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应门。于是小魔鬼又敲了一遍。
“嗯？”
房间里非常安静。小魔鬼继续敲，然而始终没人应门。也没有丝毫响动。死神拍拍小魔鬼的肩膀，大拇指先指指自己，再指向门内。小魔鬼点点头。
黑烟从锁孔流进房间里。室内比起办公地点更像酒店的卧房——一张霸气的大床占据了整体空间的四分之三，床上的被子乱糟糟的。死神仔细端详了一会，确定被子和床铺之间藏不下一个人；窗帘用布条束起来，其他大到能够躲藏的区域也一览无余。
空调开着，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床尾的写字桌上放着台电脑，旁边有几个空可乐罐，一只垃圾食品包装袋，还有一摞不知用途的印制品。
这时门外响起了男人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小魔鬼答非所问：“你好，郑先生吗？”
是我，男人下意识答应。
“怎么回事，你在我房间门口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找工作的，有人把我们领到这里找郑先生……”
“你们？”
“是的，我们有两个人，她在你后面。”
男人惊得一回头，刚刚现形的死神也惊得后退一步。
这个男人身穿浴袍，头上戴着滑稽的干发帽，一脸死气沉沉，眼白比眼仁还突出。死神勉强挤出笑容打了个招呼，男人下意识一点头，当作回应。死神步伐拘束地走到小魔鬼身后。
“找工作，这样……抵押呢？”男人对着小魔鬼伸出手，“从哪里介绍过来的，今年几岁，三围多少？”
两个女孩都懵了。
“你说的抵押是指……”死神问。
男人清了清嗓子：“没有？没有怎么会找到这种地方来？真的怪，别告诉我你们是迷路了。快点出去，别来烦我。”
死神正在犹豫是否要转身走人，小魔鬼扬手制止。
“我唔係很清楚啊，点解依家做门外‘草鞋’仲要押人头？呢个係‘领进门’才会做嘅嘢喔？”
死神听不明白小魔鬼说的粤语，但是男人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他伸出手挠了挠鬓角处的发茬，开腔道：“你也是行内人？我本地出生的，听不懂广东话，你直接说英语好了。”
小魔鬼又用英语问：“这家店大老板是谁？”
男人说了个三个音节的名字。小魔鬼看起来好像松了口气。
“没搞错啊。”她说，“我就是来这边接活的，年底你们应该忙不过来吧。我们也不算行内人，当成普通生意来做，每一笔抽成就行。”
男人说：“这我不管，没有抵押我就没办法收你们，规矩就是这样定的。”
“没搞错吧？现在连外包的临时工都要杀过人才收了吗？”
“什么？什么临时工？”男人一脸茫然。
“啊？你说的抵押不是仇家的人头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抵押是说视频啊。”男人两手叉腰，“你来这种地方接活都不清楚的吗？”
啥？
死神低头看了下，怀疑这个男人浴袍下面什么都没穿。
“我们年底还真的蛮忙的，没得挑……你们带了身份证件没有？带了的话在我这里拍就行了，我记得办公室有台DV来着……算了，我也没这工夫浪费时间，先拍几张裸照，把衣服脱了进来……”
哈？！
死神马上伸手掐着小魔鬼的肩膀往后拖，抓住衣领拉过来，额头抵额头，恶狠狠地质问：“这地方不是妓院是什么？你确定没搞错？”
“我，这个，我真的不太清楚诶。真的不清楚。”小魔鬼傻笑，“应该不是吧？”
“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呃……我，我想到了！是这样的，我去那边问有没有活干的时候，没讲清楚是要找什么活……柜台的马仔不认识我，大概以为是特殊行业，所以告诉我找错地方了，要到这里来……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小魔鬼干笑几声，声音越来越小，“也不能算搞错了嘛，你说是不是……”
“快点啦，”郑姓男人在门边催促，“你们还干不干的？”
“滚！”
死神推开小魔鬼，抬头怒喝。
男人吓得浑身一颤。
接着他迅速拉开房门，人一闪没影了。小魔鬼正打算说点什么，走廊上突然警铃大作。男人变了调的高喊声跟着传出来：“保镖！来办公室！”
死神出离愤怒，拽着小魔鬼的衬衫前襟大步向外走，小魔鬼跟得跌跌撞撞，不住呼痛。但两人的去路很快就被挡住了，四五个着装各异的男女出现在走廊尽头，手上没拿器械，但站姿标准，保证每个人都在其他人的掩护范围内，绝不是等闲之辈。
“让我们出去。”死神决定开门见山，“谁也不用动手。”
“把她们两个按下来！”浴袍男人在后面喊道，“给我仔细搜！录音笔摄像头什么的我就不信没有！”
看来要打架了。
死神松开小魔鬼的衣领，打算摆开架势。小魔鬼嘴里嘀嘀咕咕，上下拉扯弄乱的衬衫。对面的某个男性保镖看得咽了口口水。
“嗯哼？”
小魔鬼发出一声酥软的娇吟，腻得能滴出水，仿佛是从整个人身体深处挤出来的。
死神略微有些分心，偏过头偷偷看了一眼。
“好看吗？”
她故意挺了下胸脯，面色微微泛红。那模样同时具有寡妇、风尘女子和强装成熟的少女三种不同的魅力，那双眼睛红得勾人心魄，从瞳仁到虹膜都鲜艳如血，简直是两枚漩涡。人要是被卷进去，下一秒就尸骨无存。
“你们不知道吗？一直盯着淑女的胸口，可是很失礼的事情……”
然而死神暗地里觉得有点奇怪。
她明明说完了话，嘴巴还在无声地动弹。
死神猛地认出来，那是在做口型，而且是做给自己看的——别看我这边，呆子！
死神惊出一身刺骨的凉意，马上抬头看该看的地方。
