了笑。
“那样我在这也就见不到你了。”
这话说完,我的脸就红了起来,刚才的话好像太暧昧了,其实我只是想表达我们目前的队伍很团结,缺一不可之类的,不过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人造成误解。
“也未必,我们这样的人,在内心深处其实都有相似的地方,对吧?比如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勇敢的人。”她也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在片刻后提了一个意见。
我勇敢么?她的话引起了我的自检,长久一来,我总是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原来同伴里也有认为我勇敢的人么?
“这样吧,你能想到什么关于你的事情,都告诉我吧,我把我能想起来的事也告诉你。”
“嗯?”我愣了一下:“干嘛啊?”
“如果我们都能回去的话,搞不好有机会相见的吧?不知道名字,起码交换点别的信息啊,这样如果有幸在人群中相遇相知,我们也许一下就能认出彼了。”
就算能回去,真的能把在这里的记忆也带回去吗?我想到了紫苑的话,这里算是什么地方?地狱?从这里回去的人,还能把这里的见闻到处乱讲吗?把我们召集到这里来的家伙如果有办法让我们忘记活着时的事情,自然也可以让我们忘记在这里的经历,可能一眨眼,发现手里正握着刀,抵在自己的手腕上正要划下去,一切都像南柯一梦般。
但是想到这里的我,还是毫无保留地把与自己相关的信息告诉了她:“我不知道我住在那里,反正是单亲,有个满脸胡茬的老爸,家里有一辆面包车,是老爸拉货跑活的。我的大学是四人寝,最小的老四是个宅男,就是……喜欢动漫什么的那种?我不太懂,我家应该住在三层,就是第一个潮汐时那样的老楼,我能想起来的有价值的信息就这些了。”
还真是毫无保留啊,我想。
白鸽在小声念叨着,似乎真的在很认真的记着,随后她问道:“关于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我能想起来的事情没你那么清楚,你想了解什么就问问吧,我看看能不能想到。”
这……老实说,我们来自全国各地,更有可能,我们不是来自一个时空,就像杯子一样,如果我们差了几年,那沿着相同的信息可能会找到截然不同的结果。
不过既然她认真了,那敷衍了事也不太好,我想了想,怯怯地问了句:“你……嗯,你的三围是多少。”
……
“……”
别不说话啊,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生气了。
我盯着隔段墙壁,墙那边的白鸽是生气了吗?我只是试着幽默一把好吧?
一个东西从隔墙上方的缝隙中精准地飞了过来,就像内置了电视制导一样,准确地向我飞了过来,我连忙闪到一边,那东西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是一瓶沐浴露。
“你这家伙!你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她居然在很认真的吐槽,并且我听见了捶墙的声音,一墙之隔的白鸽估计正面红耳赤地砸墙。
“哎哎,抱歉,我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啊,身高我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么,体重……你们女生不是不爱告诉别人体重么?”
“那难道就爱告诉别人三围么?你在大街上盯着女孩子的胸认人么?!”
“好了好了!我说了是开玩笑了!那我问点别的。”
“我不告诉你了,走开!”
她哼了一声,似乎彻底不打算理我了,我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玩笑好像开过头了。
快洗好出去吧,估计再过一会儿,紫苑和老桥要以为我昏倒了,来捞人了。
“那个……你走了吗?”
谁知在我关掉水龙头时,白鸽又小声地开口了。
“啊?还没呢,怎么了?”
