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迟来的勋章
随着夜色降临，餐厅中发生的骚乱也已经完全过去了。真的是这样吗？对于已经不留丝毫痕迹的餐厅外场而言或许的确如此，人们已经忘记了不久前的心悸而恢复到了原本的状态。然而，倘若换一个视角便能清楚地看到事件的后遗症仍旧在当事人的身上继续着。“呕……”餐厅旁的小巷中，独手而疤面的醉汉佝偻着身躯持续不断地呕着咽喉，但最终吐出的却只有粘稠的口水而已。没办法，谁叫他已经将胃中所有的东西全都倒在了脚边呢？而且那些散发着酸臭气的泥水多半还污浊了他的皮鞋。“可恶！”在稍微喘上一口气的同时，醉汉也忍不住叫骂了一句。他不认为自己的酒量很差，不然他也不可能从下午一直喝到现在都还没有倒下。他相信，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种洋相，完全只是因为胃被踢了个翻江倒海。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败下了阵来。可是，他这又是在和谁争胜负呢？倒头来又能争到什么呢？大概是一口气吧。事到如今，如果自己就连喝酒也挺不住的话就真的完了，他是这样认为的，虽然有些毫无意义。“哇！”突然，胃部的酸痛刺激得醉汉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朝着地面长大了嘴巴，但依旧还是无果的干呕。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轻巧的脚步声也突兀地自其身后靠拢了过来。“啪嗒，啪嗒，啪嗒……”醉汉因此而警觉了起来，他立刻强忍住了身体上的不适，然后赶紧地回身确认起了状况。这个刹那，如天女般美丽的少女映入眼帘不禁令他一愣，但那副熟悉的样貌也很快就使他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原来，来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正是爱丽丝，当然也就还有一脸不高兴的约修亚守在旁边。
“你还好吧？”此时，爱丽丝一边关心地问着一边也就递出了自己白洁的手帕。这正是醉汉现在所需要的东西，他也因此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他最终还是手臂一挥，粗暴而毫不留情地扇开了爱丽丝的手。“啪！”伴随着脆响声，醉汉咆哮了起来：“我用不着你们来可怜！”“呀！”爱丽丝在吃痛间不禁发出了一声哀嚎，同时也被吓得退后了几步。约修亚看到这样的情况便赶忙上前将爱丽丝护在了身后同时也对着醉汉怒目而视了起来。像这种先是无事生非而后又不识好人心的恶狗他不介意再教训一下。然而，原本这样打算的他却是被在夜巷中划过的一道银光给夺去了注意力。
那是一件东西，一条挂在醉汉脖子上的项链，项链上的吊坠——简简单单的两块薄薄的金属牌。然而却是醉汉甚为宝贵之物。其人一经发现它们的暴露便立刻就手忙脚乱地又将之好好藏进了衣领内。
因此，实际上这两块牌子并没有在约修亚眼中展示太长时间，也就是一掠而过的程度。但就算只有这点功夫却也足以令约修亚一眼就识出它们的真面目了。原因无他，约修亚也有同样的东西罢了。
眼前这醉汉居然有着军人的名牌，这可是大大出乎约修亚意料之外的事实啊！
“你是军人？”于是，其人立刻就用不敢相信的声音发出了疑问。
“是又如何？”醉汉果断地反问道，也就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却也增强了约修亚心中对其人的鄙夷。
“哼！”约修亚不禁冷笑了一下，“是就给我报出家门来！我倒要知道知道到底是怎样无能的长官才能带出你这样流氓的兵痞！”
话音落下的同时，醉汉的面容也就抽搐了起来，他的鼻息也变得异常沉，看上去就像是动画片里发怒的公牛一般。
“约修亚！”爱丽丝见状立刻便紧张地呼唤了起来，“这会不会有些过分了啊？”
“过分！”约修亚不屑一顾地笑道，“若要人不嗤，除非己莫为。他敢做就别怕我揭到底！”
“呃啊！”醉汉怒急攻心地大吼了起来，“有什么不敢说的！老子是第四集团军三十四师四旅二团一营三排一连一队的！老子的长官从上到下都死光了，你要找他们就先去阴曹地府报道吧！”
“你说什么！”醉汉的叫嚣只用一瞬就击溃了约修亚心中的怒气甚至令其人不禁颤抖了一下。而近在咫尺的爱丽丝在感知到约修亚此时的心情后也不禁是露出了吃惊的目光。
