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时间刚过，一个美好的休息日上午。
前略。
于是，目前横亘在摩拳擦掌的新生暴力团伙DEAD MOBBIN'面前的最严峻问题是——
没有钱。
美杜莎告诉死神，她不是睡了一夜，而是在棺材里泡了接近一百个小时，于是在这期间，要吃要喝的半魔鬼把屋里的所有钱都花光了。顺便一提，她们刚吃的麦当劳特价早餐，由黑猫魔鬼看在同事的份上友情赞助。
死神听完，整个人伏在桌上，发出一声脱力的叹息。
“那辆车不是还没卖？”
美杜莎摇摇头：“不行，给H-S留下线索就不好了，会让他们再一次警觉。我可没有复活你第二次的本事……不对，你现在是我的一部分，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死神没搭理后半句的所有权宣言，继续提问：“家里的东西呢？比如音乐播放器，还有那台电视？”
“虽然你愿意卖掉自己的娱乐用具来垫付不足的工作经费这点让我很感动，”美杜莎说，“但是你确定你知道去哪卖？”
“二手购物网站之类的……吧。”
死神不是很确定。
“那么在有人花钱买之前你准备依靠光合作用存活吗？”
死神摇了摇头，视线到处乱转。
“对了！”她突然一拍手。
“我可以去那家靶场打工啊。证件是不是真的？”
“不用担心，联邦认证，完全合法。”
美杜莎说完赶紧补上一句：“但是不行。任何非自主安排时间的工作都不行。”
死神双手抱胸，翘起二郎腿，皱眉看着桌子对面的魔鬼。
“你不是社会名流吗，怎么会缺钱？”
“一开始就说过了吧？”美杜莎反问，“我重申一遍，不能给H-S留下线索。在他们看来，由于你的死亡，我已经被迫回地狱了才对。现在任何依赖那个身份的资源我都用不上……不然，对，我们怎么可能需要愁钱。”
“我还是很怀疑一个超自然存在会愁钱。你其实有办法的吧？用障眼法把白纸变成假钞去花什么的。”
美杜莎拍了拍手。
“好有道理哦，不如直接带上柜子里的真家伙去抢银行。比搞一堆假钞到处花，然后留下几十个可能报警的冤大头实际多了。当然警察来得也更快。”
“你……那你倒是提个有效的建议出来。”
“建议当然有啊——干湿活，但我还是有点担心。”小魔鬼吐了吐舌头，伸出两只手并指成爪，在自己的脸上虚抓两下，“刚才说得那么满，要是做不到的话，地狱那边秋后算账我就惨了。要是干湿活被发现了，那肯定是惨上加惨。”
“湿活？”
“黑色产业相关的东西。比如说偷东西啦，抢劫啦，那个啦……”小魔鬼伸出右手，四指握拳，拇指从颈部平平划过。
“等等。‘死神的工作是收割威胁到人类的不死者’，你自己说的。这不是惨不惨的问题吧？警察去抢劫、医生去杀人也行？”
“没什么不行的。你并不明白地狱是什么样的……这么说吧，除了卡尔维诺（？？？-1985）本尊之外，没有哪个魔鬼真的把这套规矩当回事。”
“不过这些怎样都无所谓啦！直说好了，唐人街的ABC黑帮和H-S没有来往，他们那里比较容易搞到活干，反正也是以收债为主，毕竟也没哪个老板会傻到叫新人去杀人，是吧。”
死神摇摇头。
“我不同意。谁知道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不要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美杜莎一副委屈相：“至少就去看一眼嘛！”
“那么。”死神叹了口气，“好吧，就去看看。你打算怎么去？”
“用走的。”
“要怎么走，不，有多远？”
“忘记了，一会查查看。”美杜莎毫无羞愧感地说道，“不过根据印象来说的话，大概十公里吧。”
死神再次伏倒在桌上。
“你赢了……”
唐人街的格局确实和死神去过的其他地方都大不相同。当先一个跨街大门——魔鬼说这叫“牌楼”——顶上蓝底牌匾大书三个烫金方块字，死神看不明白，魔鬼说这就是“此处唐人街”的意思。反正对死神来说，能不能看明白并没什么所谓。
街上单一发色和眸色的人多得吓人，服装风格也显得普遍拘谨，和普通本地人差别明显。一路上遇到的男人频繁向小魔鬼行注目礼，于是死神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小魔鬼衬衫胸部的位置撑得鼓鼓囊囊，随着步伐不住颤动，形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立体视觉效果。毕竟这件衬衫一开始是按死神的尺码买的，对小魔鬼来说完全不合身。
死神按捺不住好奇，视线上移偷看她的表情；小魔鬼自己则毫无所觉，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跟着商店播放的音乐吹起了口哨。
“要不要休息一会？”死神提议。
“你累了吗？”
死神想了想。“实话说，没有。还挺奇怪的……明明走了这么远。”她小声嘀咕。
“不累就继续走好了，马上就到了。”小魔鬼抬起手挽上死神的右臂。
死神的脸色一下变了。
