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因为疲劳与哀愁令他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的何平那一边看着被运上卡车的、已经解体的MG一边叹气的模样让人心疼。
何平居然用这台站着都在颤抖的机体完了二连胜,而且就算在我这个完全的外行人看来,他赢的也可以说是相当漂亮。在其他队伍大多依靠机体的性能在场地上进行机器人相扑的时候,何平居然依靠着精神支架把这台笨重的文物上开出了轻盈感。这台MG最后解体也不是因为被对手攻击到,而是机体的精神支架系统失灵,导致机体强度没能达到何平做出动作的要求。 “虽然精神支架算是消耗品,新旧之间会有效率的差距,但还真没见过彻底用坏的。就这消耗程度,这玩意儿当年说不定都参加过对越反击战,能赢两场完全是上天眷顾这家伙。眼镜可努力了,要是一般的机师来估计站都站不起来。”何平冲一旁数落眼睛男的女孩努努嘴。林冬萤说话的内容基本就是“为什么不好好加固”之类的。不过我都能看出来机体质量和其他学校的巨大差距。
“我等下自己走吧,真的很对不起,我们下次再一起去吧!”一旁的莫琳和自己的朋友们道别后,便和林秋坐在一条长椅上喝着果汁。莫琳朋友们临走前冲着我坏笑的表情令我十分在意,那几个小道消息里对莫琳有好感的家伙留下的笑容更是令我毛骨悚然。开学后不会有什么我和她之间的奇怪绯闻就好了。我重新把目光投在已经装上车的MG身上。“你们打算怎么办。”我问何平。
“修不了了……”一直承受林冬萤抱怨的眼镜男听见了我的话,小声回答道,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直接报废吧,或者捐掉。你们还是尽量找一台新的MG。今天这小子真的不错,这破玩意儿,连我都能看出要是一般人开估计站都站不起来。”
卡车司机颇为赞许地看着何平。何平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把目光转向林冬萤:“怎么办?”
“晚上去哪里吃饭呢?”
“你可以先去看看脑科吗?”
“不然怎么办?国庆后穿着兔女郎在校门口招新吗?那时候可就要一下子冷起来了哦。而且就算有印传单的钱也要先攒下来买MG吧。”
何平一副希望面前这家伙立刻暴毙的表情。他转过头看着卡车司机,“这坨送给您了,以后要是有事儿求您帮忙您多担待。”
“成,下回再运机器给你们打折。”
司机爽快地答应下来。直到卡车消失在视野里,何平毫不避讳地用关节技锁住林秋。
“死变态。”
“嫌我变态你报警啊?防止精神病人危害社会这种事儿警察得给我发锦旗你知道吗。”
眼镜因为家里有事先回去了。我们剩下这些人一起吃过饭后,“我可能要消失一阵子,之前的打工好像还有些后事要处理”坐在我旁边的何平小声对我说,借口上了厕所之后便消失不见。“不会死了吧。”走出餐馆时,林冬萤嘀咕道。
刚刚在饭桌上提议“我们先走吧,一个大活人还能淹死在马桶里吗?”的就是这个人。我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大概只是逃平摊的饭钱吧。算了,看在他赢了两场的分上,算我的吧。如果联系上他,一定要让他和我联系。十一之后见了。”
“十一之后见。”莫琳说。在这之前二人一句交流也没有,而此时林冬萤终于打量了莫琳一番——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种认真而疑惑的表情。
“莫琳?”
“嗯,是的。”
“早有耳闻,近处一看还真的……我坐公交回去,你们呢?”
“近处一看……怎么样呢?”莫琳接着问道。
“后半句话很恶心,你要听?”
“……”
莫琳的表情终于也严肃起来。她们两个在干什么?斗法?
“我坐公交回去,”不等莫琳回答,林冬萤便重复道,“你们怎么回去?”