保镖们不论男女，全都两眼圆睁，楞在那不动了。
还没完，后面还有人！
死神转过身。
浴袍男人手里拿着把手枪，幸好还没端起来，大概是顾虑打中自己的手下，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她看准对方浴袍两腿之间，脚背绷直，用力一踢。
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效果——男人大叫一声，抬手扣下扳机。
什么也没打中，那女人直接消失了。
死神在男人背后狠踢他的膝窝，指节用力顶住他的后脑勺：“手别动，扔掉枪跪下！动一下就打死你！”
男人战战兢兢，莫敢不从。
“不错不错，反应很快嘛。”小魔鬼拍着手走过来，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你刚才踢的位置太靠后了，没有命中要害。其实只要像这样……”
她在男人面前款款弯下腰，松开他的腰带，把手伸到浴袍里面。
男人抖得越来越厉害，死神完全不知道他都在念叨些什么。接着他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声浪形成实质，扬起小魔鬼的一蓬额发，伏在地上缩成一团，还在不住挣扎。
“让他闭嘴……不，不是杀了他。”小魔鬼看见死神去捡手枪，连忙改口，“打昏就行了。”
“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是哦好像没什么不能杀他的理由……他还想杀你来着。到这个份上了，指望不跟他们撕破脸皮，确实不太可能。”
男人马上停止叫唤，哽咽着求饶，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他的几个手下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死神问：“那这几个也要杀掉？”
“算了。我们走吧。”小魔鬼突然叹了口气，“杀他们有钱赚吗？没有。而且还麻烦。”
两人绕过一个抽噎的男人和一群雕像。
死神注意到之前给他们带路的红发女性也是保镖之一。她暗地里希望这位女性没有记住她的样子。
门外天已经黑了，但整个街区没有丝毫要休息的意思。明明是一派闹市景象，死神却觉得不太舒服，光线和环境的反差太大，几乎晃花了眼。
“说起来啊，为什么他刚才叫得这么凶，却完全没有人过来看看情况？”
“不知道。”小魔鬼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神态，“从最简单的逻辑出发，只能理解为这种叫声经常出现，已经形成了常态。也许有人频繁发出类似的声音吧……性虐爱好者什么的，在这里有也不奇怪。”
“哦。”
光怪陆离的唐人街被她们甩在后面，普通的杂居街区确实清净了许多。
“如果我们去向警察报社曝光这边的事情，是不是有报酬可以拿？”
死神走着走着突然来了兴趣。
“我原则上不反对，不过你要是能准备一套‘背景不详妙龄少女深入东亚黑社会非法妓院亲身体验拉皮条现场全身而退并记录宝贵第一手证据资料’的合理说辞来打消怀疑，那就再好不过了。”一盆冷水当头扣下，紧接着又来一盆，“另一方面，杂志社姑且不论，拿警察局的赏格可是要登记身份地址的哦？”
死神不说话了。
“虽然很不想用这个办法……”小魔鬼无力地呻吟一声，“果然还是要求助他娘的‘万能的互联网’啊。”
“你又打算搞什么幺蛾子？”
“简单点说，就是去某些建立在‘不存在的服务器’上面的‘不存在的网站’寻找委托。虽然工作内容一般都比较猎奇而且因为既没有行规也没有联邦劳动法管辖导致报酬低得要死……但也只能这么办了吧。”
“我拒绝。”
“喂！”
“实在是没有任何信得过你的理由。”死神说，“明天我去找靶场老板接活了。你不同意也无所谓，准备靠光合作用生活吧。”
“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真的，不骗你！”小魔鬼作急躁状，“一次就行！”
“这种话根本就毫无诚意……”
小魔鬼不走了，一个人站在原地，两手叉腰，把路边小石子踢得乱飞。说话措辞像偷吃甜食被发现于是赌咒发誓的学龄前小孩，生起气来更像。
旁边那盏孤零零的路灯投下黄光，照在她金色的头发上。
死神踌躇着开口：“人类签合同的时候，总要先定下违约的处置方法。你这次要是又掉链子，应该怎么处置？说给我听听。”
“要是出问题了，以后本小姐凭你指挥！”
“我不要这种毫无指称的废话，一点意义都没有。‘无条件履行我的所有命令’还差不多。”
“呜……”小魔鬼握着拳头瞪着她，咬牙切齿。
死神回瞪。
简直像两条互相挑衅的狗。
夜色澄澈如水，月亮安谧如镜。还是死神先打破沉默：“我倒是不需要言听计从的狗——我有我的条件，如果你的计划又出了问题，我要求你把记忆还给我。”
“居然让我猜到了。”小魔鬼笑，但嘴唇同时向上翘、向两边咧开，森森白牙外露，笑得一点也不像人，“那么答应你也无妨咯？”
“那么合同成立。”
“不不不，一项合同当然要有对价，我还没提出我的对价呢。”小魔鬼拨开眼前的额发，“如果计划顺利实施，完成工作，报酬到手——你要无条件履行一项我的命令。”
“一项？一项的话，可以。预先说好，我不接受‘完成我下面十个命令’这种性质的要求。”
小魔鬼听完拍了拍手：“好，合同成立。”
两个人——不，一个亡灵和一个半魔鬼向对方伸出手，敷衍地握了握。
“现在才有THE DEAD MOBBING的感觉嘛。”
她小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