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沉睡得太久了,久到它自己也忘记了时间。

它已经死去三次,第一次被击中心脏,第二次被汽车撞飞,第三次被剑刃枭首。

在漫长的沉睡中杀手几乎忘记了一切。

它不再牵挂战友、不再仇恨敌人。它一直沉睡着,偶尔会遇到一些活着的生命。它们大小不一,都想从它那里获得某些好处,从吃掉它的脑子到向它咨询某些问题的答案,不一而足。后者偶尔会帮它赶走前者,但杀手从不感谢这些人类,正如它也从不在意虫子啃噬自己的躯体。重要的事只有沉睡本身。

但是时间确实过去得太久了,久到事情开始产生某些变化。虫子越来越少,空气里充斥着让杀手反感的气味。来拜访它的人类走下低矮平滑的汽车,一个比一个年轻,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庄重考究的深色大衣被奇装异服取代,时不时掏出一块长条形的硬物捧到眼前摆弄。

就在这个时候,杀手听说了一件事,非常重要,足以让它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清醒。

来拜访杀手的年轻人不经意间谈起一桩和无头杀人魔有关的都市奇谈。

“无头杀人魔穿着维多利亚风的军衣,用铁丝撑起大檐帽来掩盖自己不存在的脑袋;如果有人试图攻击它的头,它就会把那个人的脑袋连着脊椎一并拽出来。”

在漫长的时光里,杀手一直试图捕捉自己和残存身体那一丝缥缈的联系——然后将之切断。它一直不愿去想身体在脱离它控制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无论如何,和孤零零的头颅相比,四肢健全的身体能做到的事情就太多了。

恍惚间杀手想起了她。

那枚吊坠还会在尸体的身上吗?

坠子里她的照片会不会已经模糊,它再也没有机会看见她的面容?

杀手开始焦躁。

二十年来第一次,它主动向拜访它的人类搭话。

两个女孩发出了极高分贝的尖叫,然后一个牵着另一个的手迅速跑开了。杀手想起来,她们好像是来问“如何上吊才能最不痛苦地死去”。想让普通灵异爱好者的女高中生镇定地和一颗能开口说话的半腐人头交流,可能确实有些困难。

但是杀手不愿意再等下去了。它迫切需要知道身体在哪里,在做什么。杀手心中——如果还能用心中这个修辞的话——隐隐有一种预感,真正的死亡已经离它不远了。

每一秒、每一分钟、每一刻,杀手睁大眼睛,紧盯墓园的入口,等待下一个来拜访它的人类。

但是没有。一直没有。

杀手瞪得累了,睡意一阵阵地袭来。

下次醒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恍惚间它好像听到了她的笑声。

他和她站在向日葵田里,她站在他前面,高高扬起双臂,沿着田垄向前奔跑,扎成一束的发尾不住跳动。

她的背影像一只展翼的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