“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小魔鬼嬉笑。
“不干什么就自己走。”
死神抽回自己的手，快走几步。没想到小魔鬼又跟上来，这次直接整个人往她身上黏上去。皮肤传来的异样柔软触感让死神感到十分不舒服。
“你是不是怕脸红？不会红的啦，不用担心。现在你就是跑一万米、和人上床酣战两小时、无设备潜水一整天……脸色也不会变一分的。”
“放开。”死神小声威胁，“我不想跟你开玩笑。”
“好好好。”
小魔鬼悻悻松手。
两人在目的地门前停步。
死神并没有什么阅读黑帮题材相关作品的经验，不过根据女性和杀手的双重直觉，她认为这些见不得光的组织在总部选址和内外装潢上有必要将“掩人耳目”纳入考量标准，换句话说——不能像传统儿童故事里大坏蛋的魔窟那样给人留下“这里一定是大坏蛋的魔窟”的第一印象。
但是唐人街黑帮，或者按小魔鬼告诉她的专有名词，“唐人街会道门”，很明显反其道而行之：门口立着两尊石雕的怪兽，须发皆张，獠牙外露，做足了非请勿入的气派。进去一道窄廊，两边赭红色墙壁上镂出许多小窗，窗眼外面全是枯枝。走廊尽头的木制大门颜色比墙壁更深一些，门槛接近膝盖高，头顶的纯黑色巨匾居高临下，掉下来不凑巧能砸死人。
对开式的两扇门中间留着空隙，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传出来。从死神站的位置还能看到屋里供着的奇怪神像。
魔鬼让她稍微等一会，独自跨进房里去。死神抬头看看走廊顶部的圆形、四方、八角和螺旋花纹，正打算凑到门边观察里面的神像，小魔鬼已经出来了。
“怎么样？”
死神注意到对方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我们……”小魔鬼顿了一下，摊开双手，神色复杂，“走错了。”
死神反而松了口气。“我觉得这地方一点也不像什么黑帮活动场所。更像小众宗教的教会什么的。”
“没错，这就是东方特色，黑帮和宗教活动不分家。所以不应该啊……”小魔鬼手抚下巴，一脸困惑，“一直是这个地方才对，装潢我记得都没什么变化。”
“那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嗯，这个，那个，总之不超过一年。”“所以他们也有可能搬走啊。既然是说走错了，那对方应该有告诉你该去哪找吧？”
小魔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说得对……我们走吧，不要耽搁时间了。”
死神感觉不太对劲。
虽然几乎每次都是从死神感觉不太对劲引出她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次的气氛也太诡异了些——小魔鬼带她去的地方，用最通俗的说法，应该就是最通俗的“风俗场所”。
这和年轻人发泄精力的迪厅完全不一样。首先并没有舞池和主持台，只在厅堂一角站着几个演奏乐器的男人；视线所及的其他地方以沿着椭圆桌围成半月形的沙发椅为主，穿着主题服装的年轻女孩子和明显在适婚年龄以上的男性坐在一起调情嬉笑。
小魔鬼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不，倒不如说缺根筋。死神把她拉到走廊上，第三遍确认她刚刚得到的地址有无差错。小魔鬼敷衍地点点头，又往舞厅里走过去。
死神正打算出声叫住她，一位穿着水兵服的高挑红发女性迎向两人，脸上挂着公式化的营业笑容：“两位客人晚上好。请问您们……有和其他人一起来吗？”
“没有，就我们两个。”小魔鬼抢先回答。
“抱歉，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红发女性眯起眼睛，死神注意到她的嘴唇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不过本店原则上是不欢迎女客单独消费的，非常抱歉，请让我送两位去出口……”
“不是不是，我们是来这里找活干的，应聘应聘。”小魔鬼摆摆手，说了先前她们在唐人街拜访的地址，“是那边的人介绍我们过来的。”
红发女性愣住了。
死神越看越狐疑。不过她立刻又恢复了正常的笑容，热情地和小魔鬼握手，表示要替她们带路。小魔鬼打蛇随棍上，边走边称赞对方的身材、妆容和火焰般耀眼的头发。
“关于头发……抱歉，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个了。”红发女性笑得十分勉强，“我其实希望它没那么张扬。好的，前面就是郑先生的办公室……两位请便，我还要回去继续工作。”
死神目送红发女性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还在看什么啦！”
小魔鬼招呼她赶紧过来，说罢抬手敲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