“……”
她沉默了半天,挤了一句话。
“把沐浴露还给我……”
我在想,要不是迫于始终悬在头上这把写着“48小时”的剑,现在应该算是一次绝好的合宿才对,澡堂的二楼宽敞又温暖,虽然我们不敢开灯,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围着电视玩那无聊的打坦克对战的热情,木木在教学姐下象棋,还把我拽过来当陪练。
“这叫巡河炮,打野!打野知道么!大佬虐菜常这么走,你们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木木大佬对着棋盘,戳着我们两个萌新的鼻尖,我拦住张牙舞爪的她,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既有食物又有饮水,隐藏在这老街区的二楼里,与外面的狂风暴雨以及怪物隔绝开。
有时候我在想,人也是挺好满足的。
但这毕竟不是合宿,暴雨没有随着我们的等待,减小,反而越来越大,甚至有一段时间夹杂着冰雹,我乐观不起来,那个计时的巨大吼声响了两次,这无尽般的夜里,几个小时变得如此没有存在感。
此时我只希望这冰雹别把街对面我看见的那几辆车砸的太过面目全非。
赶在暴雨稍微喘息的空档,估摸了一下挂着吹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我还是决定赶紧出发,好不容易有个平稳的窗口,再等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了。
我还在回忆那张行进路线的图,把它的行程平均分配给七天的话……不对,应该是六天,平均分给六天的话,它现在应该正在向全程三分之一的地方进发,三分之一是哪里呢?我估算了一下,大概是白鸽所说的火车站的位置,我很担心是不是能追上这东西了,郊区的小火车站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实在是太远了,我们真的迫切需要一辆车。
天不从人愿,虽然放眼望去倒出都是歪歪斜斜的骑车,但是街上的这些车被破坏的真是够彻底的,基本找不到几个是完好的,就算没有发生肉眼能见的“变形”,最好的也是车窗尽毁。
能看出有些是在刚才的冰雹中被破坏的。
“这些破坏不是很严重的车里,有些还是有油的,”老桥打开了一辆车的油箱盖:“不过我们没有什么容器。”
油都暂时不是问题,问题还是没有完好无损的车。
虽然现在的雨量小了很多,但是对于变化莫测的天气,我不敢做乐观的预期。
“去医院的停车场,兴许能在车库里找到完好的救护车。”
转过两个老旧小区交汇的T字路口,往巷子深处走了不到500米,就能看到医院的正门了,这一路上手环一点动静都没有。
往里看首先是5层的新楼,侧面有个单薄的三层老楼,后面似乎还有住院部,这个医院比我想象中的规模要大。
学姐看了我一眼:“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抬头看了看这黝黑的5层建筑,皱起了眉头。
右手边不远处的老楼黑漆漆一片,玻璃尽碎,光看一眼就让人敬而远之。面前的新楼,从外面看倒是完好无损,但是大门是锁着的,而且所有的窗子紧闭,在这无边的黑夜,又没有一丝灯光点缀的环境下,阴森森的医院大楼立在面前,像是要迎面压下一样。
要说现在也不差搜索一个医院的时间,关键是这么做是否值得。
权衡了一下,我还是放弃了,从图书馆出来我对这种特殊的大型建筑算是有了阴影了,如果每个特别一点的地方都有那么几个特别一点的子夜,那贸然搜索无疑是火中取栗。而且关键问题在于,如果接下来这十几个小时里还是没法完成打卡,那么就算我们能找到抗生素也好吗啡也好,基本也没什么用了,显然现在还有更紧要的危机摆在眼前。
救护车的车库在主楼和老楼的后面,在决定了不去搜索主楼后,我们仿佛下意识里达成了某种“那楼有古怪”的共识,纷纷躲着墙根,从小道的树下快速穿行过去。
不过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快步通过大院的时候我还是抬头观察了一下医院这两座建筑的结构,新楼老楼中间有一个新修的空中走廊,连接着两栋建筑,可以看见那里的门不但没锁,应急灯还开着,这似乎说明兴许有人来过这里,也可能他们还在附近。
我示意队友禁声,悄悄地摸进敞开着的车库。
单层车库的旁边是二层的停尸房,就算是白天这种无人医院的氛围都是非常诡异的,别说是在这光怪陆离的雨夜废都里,这地方让人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车库总共只有6个泊位,除了最左边两个,其他四辆救护车都在它们该停着的位置,门窗紧闭,我推开电筒,凑到最近的一辆身旁,向里照了照,然后拽了下车门。
车门闭锁,不过眼尖的老桥环视四周后从出勤表的挂钩上找到了明晃晃的钥匙串,一把扥了下来。
每个车库隔段后面有个单独的整备间,这里能找到一些简易的工具,虽说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想来有车的话也不用亲自背着,我就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地搬到了外面,包括一个空油桶。
老桥已经打着了车,似乎在检查油量,我把还在溜达着的人们集中到了车上。
“别磨蹭,赶紧出发吧,我总觉得这附近有人。”
一边说话的同时,我一边把在我旁边转悠的白鸽和木木推上了救护车后门。