林冬萤在几分钟内的落差让我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坐地铁吧。”我向同样刚刚回过神的林秋确认。“嗯,坐地铁吧。”林秋回答。
“十一后见。”林冬萤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公交站走去。“再见!”莫琳朝着林冬萤的背影大喊道,但却没有得到回应。
之后,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到地铁站。
如果林冬萤带来的压抑气氛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站在地铁售票机前的我这么想。
“我们真的顺路吗?”买票时,我问跟过来的莫琳。
“我们真的顺路哦。”她回答道。被她抓着手的林秋则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动售货机里的可乐
毕竟是假期,在这如果是工作日本应人满为患的时间,地铁上的人少得出奇。莫琳和林秋坐在一起,我一个人则坐在她们斜对面,靠着车门旁的护板。困意袭来,正在我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
“何协对吧。”
电话那边是何平。
“你打工的事情解决了吗?林冬萤让你联系她。她还挺关心你的。”
“你手机的定位没有关吧?平时用手机查地图的时候定位准不准?”
“应该没有关。准不准的话……准吧。怎么了?”
“别关电话,我马上就——”
电话突然中断,同时列车急刹车,惯性令我紧贴在护板上,然后是车头传来的爆炸声。
不对,不是爆炸声。我在脑海中寻找着这似乎曾在哪里听过的响声——对了,是曾经在看军事节目时,战斗机在突破音障的瞬间所爆发出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是列车前端。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不等我猜测,罪魁祸首便伴随着气流出现在我眼前。
“……人?”
烟幕中,那个个子不高的“人”缓缓站起。不,不是人。这“东西”虽然有着和近似于人类的体形,但浑身无机物一般的苍白皮肤、后背上长出的如同战斗机机翼一般的翅膀、头顶上伸出的恶魔般的两只角宣告着它非人的身份。召唤兽?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它背上的翅膀融化般收进后背里,从身体里喷射出出白色烟雾,右手里“长出”一把似乎是由和它同样材质组成的长枪。
“好久不见,‘第七子’。”
声音来自于那二人的方向。与此同时,面前“召唤兽”举起手中的长枪,对着我。
“哦?你好像也不一般?”
那个声音说。什么意思?烟雾太浓,我甚至看不清离我只有几米远的她们。“召唤兽”充斥着怒意的双眼盯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我问。
“一个英雄。”
“拆地铁的英雄?”
“当然是玩笑,毕竟这世界上还有个叫‘何平’的人。你好像认识他?他可真了不起……这世界说不定就是绕着他转的。如果这是个小说、电影、游戏之类的,他的名字应该会被写在‘HERO’一栏吧。至于我……”
他坐到我身边。我不敢转头看他,但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他清清喉咙,接着说:
“你面前这家伙叫‘clonopy’,是最早的、也是最强的召唤兽。你觉得你单靠肉身,能打赢他吗?”
不可能。它的眼神中散发出的压迫感令我倒吸一口冷气。
“……她们两个怎么样了。”
“睡着了而已。那个短头发女孩叫林秋对吧?很抱歉,如果你不能打败我、或者说,打败他的话,我想我就要把她带走了。”
“为什么?”
“‘第七子’,能力是‘心灵计算机’。不过,你大概听不懂?”
嘲笑般的语气。
“这里可有能听懂的人。”
从烟幕中走来一个人。他在我视野范围外站定,接着说:
“上次见面还是在去年?”
“你们也要‘第七子’?”
“没,没。我们对‘第七子’没什么想法,让我们有想法只不过是SZ对于‘第七子’的想法。‘林秋’呢?我听说她也到陆地上了,居然没有来轰炸你。”
林秋?重名了?
“她把自己的记忆删掉了。真蠢,说什么‘我相信过去的自己’,现在恐怕正在为不要饿死而努力吧。”
“是么。啊,我们好像说了不少机密,要不然你先把他处理掉,然后我们再聊,如何?你为了捕获‘第七子’居然把地铁封死了,简直就是恐怖份子的行径。”
“无所谓了,只要我是最后的胜利者,我做什么都无所谓的。”他停顿一下,我又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了,“如果你在这烟雾里乖乖睡去,我想这件事和你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看样子你是那种会和我的名字写在同一栏里的人。既然如此,你可能要死在这里了。Cl,动手。”
那只长枪在穿过我的身体后说不定还会刺破墙壁吧——我这么想着,眼前的“召唤兽”却被一发角度刁钻的炮弹击飞,化作粒子消失在空气中。
“嚯,原来召唤兽的感觉和‘精神支架’差不多。”
经过扩音的何平的声音。
“多谢BK的老大了,以后给你们干活儿稍微打点折扣好了。”何平的声音充满了自信。
“承蒙关照。”男人走近我,我终于得以一窥这个打算卖掉我的人的全貌:三十来岁,牛仔裤,衬衫,看起来没怎么经过打理的头发,收拾得很干净的面孔。说不上多有特点,但坚定沉稳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你们联手了?”
