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守护国家奉献了自己青春，但我却没有守护好那个为我付出青春的她。
在安静的教堂里，烛光将鲜花的影子描画在琉璃的脸上，她安详地躺在被鲜花簇拥的床上，黑色长发散落在花上，好像头发是花的枝。
我跪在冰冷的床前，失神地望着她失去血色的脸庞。
我安慰自己她只是睡着了，她一定会回到梳妆台前打理她长发，一定会回到厨房里为我做饭。
病魔如此匆忙地将她拉进墓地，匆忙到我还来不及向她表达爱意。
我握着她冰冷的手，不甘心她就这样离我而去。
痛苦像成群的蝗虫，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啃食我的理智。
最终欲望战胜了我那像奶酪般千疮百孔的理智，我做出来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决定。
将琉璃复活。
眼前金属色建筑像夜幕的支柱，连接着大地和天空，在底部完全看不见它的顶楼。
我乘上由透明材料组成的电梯，离开了地面，直通云霄。
越接近天空，城市的面目就越发清晰。高耸入云的金属大楼在灯光的照射下展现它们的雄姿，它们像巨大的铁笼，困着被科技奴役的人们。各色的车辆在空中飞速驶过，宛如彩虹一般。
可我没有心思去欣赏由科技所创造的宏伟夜景，只是失了魂一样望着前方。
没有了她，我仅是一具行尸走肉，而没有心的人能感受到什么？
当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定格在300，透明的厢门打开了。
“欢迎光临a博士的实验室。”
刚走出电梯，一个投影出来的虚拟形象向我表示欢迎。
我没有理睬它，顺着灯光暗淡的通道，跨过地上胡乱摆放的机械零件，躲开旁逸斜出的电线，径直走向实验室的深处。
穿过了一扇自动打开的金属门后，一个头发蓬乱的，带着黑边眼镜的人背对着我在拼装机械。突然喷溅出的机油将他的白大褂染得黑白相间像斑点狗一样，但他丝毫不在意，继续拿着旱枪焊接零件。
“真是稀客呀，刘同学，哦，不对应该是，少将先生。”
他感觉到了身后的气息，知道我站在他的身后，但他不打算回头，在用手确认刚才的焊处。
“我不想绕弯子，我知道你有能力‘复活’我的妻子。”
当我说到“复活”的时候，博士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焊枪，还是背对着我，好像陷入了沉思。但没过多久，他手上的焊枪又喷出了白色火焰。
“让它和你说吧。”
在我面前左侧的零件堆中，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女孩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冒出来。
“您好，少将。”
它将黑白色百褶裙的裙边拉到腰边，右脚放在左脚的前侧，向我行中世纪的礼。
“我是机器人‘天使’，代号002，很高兴为您服务。”
在她自报家门以前，我居然没有发现，她那像模特般精致的脸蛋下竟然是金属和无机物结合体。
“我清楚您所说的复活，就是将您女朋友的记忆抽出，然后搭载在类人类机器人“天使”的身上，这个在技术层面完全可行。我们也能保证它拥有所有的记忆和您的女朋友一模一样的外貌，以及人一模一样的思维方式，但是您要清楚一个问题，”
她的手摆放在小腹前，黑色的长发下的眼睛空洞无比，说话时除了嘴在变化外，表情始终不变，仿佛心被恶魔取走一般。
“什么才算是人？”
她用灵魂枯竭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关心这个问题。”
我毫无表情地看着它，打断它说的话。
人和机械差的不仅仅是记忆而已吗？我相信只要记忆存在，再加上一个身体，那么琉璃就能“复活”了。
“那随你的便，我不想被军方的人怀疑我的能力，我会尽快完成你的委托。”
a博士转过头，用侧脸望着我淡淡地说，眼神中似乎带着莫名的忧伤。
“你终究会发现机器人和人的区别。”
没过几天，在下班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巨大的金属箱摆放在我的门口，上面印着a博士的标志。
走近箱子，发现它已经被打开了。
箱子的大门被打开了，而门上插只有我和琉璃才知道的备用钥匙。
我走进大门，大厅的灯已经被打开了，隐约地听到了在我和她的房间传出轻微的异响。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穿过客厅，将房间虚掩的门推开。
一股香水味从房间溢出，琉璃坐在梳妆台前的白色矮凳上，正对着梳妆台的圆镜，用一把木梳梳理着长到腰间的秀发。
不敢相信，那熟悉的动作，那无法忘记的身影，又呈现在我的眼前。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镜花雪月。
“刘君？”
她注意到呆呆望着她的我，将正脸转向了门口，
那已经逝去的声音又从天堂重返了人间。
“琉璃？”