这救护车是用小巴车改装的,前后排打通,这样发生了紧急情况后排的人起码能照应一下。
“谁坐副驾,”紫苑让出了右侧车门,很显然,他是不打算去的:“拿枪的去吧。”
“学姐吧,拿着地图,”我还是挺担心老桥迷路的,把学姐让到了右侧:“我在后排中间可以观察到周围。”
所有人坐好后,老桥一脚油,救护车蹿出了泊位。硬要说的话这白色的救护车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不过现在也容不得我们挑了,况且雨势很快又大了起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连成一片,为了省油我们没开暖风,老桥说这车只有不到一半的油量,如果找不到,还要沿着预定方向追多久?能不能找到加油站?加油站有没有油?这些都是未知数,必须谨慎行事。
这种情况下暴雨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它把引擎的噪音压进了一个很小的范围里,作为代价,我们不得不打开雾灯,以此在能见度极低的雨幕里辨认着方向。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渐渐的我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手绘的地图毕竟只能标记一些主干道的名字。在经过某些路口时候,雨幕太大,我们就算打开雾灯也很难辨认清楚路牌上的字,又不敢多做停留。
要不是有个指南针,这会儿已经转向了,我们现在只能大致的直到自己是在向南边走,并且在路过每一个路口的时候极力地查看着是否有标注在地图上的地名。
“我怀疑我们在就脱离计划路线了。”连续过了好几个路口,也没有看见熟悉的地名,老桥皱起了眉头。
“没事,起码暂时是安全的,以这个速度走,就算错过了追踪的那个信标,按理说也能碰上别的。”第二天已经过去了10个小时了,这个时候鼓舞一下士气很重要,况且我真是这么想的。
好在这种迷失了方向的眩晕状态没有再持续太长时间,再继续向前行进了几公里后,我们看见了法院,这是一个地图上有备注的地方。
学姐和白鸽手绘的地图上标出了三个法院,不排除时间紧急,他们漏看了其他法院的可能,但是考虑到我们始终在向南进发,并且已经行进了有一段距离了,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是地图上的市高院。
法院整个被一圈精美的铁栅栏围着,气派威严的主体建筑在宽阔平整的草地一头,后面还有庞大的行政办公楼群。可以想象一下,这幢白色的建筑屹立在开阔无遮拦的绿地和蓝天下时庄重的样子。
然而现在,我们只能借着雾灯那有限的灯光,远远地辨认出那座耸立在夜幕中建筑的微弱轮廓,看起来十分诡异。
“如果这是高院的话,那我们的行进方向应该是偏西南了,下个路口往……”学姐盯了地图一会儿:“往右手边拐,向东边前进一段距离。”
紫苑还是比较谨慎的,他扒着前座的靠背,借着暖黄的车灯看着学姐手上的地图:“先确定一下是不是高院吧,再往前好像是市政府大院,如果是的话那就没错。”
“那就往前再去去。”老桥说话间就踩了油门,他显然不想停在这法院门前的开阔的双向四车道上。
在暴雨里一个一个路口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对自己在哪有点线索了,我不禁想念起了文明世界的手机定位来了。
文明世界……我失笑了起来,有些东西不等失去真的是难以体会到他的重要性,不管是一张“落后”但精准详实的纸质地图也好,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寨的ipad充电器也好。
在全身放松的空档,我不禁向后仰躺,靠在了固定在救护车后排的担架床上,然而由于同伴们都坐在两侧的座位上,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正处在所有人的视奸下,我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
“喂!你们不要齐刷刷地用那副‘走好’的眼神看着我好不好。”
后排的小伙伴们都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在这里奔逃了一天半了,再小的喜讯对我们来说都是极大地鼓舞,在看到法院之前,大家普遍都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不敢去想象倘若这一天过去,我们仍毫无收获时大家的样子。
“那什么,导游,你来看一下。”
导游是老桥对我的称呼,他管紫苑叫大佬,现在想一想,我似乎也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称呼,大概是因为这并非自己名字的原因,我发现大家在初次寒暄时,如果不是有人刻意问,几乎没人会主动介绍自己,可能叫起来有点尴尬吧。
我扒到两个前座之间向前看去,我确实看见了市政厅,但是……
我刚想问老桥为什么把车停这么远,才发现门岗两侧的高塔上有光在冲着我们闪,那必然是人造光,因为它在有规律地闪烁。
“长…短……”我还在笨拙地盯着那光点的时候,紫苑就说话了:“HERE。”
这么快?他就看了一遍把?我回头看了眼紫苑:“这是让我们过去?”
“起码是想表明自己是活人吧?”