轻蔑居然在一瞬间就翻转成了由衷的敬佩。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竟会这样简单且快速的交替，而这种现象居然就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报出了自己作为一名军人的隶属部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爱丽丝珍视约修亚而理所当然地没有特意去读心，她所感知到的说到底也不过就只是强烈感情自内心深处溢出来的一点点罢了。因此，爱丽丝并不是很明白个中的奥妙。但约修亚自己却是一清二楚。
一幅画面也自然而然地从其人的记忆库中喷涌了出来……
“哼！”对于代表着军人荣誉的勋章埃尔文·伦德海特当着约修亚的面毫不避讳地露出了冷笑。“这个东西，发错人了啊。”
不尽然，但约修亚也同意其中的一部分。
遥想他真正意义上的首战：大娄山口一役，特编零号大队舍弃阵地大胆出击，以一敌三将对方三支精锐大队各个击破，成为了当时两翼战局中唯一的亮点，声名一时无二。但其背后那最为关键之处却少不了第四集团军第六师与第三十四师的惨烈奋战，若不是两军将士血战阻敌将近半个小时，整个战术安排就会功亏一篑。如此一来，零号大队不要说功劳不会有半点甚至还会被追究防线失守的责任。
然而战后的荣耀却尽归零号大队所有，而伤亡将近三分之二的两个步兵师却以裁撤收场，这难道公平吗？而身为零号大队一员的约修亚难道不该被人骂一句强盗吗？旁人不论，如果是三十四师的幸存者的话，他是有这个资格的啊！
原来如此！原来并不是无事生非，而是讨个公道！这是应该的，也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该还回去啊！
一念至此的约修亚有一种想把自己那枚勋章交给面前这个人的冲动，可那枚勋章他却并没有带来啊！难不成还要告诉人家等自己去拿不成？哪怕勋章不是放在遥远的军营里而是就在下榻的旅馆中，约修亚也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然而，没有勋章在手的他又还能还些什么回去呢？自己身上哪里还有能够代表军人荣誉的东西呢？
这样扪心一问，约修亚倒还真有了一个主意。他想到了自己该还些什么，但却也不能简简单单一句“给你”就草草了事。
于是，他便严肃地开口问道：“三十四师的人？你真的是吗？这弯腰屈膝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三十四师的骨气！”
“唔……”听到约修亚的质问后，醉汉也不还嘴而是用行动证明了起来。他本已因为醉酒而有些下盘不稳，但此时却还是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在约修亚面前挺直了腰杆，高昂起了头颅。
“很好！”约修亚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同时也抬起双手从自己左侧的肩章上摘下了一颗标识军衔用的圆徽。随即，他便拿着这枚小徽章靠近了醉汉。
“你干什么！”醉汉见状不禁有些惊恐地断喝了起来。要知道他可还记得约修亚踢他那一脚的威力呢。可纵使如此，他却并没有退却。因为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报出了部队的名号，那么一旦退却所丢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脸面了。
然而，醉汉所担心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这本就已经出乎了其人的意料，却还有更令他感到意外的状况——约修亚居然亲手将军衔用的徽章仔细地别上了他的左胸，就在那心脏的位置上。
“这是什么意思？”醉汉低头看了一眼徽章后不解地询问了起来。而也就在抬头的一瞬，他也见到了令自己的灵魂感到震颤的一幕。
“咻！”退开几步的约修亚遒劲地向着醉汉敬出了最为标准的军礼，而后字正腔圆地朗声道，“大娄山口一战，第四集团军第三十四师会同第六师血战阻敌半个小时，击破敌机甲两架，终保防线不失，作战精神顽强，战功卓著，为我军步兵之典范！本人，第五集团军特编零号大队第四小队中校队长，约修亚·明以个人崇敬之情向阁下授予勋章一枚！”
话闭，约修亚也终于结束军礼而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臂，只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继续注视着面前的醉汉。而醉汉则以呆愣的眼神回望着约修亚。如此这般，两人之间陷入了一小段无声的沉默，而后……
“噗通！”
突然间，醉汉竟双膝一软地跪倒在了约修亚的面前。他抬起颤抖的右手就像抓救命稻草般搭上了约修亚的肩膀，进而将面孔埋进了对方的胸口。
“啪嗒，啪嗒！”豆大的泪水顺着醉汉的脸颊滚落，哽咽声也随之而起，“唔啊……啊……”
约修亚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包容着一切。