我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
琉璃的葬礼过后，我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流泪了，但是在这奇迹面前，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含着热泪，双手穿过她的腹部，将坐凳上的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可我没注意，在我身后的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墙壁，手垂在自己的身旁。
“今天是‘天使’全面上市的日子，下面我们请到了首席研究员a博士为我们带来新产品的介绍。”
在浮空的显示器上传输着a博士带着不耐烦的表情出场的画面。
我正在心情愉快地看着早间新闻。围着白色围裙的琉璃将做好的早餐端到我的面前。洁白的陶瓷上盛着的面包和咖啡用它们香甜的气味将整个房间填满。
我微笑着向琉璃点头致谢，她也点头接受了谢意，但她脸上的神色丝毫没变化。
我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情，紧张地询问道。
“琉璃，你怎么了？今天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我很好，您费心了。我只是想知道。”
她的语调毫无起伏。
“刘君，在记忆里每次你回来前，我都要梳妆打扮。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记忆里自己经常抱怨‘打扮花时间’太久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面包片，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我，我仿佛看到了那个代号为002的“天使”。
“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
在短暂的恐惧后，我回过神作答，但是依然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其实我真的也不清楚为什么琉璃喜欢都打扮好等我回来，明明经常抱怨化妆好辛苦呀。
“这样是吗？”
她看向客厅里我和琉璃的合照，
“我到底还是我吗？”
忽然，她走近我，在我的身边用她的双手握着我的右手，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要和你拥抱，牵手。人的所有举动不应该都是有意义的吗？我究竟该怎样做您的恋人？我无法解释和明白什么是爱。”
看着眼前的她，我意识到她根本没有灵魂，在她的眼中我看不到过去的琉璃。
我想起了那句话，
什么才是人？
我虽然固执地不承认她是天使，认为她就是琉璃，但是那个婚戒依然藏在我的口袋里。
究竟我复活的是什么，一个没有心的她还是她吗？
“一个来源不明的病毒正在‘天使’型号机器人间传播，病毒可能会造成机器人的程序混乱，请大家及时更新补丁。”
在我浏览网页的时候，网页突然弹出了这条消息。
消息的来源是政府部门。
我一天到晚忙着工作，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放心不下琉璃，于是用办公室的电话联络她。
等待接通的语音很快就结束了，那边传来了琉璃的声音。
“请不用担心我，您放心工作吧。”
她从来没有欺骗过我，我对她毫不起疑，在寒噤几句后我挂断了电话。
直到晚上我才完成了工作，我从工作椅上站起来，舒展自己的身体，随后乘上自己的黑色悍马回去。
在回去路上，车窗外本该遍地都是“天使”的街区，今夜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而马路上刺耳的警笛声从来此起彼伏，而“天使”公司的维修车也在路上驶来驶去。
只是普通的事故吧。
我用政府安慰民众的话安慰自己。
虽然这样说，我还是加快了车速赶回去。
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病毒将会颠覆人类的历史。
“琉璃，我回来了。”
我打开了家门，将公文包和外衣放在门边的柜子上。
但她没有回答我，我脱下鞋，疑惑地走到客厅，我看见她背对着我，望着墙上我和她过去的合影，似乎在思考什么。
“琉璃？”
我提高了音调。
她这才回过了神。
“嗯，刘君，欢迎回来，抱歉刚才我在更新自己的系统。”
她面对我，右手扶着左手的腕部。
“我说过了，你是琉璃，不是‘天使’，没有必要做‘天使’才应该做的事情。”
她不是我的奴隶，我不会强迫她做所谓的检查和更新。
“好的，刘君。”
那时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话夹带着一种说谎的语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