老桥把车停在这么老远的用意我也算是明白了,肯定是对方先发现我们的,毕竟我们这辆车的前雾灯在黑夜里像两柄利剑一样,想看不见都难,老桥停的这个位置大概在市政府门口的一百米外,这个距离下手枪或者一些冲锋枪起码应该是没有杀伤力的,并且他关掉了大灯,在等待着我们的意见。
那光电并没有因为我们关灯而熄灭,他依然在向我们传达信号。
“去看看,小心点。”
我把05式拨到三连发的档位上,把枪紧握在怀里:“学姐过来,咱两换下。”
说话间我让学姐从座位中间钻了过来,我坐到了第一排去,稍微猫了下腰,拍了下老桥的肩膀,示意他也放低一下身子,小心为妙。袭击被选者的武装分子这种事,我们已经耳听了一次,眼见了一次,最可怕的是目前还难以确认这是不是一拨人干的,如果现在有人把我们引过去,然后道路两边的建筑上冒出一堆持枪的人对着车扫射,我觉得也不是很意外。
但愿是我电影看多了,我这么想着,示意队友趴下,然后老桥重新打开车灯,缓慢地前进着。
这似乎并不像是什么陷阱,因为在我们重新打开了车灯后,我看见市政府大院的铁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两个人,迎着我们就过来了——打埋伏的话没有在已经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自己也走到街上的道理吧?
我看清了市政府周围的构造,大院里居然停着装甲运兵车,门外安置着防冲击的移动刺钉,这东西底下安着滑轮,上面是一丛密密麻麻向外支着的拇指粗的长刺,平时它们套着塑料盖子,而现在,三排这样的刺钉依次堆在市政府的门前。
周围还有沙袋和机枪,那两个哨塔也能看出是临时搭建的,但是只有其中的一个哨塔上有人,地面的工事上没有人值守,那机枪就那么歪歪斜斜地扔在那里,兴许没有子弹——我这么想着,这时左边迎上来的人招手了,我摇下了窗子,做了个大胆的举动,探出了头。
迎上来的人手里拿着一把正经的95,但是他居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抬起枪口警戒着我们,而是一手拎着枪,一手向我们挥手:“嘿,从这边进来。”
他放开隔离刺钉的轮子,似乎要推开门前的路障,这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示意了一下同伴,打开了车门,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枪举起双手,示意我没有其他的武器,他似乎不太明白我这个动作的意思。
见鬼,这些人没有危机感么?我抬头看了看塔台上的人,是个女孩,正握着手电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围墙里市政府楼顶也有环形的沙雕,看不见人,但是刚才的一瞬间有微弱的闪光在那里晃了一下,那里可能有一个很不专业的“狙击手”,狙击步枪在他手上恐怕只是望远镜,他在用瞄准镜打量我们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车灯的反光。
“我们……额……我们不打算进去。”
对方摆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他们也是被选者没跑了,我看见了他的手环,和我们不太相同的是,内侧有个微弱的小绿灯在亮着。看他那样子大概是不明白面前的人为什么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虽说我也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敢这么随便的就把人放进去,不过我还是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们有些比较要紧的事,只是看到这里似乎有人,所以来看一下。”
要紧的事就是找信标,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这扎营了?
他看了眼我的手环,一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啊,你们还没有打卡么?”
“嗯?你们打过卡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环,那个绿灯难道是打了卡后的标记。我这么思索着,印象中似乎在谁那看见过。
啊……那个袭击我的蝴蝶,我在拽她的手环看名字时,她强烈的反抗来着,因此我对那手环,还有绿点印象深刻。
我又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了……
“额……可能是我们运气比较好,”这家伙还侃起来了,他从头到尾没举起过枪,我也不好意思再捧着那东西了。
“我们第一天就找到信标了,就在这里,然后刚好还有点物资,看这儿防守也挺严密的,就决定扎营了。”
也是啊,我看了看一旁的市政府办公楼,虽然我不太认同这开阔地里的独栋建筑“防守严密”这一说法,不过倘若我在第一天就找到了信标打了卡,肯定也不会到处乱跑了。
“你们有几个人,之前没遇到过人吗?”我在想,你们这么不长心,万一把那些开SUV的家伙迎进来了那就是一锅端啊。
“我们现在有六个人,岗哨我们三个,队长在楼里,山葵和那个不爱说话的大个子老兄出去搜索补给了。”
这个清秀的男孩真是自来熟,自然而然地就回答了我的问题,虽然这让我很担忧。
我回头看了看我们的救护车,紫苑钻到前座探出脑袋看着我,我冲他摇摇头,示意这大概不是什么陷阱。
嗯……没有这么不走心的陷阱。
“那个……朋友,你叫什么?”我回过头问面前的大男孩。
“嗯?手环上的代号吗?”他管这个叫代号,同时点亮了屏幕给我看:“薄荷,嘿嘿。”
我看着这个清爽的名字,内心有点踌躇:“其实我有点事情想跟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