“说不上联手,我单纯是对‘第七子’有点兴趣而已。SZ干过的破事可不少啊。当SZ敌人也好,给SZ擦屁股也罢,我可是搞到过不少SZ的内部文件。你在‘我们的世界’都算一号人物呢——对吧,完全靠召唤兽战斗力的恐怖份子,黎远。”
列车车厢被撕裂,从中出现的是一台与刚刚已经彻底坏掉的LUCY看起来极其相似却又有许多不同的MG。扁扁的头部上,监视器旁的探照灯穿透逐渐消散的烟雾,打在名字似乎是“黎远”的人身上,我转过头,终于得以一窥此人的相貌。
没有带面具之类的物品。那张随处可见、毫无特点的少年面孔上挂着自负的微笑。
“初次见面,何平。”他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切,知道的还挺清楚。”何平说着,“LUCY”从腰间取下步枪,对着黎远。
“关于‘九子计划’,您想必还被蒙在鼓里吧。”
“SZ的破事我无所谓。”
“如果和您没关系的话,我怎么会说呢?这里,”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U盘,“clonopy作为召唤兽自然很厉害,不过怎么会是您的对手呢?这个,这个才是我对付您最后筹码,或者说是武器。对了,你也是,”他转过头看着我,“‘第七子’林秋和‘第八子’‘融合’的计划书。不感兴趣吗?”
“啧,你还真比我想象中有本事多了。把U盘给旁边那人,然后给你三十秒滚蛋。”
“那么怎么保证BK的这位不会制服我呢?正如你所说,我只是个单纯依靠召唤兽性能的废人而已,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他要是动手我毙了他。”
面对何平毫不留情的话,中年男子只得露出苦笑。
“承蒙照顾。”他把U盘交给我,“那么,下次再见。”
他从何平开出的那个洞爬出去,再次朝着那台MG施以鞠躬礼,消失在隧道里。何平从驾驶舱中爬出来,坐在机体的肩上,摘下头盔,叹了口气。
“真的放掉了?在这里把他抓住不是更好吗?”
中年男子问何平。后者不耐烦地吐了口吐沫。
“一条疯狗,没必要,反正一时之间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以后能吊打我,他也是先去把SZ拆了。她俩还活着吧?
“脖子上的动脉还一条一条的呢。”中年男子抱起莫琳,“‘林秋’就交给你了。”
“……干什么?”
“现在还不跑,你难道等着警察来抓你?”何平说,“这边有我之前打工时偷偷挖的通道,快走吧,警察来了就说不清楚了。我这台LUCY可没在政府那里登记过。”
语毕,何平重新戴上头盔,坐进驾驶舱。
“这可是打算拿来逃命的路。”
这条通道出奇地隐蔽——是从一条绝对没有人会进入的垃圾口分叉出去的。通道的横截面基本呈一个半径是一米出头的圆形,对人来说绰绰有余,但对LUCY这种小型MG来说就非常吃紧了。何平驾驶着LUCY向前弓着腰,看起来随时都要倒下一般缓缓前进着。一路上是不是会出现另外的几个分叉,走在前面的何平毫不犹豫地在分叉间穿梭着。虽然林秋的身体不重,但背着她走了几公里的我不太吃得消;那个一直抱着比林秋显得肉感多的中年男子却一脸轻松,应该是和何平那样精壮的体形吧。
目的地是一个地下停车场。何平操作LUCY把封堵通道的铁门关好,在一个车位上令机体跪坐在地上,这时机体身上的涂装从之前的深灰色变成了民用MG的橙黄色;他自己从驾驶舱里出来,在车位旁的充电桩上取下电缆接在LUCY身上。
“不用隐形?”中年男子问。
“一根电线浮在空中更奇怪。”何平转向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石雷生,美国人,我的前雇主。”
气氛并没有因为石雷生向我露出和善的笑容而变得缓和。何平紧锁眉头,双手叉腰,低头看着地面,想了很久,终于抬起头。
“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何平,勉强算是个雇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